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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流言之殇

“我看是的。”崔氏道,“妹夫与皇室就很投缘,陛下也很喜欢他,几位皇子与他也好。”

“说不好。”

李钊心绪有些烦乱,道:“早些睡吧。”

“你说,愉亲王先时也不知道妹夫是他的血脉,就跟妹夫挺好,这是不是血缘天性啊?”

最高兴的莫过于愉亲王了,愉亲王回去就交代了妻子,收拾院子给儿孙们住。愉王妃问明白此事后,不禁有几分犹豫道:“这妥当吗?”

崔氏应了,说起孩子来又道:“你今天没见,妹夫一看大阳就说孩子丑。”“他有什么眼光,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差不多,先时还说咱们寿哥儿丑呢,后来寿哥儿过满月变好看了,有事没事地就过来看寿哥儿,还给买那些吃的玩儿的。”李钊道,“阿凤还是孩子性情呢。”

“怎么不妥当了?我与阿凤这是天生的缘分,你不也很喜欢他嘛。”愉亲王喜滋滋地喝着茶道,“陛下原意是想把二皇子过继给我,二皇子也是个老实孩子,只是总不及阿凤合我心思,都说好了的。你没见着咱们孙子,生得俊俏极了,那模样,跟阿凤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李钊道:“明天你再过去看看阿镜,别叫她太操心。”

愉王妃这些年无子,虽是有些担忧,可听丈夫夸了一通孙子如何如何可人意,亦是大为心动道:“那明儿我过去瞧瞧。”

李钊和崔氏也是大半宿没睡,说秦凤仪身世的问题,一会儿,李镜打发人来要个会照顾小孩儿的嬷嬷,崔氏问后才知道小姑子先时预备下的乳母被愉亲王带走了。崔氏把寿哥儿的一个乳母一个嬷嬷打发了过去,还说呢:“妹妹今天生产,最是虚弱的时候,偏生遇着这事。”

“去吧,后儿就是洗三礼了,这可得预备起来。”

见大家都应了,李老夫人便打发各人回去用饭了。景川侯夜深方回府,李老夫人问了儿子几句便也打发儿子回房歇了。

愉王妃问:“那是在咱家预备,还是在秦家预备啊?”

李老夫人叹道:“想必其中定有缘故。”随后她叮嘱一句,“阿阳那胎记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当然是咱家预备了。”愉亲王道,“把春华院收拾出来,给阿凤他们住,既是一家子,以后阿凤是要继承王府的,自然得住一起。对了,奶娘什么的得预备几个妥当的,他们虽也准备了,只是阿凤以后身份不同,还是你斟酌几个的好。”

景川侯夫人笑道:“突然知道有这么大一儿子,还是阿凤这样的相貌人品,搁谁谁不欢喜啊?只是不晓得阿凤如何就在民间长大的,愉亲王多年无子,倘要早知道有阿凤这孩子,那还不早接回来了。”

愉王妃道:“这是自然。”她还道,“以后他们小孩子事情多,我也能帮着带孙子。”

“见着了。”李钊道,“愉亲王就与阿凤他们一道去的秦府,看老亲王的模样,十分欢喜。”

“生得特别好,叫大阳,是陛下给起的名儿。”

这么一说,李老夫人也觉着儿媳妇儿这话倒也在理,李老夫人看向孙子:“阿钊,今儿个可见着愉亲王了?”

愉王妃笑道:“快别馋我了,我这晚上得睡不着觉了。”

“可母亲你想想,秦亲家两个都是圆乎乎的相貌,可大姑爷那一等的俊眼修眉,大家气派,哪里像小家门第出身哪。”景川侯夫人真心认为,秦大姑爷这出身绝对是真的,她还拿出证据道,“早我就看大姑爷不像小门小户的孩子,头一回来咱家就大大方方的,要是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的风采。”

待愉王妃知道大阳身上有青龙胎记后,就真睡不着了,问:“这是真的?”“我亲眼见的。”愉亲王道,“与大皇子家小皇孙那个一模一样。”因景安帝爱显摆孙子,愉亲王也见过小皇孙那个胎记。“这可真是叫人说不出的缘分呢。”“眼下这事不能拖,必要快刀斩乱麻。”“唉,就怕咱们好心没好报。”“这是哪里的话。”“皇后那边就不知道如何想了。”愉王妃轻声道。

李老夫人道:“这怎么能够啊?”

“她还要怎么想?有此结果,她就该念佛了。”愉亲王道。“平郡王府那里……”

这也是李家人私下说话了,景川侯夫人道:“阿镜生了孩子,我见着那青龙胎记就觉着不对,秦家原说自己是淮西农户出身,你要是农户出身,如何生出的孩子会有青龙胎记啊!我当时就急了,把我给吓个半死。大姑爷是什么都不晓得,可亲家母那模样,一看就是有什么隐情的。他们再怎么瞒着,这孩子一看也不是姓秦的呀。下午大姑爷还进宫一趟,回来时就很晚了,我看大姑爷累得不成,也没细问他缘由,只知道大姑爷原该是愉亲王的儿子。”

“他们要是聪明,就该不发一言、不说一句。”愉亲王道,“眼下这个形势,只得委屈阿凤了。唉,这孩子的运道,真是不好说。”

原本,今天是李镜生产,李老夫人在家看家就够挂心的,中午倒是有媳妇、儿子回来报信,说是自家大姑娘平安生下一子。李老夫人想着,儿媳妇儿、孙媳妇儿下午也就回来了,她也好问问孩子的情况,可直到晚饭时分了,也没见人回来。待一行人回来时,竟带回了个把李老夫人都惊得不得了的消息,孙女婿的身世竟然别有内情!

愉亲王再三叮嘱:“待把阿凤他们接府里来,府里的事,你务必要精心。”“这你只管放心就是。”

今日失眠的绝不止李镜一人,景川侯府也是众人无眠啊!

第二日,去秦家看望的人便不说了,大公主闻说李镜生产了,虽未自己来,也打发管事娘子送了不少东西过来。秦凤仪到各家报喜,又有一番走动。但真正震惊京城的,莫过于秦凤仪的身世之谜了!因为愉亲王早朝后就与寿王说了,明儿参加他孙子的洗三礼!

李镜问过之后,秦凤仪就有些倦了,他今天守着老婆生孩子,担惊受怕大半天,结果丑儿子一落地,家里就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又进宫听了一通自己的身世之谜,秦凤仪早就困了,待他媳妇儿把想问的问完,他闭眼就打起呼噜来。李镜侧身看看儿子,见儿子并未受呼噜影响,这才继续寻思着丈夫这身世之事,一直失眠大半宿方睡去。

寿王都不明白,愉王叔这原是连儿子都没有的,怎么突然就有孙子了?寿王自然要打听,这一打听,愉亲王半点儿没瞒着,三言两语就与寿王说了,他找到了失散二十一年之久的儿子,那儿子不是别人,就是秦凤仪!

李镜都不想听他说这些浑话,只是把秦凤仪进宫的事又细细地问了一遍,事无巨细,半分不差。

寿王惊得都不晓得要如何言语才能表达内心的感情了。后宫之中,是裴太后亲自通报的这个消息。

秦凤仪道:“要是早知道我有这样的身世,当初就不费那么大劲儿考探花了,也不用当官了,咱们生来就有爵位。哎呀,要不要把宗室改制的事再改回去?我现在都觉着爵位不应该逐代递减,应该世袭罔替才是啊!”

裴太后的妆容、神色,与往时没有半分差别,就是脸上那一分恰到好处的喜悦也在表示着这位太后娘娘对于这件事情的认可与欢喜,裴太后笑道:“愉王妃大概是去看孙子了,也不往哀家这里来了。”接着她就把秦凤仪的身世说了出来。

李镜细打量了丈夫这相貌一回,道:“皇家人都是凤眼,你这么看,倒也有些像,只是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

平皇后、裴贵妃等一群妃嫔,连带小郡主、二皇子妃、三皇子妃、长公主、寿王妃皆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长公主方道:“竟有此事。”

“关键是心肠好,我觉着我跟咱爹比较像啦,你觉着我长得像愉爷爷,不,愉亲王吗?”秦凤仪眨巴着大大的桃花眼问。

“是啊,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裴太后道,“那个宫人也是个糊涂油蒙了心的,就算打发你出府,这有了孩子,你总得给咱们皇家送回来吧。就为了自己的小日子,不管不顾地把这皇家后嗣留在了自己身边。这要不是祖宗保佑,咱们皇家后嗣岂不就要流落在外了?”

李镜道:“这是自然。不要说父亲将你自小养大,就是在大户人家的奶嬷嬷,待孩子长大了也会叫声妈妈呢。父亲可真是大仁大义之人。”

平皇后道:“可是,那秦家夫妻怎么先时不说,昨儿就突然说了?”“他们是不说不行了。”裴太后道,“凤仪家那孩子,与咱们永哥儿一样,身上有太祖皇帝的青龙胎记。景川侯夫人当场认了出来,颇觉讶异,想着秦家一介平民之家,如何能有太祖血脉?秦家这才将实情说了出来。昨日已滴血验亲,确定无疑。”

秦凤仪也道:“在宫里我都没反应过来,你说,咱爹哪点儿像后爹啊,他对我可好了。要什么给什么,我说什么是什么,还给我挣下这偌大家业,不要说咱们这一辈子,就是咱大阳这一辈子也是吃喝不愁了啊!突然之间,说爹不是亲爹,你说把我惊得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他还与李镜道,“媳妇儿,就是爹不是咱们的亲爹,可这些年,爹对我可好啦。以后还是得叫爹的,知道不?要不,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这下子,更叫人惊得不得了,尤其平皇后与小郡主的神色,惊诧中还带了那么一丝说不出的微妙。裴贵妃笑道:“可见是太祖皇帝保佑,不使后嗣流落民间。这孩子,以后必有出息,必得是咱们小皇孙的助力。”

“当然是真的了,都滴血验亲过了。”秦凤仪伸出一根玉骨般的手指给他媳妇儿看,那雪白的指肚上还有个红点呢,秦凤仪都不用他媳妇儿问,就把他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同媳妇儿说了一回。李镜听后久久不能平静,这也忒离奇了吧。

平皇后笑道:“都是一家子,说来明儿个就是洗三礼了,愉王叔府上是双喜临门,母后可得厚厚赏赐才好。”

便是以李镜的大脑,也没想到竟有如此离奇之事,问:“真的?”

长公主道:“是啊,唉,明明王府贵子,流落在外这些年,那孩子,也吃苦了。”寿王妃道:“先时我见过秦探花一面,他那等俊俏形容,也委实不像寒门小户,必得咱们皇家宗室方有的风采。”

秦太太走后,李镜命人打来温水,让秦凤仪洗漱,她自己也擦了擦头脸、刷了牙。打发了丫鬟,夫妻俩躺着说话,李镜才问起今日之事。秦凤仪早想跟他媳妇儿说了,先时他娘在,才没好说的。秦凤仪道:“简直稀奇死个人,原来,咱爹不是亲爹,愉亲王才是亲爹。”

一时太后乏了,便打发宫妃、皇子妃、公主、王妃散了。裴贵妃回了宫,吩咐心腹宫人备下一份洗三礼。

秦太太想想,这也好。其实,秦太太挺想毛遂自荐带孙子的,只是看儿媳妇儿这模样,似是想自己带,秦太太便问儿媳妇儿的意思啦。

心腹大宫人问道:“娘娘,小世子的洗三礼,咱们按什么例来备呢?”裴贵妃道:“去凤仪宫那里问一问,皇后照什么例,咱们减一等就是。”

李镜也说:“母亲放心吧,眼下天还未晚,先去我娘家要个寿哥儿身边的嬷嬷过来,叫她睡在外间儿,晚上孩子哭闹没什么,就是换尿布我不会。”

心腹大宫人应了,又笑道:“以前奴婢私下还说呢,秦探花这名字也怪,起得倒与咱们宫里正宫名儿一样。如今看来,果然就是个贵人。”

秦凤仪拍着胸脯道:“不就一个小孩子嘛,有我呢。”

裴贵妃心下悚然一惊,继而浑身冰凉,良久说不出话来。秦凤仪身世之事,简直是轰动全城。

一会儿,丫鬟端来鱼汤,生孩子伤元气,里头还放了不少药材,味道委实不怎么好喝,李镜也都喝了。看李镜喝过鱼汤,秦太太就让他们小两口休息了,就是有一样,秦太太道:“奶娘也不在,孩子可怎么着啊?”

哪怕是不在京城的藩王们,也均有各家子弟写信通报消息,将此一件不可思议之事纷纷写信给自家长辈知晓。

秦太太笑道:“这怎么不会,小孩儿什么都会。”

所以,不长时间,基本上官场上稍微有头有脸的都知晓了秦凤仪身世之事。

秦凤仪听这话都觉着他媳妇儿眼神出问题了。大阳吃饱了,就打个小哈欠,闭上眼睛继续睡了。秦凤仪稀奇道:“哎哟,还会打哈欠。”

大家深觉此事离奇之时,也得说秦凤仪这运道着实不一般了。先时虽得帝心,也不过七品小官儿,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愉亲王唯一的儿子,虽说是王府庶出,但愉亲王只此一子,以后自然是要继承王府的。

李镜一肚子心事,听了这话不由得发火道:“都说了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儿的,别总说我们丑,我们好看着呢。”

眼下,京城最热门之事,便是小世子大阳的洗三礼了。

秦凤仪看着儿子就发愁:“早知道大阳是这么个丑样儿,说什么也该把阿悦家的丑丫头给定下来,他俩一对双丑,多般配啊!”

原本,愉亲王是一力主张孙子在王府举办洗三礼的,愉王妃也是这个意思,尤其是见过大阳之后,愉王妃把个孩子那一通赞,夸的那些话,饶是一向自信的秦凤仪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愉王妃守在床边看了又看,道:“这相貌,的确是跟阿凤脱了个影儿。”

李镜初奶没有多少,很快大阳吸不出来又开始抽抽搭搭,连忙给他换了另一边,秦凤仪还说儿子呢:“怎么这么爱哭啊,我小时候一点儿不爱哭,是不是,娘?”秦太太道:“有吃的就不哭,没吃的就哭了。”

秦凤仪嘴角直抽抽,道:“哪儿像我啊,丑得要命。”

秦凤仪道:“给愉亲王带走了,唉,我当时忘说了。”“可是奶娘有什么不妥?”“不是,刚刚乱糟糟的,没留意,就都叫他带走了。”

愉王妃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待过一个月你再看,这层胎皮褪了,还不知如何俊俏个孩子呢。”

李镜问:“奶娘呢?”

愉王妃那个喜欢哟,看孩子就看了半日,中午就在秦家吃的饭,吃过饭才商量洗三礼的事。秦太太道:“按理,该在王府举办的,只是眼下媳妇儿还在月子里,大阳也才两天,这天儿又有些冷,可不敢见风的。”

李镜听得直不好意思,秦凤仪忙叫他爹不用去点心铺子找羊奶了。李镜还记挂着家里的事呢,见公婆都平安回来了,暂未多问,她睡了大半日,精神也好许多。秦太太道:“厨下炖了鱼汤,媳妇儿喝一碗,补补元气,也下奶。”

愉王妃一想,道:“哎哟,倒是,我一时没想到这个。哎,王爷还吩咐了,要在王府办的。”

李镜道:“有点儿疼。”“刚开奶,是这样的。”秦太太拍拍孩子的小包被,看小家伙在怀里一拱一拱吃得香甜,笑道,“咱家大阳可算是吃上饭了。”

“在哪儿办不一样啊,这样,洗三礼在我家办,满月时就能出门了,满月酒在王府办。”秦凤仪一向脑筋灵活。

李镜也不知道啊!看儿子饿得哇哇直哭,李镜道:“觉着胀得很。”“这就是有了。”秦太太让丫鬟去热块毛巾来,给李镜敷在胸前,敷一会儿就让孙子去吸了,李镜微微皱眉。秦凤仪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大阳咬你了?”秦太太道:“这么点儿孩子,哪里会咬人。”

愉王妃一脸慈爱地看着秦凤仪,不得不说,就秦凤仪这相貌、这神采,纵愉王妃心中原有些挂碍,可看到秦凤仪也就心事全无了。愉王妃笑道:“傻孩子,王府才是你的家呢。我已令人收拾院子了,眼下媳妇儿不能移动,这也没法子,必要以媳妇儿坐月子还有咱们大阳为要,待坐满月子,就搬王府去,一家人,原该住在一处的。”

儿子大阳那大嗓门,直接把他娘给哭醒了。秦太太到底经验丰富,道:“媳妇儿,你下奶了没?”

秦凤仪道:“搬家就不用了吧,我有空过去看看你们就是。”

秦凤仪急死了,他娘在屋里哄孩子,秦凤仪在外间跟他爹商量。秦老爷脑子一向灵光,道:“我去点心铺子看看,他们都有做奶点心,先要些羊奶来给孙子喝。”

先不说愉王妃听这话是什么反应,秦太太心下便感动得不行,想着儿子果然有良心,不会见着富贵爹就看不起他们。

直到儿子饿了,秦凤仪才想起来,愉亲王把奶妈也带走了,他儿子吃什么啊!

愉王妃岂能应允,笑道:“你是咱们王府的世子,我与你父王唯你一子,焉能住在外头。你要是不放心你养父养母——唉,不是我说你啊,王氏,当初你实在该把阿凤送回王府,你生了阿凤,就是大功一件,便是你愿意嫁人也无妨的。”见秦凤仪听这话不大乐意,愉王妃一笑,转了话锋,“不过,这些年你与你男人把阿凤养得也很好,我与王爷也知你们的情。你们便与阿凤一道到王府去住吧,你们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这一场养育之恩,亦是不易,以后你们养老,还是阿凤的事。”

此情此景,秦凤仪自然是百般心疼老爹,但倘若景川侯看到,必然要送秦老爷一句话:戏精啊戏精!

秦太太立刻就乐呵呵地应了,笑道:“只要能跟阿凤在一处,怎么着都行。”

秦老爷两颗大泪珠悬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模样,哽咽地问:“阿凤,你不会因为爹不是亲爹,就不认爹,与爹疏远了吧?”

秦凤仪使劲儿给他娘使个眼色,他娘就跟瞎了似的,啥都没瞧见。愉王妃笑着起身:“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再过来看咱们阿阳。”临走前她又夸一回孩子,“瞧咱们大阳,睡得多香甜啊,这孩子生得可真俊。”

秦老爷忙道:“先吃两块点心垫补垫补。”他递给儿子一块糕。秦凤仪去接糕时,见老爹眼圈儿红红的,道:“爹,你怎么了?”

秦太太跟着附和道:“是啊,就与阿凤小时候一模一样。”

秦凤仪摸着肚子道:“娘你不说我也不觉得饿,净担心了,你一说,真是饿得不成了。”

秦凤仪本就交往下不少朋友,如今又有宗室来凑热闹,这洗三礼就甭提多热闹了。

秦凤仪亲自送了大舅兄一行出门,待送走大舅兄,秦凤仪回去瞧了回媳妇儿,媳妇儿还在睡呢。秦凤仪没令人打扰,秦太太叫了儿子吃饭去,还说呢:“这一整天也没吃什么,阿凤你饿了吧?”

尽管是在秦家举行的,愉王妃还是派了两个得力的嬷嬷过来指点着王府小世子的洗三礼该是什么样的规格,啰唆得要命。而且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秦老爷、秦太太还要点头哈腰、殷勤周到地招待着。秦凤仪就看不过眼,说她们:“你们派头儿不小啊!”

景川侯夫人心说:甭说你跟做梦一般,我现在也回不过神呢。只是,天色已晚,李钊道:“阿凤你们早些歇了吧,我们这也就回家去了,老太太打发人问好几遭了。”

那俩嬷嬷倒也不敢一直拿大,知道秦凤仪是小主子,起身笑道:“世子不晓得,这都是咱们王府的规矩。”

“是啊,都滴血验亲过了。”秦凤仪道,“我现在想想,都跟做梦一般。”

“什么规矩啊?不知你俩是什么品级啊?”秦凤仪问。

愉亲王一走,景川侯夫人与李钊夫妻此刻也闻知了秦凤仪曲折离奇之身世,景川侯夫人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鸭蛋了,难以置信道:“大姑爷你是愉亲王的儿子?”

