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藤蔓时,那墙藤蔓果然如同冬蛇苏醒,再度扭动起来。伸出触手,伸向寇凛的手腕脚腕以及腰部。
“横竖都是一句话,你就不能说的好听点?”以刀背将小河拨去一边,寇凛足下一点,借力跃入半空。
寇凛反应极快,挥手撒出金粉。
小河猜到他要做什么,急忙道:“让属下试吧,您的轻功比属下差多了!”
“滋”的一声,藤蔓冒出一丝烟,有退缩的意图,寇凛手起刀落,瞄准根部,连扎根的山体都被他砍下一大块。
寇凛解了兵器匣,扔给小河。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肉疼着攥成一把金粉:“金克木,试一试吧。”
其它伸过来的藤蔓,寇凛也是同样的办法,躲,洒,追,砍。
一名手下抽出绣春递给他。
不一会儿,便将一整片木藤拆的干干净净,随后,一个不规则的洞穴大门暴露于众人眼前。
“刀。”寇凛突然伸出手。
一众锦衣卫看直了眼。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昧着良心不得不夸他们家大人厉害,现在是真想往死里夸他,可包括爱乱说话的小河在内,此时此刻都不敢吭声。
驻足一地久久不动,他愈发感觉真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若真的是动物,也不该是野兔野狗,起码是野狼野熊之类的。
一口气的功夫,他们家大人“啪啪”捏碎了好几锭金子,心头肯定正在滴血,谁开口谁完蛋。
小河不懂五行阵,也就没跟着一起想办法,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寇凛落地后,果然一副快要窒息了的面孔。
溪谷中,众锦衣卫们还在发愁怎样破除洞口的木藤阵。
绣春刀还回去,没等他喘口气,一名锦衣卫忽然道:“大人,小江来了!”
众人望过去,待瞧清楚人数后,脸色的血色都被抽空了。段小江他们本该在船上看顾夫人,此时全都跑来了,却不见夫人,九成出了事。
一行一百多人,称不上浩浩荡荡,但也颇为壮观的直奔着溪谷而去。
“大人,出事了!江天屿和宋大都督突然出现,夫人被他们抓住了……”
而江天屿只带了十来个人。
段小江没让他们失望,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与他们预想中的一模一样,然