那俩人笑道:“世子,咱们都是奉王妃娘娘之命过来帮着筹办小世子洗三礼的。”秦凤仪眼睛一瞪,喝道:“还拿王妃来压我,给我滚!什么东西!”他直接把人撵走了,剩下俩大丫鬟看着是个懂事的,秦凤仪问,“你俩知不知道洗三礼该怎么准备?”

愉亲王看过阿阳后,大赞孙子长得好,像自己。孙子还小,看一眼也就罢了。愉亲王把自己的亲卫留在了秦家,至于今日接生的稳婆、孩子的乳母、屋里的丫鬟,愉亲王一并带到了亲王府去,临走前还说了,明儿个再来看孙子。

这俩丫鬟半点儿不傻,一看就知道两位嬷嬷拿大,令这位世子不高兴了,二人遂恭恭敬敬回道:“知道。”

于是,愉亲王、秦凤仪、秦家夫妇一道行礼退下,景川侯却留了下来,君臣二人自有不少秘事商议。

“你俩看着来,有什么不知道的问我娘就行了,少像那俩老货似的,她俩倒成太太奶奶了。”秦凤仪交代完两个大丫鬟,对他娘道,“娘你瞧着些就是了,再有那不知好歹的,不必与她客气。”

秦凤仪这就要走,愉亲王道:“我也得去看看本王的孙子。”这话听得景安帝嘴角直抽抽。秦凤仪看景安帝没别的吩咐,行个礼就要退下。景安帝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摆摆手:“下去吧。”

秦太太欣慰地应了。

“好着呢,就是长得太丑了。”秦凤仪哪怕知道身世巨变,也没觉着如何,总算他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身世,眼下他刚得了儿子,正记挂媳妇儿和儿子,只道,“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媳妇儿要是醒了,定是记挂的。”

洗三礼当天来的人就不必说了,清流、豪门、宗室,基本上,清流豪门这里都是秦家的亲戚或是朋友家的女眷,宗室这里,当然宗室不能说不是亲戚了,这完全就是一家子。有头有脸的宗室们的女眷都来了,是的,洗三主要是女人们的活动。不过,三皇子也到了,他是来看青龙胎记的,顺带看看秦凤仪家的小子长得有多俊。三皇子是正月里得了一子,比秦凤仪家这个大不了半个月。

秦凤仪憋了好几回,摇摇头:“不行,这一时间真叫不出来。”“没事,咱们慢慢来就是。”愉亲王简直神清气爽,道,“今日天色已晚,阿凤你就先同父王回府去吧。”“不行,我媳妇儿刚生了大阳,我得回去看我媳妇儿呢。”景安帝问:“孩子还好吧?”

秦凤仪说了,得等洗三礼结束才能给三皇子看,三皇子无所谓道:“早点儿晚点儿没啥!”

愉亲王则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道:“阿凤,以后你可不能叫我爷爷了,得叫父王才是。”

秦凤仪道:“大皇子家的小皇孙也有青龙胎记,你没见过啊?”三皇子道:“没。要不怎么往你家来看了呢。”

秦老爷很想发表些什么感激,但碍于身边都是惹不得的人,也只是不舍地看儿子几眼,垂下头不说话了。

想到三皇子与大皇子不大对付的事,秦凤仪大方道:“以后你想看就过来,随便给你看。”

“这也是啊!”秦凤仪立刻觉着能理解他娘了,道,“要不是愉爷爷说爹你不是我亲爹,我都不能信。”

三皇子听得一乐。一会儿,便有宫里的赏赐颁下,宫里景安帝、裴太后、平皇后、裴贵妃,还有三位皇子妃,均有所赐,秦凤仪代自家儿子接了赏赐,在外头招待三皇子。屋里可是热闹得不得了,愉王妃亲自主持孙子的洗三礼。

秦太太嗫嚅道:“这也是我的私心,要是说了你爹不是你亲爹,怕你心里就不与他亲近了。何况我跟你爹也没别个孩子……”

小皇孙的胎记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大阳这个,大家随便看,反正洗三是脱光了洗的。屋子烤得暖烘烘的,吉祥姥姥给洗三,大家见了孩子,难免要夸声俊俏的,虽然现在完全看不出俊俏来,但有生育经验的妇人都说,是个俊俏孩子。

“那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啊?”

秦凤仪是个实在人,哪怕一万个人说他儿子好看,他还是信自己双眼看到的。秦凤仪与三皇子道:“一想到我家大阳,我就愁得慌,以前我还笑话我大舅兄家的寿哥儿丑,唉,我家大阳还不如人家寿哥儿小时候好看呢。你说说,我生得这般相貌,娶媳妇儿都这样难了,像我家大阳,生得比我差远了,以后娶媳妇儿就更难了。”

秦凤仪听着,都觉得似听说书一般,不大相信,看向他娘问:“娘,是这样吗?”秦太太点头道:“是这样。”

三皇子听不下去了,道:“堂堂王府小世子,还怕娶不着媳妇儿?”

然后,愉老亲王把秦家夫妻叫了过来,连带着景川侯也旁听,与秦凤仪说了这番“阴错阳差”的故事。话说当年秦太太其实是愉亲王府的一个小宫女,后来被愉亲王偶尔临幸了一次,愉亲王也未在意,待这宫女到了年纪,便放出府去了。这小宫女出府后,方觉出有了身孕,只是彼时这小宫女已有心仪之人,便未回王府,就此与心仪之人成家,做了夫妻。而那腹中之子,不必说,就是秦凤仪了。

“这你就外行了,要说娶媳妇儿,什么样的男人娶不到媳妇儿呢。我说是娶好的。”秦凤仪道,“好媳妇儿难寻。”

秦凤仪吓了一跳:“愉爷爷?”“我儿,以后可不能叫爷爷了,得叫父王。”愉老亲王叹道,“都是阴错阳差,让我父子分离二十一年呢。”

三皇子心说:你是当初遇上了难搞的岳父好不好?

景安帝不语,愉老亲王拉住秦凤仪的手,一脸喜爱激动各种欣喜交织道:“凤仪,就是我啊!”

待洗三礼结束,妇人们去吃席了,秦凤仪这才领三皇子去自己院儿里,让三皇子在外间儿等着,他进屋里,见他娘正守着他媳妇儿。秦凤仪还说呢:“娘,一会儿就开席了。”

“这就是陛下不懂人情世故啦,皇家先时也不知道我啊,我爹娘养我可尽心了,什么好的都给我。不要说后爹了,亲爹也没他们这么好的。”秦凤仪说着说着就问了,“说我爹不是亲爹,那我亲爹是谁啊?”

秦太太道:“我去外头,媳妇儿这里就没人守着了,我一会儿跟媳妇儿一起吃就是。”

景安帝冷声道:“你乃我皇家后嗣,他岂敢轻慢于你!”

秦凤仪未多想,道:“我把大阳抱给三殿下看看。”

“但是,我爹一点儿不像后爹啊。”

秦凤仪抱孩子,向来跟抱着个包袱差不多,李镜道:“你小心着些。”“没事,大阳喜欢我呢。”秦凤仪把儿子抱出去给三皇子瞧。三皇子见过自家儿子了,倒没觉着大阳有多丑,道:“还好吧。”“能跟我比吗?”秦凤仪道。

景安帝道:“滴血验亲,还能有假?你要不信,与那秦淮滴血验亲看一看,你们可是嫡亲父子!”

三皇子摇头:“那不能。”

愉老亲王道:“凤仪,刚刚已滴血验亲,你是咱们皇家子孙啊!”秦凤仪两眼瞪得溜圆,喃喃道:“不可能吧?”

秦凤仪拉开一角小包被给三皇子看了儿子的青龙胎记,三皇子也是头一遭见,不禁道:“还真是神呢,真就是个小龙的模样。”

景安帝忍不住道:“傻子,那都是骗你的。”

“是啊,我要不是亲眼见,也不能信。”秦凤仪给儿子包好,就把儿子送回媳妇儿那里了,带着三皇子出去吃饭,也把自己老爹叫上。秦老爷现在见了皇子既不结巴也不顺拐了,非但能正常交流,话说得也很是得体。秦老爷道:“我们阿凤在京城没几个朋友,三殿下不是外人,以前你们就很要好,以后更是亲戚了,要更加亲近才好。”三皇子道:“那是自然。”

愉老亲王亲自跟秦凤仪说:“你爹不是你亲爹。”秦凤仪震惊道:“这怎么可能?我爹我娘可就我一个儿子。”

“以前我还说家里没亲戚呢,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大堆。”秦凤仪看着三皇子,突然道,“三殿下,你该叫我堂叔吧?”

愉老亲王感慨道:“可怜的孩子,竟叫那对夫妻给糊弄傻了。”

三皇子一杯酒就噎喉咙里,险些呛个半死。秦凤仪哧哧地笑,看三皇子那不情不愿的样儿,笑道:“咱俩还是平辈论交,放心吧,不用你叫我堂叔。”

秦凤仪讶然:“这怎么可能啊?我爹不是,我是?这不可能啊!肯定我爹是,我才是的啊!”秦凤仪瞪圆了一双大桃花眼,都不懂这里头的逻辑了。

三皇子看秦凤仪那一脸坏笑,就知道不定谁要倒霉了。

景安帝转开脸不说话,愉老亲王纠正道:“不是你爹,是你。”

光这洗三礼,就热闹了大半日,待宴席结束,诸亲戚、朋友、宗室诰命告辞时已是下半晌了,秦凤仪跟着愉王妃送走客人,愉王妃毕竟上了年纪,面上有些倦意,神色却是欣悦的。携着秦凤仪去了主院说话,愉王妃道:“上午李嬷嬷、赵嬷嬷,是不是不合你的心?”

秦凤仪一听这话就听出些问题来了,依旧有些吃惊:“难不成,我爹真是太祖皇帝的后裔?”

秦凤仪道:“看她俩那样,把我娘当下人使唤,她俩倒坐在炕头儿吃茶。”

秦凤仪完全不晓得御前是何情形,他一进宫,也没见着他爹,也没见着他娘,就被人带进一间屋子,秦凤仪没来过这间屋子,中间还垂着一帘锦帐。秦凤仪顾不得多看屋子,有两个侍卫进来,一人端个银碗,另一人执起秦凤仪的手,秦凤仪只觉指尖一痛,就被人挤了一滴血到银碗里,两个侍卫随即就去了隔间。一会儿,景安帝召见秦凤仪。秦凤仪此时心下已知,自家的事怕不是小事,他恭恭敬敬地行个礼,景安帝摆摆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愉亲王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凤仪,你就不必多礼了。”

愉王妃道:“不喜打发了便是。”她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与秦凤仪道,“春华院我开始让人收拾了,你有空过去瞧瞧,屋里喜欢什么样式、院里要种什么花草,都与我说就是。”

他现在说话也不结巴了,可见以前都是装的,景川侯看秦老爷的眼神越发森冷,心里的想法绝对与景川侯夫人是一样的,那就是:这哪里是亲家,这分明就是一家子骗子!

秦凤仪不大乐意搬过去,但看愉王妃脸上的倦色,还是嗯了一声。

秦老爷哆哆嗦嗦地说:“原本也不敢多想。娘娘的意思,是说叫小殿下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便罢了。可阿凤这样的才干,景川侯爷又非得阿凤中进士才肯嫁闺女,就是草民,见着阿凤一日比一日出息,也觉着扬州那样的小地方,实在太委屈小殿下了……他偏又中了探花,只好一家子过来了……”

愉王妃叮嘱他几句,把照顾孩子们的乳母嬷嬷的一串人留下,便登车回王府了。秦凤仪想着愉王妃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为他家的事操心,也怪不容易的,亲自送愉王妃上了车,命侍女小心服侍着,秦凤仪道:“娘娘,你路上小心,天儿有些凉了,这个手炉你拿着,别冷着。”

景安帝冷笑道:“你们现在可是敢了?”

秦凤仪为着秦太太扫她的面子,愉王妃其实是不大欢喜的,但见秦凤仪这样细致孝顺,又觉着这孩子就是天生的仁义,想想秦太太到底是把秦凤仪养大的人,若秦凤仪半点儿不在乎,反显得凉薄了。愉王妃接了手炉,笑道:“哪里就冷着了。”

愉老亲王也是气得不得了:“你们如何不早些把阿凤带到京城来?”秦老爷缩一缩脖子:“不敢啊。”

“那也是小心些好。”秦凤仪看着愉王妃的车驾走远,方回了自家。愉王妃身边的侍女亦道:“咱们世子可真是孝顺。”

此时在宫里,景安帝恨不能生吃了秦氏夫妻。

愉王妃笑道:“是啊!”

马公公还是那副不露声色的老褶子脸,笑道:“这老奴如何知晓,秦探花进宫就晓得了。”

秦凤仪回屋见他娘还守着他媳妇儿呢,秦太太问:“王妃走了?”

秦凤仪这一走,家里就没人了,只得把媳妇儿托付给大舅兄夫妻,秦凤仪方随马公公进宫去了,路上还跟马公公打听呢:“到底怎么回事啊?”

秦凤仪点点头,坐在床边道:“娘、媳妇儿,我不想搬到王府去。”“如何不想过去了?”秦太太道,“王府多好啊,我跟你爹也没住过王府哪,咱们就搬过去吧。”

马公公笑道:“没事,陛下令老奴请秦探花宫里说话。”

秦凤仪道:“怪不自在的。”

李钊正待细问,马公公来了,请秦凤仪进宫说话,秦凤仪问马公公:“我爹娘没事吧?”

秦太太道:“你没住惯,住惯就好了。”劝了儿子几句,秦太太便起身离开,让他们小两口说话,临走前还给儿媳妇儿使了个眼神,让儿媳妇儿劝一劝儿子。

李钊现在寻思起来,就觉着,以前没有细想,如今看来,这就很有问题,时下人重视宗族,便是秦家少与宗族来往,但这样一点儿不得来往的,也是少数。

李镜问秦凤仪:“怎么了?”

“外公、外婆呢?”“我娘是独生女,外公、外婆也早死了。”

小方端上热茶来,秦凤仪接了喝一口,瞧了回儿子,看他还跟个小猪似的呼呼睡觉呢,秦凤仪道:“在咱们自家多好啊,去了王府,你我没什么,可爹娘怎么办呢?你看王府那俩嬷嬷,眼睛长在头顶上,拿爹娘当奴才使。”

李钊是个细致人,秦老爷做盐商的事,李钊自然知晓,此时问的,就是秦家老家的事。秦凤仪道:“就是我祖父母死得早,我爹早早地出来讨生活,现在都不回老家了。”

李镜道:“你跟王爷说一说这事儿,父亲身上不是捐了五品衔嘛,这也是正经官身的。”

三人这一去,直到傍晚,秦凤仪也没见他爹娘回来。倒是他大舅兄落了衙过来,李钊听说秦家这事,私下拉着秦凤仪问了许久他家里的事。秦凤仪道:“我家的事,大舅兄也早知道啊!”

“可是娘身上没诰命啊!”秦凤仪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咱娘都没上席,她说是跟你做伴,其实是没好意思上席,我都晓得。”秦凤仪嘟囔着,“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认亲呢。后丈母娘也是,有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咋咋呼呼的,一点儿都不淡定!”

“岳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凤仪上前一步问。景川侯缓了口气:“眼下说不明白,回来再说。”

不过,秦凤仪一向是个有办法的人,他想了一晚上,想出了法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早早地起床上朝了,李镜还说呢:“今儿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起这么早作甚?”

景川侯面沉似水,简直都不想多看这秦家夫妻一眼,对秦凤仪道:“我们这就要进宫,你在家老实待着,不要让府中人乱说阿阳的事。”

秦凤仪道:“这换了个王爷爹,没听到人现在都喊我世子了吗,现在小朝会我也能去啦!今天有要紧事!”

景川侯沉声喝道:“给我闭嘴!”

秦凤仪穿官服时才想起来,道:“愉亲王也是,怎么没给我弄套世子的衣裳,今儿还得穿这七品官服了。”秦凤仪让媳妇儿只管继续睡,他出去同爹娘吃了早饭,就骑着小玉去上朝了。秦凤仪一到太宁殿外头,不少人见他来了都觉着稀奇,可转念一想,是啊,如今秦探花身份今非昔比,的确是能参加小朝会的。于是,还有不少官员过来跟他打招呼行礼。

景川侯与秦氏夫妻都向秦凤仪看过去,只是景川侯的眼神意味不明多一些,秦家夫妻的神色怜惜多一些,秦太太更是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秦凤仪上前,扶了他娘道:“娘,你怎么了?不就大阳身上有个胎记吗,又不是杀头的罪过。”

秦凤仪笑嘻嘻地还礼,还有些老熟人,如襄永侯、郦国公等都拱手示意,秦凤仪笑着作揖道:“你们可别折煞我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不然怪不自在的。”

秦凤仪过去的时候,景川侯的亲卫守在院门口,便是秦凤仪也不能进去的。一会儿,景川侯自房中出来,秦老爷、秦太太跟在后面,秦太太的模样还似哭过一般,眼睛有些红肿。秦凤仪天生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喊了声:“娘?”

襄永侯笑道:“心还是一样的,只是礼数断不能轻忽,不然耿御史就在边上,得说我等无礼了。”

景川侯夫人被秦家气个半死,半句不信秦凤仪的话,什么边边角角旁支末节的远亲,她觉着秦家这纯粹就是骗婚,骗得李镜给他家生了儿子,现在景川侯府可是缠在秦家这艘烂船上下不来了!

秦凤仪道:“现在还不是世子哪,你们这样,倒叫我手足无措。”郦国公笑道:“慢慢习惯就好啦。”

秦凤仪让大嫂子崔氏看着他媳妇儿,把丈母娘叫到外间去,说丈母娘:“你就别絮叨了,没见我媳妇儿担心呢?我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两家都有女眷参加了秦凤仪家长子的洗三礼,没见过小皇孙青龙胎记的,都在秦凤仪家大阳这里见着了。女眷们回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同时断定,秦家这个孩子,以后定有大出息云云。

李镜也实在支撑不住了,吃过燕窝就睡了过去。

大家说着话,一时景川侯、平郡王翁婿到了,秦凤仪过去跟他岳父、大舅兄打招呼,又与平郡王招呼了一声。大家寒暄一二,就到了上朝的时辰。

秦凤仪干脆接过大嫂子手里的碗喂媳妇儿吃燕窝,安慰媳妇儿道:“别担心,有岳父在哪,命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媳妇儿,你刚生了咱儿子,多吃点,吃完睡一觉,养养精神。”

秦凤仪排位也变了,他自己寻了个位子,站在寿王之后、镇国公之前,只是人家宗室这里清一色大红,就他一个绿的插进来,景安帝一眼就瞧见秦凤仪了,秦凤仪还悄悄地朝景安帝眨巴下眼睛。

景川侯夫人被他气死了!

景安帝心说:这可真够自觉的。

崔氏道:“妹夫这话,倒也有理。”“有什么理啊?”景川侯夫人道,“就是太祖皇帝直系血亲,都多少代没有这青龙胎记了。宗室十万人,也没哪家生出来的,怎么你家这边边角角的旁系末支就生出来啦?”秦凤仪道:“这我怎么晓得啊!”

早朝过后,景安帝并未留秦凤仪说话,秦凤仪见御驾走了,嗖嗖地拔腿去追,搞得想要跟儿子拉近一下感情的愉亲王都没来得及叫住儿子,儿子就跑没影儿了。

“太祖皇帝的亲戚,难不成就全是富户了?”秦凤仪不服气道,“你没听过那句俗语嘛,皇帝家都有三门子穷亲戚的。不说皇帝家,就是你们世家大族,也有那边边角角的旁系末支过得也就跟寻常人家一样。”

三位皇子也是要往宫里去的,人家家在宫里。

景川侯夫人没好气道:“就是败落了,也得有个名姓吧。当初跟我家阿镜提亲的时候,你家说的是淮西农户!”

秦凤仪这个不是啊,他家又不在宫里,但他跑得飞快,直接超过了步行的三位皇子,三位皇子简直是目瞪口呆,就见秦凤仪挥着手朝他们父皇的步辇奔跑过去,一面跑一面还喊:“陛下——哥——陛下——哥——等我一下!”

李镜问:“你没听公婆说过什么吗?”“没。”秦凤仪道,“咱家一看就是早败落了啊,爹小时候可穷呢。”

三位皇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更不必提坐在步辇上的皇帝陛下,听着秦凤仪这深情的呼唤,硬是在二月初乍暖还寒的时候,张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出来!

李镜看看儿子,再看看丈夫。秦凤仪想了想道:“兴许我家祖上就是有太祖皇帝的血脉,不然这也太巧了。”

皇帝陛下感冒了。

李镜撑着精神吃了一碗燕窝粥,又去看儿子的胎记,记得继母曾经说过皇孙的胎记,“就跟个小龙似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就是个小龙的样儿”。当初李镜还不信来着,觉着除非是画上去的,不然一个小孩子的胎记,哪里会那般肖似啊!如今她生了个出来,李镜才算是信了。

什么时候,才会让一个帝王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呢?

景川侯夫人欲言又止,一肚子的火,什么叫“不会有什么大事啊”!这姓秦的一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就生下个有“青龙胎记”的孩子啊!这秦家要是说不清楚,连带他们景川侯府也说不清了呀!

对于景安帝而言,就是现在了。连马公公都恨不能一起聋了算了!

秦老爷忙请亲家公去书房细谈。景川侯夫人两眼冒火地留在产房照顾继女,崔氏端了碗燕窝来喂小姑子吃,安慰道:“放心吧,父亲过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听着秦凤仪这一声声深情的呼唤,简直是想装回聋子都不成的,景安帝一个喷嚏后,步辇便停了,秦凤仪腿脚利落地跟上步辇,笑嘻嘻地一揖:“给陛下,哥你请安了。”

秦凤仪这一看就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景川侯与秦凤仪道:“你先陪你媳妇儿。”转脸他就问秦家这夫妻俩,“哪里有能说话的地方?”

景安帝道:“叫陛下就行了。”

这一去,闺女倒是没事,但景川侯一看外孙子身上那胎记心就是一悬,心知秦家这事绝对不小。

秦凤仪点头应道:“哎。”跟着步辇一道去了暖阁。

景川侯见自家管事来寻他,还以为是闺女出什么事了呢,连忙交代一声,就去了秦家。

景安帝看他就是一副无利不早起的模样,待到了暖阁,也不急着问他事情,先换了常服。秦凤仪惯会巴结的,也没有因为自己现在换了个爹就跟以前不一样,还亲自服侍着给景安帝换了常服。景安帝道:“让宫人服侍就是。”

景川侯夫人简直要气死了,什么一言难尽,你家不是跟晋王先太子有什么关系吧!天哪,简直叫姓秦的坑死了!

秦凤仪道:“陛下,虽然现在咱们是亲戚了,但咱们的感情,还是以前的感情啊!是不是?哥!”

秦凤仪看向他娘,他娘长叹:“我儿,一言难尽啊!”

景安帝被秦凤仪喊了三五声的哥之后,心理承受力明显上升,笑道:“你一喊朕哥,朕浑身都觉着别扭,叫陛下就成了。”

景川侯夫人怒道:“当初跟太祖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都封官的封官、赐爵的赐爵,请问你家是哪一支啊!”

秦凤仪笑道:“其实,我也别扭。我比大皇子还小一岁呢,我心里一直拿你当长辈的,突然间,咱俩变平辈了,我好几天反应不过来。”

秦凤仪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儿子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青龙胎记啊?难不成,他家祖上原不姓秦,该是姓景的?哎呀,那他家不也是宗室啦!秦凤仪想七想八想了一堆,问他娘:“娘,咱家不会是祖上与太祖皇帝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景安帝换好常服,老马端来温茶,秦凤仪先接了一盏奉给景安帝,自己接一盏呷了一口,道:“我先时给你使眼色,你怎么下朝就走人呢?”

崔氏现在也是惊得六神无主,忙跑出去吩咐丫鬟打发管事找公公过来。

“你那眼色,我以为是跟我打招呼呢。”景安帝道。

景川侯夫人可是出身郡王府嫁到侯爵府的女人,哪怕笨些,于皇室秘辛却是听说过不少的,立刻对崔氏道:“去叫大管事把你父亲叫回来!”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说话。”秦凤仪道,“哎,我这些话,都不知道要跟谁说了。”

秦凤仪这一看就是个不知情的,倒是秦太太那面部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疑。

“怎么了?可是哪里委屈着了?”

秦凤仪还糊涂着,想了想,才想起“青龙胎记”的典故来,道:“难不成大皇子家小皇孙的胎记就是我们大阳的这样啊?”

“不是,现在我是京城第一热灶,哪里会有人这时给我委屈受啊!”秦凤仪道,“昨天我家大阳洗三,您知道去了多少人吗?起码有一半儿人我都不认识。”

景川侯夫人都傻了,好在她到底是大家大族出身,回过神来,立刻就命人将产婆请下去歇着,屋里丫鬟收拾好都找间空屋子待着去。景川侯夫人直接就两眼冒火了,问秦凤仪和秦太太:“哥儿身上怎么会有青龙胎记啊?”

“你不认识的,多是咱们宗室的亲戚。”景安帝显然没有把这一半儿不认识的放心上,“大阳如何?洗三时哭闹没?”

正赶上景川侯夫人端了燕窝进来,一见那胎记,直接手里的燕窝就掉地上了,景川侯夫人是个没心机的,惊道:“青龙胎记!”

“没有,好着呢。听我娘说,原本吉祥姥姥洗澡时孩子要哭两声才好,大阳随我,不爱哭,把吉祥姥姥急得险些自己哭了,还是王妃打他屁股两下才哭了。”秦凤仪说着直乐。景安帝听得也是脸上带笑道:“是个乖巧孩子。”

乳娘掀开小包被一角给大家看,秦凤仪仔细瞧了一回,道:“还真有点儿像。”

“那是,不爱哭,就饿了才会哭。”秦凤仪还与景安帝道,“我儿子,特有品位。”

原本听这话大家也没觉着如何,孩子放到李镜枕边,李镜已有些倦了,随口问:“哦,在哪儿?”

景安帝就听着秦凤仪吹牛,秦凤仪道:“头一天家里乱糟糟的,愉爷,不,愉亲王还把先时找的乳娘给带走了。大阳饿醒后,我们才发现,乳娘不见了,没法子,正好我媳妇儿的奶下来了,就叫他吃他娘的奶,这一下,后来王妃给准备了四个乳母,大阳都不吃她们的奶。你说,他这嘴多挑啊!还有,他偶有哭闹,我一抱他,立刻就好。要是我媳妇儿抱他,就要慢一些才能好。特别亲我。”

待李镜这里收拾妥当,乳娘还说呢:“哥儿一看就有福气,肩上一个胎记,瞧着跟条小龙似的。”

“这是父子天性。”景安帝道。“以前我都不信这种,有了大阳,我才信了。”秦凤仪道,“我就担心大阳以后不好看,可怎么办呢?”“男孩子,重要的是有本事,相貌在其次!”“像我这样才貌双全才好啊!”

秦凤仪都有冲动再去照照镜子了,秦太太还跟着满面喜色道:“可不是嘛,跟阿凤小时候一模一样。”

景安帝被他逗得一乐:“我看阿阳以后肯定比你还好。”

产婆笑道:“大爷有所不知,这是一层胎皮,待褪了这胎皮,孩子就饱满了,听我的没错,这可是个极俊俏的哥儿。瞧这眉眼,跟大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怎么可能,我可是他老子!”秦凤仪一副骄傲模样,跟景安帝絮叨起他家儿子来,简直是把儿子夸得一朵花。景安帝留秦凤仪吃饭,秦凤仪说了会儿儿子,才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我见着大阳,就想到我小时候。我小时候自是不能跟大阳现在比啦,但我爹娘对我的心,就像我对大阳的心一样。自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爹娘都是先留给我吃,我想要什么玩儿的,不管多少银子,我爹都给我买。像我家小玉,救过我好几遭,小玉买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那会儿小玉还是小马驹呢,扬州城寻常的四进宅子,也就一千两差不多了。我有个朋友,他还是亲爹呢,就因为有后娘,过得远不及我,现在他自己做生意,从家里分家出来,他爹啥都没分给他。你看我爹,我家什么都是我的。”

秦凤仪一看儿子那相貌,就更想哭了,张嘴便道:“咋丑成这样呢!”跟个小老头儿一样,皱皱巴巴的。

“你这样的身份,只要明白人便不会怠慢你。”

大家听这话皆是哭笑不得。乳娘将孩子洗好用小包布包好抱过来,笑道:“哥儿整六斤,这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这可真不像陛下会说的话,便是嫡亲骨肉,反目成仇的都不在少数,何况我爹原不是亲爹。要不是滴血验亲,你跟愉亲王一口咬定我不是我爹生的,我现在都不能信呢。”秦凤仪夹了三丁包子,一面吃着一面道,“我小时候,跌个跤,摔破块皮,我娘心疼得直掉眼泪。小时候,家里还穷,用不起冰,我怕热,晚上热了睡不着觉,我爹跟我娘半宿半宿地给我扇扇子,哄我睡觉。”秦凤仪说着都感动得不得了了,“陛下您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爹娘,还叫我给遇着了呢。我上辈子,定是得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方有此福报吧。”

秦凤仪很是抽了一鼻子,道:“咱们以后可是不生了,吓死我了。”

景安帝道:“他们要早把你送回来,夏天有冰盆,冬天有火炭,都不会让你受那些苦。”

秦凤仪到屋里时,乳母已抱了孩子去清洗,产婆正在帮着李镜收拾。秦凤仪去看媳妇儿,李镜脸色微白,汗湿鬓发,眼神却是喜悦的,此时看向秦凤仪,秦凤仪扁了扁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李镜轻声道:“莫不是高兴傻了?”

“那是苦啊,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秦凤仪道。

这半日的煎熬就不提了,秦凤仪简直心肝肺都似被这漫长的光阴碾过一遍又一遍,直待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秦凤仪撒腿就往屋里跑,一脑袋就撞门框上了,他急急推开门,就听产婆报喜:“恭喜太太奶奶,喜得贵子。”

景安帝道:“你要是早便身在皇家,娶媳妇儿起码就便利许多啊!”“这就是您不懂啦。”秦凤仪喝了两口碧粳粥,道,“虽则在民间是不比在皇家舒坦,还无权又无势的,但我是跟着我娘长大的啊,爹虽不是亲爹,但待我跟亲爹有什么两样?现在我既有亲娘也有亲爹,我爹对我还很好。如果当初把我送回来,我现在肯定不认得我亲娘是哪个了啊。人这一辈子,可能有无数儿女,但父母都是唯一的。所以,虽然是在民间二十几年,但我一没受亏待,二您看我现在长得多好啊!三则我要是在王府长大,估计就跟现在傻乎乎的宗室子弟一样了,哪里还能考探花啊!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景川侯夫人哭笑不得道:“你老实在外头守着就是,别啰唆了。”说着她就带着儿媳妇儿崔氏进产房了。

“你说是就是吧。”

秦凤仪一想,也是,岳父也不会生孩子啊,倒是后丈母娘,生产经验丰富。秦凤仪握着后丈母娘的手就交代开了:“我看阿镜疼得厉害,丈母娘你可好生安慰着她些。哎,有什么我能做的没?我可是急死了。”

秦凤仪给景安帝夹个葱油小花卷,道:“那陛下,您说,像我爹、我娘这样好的人,该不该受到表彰?”

景川侯夫人道:“你岳父又不懂生孩子的事,你也别在外面转悠了,有我呢。”

景安帝慢慢地撕开小花卷,感慨道:“你可算说到正题了。”这拐弯抹角的。

李老夫人也想过去看孙女,只是家里得有人看家,还有寿哥儿呢。而且李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岁数,家里人都不想她过去跟着着急。于是,便是崔氏服侍着婆婆,一并坐马车赶过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出什么事了呢,秦凤仪没瞧见岳父,还问:“我岳父呢?”

秦凤仪也没否认,望着景安帝道:“陛下不晓得,昨天我家大阳的洗三礼,原本就是想请朋友的,后来出了我这档子事,就是王妃娘娘主持的。以前我家有什么事,内宅都是我娘和我媳妇儿张罗,现在知道我身世是这样,我娘连中午的席面儿都没上。想想,我娘算什么呢?虽是生了我,礼法上说,我嫡母是王妃娘娘,现在,我家里来了人,有王妃娘娘在,我娘都不好露面儿。还有王府的嬷嬷们,拿我爹娘当下人使唤,你是不知道那一等的势利眼。王妃娘娘说让我爹娘也一道搬到王府去,他俩是不放心我,可搬过去了,亲戚不是亲戚,下人不是下人,怕就连王府里得脸的下人都得小瞧他们。我心里很是不好受,昨儿想了半宿,想着陛下您比我聪明,就来求您了。”

景川侯夫人饭都没吃完,放下筷子就要过去,崔氏立刻道:“我服侍着母亲一道过去吧。”

“求我什么?”

小厮跑侯府报信儿,秦凤仪是一没主意就找岳父,可景川侯还得上朝呢。景川侯对妻子道:“你赶紧过去瞧瞧,阿凤家人少,怕是支应不过来的。”

秦凤仪道:“陛下,看在你是我哥的面子上,给我娘封个诰命,也不用多高的品级。我爹捐过五品衔,给我娘个五品宜人的诰命就成了。”

秦凤仪在外头也站不住脚啊,来回溜达。一会儿,秦凤仪又想起命人去岳父家知会一声,命小厮道:“赶紧把我岳父叫来,我媳妇儿要生啦!我可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景安帝叹道:“这倒也不过分。”“当然不过分了,就看我爹娘的品格,他们把我养得这么好呢。”景安帝道:“成,回去等着听信儿吧。”

产婆都受不了这神仙公子了,直接就把人推了出去:“男人莫要聒噪,大奶奶胎位正得很,大爷在外等着就是,我保管让大奶奶平平安安地把哥儿生下来!”

秦凤仪登时喜笑颜开,晃晃手里的包子道:“我得吃完饭呢。”他还劝景安帝,“陛下您也吃啊,看您怎么都没大动啊!”

秦凤仪眼眶红红的,拉着媳妇儿的手问:“是不是很疼啊?”

景安帝笑道:“看你吃我就饱了。”“以前都说看我吃得香您便有胃口的。”秦凤仪亲亲热热地道,“陛下每天操劳国事,可得多吃些才好。我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我家大阳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跟小猪崽儿一样。”

李镜的肚子是一阵子一阵子地疼,待她疼得好些,看秦凤仪脸色煞白,想他定是吓坏了。李镜强笑道:“我没事,你先出去吃饭吧,叫母亲陪着我就行。”

“哪里有这样说孩子的。”“本来就是啊!”秦凤仪想到儿子就不由得弯起嘴角。

秦凤仪急得一脑门子的汗,他是成年男子,这也不用扶了,一把就将媳妇儿抱了起来,两步到产房把人放到床上。丫鬟已跑去叫秦太太和产婆了,产婆到底经验丰厚,看了看便说:“大奶奶这是刚发动,还得有些时候呢。”命人立刻煮了鸡蛋来,给李镜吃了,叫她攒些体力。

自景安帝这里告退后,秦凤仪就回了家,把给他娘要诰命的事跟他媳妇儿讲了。李镜点头道:“这样也好。”

李镜也想早点生,实在是秦凤仪每天睡前对着她肚子必然念叨一回“儿子你什么时候出来啊”,让她耳朵都生茧子了,只恨不能立刻把儿子生出来才好。只是,这事也不是想早就能早的。直到进了二月,这天秦凤仪刚起床,李镜衣裳穿了一半儿,就觉着不大好了。秦凤仪吓得连忙把媳妇儿扶床上躺着去了,李镜道:“不成,扶我去产房。”产房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

秦凤仪回家就逗孩子了,李镜问:“你怎么不去当差啊?”

好在,宗人府现在也不忙,秦凤仪又一心在媳妇儿的生产事务上,也顾不上去景安帝那里献殷勤了。他因着媳妇儿要生产,现在每天是晚出早归,就盼着媳妇儿生啦。

秦凤仪道:“咱们这就要搬王府去了,还当哪门子差啊!以后我都不当差,就在家陪你和大阳,还有爹娘,在一处过日子。”

待过了年,秦凤仪依旧是去宗人府当差,倒不是景安帝不想他到御前服侍,而是愉老亲王现在离不得秦凤仪了。景安帝看二儿子如今事务也上手了,就想把秦凤仪调回御前,愉老亲王硬是不同意,说自己老眼昏花,宗室改制正是要紧时候,得有个年轻力壮的跑腿,他也看不上别人,就看上秦探花了。愉老亲王这样直截了当地抢人,景安帝也不能不给他叔面子。

李镜真是被此人气得够呛,给了他两下子,把人撵出门了。秦凤仪只好去宗人府上工了。他这一到宗人府,原本就对他很客气的属下们对他越发客气了,让秦凤仪奇怪的是二皇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秦凤仪问他:“二殿下,有事吗?”

李老夫人看媳妇儿如今总算跟上家族节奏了,方放下心来,想着这媳妇儿虽则笨了些,到底心地是好的,遇事明白得晚些,终归也能明白。

二皇子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你忙你忙。”然后,装出一副很认真研读公文的模样。

虽则景川侯夫人仍是与秦太太说不到一处去吧,但瞧着后女婿与李镜的面子,景川侯夫人如今也能与秦太太有说有笑的了。

秦凤仪正要细问,愉亲王打发人找他过去,秦凤仪只好先去了愉亲王那里。愉亲王原本就喜欢秦凤仪,如今喜欢上就得加个“更”字,愉亲王笑道:“下朝找陛下做什么了,跑得跟兔子似的。”

“可不就是这个理。”

秦凤仪把给他娘要诰命的事说了,愉亲王想了想,正色道:“很该如此,虽说他们早该把你送回来的,可这些年,养你也算尽心尽力。”

秦老爷道:“虽说是继母,也是媳妇儿幼时就嫁给亲家公的,我看媳妇儿兄弟姊妹间很是亲近,亲家太太瞧着也不是个笨人,本就是一家子,多来往些才亲近呢。”

秦凤仪索性一并把搬王府的事同愉亲王说了,道:“也不用把我爹娘当客人,就是,也叫下人们尊敬他们一些,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便是秦太太私下也与丈夫说:“以前亲家太太淡淡的,兴许就是待咱们,看她待媳妇儿,还是极好的,又送来这许多的药材、衣料子来。”

“这个你只管放心就是,咱家素来宽和,何况他们对你有恩。”愉亲王问,“怎么耳朵这样红啊!”秦凤仪皮肤白,略红些就能瞧出来。

继母女之间多少年冷冷淡淡的关系,倒是因此亲近不少。

秦凤仪揉了揉,不在意道:“来时被我媳妇儿给揪的。”“哎哟,怎么揪你耳朵啊!”愉亲王忙过去细瞧,心疼地给儿子揉了揉。

景川侯夫人点头道:“她也是京里有名的产婆子了。”景川侯夫人毕竟生产经验丰富,这时也就不吝赐教了,絮絮叨叨地同李镜说了不少产前的注意事项。

秦凤仪道:“我说以后就不来当差了,她就急了。非但揪我耳朵,还打我好几下子呢。”

李镜道:“请了打铁巷子的赵产婆来家。”

“你媳妇儿不是坐月子呢吗,这都能叫她打了?”愉亲王心疼得不得了,又问儿子还有哪里疼。

李镜摸了摸肚子,京里自有好大夫,月份大些的时候请太医诊过脉,太医便说了像个男胎,李镜与婆家自然都欢喜的。景川侯夫人又问她:“产婆也请好了?”

秦凤仪还很庆幸地说:“幸亏是坐月子,不然还得挨两下子,现下她下不了床,我跑得快。”

景川侯夫人劝她道:“你这是头一胎,虽则你身子一向康健,但这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必要小心些才好。女婿家又是单传,亲家自然看重你这一胎,何况这又是个哥儿。”说着,景川侯夫人都笑了,虽则与继女关系平平吧,她也是盼着继女好的。

愉亲王心疼道:“我儿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哟。”

景川侯夫人因去岁感受到了后女婿的好处,对李镜也多了些关心,有空还过来瞧她。李镜道:“要是出门吧,一家子不放心。也只有在家里歇着了,其实还有两个月才生呢。”

秦凤仪笑嘻嘻道:“挺好的挺好的,打情骂俏嘛,就得这样。”愉亲王心说:你这一身贱皮子到底像谁哟。

过年就是各种忙,李镜肚子大了,无非初二回了趟娘家,其他帖子都未赴约,便是有吃酒听戏的事,也多是婆婆出门应酬,她便在家待产了。

细问过秦凤仪身上没事,愉亲王才没细看,不然非要秦凤仪脱了衣裳给他看不可。就这么着,愉亲王私下还找景川侯说了回私房话,里里外外地跟景川侯说,妇人当以贤良淑德为要。

过年更是热闹,秦家便是人少,秦凤仪一人顶二十个,晚上大家一道玩儿骰子,连下人都能笑倒了去。第二日大年初一,李镜有身子,公婆都不让她移动,拜年便是秦凤仪与秦老爷出去拜,李镜与婆婆在家等着招呼过来拜年的亲友。

景川侯听得一头雾水,问:“王爷的意思是?”

李镜想着,去岁还没祭肉吃呢,今年怀了身孕就有祭肉吃了,公婆虽则待她不错,到底是更疼孙子一些。不过这也是李镜的儿子,李镜只是想到公婆做事好笑,一笑过之罢了。

愉亲王叹道:“儿媳妇儿有些厉害啊,阿凤当差累了,就说在家歇一日,儿媳妇儿就动手打了阿凤好几下子,还把阿凤的耳朵揪红了。”景川侯能说什么呢?

说来,这祭肉的味道当真一般,只是这是长辈的好意,秦凤仪与李镜便都吃了。

景川侯只好说:“等我去问一问阿镜,她这样可不行。”

秦凤仪道:“拿点盐巴和胡椒粉来,不然再吃不下去的。”

“就是啊,夫妻两个,相亲相敬的才好。这样好不好地就动手,你说说,阿凤可是王府世子,场面上的人,总把阿凤耳朵揪得跟兔子耳朵似的,这叫外人瞧见也不好啊!”愉亲王说起来就心疼儿子。

秦家虽则人少,过年该有的规矩可是一样不少的。而且今年还是四口人,明年便要添丁进口了。故而今年祭过祖先的祭肉,秦老爷也割了一大块给李镜吃,道:“这是福肉,你跟阿凤,一人一块,吃吧,吃了有祖宗保佑。”

景川侯再三保证跟闺女认真谈一谈。景川侯主要也是去看看外孙,看过外孙后,私下问起闺女此事,李镜道:“气死个人,现在就想混吃等死了!”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同她爹说了。

李镜道:“那与老家的人就无来往了?”“来往什么呀,当初那起子黑心的,还想害阿凤,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秦太太说到老家就没什么好心情,李镜见状,也就不再多提了。

景川侯对于女婿这种刚认了个王爷爹就啥都不想干的性子,颇是无语了。不过景川侯还是劝女儿道:“阿凤就是这样的性子,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总是动手。”

秦太太道:“哪里用老家的人照管,都迁到扬州了,咱家发家后买了块上等的风水宝地给祖宗安葬的,有咱们留在老宅的下人照管呢。”

“不把他打出去,他死赖着不去当差。”

李镜道:“母亲,老家那里,祖宗的坟茔可有人照管?”

好吧,景川侯认为,有必要跟愉亲王谈一下女婿的工作态度问题了。

李镜与婆婆在屋里说着话,她肚子大了,秦太太叫她在一边儿坐着就行,婆媳俩叙些闲话。秦太太上了年纪,爱絮叨:“以前穷的时候,也只有买块肉、煮两条鱼来祭祖宗。如今咱家日子好过了,阿凤有出息,多给祖宗供一供,祖宗才能保佑咱们阿凤、咱们阿阳。”

自从景川侯和愉亲王沟通之后,秦凤仪发现,在宗人府反倒更忙了起来。秦凤仪跟景安帝抱怨:“王爷以前说对我好,其实都是假的。”

方悦家闺女洗三礼后便是年了,朝廷也放了年假,大年三十,女人们在厨下看着煮供品,秦凤仪跟他爹在另一间厨房间里擦祭器,祭器都是银器,都要一件件擦得锃亮才行。

“胡说,愉王叔待你还不好?”

“除非阿阳长得像我,智慧像你。要是万一,长得像你,智慧像我,哎哟,那我不得愁死啊!”秦凤仪这话,真真叫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秦凤仪还摸着媳妇儿隆起的肚皮碎碎念,“儿子儿子,你千万得相貌像你爹,脑袋像你娘啊!”

“唉,我原想着,我现在都是世子了,以后还不是妥妥的王爷嘛。铁秤儿的庄稼都有了,稍微放松一些可怎么了?现在老头儿不得了了,见天早上叫我起床早朝,还把宗人府的许多事交给我做,我想早些回家看大阳都不成。他把自己的活儿给我了,他见天儿早早地从宗人府去我家看大阳。”秦凤仪唉声叹气,“你说,老头儿还年轻得很呢,再帮我扛二十年,大阳就长大了。待大阳大了,我也不用袭什么王爵,直接叫老头儿把爵位给大阳,我跟媳妇儿天南海北地逛去,把没吃过的好吃的都尝个滋味儿,没看过的美景都看一看。把咱们大景朝的江山看遍了,我们就弄条大船,出海去!”秦凤仪跷着二郎腿,摇着大头,一片向往,“这才叫一辈子哪!”

李镜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凭我儿子以后还娶不上媳妇儿了!”

景安帝听过秦凤仪的理想后给了他一句评价:“想得倒挺美!”

秦凤仪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你哪里知道如今的行情,媳妇儿是越来越不好娶了,我当然得为儿子好生谋划。”

秦凤仪的天资在景安帝这二十几年的执政生涯中,也得说是一等一的了。景安帝毕竟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不说宗室那些乱七八糟的宗室子弟,就是皇子,不可谓不用功了,但估计也没哪个皇子能如秦凤仪这般,能从科举上出来。便是探花有些水分,是景安帝觉着秦凤仪生得好,执意要给的,但会试贡生可是实打实的。

待秦凤仪回屋,李镜道:“你别见人家生女孩儿就要给儿子说亲成不成?好似咱儿子以后娶不上媳妇儿似的。”

而且秦凤仪自庶吉士毕业时,成绩在庶吉士时都能排到第四了。由此可见,秦凤仪之天资不凡。

秦凤仪道:“放心放心,一定去的。”送方悦出门了。

但秦凤仪的惫懒也是景安帝罕见的,考进士就为了娶媳妇儿,还能给纨绔分等级,如今更不得了,现在眼瞅以后妥妥的王爵到手,景安帝看秦凤仪已经做好荣升一等纨绔的准备了。

“我也这样说。”方悦喝了两口茶,起身道,“我还得去堂叔府上,洗三时你们都去啊!”

不要说秦凤仪这等有天资的,便是些天资平平的,谁在朝中不是兢兢业业地打算做一番事业呢,偏生有这等小子,景安帝都觉着老天无眼,如何将这等天资错付这惫懒小子。

“我哪里挑剔了,是你说的辈分不对嘛。”秦凤仪道,“这孩子生的时间好,虽则现在冷了些,屋里多摆几盆炭火也就是了,比夏天坐月子好。”

景安帝听完秦凤仪的理想生活,感慨道:“你还有空来朕这里闲谈,可见还是太闲了。这样吧,宗室书院那里已开课了,你也是正经翰林院出身,现在也是宗室了,没事给他们去讲一讲课。”

秦凤仪一听这话,立刻道:“那就不做亲了。”这不是长得像男人嘛。方悦被他气笑了:“凭你这挑剔的公公,也不能把闺女嫁给你儿子。”

秦凤仪道:“陛下,您要这样儿,以后我有什么心事,都不跟您说了。”这也忒没义气了,他来找陛下说话是想差事上能清闲一二,怎么反倒又给他找了个新活?

方悦笑道:“母女平安,我家大妞五斤八两,早上生的,长得像我。”

景安帝真诚地说:“以后再有这种气人的话,你千万别来跟朕说,朕还不够生气呢。”

秦凤仪一想,这倒也是,他比方悦还长一辈,他家大阳生下来就跟方悦一辈的。秦凤仪颇是郁闷。李镜不理丈夫,只问方悦:“囡囡还好?孩子几斤?”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秦凤仪认真道,“人跟人怎么能一样呢,命不一样啊!像陛下,您一看就是操劳的命;像我,一看就该是个享福的命啊!”

方悦笑道:“我倒是无妨,只是这辈分可怎么算?”

景安帝直接把这“享福的命”给撵出暖阁了。

倒是年前有一桩喜事,方悦得了个闺女,秦凤仪大喜,比方悦还高兴呢,一直与方悦道:“以后给我家大阳做媳妇儿吧。”

秦凤仪没能在皇帝陛下这里蹭顿饭,只好回家去了。

“何尝不是如此。”李镜感叹了一回,也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倘不是这事着实令人恼,李镜也不见得事到如今都要说上一两句。

他到家时天色尚早,愉亲王就在他家看大阳呢,秦凤仪瞧一眼他儿子,戳戳大阳的胖脸,笑道:“竟然醒了。”

“可你看柏家先时硬是拖着这事不说个话,岂不就令人恼。”“一桩小事罢了。这个丫鬟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倘真有本事,不要知会柏公府,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丫鬟呢,既担心阿衡娶了二妹妹,叫二妹妹笼络了去,自此将她忘诸脑后,又要母凭子贵,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这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这人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反倒容易什么都得不到。”

愉亲王道:“刚醒没多一会儿。”他问秦凤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早了,我把宗室书院的名单整理好给陛下送去,说了会儿话,出宫时看也快落衙了,就干脆直接回家了。”

“可这事儿明显是柏家没理啊,而且这么丢人的事,哪里是给二妹妹下马威,倒是柏家自己丢脸,你想多了。”

愉亲王问:“陛下说什么没?”“也没说什么,让我有空去宗室书院讲课,就叫我出来了。”秦凤仪道,“现在宗人府就很忙了,哪里还有空去讲什么课啊?我又不想做夫子。”

“这就是那等小家子气,儿媳妇儿进门,必要给个下马威呢。”李镜道。

“这可有什么,又不是让你天天去,隔三岔五讲一节课就是了。”愉亲王倒是挺高兴,见秦凤仪回家,瞅瞅时辰,他也就要回府了,还与秦凤仪道,“春华院快收拾好了,你这里东西可得抓紧收拾,大阳摆满月酒就在咱们王府摆了。”

“瞧不出来。”秦凤仪道,“一家人过日子,压二妹妹一头作甚。”媳妇儿明明是该让着些的才对嘛。

“嗯,我晓得,东西好收拾。”秦凤仪送愉亲王,一直送到门口。愉亲王看他无甚精神,知他是个懒散的,拍拍他的肩道:“你如今也大了,又是做爹的人了,就是瞧着大阳,你也当努力当差,给大阳挣下些基业来。”

“算了,我看阿衡已是改好了的。”“你哪里知道他们家里的算计。”李镜随口道,“他家又不是没手段,偏生不速速处置了那心大的丫鬟,非要等你去说了,他家才动手。这就是想压二妹妹一头呢,这都瞧不出来?”

秦凤仪道:“不是有你跟我爹嘛。”

李镜递盏热茶给丈夫道:“这也就是看二妹妹的面子,不然再不与这等人家来往。”

愉亲王心说:安慰你就是多余,上车走了。

秦凤仪回到家时,家里也要摆午饭了,他回屋换了衣裳,李镜问他送年礼的情形,秦凤仪笑道:“没见着老国公,见着阿衡和柏世子,非要留我吃饭,我说你在家等着我呢,我走时阿衡还一路送我到大门口呢。”

愉亲王倒挺高兴,回家先同王妃说了会儿大阳,笑道:“这才几天,双眼皮就长出来了。”

柏衡得他爹一通苦口婆心的教导,何况他先时经了回“女人的背叛”,为人心性到底稳重了些,默默听了,心下也长进不少。

愉王妃笑道:“父母都是双眼皮,儿子怎么可能是单眼皮,只是有些孩子生下来就是双眼皮,有些长大些才能长出来罢了。大阳别看生下来时有些黑,如今瞅着也越来越白了。”

“那就好。”柏世子道,“夫妻之间,既要有敬,也要有爱。男人,威风是跟外人使。我与你娘早晚要先你们而去的,兄弟姐妹虽是同胞手足,到底要各自婚娶,儿女们以后也会各自成家,到最后,陪你一辈子的,就是你媳妇儿。”

“是。”愉亲王道,“待孩子们搬过来,看大阳就便利了。”

总之,柏衡算是有了前科,不论什么沾不沾边的事,都要听他爹念叨他两句。柏衡道:“我也很敬重我媳妇儿的。”

“就是这话。”愉王妃道,“跟孩子们说了搬家的事没?”“说了。”愉亲王高兴道,“阿凤这孩子,就是机灵,又在御前讨了个差事。”“什么差事?”“给宗室书院的宗室子弟讲课。”愉亲王去了朝服,换了家常衣裳道,“他是翰林院出身,现在又是正经宗室。不是我说,宗室里学问比得上他的没几个。”

柏衡被瞪得有些郁闷,柏世子道:“嘴上的怕,那不是怕。谁要是在外摆出威风八面,不拿媳妇儿当人,那才是蠢呢。”

愉王妃笑道:“这倒是,先时清流都说宗室子弟不成器,阿凤的身世,是知道得晚,要是宗室大比前就晓得,正可堵清流的嘴。”

柏衡送走秦凤仪,说:“我这位连襟,什么都好,就是大姨子太厉害了。”他爹柏世子瞪他一眼,道:“媳妇儿厉害些没什么坏处。”

愉亲王听了也是一乐。

全京城都知李镜有家暴史,一听秦凤仪这样说,柏衡笑道:“那是不能再留你了。”他亲自送了秦凤仪出去。

景安帝当真是有识人之能,宗室书院虽建起来了,也有许多宗室子弟过来就读。但能直接来京城的宗室子弟,在宗室中也是有些地位的,基本上以后都能袭爵那种,家里让他们来京城念书,一则为以后袭爵做准备,二则也是过来多认识些人脉,三则也是多念几本书,也不能忒不成器了。所以,这些小子,那叫一个难管。

秦凤仪都应了,还叮嘱一句:“等我回来吃午饭。”“知道。”李镜一笑,扶着腰送他出屋门,秦凤仪道,“就别送了,外头风大。”秦凤仪大雪天都跑了两家送年礼,他是个笑嘻嘻的性子,这么大雪天地去了,柏家焉能不留饭,秦凤仪笑着推辞道:“咱们又不是外处,出来前,我媳妇儿说了,叫我回家吃的。我家里备了热锅子,我媳妇儿的话,我可不敢违的。”

景安帝每天国事还忙不过来呢,自然没时间在书院坐镇。两个执事,一个是退了休的方阁老,一个是愉亲王,方阁老一向与宗室就不亲近,叫他挂名,他老人家就当真只是挂了个名。至于愉亲王,有宗人府这摊子事呢。

李镜命丫鬟取了羽缎的大氅,让丫鬟服侍着丈夫穿了,叮嘱道:“也不知怎么就不喜欢坐车,外头多冷啊,把帽子戴上,皮手套也戴着,别冻着。”

宗室书院的先生们都是清一色的翰林院学士,有学问是真有学问,但遇着这群宗室子弟,简直能气死个人。这群小子,尊师重道便不提了,动不动就说他们祖上如何如何。原本翰林院学士就不愿意教宗室子弟,偏生又遇着这么一群二五眼,每天不过点个卯,该讲的课讲了,其他也不多管。当然,也有些认真学习的,只是在这书院,很是凤毛麟角了。秦凤仪过去讲课,睡觉的、底下闹着玩儿的,一律撵出去,剩下几个算几个,他给这几个听课的讲,其余的,秦凤仪也不稀罕管这些顽童。奈何他不爱理,这些顽童委实不知好歹,还要作弄他。这回乐子大了,秦凤仪可不是翰林院学士,不与宗室子弟计较啥的,他直接把人收拾得鬼哭狼嚎,认错都不算完,还要写一千字的认错书,明天交到案头,不然有这些小崽子的好果子吃!

秦凤仪道:“坐车总觉着气闷,就这么几步道,我穿着大氅就好。”

还有试图跟他动手的,秦凤仪纵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也是学过两套拳脚的人,而且有他媳妇儿督促,他每天一早都要打两趟拳的,如今颇有火候了,对付高手还差得远,对付这些小崽子绰绰有余,结果当天来接自家大爷小爷的下人们就发现,好几个爷鼻青脸肿不说,还有撅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这还了得!

秦老爷道:“坐车去吧。”

第二天就有人告到景安帝跟前,景安帝召来秦凤仪问其究竟,秦凤仪见有两位镇国公瞅着他,面有怒色,道:“怒什么怒?看看你们各家的倒霉孩子!我在上头讲课,他们在下头不是交头接耳,就是私下做小动作,把他们撵出去,还不服,这不是找抽嘛!还有的与我动手,这不是找揍嘛!你们还好意思来陛下这里告状,我问你们,你们还想不想叫孩子好生学?不学你们就把各家的倒霉孩子领回去。”

秦凤仪说:“今儿雪大,爹你别出门了,叫厨下切些羊肉,中午咱们吃热汤锅子,我把柏家的年礼送了就回来。”

其中一位镇国公缓了缓脸色,温声道:“世子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只是孩子得慢慢教,哪里有你这样好不好就揍个好歹的?”

今年雪大,入冬就开始下雪,秦凤仪只要在家,就离不开炕了,他与李镜都搬到了炕上去住。秦太太笑道:“在北方,冬天没炕过不了冬。”

“哪里就揍个好歹了,我小时候也常打架啊,根本没使劲打他们,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来告我状!你们这可真是亲爹!疼孩子也不是这个疼法儿啊。幸亏我现在是世子了,要是以前的七品小官儿,你们是不是还要把我打一顿,为你们各家的孩子出气啊?”秦凤仪问得两人面色尴尬,秦凤仪看他们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便略收回了些气焰道,“算了算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以后少来陛下这里告状!咱们都是为了要孩子好的,我揍他们两下,回家你们就该说先生打得对,再问他们如何淘气的!还有,以后书院里禁止小厮进去,少弄一些服侍的小子在外守着,还要有人服侍着铺纸、磨墨,他们是手断了,还是不会呀?瞧瞧你们这惯孩子的样儿,好好的孩子,都是被你们惯得没规矩了,你们还来告状!你们问问陛下,几位殿下是怎么长大的?他们念书不好,陛下都要拿戒尺敲他们的掌心呢!还要责备先生教得不好?你们倒是,我做先生罚两下怎么了?不问孩子的不是,先来问先生的不是?你们可真是亲爹,就是疼孩子疼得不是地方!去吧,明儿不许再叫他们带小厮服侍,他们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我还非要扳一扳不可!”他直接就在御前把人打发走了。

秦老爷往各家送年礼,但要紧的几家还是要秦凤仪亲自去的。如他岳父家、方阁老家、骆掌院府上,还有程尚书家,都是秦家父子一道去的。另外,郦公府、桓公府两家公府,李镜的舅舅家陈家,平郡王府,还有柳郎中府上、严将军府以及愉亲王府,都要去,故而秦凤仪也是忙得不得了,若是休沐日,少不得一天跑好几家。

景安帝看那俩昏头昏脑的国公就这么出去了,也是哭笑不得,笑道:“凤仪先生好大的派头啊!”

好吧,反正秦探花早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先时有许多人嫉妒秦探花得陛下青眼,而今,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自从陛下因着那些流言惩戒了不少人家后,大家说秦探花的坏话都要小心着些了。实在是,秦探花绝不是一般得陛下青眼啊!原本那什么“白鹿、白龙”的流言一出来,大家都觉着秦探花这算是完了,肯定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没想到却是陛下大怒,处置了不少嘴欠的人。如今哪里还有人敢说秦探花的不是,也不知这小子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散,反正,那样的流言都不能拿秦探花如何,大家也就暂时歇了把秦探花干掉的心思了。

“陛下不晓得,现在宗室子弟也实在不像话,比我小时候还淘呢。”秦凤仪也笑,“看他们那告状家长的样儿,要不把他们压下去,以后更没法儿管了。”

一进正月就开始各家走年礼,秦家分工明白,秦凤仪每天要当差,故而都是秦老爷去走年礼。这落在别人眼里,又是一景儿,想着旁人家都是老子忙,儿子去走年礼,到这秦家,倒是反过来了。当然,倘有人这般嘲笑的,倘若叫自家老子听到,必然一顿好骂:“我倒是愿意你去忙差事,老子去替你跑腿送年礼,你也得有秦探花的本事!”

景安帝笑问:“这差事如何?”

柏家这事解决之后,也就到年下了。

秦凤仪高兴道:“有意思,虽则是管束顽童,但也有趣。”

同是做侯府姑爷的,景川侯夫人现下看秦凤仪这后女婿非常顺眼,她私下还与闺女道:“让阿衡多与你大姐夫来往,近朱者赤,你大姐夫那人虽也有缺点,但待你大姐姐这一点上,京城比得上他的人可不多。”由此可见,景川侯夫人对后女婿品性的认可程度了。

景安帝把秦凤仪召到跟前道:“宗室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他们既来了京城,若有能教导的,还是要教导一二的。既要教他们学问本事,也要教他们规矩法度,明白吗?”

景川侯心说:你怎么知道没有?秦凤仪混账起来时更是叫人不想提,还跟个村姑牵扯不清呢。好在,这是跟自家闺女之前的事了,但景川侯当初知晓此事,心里也不是没有剁了秦凤仪的心。想你个盐商子弟,还干过这样的事,这样的品性,竟还敢来侯府提亲?你是不是嫌命长啊!可谁知,竟还叫这小子把亲提成了。

“明白。”

景川侯好笑:“你现在倒是觉得他好了。”“这叫什么话,什么时候大姑爷不好了?”景川侯夫人早把先时说秦凤仪坏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道,“阿衡这虽是回了头,到底叫人不放心。”“他小孩子家,年轻没见过世面,叫个丫鬟哄住了而已。”“可你看咱们大姑爷,怎么就没这样的事?人家对阿镜真心。”

景安帝有些不放心道:“你细说说。”

此事一了,秦凤仪再去岳父家,颇受了后丈母娘好茶好果一番招待。后丈母娘私下更是把这后女婿一通称赞,还跟丈夫道:“待给咱们三丫头寻婆家,再不找高门大户,就照着大姑爷这样儿的,肯上进、人品好、一心一意的寻!”

秦凤仪眉毛一扬道:“这还不简单。要是只教学问本事,不教规矩法度,心中便无善恶对错之分。教了他们学问本事,还要他们明白,这世间有什么是当做,有什么是不当做的。其实,规矩法度,还在学问本领之上。”

秦凤仪彻底无语了,最后搂着媳妇儿道:“要不说,还是夫妻二人一条心地过日子最好。”

景安帝笑道:“就是这个理。”

秦凤仪唏嘘道:“那丫鬟固然可恨,孩子到底无辜。”“好个糊涂人,你就知道那孩子是二妹夫的?”李镜道,“她既存了这样的心,秘密地停了汤药,可怎么这孩子就刚好三个月?难道就不是她见停了汤药,也没动静,私下与哪个男子勾搭,进而有了身孕吗?兴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腹中子是谁的呢!”

景安帝微微一笑,什么享福的命,朕看就是专爱啃硬骨头的命!牙口太好、能者多劳的命!

“孩子怎么着了?”秦凤仪问。“孩子他娘都没了,哪里还有孩子。”

秦凤仪原觉着差事无味,如今得了个有趣的活儿,就干得有滋有味儿了。秦凤仪得了趣儿,宗室书院的学子们可真生不如死了。秦凤仪跟皇帝陛下什么关系啊,现在愉亲王是他爹,愉亲王身为宗人府宗正,专门管的就是宗室。

李镜瞪他一眼,悄声道:“只要能叫那傻蛋回头,有用就算了。原本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的。”

曾经就是俩国公说秦凤仪坏话,叫陛下削爵查办,现下还关在宗人府呢。这不,又有俩国公去陛下那里告状,然后,秦凤仪就宣布宗室书院立了新规矩,一律不准有小厮进书院服侍,吃喝拉撒都自己来!秦凤仪写了二十张纸的宗室书院规章制度,先与二皇子商量,二皇子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道:“这,这要他们在书院吃饭,我听说,他们都是各家带饭的,他们吃得惯书院的吃食吗?”

秦凤仪没打听出来,倒是李镜听到一些风声,夫妻俩说私房话时,李镜道:“二妹夫是听到那丫鬟跟家里人秘密地商议事情,一下子寒了心,就此回了头。”秦凤仪生来就有些疑心病,搔搔下巴,道:“这事儿有点儿巧啊!”

“咱们在衙门也是吃衙门的例饭呢。”秦凤仪义正词严,一点儿都不羞愧,他什么时候吃过宗人府的例饭了?他与二皇子、愉亲王关系好,他们三人都是家里送饭,自从认了新爹,秦凤仪便是与愉亲王一样,都是王府送饭了。

柏衡瞪秦凤仪一眼:“我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原以为……唉,不说了。”

二皇子道:“还有这个,考试升级制,这个是怎么个说法?”

柏衡私下还找秦凤仪道谢了一回。秦凤仪笑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他还悄悄问柏衡,“你这怎么突然就浪子回头了?我还以为你们得离了呢。”

秦凤仪道:“那民间的书院,也分甲、乙、丙、丁四种班次,丁班是最初级的班,等丁班的课程学好了,就升丙班,丙班升乙班,乙班升甲班,学习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有学习好的,念书也念得好,自然要照顾他们一些,倘有些学习一般的,就先在低级的班里念书就是。”

其实,叫秦凤仪说,这话去说都多余,柏家也不像糊涂人家。这不,年前就把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柏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柏衡虽有些消瘦,却也一下子就成了个明白人,亲自去岳父家把媳妇儿接了回去。至于那位在外的外室,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不是,我是说每年的升级考试,是不是太严格了?”

“你们自然是护着自家孩子,可要我说,现在你们教他个明白,这是家里人,怎么着也要留三分余地的。要是以后让别人教他个明白,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秦凤仪道,“你们与我岳父家,原是世交,阿衡他既爱丫鬟,何不娶个丫鬟?想是他自己也明白,得娶门当户对之女。可我说句明白话,不论他与二妹妹这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除非他以后娶的就是个丫鬟,那丫鬟一家子得靠他吃喝过日子,他才能爱纳几房纳几房。不然,娶名门大户之女,人家带着大笔的嫁妆、带着家族人脉嫁过来,他还能想要怎样就怎样?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两家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这事,您家年前给个答复吧。到底如何,莫坏了两家多年的情分,便是他们两人无缘,也无须强求。”

“不严格,严格什么呀,成绩按照上、中、中下、下来评价,中下以上的才能升级,中下以下的全部留级。”秦凤仪道,“除此之外,还有课堂打分,平时表现打分,上课的到课率、请假率等。连续留级三年者,就可以退学回家了。同样,学习好的学子们,若着实出众的,每年也可以有一次跨级考试。此外,除了每年年前的考试,我还准备三月考一次,看他们平日里学得如何。”

柏家男人们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秦凤仪继续道:“要说手段,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什么样的手段没有?阿衡不就是爱美色吗?弄他十几个瘦马搁屋子里,叫他每天不带重样儿地玩儿就是,咱家又不是出不起那买瘦马的银钱。可说句心里话,二妹妹嫁人,是想一辈子一条心地过日子?不是成天鸡飞狗跳的。再者说,谁家给儿子娶媳妇儿,不是盼着儿子媳妇儿一条心地过日子的。难不成有人家娶媳妇儿,是要儿媳妇儿帮着管儿子一屋子小老婆的?这原是您家的内务、您家的丫鬟,据那丫鬟说,她腹里还是您家的骨肉,这事,我们外人自是不好多管。只是叫我说,阿衡这心思也忒浅显了,叫个丫鬟就辖制住了,他这样的性子,眼下有你们诸位长辈瞧着,有家族护着,是无妨的。可你们敢放他出去吗?他这样怜香惜玉,不用别个手段,他不是置了个外宅吗?雇个暗门子在他那外宅隔壁赁间屋子,就他这能叫个通房丫鬟哄住的,哪里经得起暗门子的手段?他有这一条,不要说官场上,就是以前我们商贾行里,他也是好拿捏的了。

二皇子唏嘘道:“秦探花,你以前念书时也是这样辛苦吗?”虽然现在秦探花长了辈分,二皇子委实叫不出“叔”来,于是,依旧称他秦探花。

秦凤仪道:“不是这么说,您家与我岳父家,本是因着两家交好,方做的亲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倒不是二小姨子容不下通房侍妾,陪嫁丫头好几个呢,阿衡开口,二妹妹难道会不许?只是,谁家成亲嫁人,也是盼着过太平日子的,不是我说,就这样心大的丫鬟,我没有姊妹,可您家也是有闺女的人家,将心比心,要是放您家闺女遇着这样的事,得怎么想呢?何况阿衡又这样珍视此女,您家老夫人也说了,‘已是如此’。我就不明白了,这阿衡是叫丫鬟算计了,有了骨肉,就要‘已是如此’,那倘若叫什么青楼女子、暗门子的人算计了,过个一二年,带着孩子找上门来,难不成,还要‘已是如此’了?”

秦凤仪道:“这算什么辛苦啊,他们辰初才来念书,申正就可回家了。我念书的时候,五更即起,入夜方歇,过年我只休两个半天,大年三十下午祭祖宗,大年初一上午拜年,全年无休苦读。跟我一比,他们这算什么呀?我那时,三天就要给先生交上一篇文章。”

柏御连忙道:“凤仪这是哪里的话,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二皇子听了,大为叹服,想着秦探花果然不愧探花出身,秦探花这样聪明的人都这般刻苦了,相较之下,果然书院这里也不算繁重了。

秦凤仪去了柏家,在柏家三代人跟前说的这事。秦凤仪道:“我既过来,就是想着,若有万一之可能,毕竟是二妹妹与阿衡的一桩姻缘,能过,还是要过的。倘实在不成,也是无缘,便罢了。”

于是,二皇子没什么意见了,二人再去见愉亲王,愉亲王直接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我晓得。”

于是,宗人府联名,秦凤仪上达天听。

李镜也不是动不动就翻旧账的性子,与丈夫道:“你去说这事儿,必要不卑不亢才好。二妹妹虽嫁给他家了,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和离的。咱家虽不愿意和离,但若柏家实在不识趣,也不必再迁就他家!”

景安帝早有准备,直接就准了。

夫妻俩心有灵犀,秦凤仪摸摸鼻梁,笑着握住妻子的手,道:“你看,我也有昏头的时候,后来还不是明白了,瞧咱们现在多么恩爱,是不是?”

景安帝还与大皇子道:“宗学那里的事,你二弟与凤仪毕竟年轻些,你过去帮着把把关。”

李镜冷笑两声,瞥了秦凤仪一眼,小秀儿!

大皇子虽与秦凤仪一向不大对付,但毕竟不傻,知道这京城宗学的事很是要紧,当即应了。而且大皇子这次听了外公平郡王的一句话:“宗学的事,大殿下还要多上心才好。”平郡王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完全听不出有什么别的内容来。但是,要知道,能叫平郡王四平八稳说上一句的,这已是极其要紧之事。

“唉,这毕竟是成了亲的,能劝还是要劝一劝的嘛。”秦凤仪道,“我看柏衡也不似那昏头的,这人年轻时,谁还没糊涂过呢,能明白,便是好的。”

大皇子道:“是,父皇也说,叫我去帮着把把关。”平郡王点点头,笑道:“陛下对殿下冀望颇深。”大皇子问:“听说,阿岚要回北面儿了?”

“看,要是知道你这样生气,就不与你说了。”“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儿,就没有这么办事的,这说不定还不是柏衡一人的主意,有这样的丑事,谁家不是立刻就处置干净的!他家能拖拉到这会儿,就是没把咱家放在眼里!”李镜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去都不用去,年前要是他家不把事处理明白,立刻就与他和离。二妹妹年纪还小,另寻婆家,哪怕门第低些,也寻个明白人,过一辈子的痛快日子。”

“他自去岁回京,也这些日子了,原早该走的,只是工部还有一批兵器要验过,正好,他一道押送过去。”平郡王即便与自己嫡亲的外孙说话,因着大皇子的身份,亦是恭敬得很,没有半点儿身为长辈便自尊自大的模样。

秦凤仪回家跟媳妇儿说了这事,李镜骂道:“不开眼的狗东西,娶了二妹妹,还敢跟丫鬟牵扯不清!”

大皇子与自家外祖父闲聊几句,平郡王便告退了。于是,宗学立规矩的时候,大皇子也去了。

李钊好笑:“是啊,你最好,保持啊!”

宗室这些小崽子,虽然有几个被秦凤仪给过下马威,但二三百人呢,多有不服的。秦凤仪当天早早地去了书院,把后门锁了,门前摆三把椅子,一把自己坐,一把给大皇子,一把给二皇子,三人就坐在门口,只要带小厮来的,宗室子弟进去,小厮留外头。有些宗室子弟就不干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小厮服侍,我怎么写字、怎么听课?”

李钊深深叹了口气,拍拍秦妹夫的手臂,秦凤仪揶揄道:“当初还骗我跳湖,现在知道我好了吧?”

秦凤仪道:“写字用手,听课用耳朵,哪个是用小厮的?”“大家都用!”

大舅兄还是想得很周到的,秦凤仪道:“我先过去问问,看看他家是个什么意思。”

看那小子斜着眼,一副欠揍的模样,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小子,也是清一色欠揍脸。于是,秦凤仪也斜着眼,比他们斜得还高,抬手指了指大皇子道:“知道这是谁不?哈哈!谅你们也不认得!告诉你们吧,这是当朝皇长子殿下!皇帝陛下的大儿子!这位殿下,五岁识字,六岁念书,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既不用内侍,也不用宫人,自己研墨自己铺纸、自己上茅房、自己擦屁股,你们论身份,有皇长子殿下高贵吗?”

李钊也是这个意思,道:“这事,我要去说,就显得上赶着柏家了。必得教桓公府个明白。不然,他家还觉着二妹妹嫁到他们家就是押给他们家了呢。何况公府里心大的丫鬟不止一个,有一就有二,有这么一个先例在前,怕是以后多要有这种混账东西近前了。倘柏衡依旧这么混账,倒不如叫二妹妹回娘家,另嫁个明白人;若他能明白,就此处置了那丫鬟,倒还有可谈的余地。”

几个小崽子一听说是皇长子殿下驾临,连忙躬身行礼。大皇子一向温和宽厚,摆摆手,笑道:“无须多礼,你们以后都是宗室的栋梁,我今日过来,就是看看你们在宗学学习得如何。”

秦凤仪毛遂自荐道:“要不,我帮着去说说?”

那小子连忙道:“万不敢辜负陛下与殿下的期待。”

“婚姻大事,岂能说和离就和离的?”李钊道,“能往一处过,还是要往一处过的。”

秦凤仪冷冷一笑:“还说不辜负,没个小厮你们就不会写字、不会听课了,还让人怎么期待啊?一群废物,还不给我滚进去!”

秦凤仪又劝大舅兄道:“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啊,要依我说,还不如叫二小姨子和离,趁着年轻,另寻个明白人。至于柏衡,他愿意娶丫鬟就娶丫鬟去吧!”

几个孩子毕竟年纪小,虽则淘气些,无非仗着身份别人让着他们罢了。被秦凤仪一声厉喝,立刻进学里去了,身边服侍的小厮一个都没敢带。降伏了这几个带头的,后面的都好了些,只是这些宗室小崽子真是滑头,有的知道大皇子的身份,还会笑嘻嘻地过来给大皇子请安,大皇子知道你是老几啊!没关系,大皇子不知道,咱们自报家门就是。

秦凤仪嘿了一声:“这可真是啊!”

秦凤仪斜瞅着这些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大皇子拉关系的,心说:看以后不给你们小鞋穿!

“你不晓得,桓公府的老夫人,十分疼爱柏衡,柏衡求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又说,已是如此了,处置了那女子,反叫柏衡与二妹妹离心,何况一个丫鬟,再如何也越不过二妹妹去。”李钊道,“你说说,这叫什么话!”

大皇子倒是挺欢喜,笑道:“哎哟,宗室们的子弟,可算是都见着了。”“是啊,闽王家的孙子、顺王家的儿子、康王的侄子、蜀王家的小子,宗学里的刺头就是他们几个了。”秦凤仪道。

秦凤仪点头道:“这是正理。叫桓公府处置了这个女人就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大皇子笑道:“秦探花你能者多劳,孩子们慢慢教就是,我瞧着,都是聪明孩子。”秦凤仪笑嘻嘻道:“大侄子你这话,甚合我心呢。”

“那现在怎么着啊?”“二妹妹说了,她倒不是容不下姨娘庶子,可这样有心机的女人,她断不敢叫她进门的!”

大皇子顿时无语。

李钊道:“简直气死个人,二妹妹先时也没跟娘家说,只是与柏世子夫人说了,柏世子夫人也是气个好歹,就要打发了那丫鬟,柏衡这个混账东西,反倒执拗起来,被那丫鬟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秦凤仪当天不让小厮们进宗学半步,接着又颁布新学规:半月后,不准各家再送饭,待食堂收拾好,一律吃食堂。非但学生们吃食堂,所有在校的先生也一道吃,要是怕不安全,先生们先吃,学生们后吃,以保证学生们的饮食安全。

“唉,这里头另有缘故。”李钊叹口气,方与秦凤仪详细说起来。原来,柏衡原就有两个屋里人,京城风俗,男孩子成年以后,尤其豪门,怕家里孩子去外头胡闹,索性就给放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也省得孩子没经过人事,出门反叫人给带坏了。柏衡亦是如此,景川侯夫人自然不可能没打听过,而且柏世子夫人也说好了,成亲前就把俩通房丫鬟打发出去。桓公府不可能无此信用,奈何,通房丫鬟是打发了,可其中一个颇有心机,料到公府要打发了她们,便偷偷停了汤药,被打发前已有一个月身孕,出府后又悄悄同柏衡联系上了,也不晓得这位通房丫鬟如何这般神通广大,硬是哄着柏衡给她置了外宅养胎。柏衡大概是业务生疏,李二姑娘又是个心细的,一来二去就发现了,李二姑娘倒不是个性子烈的,但堂堂侯门嫡女,娘家侯府,外家郡王府,现在宫里的皇后是她嫡亲的姨妈,李二姑娘哪怕是个好脾气,也不是个面团儿啊!这事便闹了出来。

这一条规矩一出,更是哀鸿遍野。

“后丈母娘这么疼二小姨子,怎么先前连女婿房里人都没打听清楚啊?”秦凤仪道,“这要是知道柏衡房里人都有身孕了,就是定了亲,也不能叫二小姨子嫁啊!”

这回不是男人们去陛下那里告状了,而是女人们去太后那里说理。甲夫人说:“我们家那小子,就没在外头吃过东西,倒不是咱们妇道人家娇惯孩子,实在是孩子太小,不放心。”

秦凤仪道:“他既有个心爱的人,干吗娶二小姨子啊?”“你傻呀,他家能叫他娶个丫鬟啊?”

乙夫人说:“我们家那个,上回在家吃鱼还卡着了,把我吓得减了十年寿。如今这学里,不准小厮服侍,又要孩子们在学里吃饭,这可怎么吃哟。”

“看着不像有病的,做出的事叫人没法说!”李钊气道,“太太已把二妹妹接回来了。”

丙夫人道:“要是孩子大些,咱们也不能来娘娘这里念叨这些事叫娘娘心烦,何况男孩子,以后为朝廷当差做事,还是泼辣些好。只是孩子太小了,这待两年,孩子大些,也就无妨了。”

秦凤仪也挺惊奇,道:“我看柏衡不像脑子有病的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啊?”

甲、乙附和丙道:“是啊,就是这么说。”

李家人提起这事就一肚子气,便是李钊素来好脾气,对柏衡也是无话可讲了,景川侯现在更是不正眼看柏衡一眼。这事,还就适合秦凤仪去劝一劝。秦凤仪本身也是个热心肠,就问怎么回事,李钊私下同秦凤仪讲:“阿衡有个房里人,很是不老实,二妹妹才嫁过去俩月,他这位房里人倒有三个月身孕了。你说说,着不着恼?”

就是长公主与寿王妃,各家亦有孩子在宗学就读,也觉着如今这规矩有些严苛了。裴太后叹道:“你们别急,哀家跟皇帝说一说,看一看皇帝的意思。现在宗学都是宗人府管着,这得跟宗人府说去。”

他岳父多要面子一人哪,原本这事秦凤仪并不知道,可后丈母娘实在是被柏衡气晕了头,用后丈母娘的话说:“这话要是不说出来,那真是要憋闷死我了!”

甲夫人道:“听说,现在都是愉王爷家的探花郎管事。”

如今,活得通透的秦凤仪却遇到了一桩糊涂事,倒不是朝廷的事,也不是他家里的事,而是岳父家里的事。说来真是令人无语,出嫁的二小姨子,原本嫁到桓国公府后好端端的,结果大过年的,硬是闹了一场气。

裴太后道:“现在知道人家是探花郎了,都知道人家学问好,可好学问也不是易得的。”

愉老亲王也很喜欢秦凤仪,觉着秦凤仪活得通透。景安帝肃清宗室,自然没少得愉老亲王帮忙。

乙夫人道:“探花郎自是好心,听说,他教学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把这学问教给孩子们就行,别的,宽泛些亦无妨碍的。”

愉老亲王道:“这孩子,至纯至真。”

丙附和乙道:“是啊是啊!”反正裴太后耳边的闲话是不少。

秦凤仪是“无流言一身轻”,现在也不提外放的话了,只是在御前服侍得越发用心,以报君恩。景安帝看他如此殷勤,心下暗乐,还与愉老亲王道:“凤仪真是个实心肠的性子。”

裴太后私下问长公主与寿王妃,长公主道:“探花郎性子暴,听说顺王家的二郎叫他把屁股都打肿了。不过现下学里的风气说是好了很多,只是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不叫他们带小厮,一时还适应不了,磨墨都是现学的。这要是叫他们在学里吃饭,别的倒无妨,就是饭食上要精致些,汤啊粥的,可别烫着。”

有景安帝出手,这等流言消失之快,简直就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寿王妃道:“其实,按理有这么个人管着些才好。不说别的,先时宗学很有不像话的事,宗学子弟以后多是要袭爵的,学里的翰林院先生们都是斯文人,叫他们去教国子监的书生行,让他们教这些顽童,有些实在淘气,要没这么样的个人管着,也忒没规矩了。”“是啊!”裴太后道,“宗室毕竟是咱们自己人,他们学好了,以后才好授实缺。

李镜笑道:“陛下是多年君王,自然威仪不凡。”

只是这探花郎大概也是有些严厉了。”

不论朝中对于此次大清洗持什么态度,秦凤仪私下跟媳妇儿道:“陛下可真够意思。”

长公主笑道:“有张有弛嘛,如果太严格了,略松些也无妨。”

整个朝廷宗室的震荡,直待年前方歇。

裴太后先是与长孙说了这事。皇祖母的吩咐,大皇子自然应了,说:“如今宗学是严了些,既是如此,我与探花郎说一声。”

有御史以“不过民间无知传言,请陛下不要介怀”为由,请景安帝宽大处理,景安帝当下就将此御史贬斥了去,天地都要换新主了,还要他宽厚,再宽厚,怕就真要把“新主”宽厚出来了!

结果,大皇子碰了个钉子,秦凤仪当下就说了:“还不到做好人的时候,现下正立规矩呢,你别给我拆台啊,大侄子。”

之后,景安帝借“朝中颇有妄语”为由,对整个朝廷宗室来了一次大清洗,不是没有大臣求情,景安帝冷笑道:“朕再宽厚下去,怕真要被他们‘天地换新主’了!”

秦凤仪现下有个绝招,一叫大皇子“大侄子”,大皇子顿时什么话都没了。事实上,大皇子一听到“大侄子”三字,就觉着,整个人似乎都不对劲了。大皇子碰个钉子也没觉着面儿上如何,他正好回去与皇祖母解释这事。裴太后一听,嗬,现在秦凤仪可真是了不得啊,连她的面子也敢驳。纵是不愿意,面儿上答应下来,裴太后这里也能跟宗室女眷们交代了。秦凤仪倒真是大公无私了,裴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啊,秦凤仪直接驳她面子,她干脆叫秦凤仪过来跟宗室女眷们解释,这个不识好歹的,你自己说吧。

原本说说秦凤仪家的胎梦什么的,景安帝也没在意,但这种“天地换新主”的话都出来了,当他这皇帝是死的吗?景安帝这等实权帝王,寻常小事不一定计较,但如今犯了他的忌讳,景安帝直接革了两位镇国公爵,圈禁在宗人府,之后,朝中颇有大臣调度,那些散播谣言的,没一个有好结果。便是平郡王府,也有两位子弟被革职,永不录用!更不必提其他功勋豪门,但有推波助澜者,均无好下场。

秦凤仪正忙着宗室食堂的建设工程呢,裴太后命人宣召,秦凤仪只好把手头上的事暂放一放,去了宫里。秦凤仪以为什么事呢,听着这些宗室女眷叽叽喳喳个没完,边儿上的皇后、贵妃倒是没帮言,但那模样,也不是要帮秦凤仪的样儿,倒似看戏一般。

景安帝听了秦凤仪想外放的话,却道:“这急什么,你媳妇儿不是眼瞅要生了吗?再者,难道有点儿流言朕就要放逐心爱的大臣,他们想得也忒美了。你且放心当差,朕还没到眼花的地步。”

秦凤仪先给太后、皇后、贵妃见礼,裴太后赐了座,秦凤仪坐了,听着这些女人叽喳过一遭,道:“烦死了,你们叽喳个头啊,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啊!有什么意见,说!我先说好,就这一回啊,再有下回,大娘你别叫人喊我了,我乃朝廷命官,又不是给你们这些女人跑腿儿的。”

秦凤仪道:“我也这样想。”

大娘——裴太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叫她呢——大娘——

秦凤仪应了,去找岳父商量,景川侯倒也没说不好,只道:“陛下素来待你不同,这事,你亲自与陛下说一声,再谋差事不急。”

裴太后仿佛听到了慈恩宫里响起无数回响,都是:大娘——大娘——大娘——大娘——大娘……

秦老爷一听是南夷州,倒也放心了些,道:“再问问你岳父,要是你岳父觉着还成,就寻个清静去处,咱们一家子过清静日子也好。”

不要说裴太后这个当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平皇后、裴贵妃、长公主、寿王妃也都呆住了,更不必提这些宗室诰命了。

秦凤仪道:“离了京城不见得是谁对谁下手,在外谋个一县之主去,南夷州是章大人在做巡抚,有他在,咱到那里也不必怕谁。”

秦凤仪摆摆手:“说吧,叫你们说,又不说了。你们不说,我可就走啦。”如今正主儿在这儿,焉能不说!

秦凤仪跟爹娘商量外放之事,反正自从做官后,家里事就一向是他做主的。秦老爷、秦太太在这上头一向没大主意,秦老爷道:“这要是有人要害你,离了京城怕是会更好下手呢。”

于是,就是那些套话路,什么担心孩子在宗学食堂吃不好。秦凤仪道:“我已禀明陛下,自御膳房拨两个手艺好的御厨到学院,你们哪家能有御厨的手艺?”

秦凤仪安慰妻子道:“放心好了,这么点小事,我不过是不想在京总被他们谣言诟谇罢了,哪里是怕了他们。”

粥啊汤啊的怕烫着孩子们,秦凤仪道:“不论粥汤,我都会叫他们提前做出来,到适口时再给孩子们吃的。还有什么鸡怕骨头、鱼怕刺的事,鱼吃鱼圆,鸡骨头那个,是没法儿,你们要是这个都怕,就把孩子自家领回去算了,别叫出门儿了。就中午一顿饭,看你们这大惊小怪的!最小也十岁了,十岁的孩子,自己吃不了饭,他还认识哪个是鹿哪个是马不?”

李镜听他这样说,倒也渐渐安下心来。

秦凤仪把这些老娘们儿训了一通,便有夫人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孩子嘛。”“都叫你们惯的,一个个就会调皮捣蛋,回去叫他们老实些,再敢做什么往门上搭水盆、往我书桌上放死耗子的勾当,叫我逮着,一个个揍扁了他们!”秦凤仪放狠话。裴太后问:“还有这样的事?”“多了!”秦凤仪道,“别看他们在您老人家跟前说得家里孩子花朵儿一般娇嫩,到学院里便都是混世魔王了!你们也就糊弄糊弄我大娘这样不出门儿的老太太了!亏得我大娘还叫大皇子跟我递话,叫我和善着些,看看你们各家的魔王们,我再和善他们还不得上天啊!”

“外放也不是一时的事,况且这也不急的,爱说就说呗,真个神经病,叫他们说去好了。咱们又不会掉块肉。放心吧,就是外放也必然是待你生产后,咱们大阳大些才好。不然,小孩子赶远路,我也不能放心呢。”秦凤仪虽然小事爱咋呼,大事上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也不是那等没主意之人。

裴太后威严地看了几位宗室诰命一眼,几位夫人人纷纷道:“再不知他们在学里这般的。”还有人撇关系道:“探花郎说的是别的孩子吧,我家孩子断不会如此的。”

李镜也为此大是不快,她如今月份大了,身子笨重,扶着腰道:“我们在京一日,这流言怕是不能了了。外放也好,你与父亲商量一下吧。只是我这身子,一时也走不了。”

秦凤仪一哂:“你是顺王家的大儿媳吧?

秦凤仪与媳妇儿商量着,待明年谋个外放,干脆去南夷州做官算了。

顺王世子夫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秦凤仪道:“就你家小叔子,头一天跟我挥拳头,叫我揍了,第二天书包里放半块板砖去学院里,要拿板砖敲我,倘不是我机警,得着了那小子的道!

纵使秦凤仪心理素质如此强大,此时都说:“这京城算是住不得了!”

“还有你,蜀王家的二郎媳妇儿,你家小子最坏,背后出坏主意的都是他。上回我一进课室,开门就有绊马索,那就是你家小子带学里去的。

结果就是,此等无稽流言,竟越传越广,转眼竟有诸如“白鹿现,白龙出,天地换新主”之类诛心之话流出!

“你,康王家的侄媳妇儿,你家小子,现在纠集人呢,要起义,反抗我的‘暴政’。赶紧回去跟他说,叫他歇了吧。小屁孩儿一个,还要翻天怎么着啊!

关键,秦凤仪自来京城,得罪的也不只是宗室这一桩,他御前得意,再加上他这性子,得罪的人多了去。如今有这流言,那些与秦凤仪不睦之人,只恨不能落井下石呢。

“还有这位镇国公夫人,你瞧着也是个斯文人,怎么你家的老三跟个活土匪一样啊?他在我跟前倒是老实,总欺负别的同窗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都不用查了,就是秦凤仪得罪了宗室的缘故。

秦凤仪把她们挨个数落了一遍,数落得几位夫人个个面露惭色才算罢休。她们以为秦凤仪不认识她们哪,没想到,非但认识她们,还把她们各家孩子都拎出来说了一通。裴太后是听不得“大娘”俩字,不肯再说话,几位夫人也只得道:“要知道他们在学里这样淘气,早教导他们了。”

而且流言当真是传得比什么都快。哪怕景安帝亲自辟谣,说了秦凤仪梦到的是白蛇,不是白龙,可素来假话比真话传得广。便是秦凤仪这素来不爱理会流言的性子,也为此流言苦恼不堪。

“现在也不晚,就你们几家这些孩子,你们还担心他们在学里吃不好,哎哟,你们可真小瞧他们了,谁吃不好,他们也吃得好。”秦凤仪道,“没事了吧?”

何况时下之人多有信这些神鬼传闻之事的。譬如,大皇子妃生小皇孙前便有太阳入怀之梦,就是太后娘娘当年生今上时,亦有大星入室之梦,像秦探花太太,梦到白龙入身,这样的吉兆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非但没事了,几人还很歉意地说:“就劳探花郎多管教他们了。”“这不必你们说,再有不老实的叫我逮着,哼!”秦凤仪哼一声,一掸衣袍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问,“大娘你还有什么吩咐没?”

裴太后当时虽斥责了这位镇国公夫人,说这都是无稽之谈,只是到底想到先时偏殿屋檐遭雷击之事,难免心里亦不大痛快。

裴太后抽搐着嘴角,摆摆手:“下去吧。”她真是受够了!

秦凤仪原本怀疑藩王们,但藩王们都回封地去了。还是景川侯消息灵通,悄悄告知秦凤仪是一位镇国公夫人进宫时同太后说的此话,那位镇国公夫人说:“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这白鹿岂是轻易可得的,咱们皇家这么多有福气之人,怎么倒叫一介小臣遇着了?听说这位秦探花太太有孕之时竟梦得白龙入身。娘娘,这可是不可不防啊!”

秦凤仪去跟皇帝陛下讨要御厨时,还说起这事儿呢,道:“大娘实在是耳根子软,陛下跟老太太说一声,平日里在宫里吃吃喝喝得了,别净叫人当枪使。”

景安帝好笑:“行了,朕岂会信这等无稽之谈。”“陛下不信就好,我是怕影响咱俩的感情。”秦凤仪郁闷道,“陛下不晓得,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晓得谁跟我有这样的仇怨,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来。”

皇帝陛下都不确定:这小子是在说朕的娘吗?皇帝陛下待心里把辈分算清楚,才确定:这小子是在说朕的娘啊!嘿!你个混账小子,你知道朕的母后是什么人不?

秦凤仪因着这事,还特意去跟皇帝陛下解释了一回,道:“我梦的就是一条大白蛇,不是龙。龙岂是什么人都能梦到的?再说了,龙是胎生,大龙生小龙。蛇是蛋生,大蛇生蛇蛋,蛇蛋再孵出小蛇来。我岳母生我媳妇儿的时候,梦到一个仙子交给她一个大白蛋。所以,我媳妇儿上辈子说不定是一条大蛇,然后,我儿子是条小蛇。”

不待皇帝陛下教导几句,秦凤仪已带着两个御膳房帮厨的厨子,回宗学食堂去了。

“胡说什么呢!”李镜立刻斥责秦凤仪。

甭看裴太后政治场上历练多年,就像方阁老说的,秦凤仪虽是清流出来,并不是正统的清流派的手段,他是属于江湖派。裴太后的政治手段,在秦凤仪身上,效用就很不明显。

当年,汉高祖刘邦,可不就是斩白蛇起义嘛。当然,据说后来那条白蛇转世投胎,做了王莽。秦凤仪疑神疑鬼的,跟媳妇儿道:“不会有人来杀咱家儿子吧!”

秦凤仪回家跟媳妇儿说了这事,道:“你说,太后一个老太太,还管这些闲事作甚,吃吃喝喝就好了啊!”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服众的,因为民间就有说法,都是管蛇叫小龙的。

李镜半晌无语,问他:“你不会在太后跟前就这么说了吧?”“没有,我看她一个老太太挺热心的,想来也是好意,我就没说。”秦凤仪摇头,

秦凤仪听到这事,当即就气坏了,他当然知道这白龙不是随便说的啊!秦凤仪气道:“明明是白蛇,哪里是白龙了!”

“这一帮子智商不够的老娘们儿,就知道添乱。”

结果,秦凤仪刚在家养伤,京城却不知从哪里流出一则流言,这流言还是关于秦凤仪的,流言的出处,是自祥瑞而来。流言是这样说的:为什么祥瑞是被秦探花撞见的呢,因为秦探花本就是有大福泽之人呢,无他,祥瑞是白鹿,秦探花媳妇儿肚子里怀的,就是一条白龙。所以,这祥瑞才能被秦探花遇着。秦探花福气大,他儿子福气更大。

李镜千叮咛万嘱咐:“在外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啊!”“我晓得。”秦凤仪道,“我就跟你说,真是要命,一个个的,什么都不懂的,还特爱掺和事儿。”

顺王闹了个鼻青脸肿,秦凤仪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十分怀疑顺王是嫉妒他生得俊,所以猛往他脸上招呼。景安帝看秦凤仪那烂羊头的惨样儿,让他先在家把脸养好再去宗人府当差。反正现在宗室书院都建好了,宗室改制也有户部、宗人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宗人府差事不忙,景安帝实在见不得烂羊头,就放小探花养伤假了。

李镜问他:“食堂准备得如何了?”“房舍整理出来,再招几个可靠的帮工,就差不离了。”“帮工也不要自己招,干脆问一问陛下的意思,御膳房好几百人呢,还差几个帮工了?”李镜道,“你既要在宗学设食堂,这上头就一定要小心。”

顺王拱手道:“三年后再来给皇兄请安。”他又请景安帝多看顾他在京的子侄们,便辞了景安帝而去。

秦凤仪点头:“你说得也有理。我在想着,一月收多少伙食费呢?”李镜想了想:“十两银子差不离吧。”

景安帝笑道:“王弟你这性子,还跟小孩儿似的。”

“也是,小崽子们还小,吃也吃不了多少,十两也足够了。”秦凤仪道,“宗室就是啰唆,男人女人都爱告状,要是哪里不好,叫他们挑出毛病来,又得没个消停。”

顺王走前还与秦凤仪约了一场架,然后,走时有些鼻青脸肿,顺王倒是很义气,还与景安帝说了:“这是我与秦探花的私事,就别说与皇婶知道了。”

秦凤仪正算计着宗室的事呢,李镜道:“你有空去方阁老那里走一走。”“怎么了?老头儿挺好的啊!”“囡囡今天来看我,说方阁老近来似有心事,囡囡说,阿悦说的,书房的灯半宿半宿地亮着。”

总之,藩王们来之前,没有料到这半年时间竟会有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宗室改制,待他们离去时,这座天子之城依旧繁华热闹,但看着来来往往来京城读书的宗室子弟,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这是怎么了?阿悦都不晓得吗?”秦凤仪连忙问。“阿悦要是知道,囡囡就不过来跟我说了。”李镜道,“有空过去瞧瞧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

当然,藩王们走前,依照先时宗室大比的成绩,该给实缺的,景安帝都给了实缺,有些成绩好的,还是给的不错的实缺。另外,藩王们先时上表为子弟求爵位之事,亦是按照宗室大比的成绩来的,成绩好的,爵位给得便痛快;有些实在不堪入目的,景安帝直接就说了,待三年后宗室大比,若考得好,再赐爵不迟。至于宗室改制之事,虽则要削减普通宗室的银米,但并没有一步到位,而是逐年递减,而且以前给宗室的诸多限制,如今也解除了,只要不去做下九流之事,普通宗室与寻常庶民无异,士农工商,无所限制。当然,便是普通宗室也是有一些优待的,譬如年未满二十岁的宗室子弟与年满六十岁的宗室老人,朝廷依旧每月会有粮米供应,只是没有先时的六石之多了,改为一石。还有,宗室子弟可就近入学,官学减免学费。同时,宗室子弟也可考取京城宗室书院,每年有考试名额供应,参加宗室大比。另外,宗室子弟亦可科举,这上头,就与平民没什么差别了。

秦凤仪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如此,景安帝又设宴,与藩王共饮,之后令大皇子代为相送,各路藩王留下在京学习的子弟,便各回各的藩镇去了。

正赶着秦太太过来看孙子,与儿子道:“这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的,瞧瞧这天儿,说不定就得下雪。”

景安帝挽留再三,做出个情深意重的样儿,藩王再三上表,景安帝便允了他们回藩镇的折子。藩王们要走,有几位国公则是想留下来,他们各人皆有子弟入学念书,何况到国公一爵,也就没有藩镇重任了。既想留下,景安帝便让他们留下了。

“这几天是挺冷的,不过这都开春了,不会还下雪吧。”“不好说,以前京城也有开春下雪的时候。”

李二姑娘出嫁自然又有一番热闹,忙完这宗事,便是京城宗室书院建成大典。宗人府与礼部准备各项典礼所用之物,还有,大典当天的各项规矩礼仪,因为届时有陛下亲临,总之是各种烦琐。宗室书院建成,还要招收宗室子弟入学,同时,各藩王俱上表陛下,言来京日久,不放心藩地事务,这就要回藩地去了。

还真叫秦太太说中了,明明二月天了,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寒流,竟忽忽悠悠地下了一场大雪,当然现在的天气,雪落地即融。但方阁老这上了年纪的,就有些禁不起,下人服侍不周,身上便有些不大好。

李钦赔笑,忙跟他娘说两句好话哄了他娘去。景川侯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不会与儿子计较。但见秦凤仪这样热心,景川侯夫人也早早地寻了匣上等宝石,让人出去打了项圈、手脚镯来,准备明年给后外孙子大阳做洗三礼。

秦凤仪原就想去瞧他师父的,听说师父病了,连忙带了药材过去。自他这离奇的身世一出,再加上他儿子的洗三礼什么的,接着就是宗学一通忙,他都没过来看望老头儿,如今宗学这事儿,他也想跟老头絮叨絮叨。秦凤仪颇是孝顺,还非端个碗给方阁老喂药,喂得方阁老生不如死,道:“你就把药碗给我吧,我一口干了,你这一勺一勺的,快苦死老夫了。”

景川侯夫人气得笑骂儿子:“混账小子,你也来说老娘的不是!”

“苦吗?”秦凤仪道,“我媳妇儿吃燕窝就很喜欢我这样喂她啊!”

要别人说这话,李钦定得附和一二,偏生是他娘说,李钦道:“娘你就别说大姐夫了,你就这点,跟大姐夫真是有的一比。”

方阁老气道:“废话,你媳妇儿那是燕窝,跟老夫这汤药能一样吗?再说,老夫也不稀罕你喂!”他抢过药碗,一口干了。

这是侯府喜事,李镜有身孕,不敢让她帮着操持,不过秦凤仪现下差事不忙,时常到岳父家来看有什么要跑腿帮忙之处。侯府自有能干的下人管事,何况景川侯夫人准备闺女嫁妆好几年,自然是处处周到的,但秦凤仪这份热心肠,便是景川侯夫人也得知情,景川侯夫人还跟二儿子说呢:“你大姐夫这人,就是嘴坏,心肠倒是不错。”

秦凤仪忙给他递上蜜饯碟子,方阁老捏了几粒蜜饯吃了,这才复靠着引枕与秦凤仪说话:“凤仪啊,唉,要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世,我是断不会收你为弟子的。”

景川侯夫人自是早预备好的,与李镜说了日子。

“瞧瞧这话说的,可真没情义,都说人老多情,怎么到你这儿,你就铁石心肠啦,还要六亲不认咋地?”秦凤仪对他师父这话十分不满。

李镜笑道:“那可好。相公最爱做这差事了。”她又问娘家何时晒嫁妆、何时添妆。

“你看看,我就说一句,谁家弟子对师父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谁家师父会说‘断不会收你为弟子’的话?”秦凤仪哼一声道,

之后便是岳父家摆酒,贺二小舅子中举之事。李钦还敬了大姐夫一杯,想着当初要不是大姐夫一意让他下场一试,也不能运道这么好中了举,虽则是倒数第四,也是正经举人呢。就是景川侯夫人说起来,也颇知秦凤仪的好,当时就与李镜说了:“待你二妹妹出阁,让大姑爷过来一并帮着送亲。”

“真个没情义的。”“行啦,你不是来看我,是来招我生气的。”

倒是裴贵妃见儿子学问有长进,收拾了些秋狩后得的皮子赏赐了秦凤仪一回,这事也是经了景安帝首肯的。秦凤仪得了皮子,见都是些不错的皮子,便让家里人分着做些皮裘,冬天好穿上御寒。

“看,一把年纪啦,咋还气性这么大,开不起玩笑啦。”秦凤仪转眼又笑嘻嘻地问老头儿,“师父,你是不是觉着,我现在是宗室啦,因为你清流出身,不想跟宗室离得太近啊!”不待方阁老说话,秦凤仪便道,“要别的酸生可能会这么想,不过我看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

景安帝笑道:“等你再长高两寸,就给你换大马。”六皇子闻言颇是郁闷。

方阁老笑道:“就会气我。”“谁说的,我可是你的关门弟子。”秦凤仪道,“现在人们说起你来,虽然都是阁老大人什么的,以后人们要是说起来,就得说,这是秦探花他师父啦。若是后世子孙提起来,史书上说起来,提起我,必然要说,这是您方阁老的高徒啊!”

景安帝笑道:“你倒是肯听他的话。”“我觉着秦探花说得有道理。”六皇子道,“父皇,我觉着我骑术现在大有长进,您送我一匹大些的马吧,别总叫我骑那些矮脚小母马了。”

方阁老笑道:“别贫嘴了。你不是在整顿宗学,如何了?”

“秦探花说了,字是用来承载学识的,有了学识,不论什么样的字,写出来都是好的。倘只是字好,腹中空空,那样的字,写出来也没神韵,叫我不必舍本逐末,我又不用考科举,字慢慢写就是,写上三五十年,自然会好的。”六皇子道。

秦凤仪道:“别提了,那群小崽子淘气些倒情有可原,年纪还不大呢,男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最可恨的是做父母的,就知道扯后腿,我才去宗学几天,告两场状了。陛下跟前儿告完了,太后跟前儿告去。”

六皇子道:“我每天都有跟秦探花念书的,一天都没落过。”景安帝笑道:“就是大字没什么长进。”

方阁老并不担心:“他们告状也告不过你啊!”“那是,我能叫他们给告了?”秦凤仪道,“昨儿我才在慈恩宫把一群老娘们儿说了一顿,帮不上忙就算了,别跟着添乱,还把太后扯进来,那老太太六十多了,还着大皇子与我递话儿,叫我略松着些。她们知道个什么呀,我正立规矩呢,就来扯后腿。还有大皇子也是,唉,耳根子软得像拿面捏的一般,老太太的话都听,还去跟我说如何如何,我都不好意思讲他。这是做人情、拢人心的时候吗?得等该立的规矩立起来,再出一两件优容的事,宗室也就认命了。”他说着摆摆手,“陛下要给大殿下攒资历,唉,总要给陛下些面子嘛。”

景安帝笑道:“不错。”

方阁老笑道:“大殿下为人宽厚,你好生与他相处才是。”“不是宽厚不宽厚的事儿。”秦凤仪道,“陛下把他派去,咱们自然是要给他抬轿子的,可师父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太一尘不染了。”方阁老道:“这话不大明白。”

裴贵妃颇为喜出望外,笑道:“我还说,这俩月松散了,功课怕是落下不少。看来,六郎这课业还行。”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秦凤仪道,“为人为事,谁都愿意只做好人,不做坏人。可你想一想,菩萨身边还有两个金刚呢。太一尘不染,就不接地气,知道不?”

景安帝要做明君,对儿子们要求一向严格,如几位随驾皇子,虽则是一并跟着秋狩,功课却也没有谁会落下。当然,大皇子现在有了实缺不必念书了,但四皇子、五皇子这一路也是勤学不辍。裴贵妃不是那等过于拘束孩子的母亲,却也担心儿子这两个月落下功课来,不料,景安帝闲了检查几个儿子的功课,还赞了六皇子几句。

方阁老道:“你说,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要你做大殿下的金刚呢?”

裴贵妃这份赏赐,虽有拉拢秦凤仪之意,却也着实是带了五分感谢。

秦凤仪摇头道:“我俩不合拍。这人跟人,得看性情,像我跟陛下,就很合得来。不要说陛下了,就是太后那老太太,都机灵得很。唉,师父,我跟你说说昨儿的事儿吧。”秦凤仪把昨天在慈恩宫的事与方阁老说了一遍,笑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太后是因我没应她叫大皇子传的话,有些恼我,就把我叫去,叫我直接与宗室诰命说去。宗室几个老娘们儿,能奈我何啊!先时,她们各家男人早在陛下跟前儿告过我的黑状了,我能不防着些?我早防着她们呢。我家大阳洗三礼时,她们都到了,我都记得她们,她们各家孩子在学时什么样儿,我心里一清二楚的。到慈恩宫,我一下子就把她们给震慑住了。你说太后那老太太,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硬是机灵得不得了,我一弹压住那几个宗室诰命,她立刻就知道冷了脸,镇压她们。这就叫机灵。这个时候,万不能说‘哎哟,她们也是一番慈母心’什么的话。我这都是为陛下当差,我把她们镇住了,太后自然得向着我说。这下子,她们告状告得没理,以后也不敢胡咧咧了,我这里的事儿才好办下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再一细看,还都是些上好的皮子,这份赏赐可着实不轻了。

方阁老忍笑道:“这是自然。”

李镜笑道:“既是贵妃有赏,咱们收着就是。”

“我跟陛下、跟太后,不用说,他们就知道要怎么着。可我跟大皇子,简直叫人没法儿说。”秦凤仪自己说着都没劲。

李镜自然要问个究竟,秦凤仪就说了:“就是路上,我常跟六皇子一道玩儿,他这回出来,并没有先生跟着,陛下让我给六皇子讲功课,我就给他讲了几日。贵妃娘娘怪客气的。”

“是不是差事上有什么不对付?”“他这人做事就不行。”秦凤仪道,“陛下打发他过去,我能不知陛下的意思吗?

李镜打赏了内侍,内侍客客气气地谢赏,告辞而去。

头一天,我在大门口坐着,一个个瞧着那些小家伙,不叫他们带小厮进去。大皇子也要一起坐,那就坐呗。有些刺头,见我不让他们带小厮,心有不服,我就拿大皇子来震慑了他们一回,说大皇子五岁识字、六岁念书,从来不用内侍宫人服侍,把大皇子夸了一通。那些小崽子,一看大皇子在门口坐着,也不敢同我犟了。这个时候,堂堂皇长子,应该说什么?我是宗学的先生,那些小崽子在我跟前刺头,大皇子眼见的,他就应该训导他们几句,叫他们老实在学里念书,不老实的话就让我按规矩责罚。说这话,才有气派!可您听他说什么?‘你们以后都是宗室栋梁,莫要辜负君上希冀。’真是毫无气势!还不如猫叫呢。”

倒是有一事令秦凤仪十分意外,裴贵妃还打发人赏了他一份兽皮子,那过来行赏的小公公说得十分明白,说是谢秦探花对六皇子教导功课。

方阁老忍笑斥道:“你越发口无遮拦了。”

二皇子笑道:“我与王妃都尝了,母妃也吃了,说味道极好。”秦凤仪十分高兴。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秦凤仪道,“何为储君气派?成天笑眯眯的,那能做储君?不要说做储君,就是我爹以前做东家,也得恩威并施,才能令人折服。唉,不说他了,师父,您觉着我把这宗学管得如何?”

接下来便是继续回宗人府当差之事,秦凤仪已熟门熟路,二皇子还谢了秦凤仪送他野味儿的事,秦凤仪笑道:“殿下那里肯定少不了这个,不过这是我亲自猎的,是我的心意。”

方阁老点头:“不错,有些模样了。”

这可就热闹了,秦凤仪这嘴比说书先生还利落呢。连方家大太太都说:“只要小师弟一来,家里就像多了二十口子人一般。”况且与方悦、方大老爷、方四老爷,自然也有些男人们的话要说,秦凤仪在方家用过晚饭才回家。

秦凤仪犹有遗憾:“可惜这些宗室子弟娇贵,不好狠管,要是有人肯放开手让我管,我必能教出几个真正有才干的来。”

方阁老笑道:“真个刁嘴,晚上就在家里吃饭,也与我说一说猎场上有趣的事。”

方阁老望着弟子那自信飞扬的模样,一时失了神。

秦凤仪应了,还说:“哎,要不是师父你问起,我已是忘了的。”

秦凤仪看望过自己的师父,请教了些宗学规章制度的事。方阁老问了他一句话:“凤仪啊,宗室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先时荣养宗室,也有历代帝王的用意所在。可如今看着,宗室再荣养下去就全废了,所以,一贯荣养也不是法子。凤仪,宗学能把人教出来,以后用在哪儿,你考虑过吗?”

秦凤仪与媳妇儿歇了个晌,下午往师父家去的时候,方阁老见到小弟子自然高兴,师徒俩说起话来,方阁老也问起了祥瑞一事,秦凤仪细细地同师父说了。方阁老并未多言,只是道:“这事虽则是桩喜事,但也不要再多提了。你是清流出身,当做实事为陛下分忧。”

秦凤仪道:“看他们适合在哪里就在哪里吧。”“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方阁老微微笑着,与小弟子道,“为何执掌六部的皆是翰林院出身,为何陛下喜欢用寒门官员,为何不令宗室入朝?凤仪,这三件事,你不要问别人,自己慢慢想,当你想明白的那一日,也便明白了。”

李镜一笑:“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秦凤仪凑近师父,给老头儿拈个蜜饯,笑道:“要不师父您干脆告诉我算了。”

李镜笑道:“所以说你是实在人有实在运,你说了实话,反倒正对陛下心思。”“我当然会说实话啦,我跟陛下那么好,干吗要骗陛下啊!再说了,陛下不比我聪明啊?我都能看出那是家养的,陛下肯定比我更早就看出来了。”秦凤仪道。干吗要说谎啊,在比自己聪明的人跟前说谎,这不是犯傻嘛。

方阁老接过蜜饯吃了,道:“这事就是告诉你,你眼下也不能明白。何况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随口说到这儿问你一句罢了。”

秦凤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真个吊人胃口。”秦凤仪嘀咕一句。方阁老叮嘱道:“不许去问别人,知道吗?”

“你这是实在人有实在运。”李镜细与丈夫分析此事,说道,“你想想,那祥瑞怎么就那么恰巧地撞晕到你跟前儿的?献祥瑞的事,素来猫腻极多。陛下并非昏聩之主,你又是御前近臣,他难免多心。幸而你是个实在人,不然倘遇着个肤浅谄媚的,还不得趁机撺掇着陛下大作排场。若是那般,便是祥瑞之事与你无干,陛下也要疑心你了。”

“知道,我总不会问陛下就是了。”景安帝其实不大喜欢别人揣摩他的事,像老头儿说的这几个问题,要是去问景安帝,怕景安帝会多想,秦凤仪觉着,跟自己媳妇儿说一说还是无妨的。

秦凤仪挑眉道:“不会吧?我都跟陛下说这祥瑞像是家养的,叫陛下不要当真了。”

方阁老在病中,也没留他吃饭,就打发他回去。秦凤仪道:“我再去瞧瞧大妞。”

李镜根本不管鹿是肥是瘦,摇头道:“真是笨,陛下那不只是问你的意思,陛下是试你,看这祥瑞之事你有没有参与其间。”

方阁老急道:“你瞧我家大妞作甚?”大妞,方悦的长女。

“你没撺掇吧?”李镜知道丈夫这性子一向有些爱热闹,连忙问他。“我怎么会掺和这事,陛下问我的意思,我都跟陛下说了,我说我瞧着这祥瑞似是别人养的。你是没见,那鹿肥得很,油光水滑的,屁股又大又圆。”

秦凤仪嘻嘻笑道:“听说大妞儿现在长漂亮不少,我去瞅瞅呗。”他也不管老头儿如何急,高高兴兴地瞧孩子去了。

秦凤仪一向与大皇子关系冷淡,并不关心这乌龙事是谁帮大皇子操持的,只笑道:“你不知道,还有内务府撺掇着要办祥瑞大典呢。”

别说,方悦家的闺女当真会长,方悦先时说像自己,秦凤仪就绝了跟方悦家做亲的心思,可这小丫头吧,倒不是女生男相,而是眉宇间有那么些她父亲的神韵,现在圆圆的眼,圆圆的脸,雪白的皮肤,一笑还有两个小梨窝。秦凤仪都说:“见着大妞儿,心都化了。”

秦凤仪想想也好笑,不由得一乐:“这平郡王府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啊!”“不一定是平郡王府操持的,要是平郡王府操持,这事当不会如此。”

方大太太笑道:“前儿囡囡回来,说大阳也越发肥壮了。”“那小子忒能吃,师嫂,你说以后长成个小胖墩可怎生是好啊?”继为儿子的相貌忧愁之后,秦凤仪又开始为儿子的体形发愁了。

“这还能怨别人?”李镜摇头,“瞧瞧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就是想着献祥瑞,里里外外便要安排妥当,倒叫祥瑞跑了,这叫什么事?”

方大太太笑道:“孩子这会儿长得正快,可不就能吃才好嘛。大妞儿也很能吃的。”

秦凤仪亦是不喜大皇子,只是如今他当官有些日子了,深知一些官场忌讳,悄声道:“这话咱们自家说说便罢了,我与他早便不对盘,如今这祥瑞也偏叫我得着了,他心里不定怎么恨我呢。”

“可怎么大妞儿一点儿不肥,我家大阳怎么那么肥呢?”

李镜嘴角一翘:“他与祥瑞无缘呗。”

方大太太笑道:“这是奶膘,待孩子大些,就能下去了。大妞儿也是肉肉的,她脸小,就看不大出来。”

秦凤仪皱眉道:“我原想着也该是大皇子那里,只是他如何就把个祥瑞追丢了呢?”

秦凤仪抱了抱大妞,软乎乎、香喷喷的,秦凤仪道:“先时我一门心思想要儿子,如今看来,还是闺女好,大妞儿咋这么香香的啊!”

秦凤仪问了些家中琐碎事,倒是李镜细问了秦凤仪得祥瑞的事,秦凤仪该说的已在信中说了,如今夫妻二人私下说话,李镜道:“应该是大皇子那边弄的。”

方大太太道:“闺女儿子都一样,你们这才头一个孩子,以后多生几个,就啥都有了。”

秦凤仪告诉媳妇儿:“岳父打了一头老虎,把虎皮送给咱们大阳了。”“虎皮虽不是极难得的物什,也是稀罕的了,给儿子好生留着。”

秦凤仪很喜欢小妞妞,还解了腰间的玉佩送孩子,方大太太连忙推辞,秦凤仪道:“以前也没给大妞过什么东西,这个叫她留着吧,也是我做叔祖的一番心意。”

秦凤仪感慨道:“果然是咱儿子啊,在娘胎里就知道跟他老子打招呼了。”把李镜逗得直乐,连丫鬟也都忍俊不禁。

方大太太便替孙女收了,秦凤仪很是稀罕了一阵大妞妞。待方悦落衙回家,他与方悦说了会儿话,才告辞回家。

秦凤仪又摸了摸,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直道:“怎么又不动了?”“刚那是跟你打招呼,这是歇了。”

方阁老千叮咛万嘱咐自家孙子:“要是阿凤跟你说两家结亲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应啊!”

李镜笑道:“都五个月了,自然会动了。”

方悦也没想过太早给闺女定亲,随口道:“辈分也不对呀。”“皇家向来不讲究辈分不辈分的事,我家乃清流,家族以书香传世,不必慕外戚荣华。”方阁老道。

秦凤仪摸了摸媳妇儿的肚子问:“咱大阳有没有想我?”未待李镜说话,秦凤仪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动、动啦!”

见祖父在病中,还这样吩咐,方悦连忙应了。

秦凤仪头一回去秋狩,看到猎场多少新奇的事,他又是个爱显摆的性子,简直说之不尽。这一说,就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待一家子吃过团圆饭,秦凤仪就与媳妇儿去自己院里歇着了。小夫妻俩月不见,自是少不了思念,不过其中秦凤仪往家送了两回信,李镜也并不是娇弱的性子,看丈夫一切都好,也便放心了。

秦凤仪回家后跟媳妇儿说起方悦家的大妞儿:“别看小名儿比较土,当真是个俊丫头,比阿悦长得好。”

李镜笑:“急什么,先换衣裳,你今儿个回来,咱们正好中午先吃顿团圆饭。”秦太太笑道:“你媳妇儿这话对。”

李镜笑道:“你这又看上人家的闺女了?”“是真的很好看,抱着都香喷喷的,不似大阳,昨儿一泡屎,把我给熏死了。”说着,秦凤仪还低头戳儿子的双下巴,笑问,“是不是啊,小臭臭?”“别戳阿阳了,他刚睡着。”“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还有什么追求啊!”秦凤仪很是鄙视了儿子一句。李镜道:

“那是!文官里就我一个能上场打猎的!”想到自己的战果,秦凤仪也很高兴,“下午我去师父那里走一遭。”

“奶娃子,不是吃吃睡睡,你还要叫他想什么朝廷大事不成?”李镜问,“方阁老的身子没事吧?”

秦太太很是认同儿子这话道:“我让你爹送了一车给方阁老,方阁老听说是你猎的,都夸你弓箭使得好。”

“没事,就是着了些凉,喝药时生龙活虎的。”秦凤仪道。李镜道:“今天王妃过来了。”

李镜听着,但笑不语。秦老爷笑道:“这些就很好了,打了四五车的猎物,还少啊!我儿文武双全啊!”秦老爷对于自家儿子向来不吝赞美。

“又来看阿阳啊?”“除了看阿阳,王妃是想问问,你的生辰要不要在王府准备。”“哎哟,不说我都忘了。”秦凤仪道,“去岁叫柳大郎搅和得我生辰也没好好过。

秦凤仪更是挺着胸脯,仰着脑袋,一脸得意地表功道:“都是我亲自猎到的!刚开始放了好几天的空箭,一个都猎不到,还有好些人笑我,后来慢慢熟了,就能猎到了!原本我想猎头老虎或是大熊的,哎,都叫陛下抢了先,后来陛下歇着不去猎了,我去猎时,就见不着老虎大熊了。”秦凤仪说来很是遗憾。

嗯,在王府就在王府吧,咱家现在你在月子里,咱爹咱娘两人张罗,现在又有许多宗室要来,就又多了一重麻烦。”

不一会儿,秦老爷回来了,秦太太问:“见着孙管事了?”“没,我看街上皇帝老儿的仪驾,连忙赶回来了。”见到儿子自然一番问询,看儿子神采奕奕,秦老爷也是高兴,笑道,“你送回的野味儿我们都吃了,香!”

“王府里办生辰宴倒也无妨,只是咱家与许多商贾都有来往,年节什么的都有走动的。我先提醒你啊,他们便是能进王府的门儿,也是最末的几席了。”事实上,如果是在王府过生辰,王府会不会请这些商贾都得两说。

李镜听这母子二人的话当真无语,不过想想这事也稀奇,这鹿不知是哪方人马预备的,结果却叫自家相公捡个便宜,想想倒也有趣。

秦凤仪是参加过他岳父的寿宴的,想着侯府寿宴,也没有半个商贾的。侯府尚且如此,何况王府呢?如果秦凤仪强烈要求,估计愉亲王总会应他,只是就王府那些眉高眼低的下人,怕就是他家交往的商贾上的朋友去了,这生辰宴吃着也没意思。

秦太太笑道:“那更是我儿的福啦,满天下人看看,哪里还有比我儿生得更好的。”在儿子相貌这方面,秦太太比秦凤仪还自信呢。

秦凤仪素来脑筋灵活,道:“这也简单,咱家毕竟是商贾起家,便是以后要继承王府,也不能忘了先时的朋友。要是在王府一并宴请,他们去了,怕也吃不自在。王府那里,府上的管事太监都是有品级的,叫他们应付商贾,怕他们也不情愿。既如此,不如就分开来请,王府那里待官场上的朋友,咱家请以前家里的旧交,分开日子就是。届时我和咱爹娘一样招待,这样如何?”

秦凤仪拿块栗子酥搁嘴里道:“兴许是那鹿看我生得好。”

李镜点点头:“你先跟王府那里商量好正日子的时间,你这生辰也不必大办,热闹一日便是。之后,咱家这里就好定了。”

虽则秦凤仪说得简单,秦太太却双手合十,一脸欣慰,直道:“我儿,这是你的福啊!你想想,那天我看跟着皇帝老儿出去打猎的队伍直排出十里地去,那么些人,怎么就我儿能遇着祥瑞!那祥瑞怎么不往别人处撞晕,专往我儿跟前撞晕,这就是我儿的福啊!”

秦凤仪应了。

丫鬟端来温水,秦凤仪洗过手脸,这才坐着吃茶与母亲、媳妇儿说话,秦太太别个都不好奇,就好奇那祥瑞的事。秦凤仪简单说了:“就是一头白鹿,咣当撞我跟前的树上,撞晕了,我给陛下扛了去。”

秦凤仪与他爹商量,秦老爷反正都听儿子的。

李镜哭笑不得:“真是傻话。”

要秦老爷说,这样也自在。秦老爷只是有些犹豫道:“我的儿,你现在都是世子了,还与商贾中人来往,会不会叫人说闲话啊?”

李镜一笑,摸摸丈夫的脸有些凉,就知道是骑马回来的,又问他冷不冷、饿不饿。秦凤仪道:“不冷,骑马还热呢。赶紧打水来,我洗一洗,再跟咱大阳说话。”他两眼盯着媳妇儿已显怀的肚子瞧了一回,又夸媳妇儿,“这俩月不见,长大许多啊!”

“理他们呢,咱家本来就是商贾起家啊!难不成,现在做了世子,就不认以前的朋友了?”秦凤仪道,“那也忒势利了。”

秦太太拉着儿子到榻上坐下,笑对媳妇儿道:“你也不比我念得少。”

秦老爷赞道:“果然是我儿啊!”深觉儿子品性一流。

李镜的身子已有些显怀,却也并不算明显,她自从有了身孕,行动间处处小心,起身笑道:“可算回来了。母亲每天念你百十回。”

秦太太亦是欢喜,道:“就是咱们搬去了王府,这宅子也得留着,咱们这宅子的景儿好,就留做个花园子,景致好时,我也请些合适的太太奶奶过来赏景说话。”

秦老爷不在家,秦太太与李镜正在看衣料子,一见秦凤仪回来,当下喜得拿在手里正看的衣料子也不顾了,秦太太跑过去拉着儿子看了又看,直道:“我儿,可是回来了!”

秦凤仪点头:“就是,我宴请朋友也可以在咱家啊!”

秦凤仪就这么一路带着“福分”回了京城,先是众臣送御驾回宫,之后便各回各家了。秦凤仪骑马,一路快马地赶回家去,门房小厮远远见着自家大爷骑马归来,纷纷跑出来牵马的牵马,请安的请安,还有跑去接了揽月一干人的车马的。秦凤仪已是跑内院去了,他比报信儿的小厮腿脚都利落三分。

秦凤仪这里与爹娘商量好,又亲自去王府那里说了一声,愉王妃自是愿意秦凤仪的生辰宴在王府办的,听秦凤仪这般说,愉王妃笑道:“你有哪些要请的朋友,只管把名单交给我,我让长史司备帖子,届时一并请过来,也热闹。”

因着秦凤仪这“福分”不一般,而且现在是扛过祥瑞的福分了,就是景川侯夫人都寻思着,待闺女出嫁时让秦凤仪帮着做送亲使,以加持闺女的福气。

秦凤仪笑道:“我这已备好了。”把单子给了愉王妃。

尽管景川侯夫人这想法有些势利眼,却也代表了一部分人对于秦凤仪的看法。非但是这次献祥瑞之事,人们觉着秦凤仪运道好。就看秦凤仪自身的经历,由一介盐商子弟,考取探花,迎娶贵女,得陛下青眼,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谁也不能说秦凤仪“无福”啊!

愉王妃一看,心下甚是满意,无他,先时愉王妃还担心秦凤仪会不会请些商贾来家里,这一看,半个商贾都无,最寻常的也是翰林院学士,余者如景川侯府,这是正经岳父家。甭说,就秦凤仪结的这门亲事,便是愉王妃现下看,都觉着很不错。再有郦公府、桓公府这样的公府,愉王妃就问了:“桓公府我知道,这是咱家的亲戚。郦公府是何渊源?”

于是,身为“有福”的后女婿,景川侯夫人想着,以后要让儿子更加与这“有福”的后女婿多亲近才是。

秦凤仪笑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刚来京城那会儿,过来跟岳父家提亲,就多亏郦公府的郦悠郦三叔和郦世子家阿远哥帮忙。”他把先时的交情与愉王妃大致说了,“考科举那几年,我每年都来京里为阿镜过生辰,只要来,必然过去请安的。后来中了探花,就在京城住下了,也没断了来往。过年我都带着阿镜过去的。”

他却不知,后丈母娘完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自从秦凤仪得了祥瑞之后,后丈母娘对于这后女婿的看法就颇与众不同了。譬如这回儿子中举,后丈母娘的想法就是,这后女婿果然是个有福的,他说是能中,果然我儿就中了。

愉王妃笑道:“这是应该的。”心下觉着秦凤仪会办事。

一想到闺女喜事将近,而且听到秦凤仪这话,景川侯夫人如何又不欢喜呢,遂转怒为喜,笑道:“添妆多少,都是你们做大姐姐、大姐夫的心意。咱家可有谁,不就你们兄弟姐妹嘛。”她拉过秦凤仪,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还叫厨下做秦凤仪喜欢的菜给他吃,秦凤仪颇是受宠若惊,心说后丈母娘可真是个实在人,一听我要多给二小姨子添妆,就对我这么好啦!

愉王妃继续看名单,方家是秦凤仪的师门,余者多是翰林院的同窗。愉王妃对这份名单很是满意,笑道:“那我就照着这单子让他们发帖子了。”

这叫人说的话嘛!景川侯夫人听得直翻白眼,没好气道:“你也不用对我好,对你小舅子他们好就行了。”“我对小姨子也很好啊,二小姨子这回成亲,我跟媳妇儿说了,要多给二小姨子添妆。”

秦凤仪点头应了。

景川侯夫人颇不认可,道:“我何曾抱怨过你,我知道你都是为阿钦好的。”“那是!”秦凤仪道,“你这丈母娘虽是后的,我二小舅子可是亲的。”

愉王妃道:“到时也让你爹娘过来,一并吃酒才热闹呢。”

秦凤仪笑嘻嘻道:“您老别抱怨我就行啦。”

秦凤仪笑道:“正有事想同母妃说呢。”他惯是个嘴甜的,叫声“母妃”又要不了命。愉王妃一听,也欢喜,笑问:“什么事?”

李钦秋闱得中的消息,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与景川侯府交好的各路亲友都过去贺了一回。李老夫人与景川侯夫人皆是一脸喜色,寒暄不断。景川侯夫人现在也改了口,看秦凤仪也顺眼了,笑道:“别说,阿凤的话还是准的。”

秦凤仪就把在自家宴请商贾的事说了,道:“先时也不知道我这身世,都是来往许多年的交情了,以往我成亲都请他们的,现在虽则我在王府了,这些交情也不好就断了,不然为人也忒势利了。我就想着,要是叫他们来王府,王府规矩大,他们都是乡下人,来了怕也不自在。可不请也不好,就在我现在住的宅子里,让我爹娘宴请吧,届时我过去陪着吃两杯酒,也便全了这份情义。”

景安帝看他说得有模有样,一副大姐夫的口吻,不禁一乐。

愉王妃想了想,道:“按说你现在的身份,实在是不相宜了。只是你说得也有理,就这么办吧。”

“那是自然了。”秦凤仪道,“陛下不晓得,我这二小舅子比较笨一点儿,考秀才就考了好几年,去岁才中的秀才,今年头一回下场,他心思重,要是中不了,难免郁闷。唉,看他念书还挺用功,如今中了,也好去说房媳妇儿啦。”

秦凤仪笑道:“等我生辰的事结束,还有事要求母妃呢。”

揽月跑去报喜,得了李老夫人与景川侯夫人双重打赏不提,就是李家婆媳二人亦是喜笑颜开啊!秦凤仪也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景安帝自然也看过桂榜,那榜单上非但有各举子姓名,其后籍贯自然也有的。景安帝笑道:“哎哟,二小舅子中举,这么高兴啊!”

愉王妃就喜欢他这亲亲热热的小模样,笑道:“什么事,只管说来。”“现在不能说,待生辰之后再说,况且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秦凤仪并不晓得后丈母娘在絮叨他,不过京城桂榜一出,必然八百里加急送至御前的。秦凤仪每天在御前服侍,见着这榜单,一时便寻个空当打发小厮去给老太太和后丈母娘报喜了,他家二小舅子,得了个一百四十七名,今科京城秋闱,拢共录了一百五十名,二小舅子倒数第四,也算正经举人了。

愉王妃笑道:“还神神秘秘的。”“等我办得差不离,得叫母妃帮我把把关。”

其实,景川侯夫人也怪,这位夫人是跟婆婆絮叨了跟丈夫絮叨,话里话外抱怨后女婿,就是不跟后女婿秦凤仪絮叨,很有些欺软怕硬。主要是,她跟丈夫与婆婆絮叨,丈夫、婆婆都当寻常,秦凤仪不一样,秦凤仪若是听到,必要跟她拌嘴的。说来,这京城能与丈母娘拌嘴的女婿,秦凤仪也是头一份儿啦。

愉王妃很高兴秦凤仪与自己亲近,道:“对了,还有一事,昨儿平郡王府打发人过来问咱家的生辰宴摆在哪日,他们好错开。说来真是巧,你与平郡王的生辰在同一天。”秦凤仪去岁生辰宴虽没办成,却也准备了,准备的时候就错开了平郡王府的正日子。皆因平郡王为尊,秦凤仪要是硬跟平郡王府摆一天,好些人必然是去王府贺寿的,他这里便会冷清了。去岁秦凤仪为此颇是不服,现在听愉王妃这样问,眼珠一转,笑道:“这是平郡王府客气了,我虽为亲王世子,可平郡王年高德劭,又为朝廷屡立战功,咱们怎好夺老郡王的正日子?母妃,咱们把正日子让出来,让郡王府先办寿礼,我还年轻,晚几天怎么了,我并不争这个的。”

李老夫人素知这儿媳的性子,听过便罢了。

愉王妃拉他到身边坐了,欣慰道:“我儿,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论理,咱家是亲王爵,你这亲王世子是等同于郡王的,况且咱家又是宗室,平家是民爵,还是咱家更高贵些。不过,平郡王毕竟是皇后的父亲,皇上的岳丈,他辈分高,又是这样的年纪,咱家便让他,也都是说咱家知礼的。”其实愉王妃已是如此回了平郡王府,只是故意问一问秦凤仪的意思罢了,见他如此识大体、懂事,愉王妃甚是欣慰,深觉就算不论出身,便是才干,这孩子也是一等一的了。

于是,景川侯夫人就随丈夫一道出来秋狩,这一出来,看看山水,倒也不挂念儿女了,只是如今就要回京了,难免又絮叨起来。这絮叨中,就有些对秦凤仪这后女婿的埋怨了。

愉王妃很是喜欢秦凤仪为人处世上的机灵,当退则退,当让则让,完全不似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非要争个高下先后不可。非但留秦凤仪在府吃晚饭,待秦凤仪告辞而去,老夫妻二人说起话来,愉王妃就夸赞秦凤仪道:“原我听说,在太后跟前他把好几个宗室诰命训得哑口无言,再有他正是年轻气盛的年岁,只怕他要争个先。没想到这样懂事,我都没说呢,这孩子自己想得通通透透的。”

李老夫人听着儿媳妇儿这话,对这儿媳也是无语了,二孙子上科的秀才,今年秋闱之年,二孙子就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场,长孙看过二孙子的文章,说在两可之间。秦凤仪一向是个热心肠的,知道李钦犹豫下场之事,立刻就给他拍板定了。原本景川侯夫人还说不跟着丈夫秋狩了,今年亲闺女出嫁,亲儿子下场,景川侯夫人不放心,想留在京城。秦凤仪干脆说:“你就跟着岳父走吧,你在家管什么用?二小姨子嫁妆也备好了,二小舅子读书你也帮不上忙,你在家反是啰唆,二小舅子没你盯着,兴许能中,你在家啰唆个没完,他反是心理压力大,兴许中不了呢。”秦凤仪一通说,景川侯夫人与秦凤仪关系十分微妙,两人确定,谁也不喜欢谁,但秦凤仪有事,譬如被太后训斥,景川侯夫人还很为他操心,宫里请安都会在平皇后那里为这个后女婿说好话,把平皇后烦得不轻。像秦凤仪,他也不咋喜欢这个后丈母娘,后丈母娘是个势利眼,当初就不愿意他与媳妇儿的亲事,经常说他坏话。可秦凤仪对俩小舅子、俩小姨子一向不错,而且甭看他与后丈母娘不对眼,他说的话,后丈母娘还是会听的。

愉亲王笑道:“这算什么稀奇事,你到宗学看看去。先时鸡飞狗跳的,凤仪这才去了几天,那些顽童,个顶个儿都老实了。现在给宗学讲课的学士们也不抱怨天抱怨地了。”“先时来我这里说情的也不少呢,只是我如何会应承她们?她们又去太后那里,倒叫凤仪给说得没了理,我看现在也都老实了。”愉王妃笑了笑,又道,“先时也听王爷说过宗学里有些乱,如何凤仪一管就能管好?学里不也有管事先生们吗?”

“是啊!也不知阿钦这次秋闱如何。我是想他下科再考,大姑爷非说让他下场长个经验,这要是中不了,怕要灰心的。”

愉亲王道:“一则宗室的孩子们仗着身份,很是淘气,翰林院学士们虽则过去讲课,却是陛下的吩咐,他们也有各自的职司呢。二则,要说管,一些顽童罢了,如何还管不了了?只是,瞧瞧凤仪这才接手几日,人们就纷纷往御前、往慈恩宫那里告状。大家都知道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如何肯干!”

李老夫人笑接了茶,道:“这回去就是阿洁的亲事了,阿钦这一科后,也得开始议亲了。”原本二姑娘的亲事定在八月,因着两家都要随驾秋狩,便换了九月的吉日,这一回京就要办喜事的。

愉王妃就很是担心了,道:“既得罪人,如何叫凤仪去干?”

“那会儿阿凤往咱家跑是去找阿镜,现在阿洁又没在你身边儿,衡哥儿想也是想阿洁,还能想咱们这两个老货?”李老夫人一句话,逗得景川侯夫人直笑,忙奉茶给婆婆道:“母亲哪里老了,出门儿人家都说咱们像姐妹。”

“我的王妃啊,我说得罪人,那不过是些庸人的想头儿罢了。”愉亲王道,“做什么事不得罪人呢?我在宗人府,给宗室的东西多了,清流叨叨;给宗室的东西少了,宗室骂我。做事,没有不得罪人的,端看如何做罢了。这些孩子,也着实淘了一些,正该有这么个人管上一管。甭看现下都在说凤仪的不是,待他们尝到甜头,就该说凤仪的好处了。”“别说,看凤仪的长相,真个神仙一流的相貌,不似那等威重的。可他要板起脸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孩子有那么一股子常人没有的魄力,有时觉着他冒失,可他也总能把事情办得圆满。”

景川侯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不禁一笑:“就是太腼腆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原早就说定的,这眼瞅要成亲,也不必羞窘。当初阿镜大婚前,哎哟,大姑爷还见天儿往咱家跑呢。”

夫妻俩夸着便宜儿子,另一边平郡王妃也在与平郡王商量寿宴的事,平郡王道:“我不是说,让一让愉王世子吗?”

李老夫人笑道:“你也知道衡哥儿腼腆,这一回京就要成亲了,孩子约莫是脸皮薄,心思都是一样的。头一天打的猎物,不就巴巴地给你这丈母娘送来了。”

“我打发人去说了,愉王妃说,世子毕竟年少,而且这是世子的意思,请咱们正日子办,他往后错几日便是。”

景川侯夫人还有个想头儿,私下跟婆婆商量道:“我总觉着,阿衡不似大姑爷这般热络。要不,让大姑爷多跟阿衡说说话儿,那孩子就是太腼腆了。”柏衡身为御前侍卫,也在随驾名单内,都是侯府的女婿,柏衡就没有秦凤仪这一天恨不能来八趟的殷勤了。

“这岂不张狂。”

这样的怪话虽则不是没有,只是秦凤仪何尝怕过别人的闲话。景川侯更是不会在意这些,原本秦凤仪一个四等纨绔能有今日出息,多赖景川侯教导督促之功,景川侯在这个女婿身上用的心力,半点儿不比在儿子身上的少。反是几个儿子皆是乖巧性子,不似秦凤仪,简直是问题儿童,故而景川侯待秦凤仪也自有一番不同。再者,岳父家看女婿,只盼女婿亲热着些才好呢,哪里还会盼女婿与自家生疏的。便是一向不大喜欢秦凤仪的景川侯夫人,因着闺女嫁人之期将近,心下亦是盼着女婿待闺女也如秦凤仪待李镜这般才好呢。

平郡王妃道:“眼下日子就近了,咱们两家总要发帖子宴宾客的,你让我、我让你的,有这么宗事就罢了。我看,愉王世子也不是非要掐尖要强的人。去岁他还来给王爷贺寿呢,不晓得今年来不来了。”

当然,也有人说秦凤仪会巴结,岳父家位高权重,他就这么一天三两趟地跑,要是岳父家无权无势,就不晓得秦探花是否如此殷勤备至了。

“留出愉王世子的席位,必要与诸皇子同坐才好。”“这我自是晓得。”

秦凤仪往家里送了两次信,收了两回信,在行宫过了景安帝的寿辰,便到了移驾回宫的日子。秦凤仪早已归心似箭,每天必要往他岳父跟前晃两遭,主要是他媳妇儿长得像岳父,秦凤仪这也算睹岳父思媳妇儿了。只是,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见秦凤仪往岳父家去得殷勤,难免说景川侯这女婿招得好,这哪里是女婿啊,景川侯随驾,儿子不在身边,这女婿简直是比儿子还要殷勤百倍。

愉王世子哪里会不来,他非但来了,还带着礼物,一脸笑眯眯地来了。当天平郡王寿宴时,愉王世子的表现,怎么说呢,便是平郡王心里都暗想:可得快些为愉王世子正式请册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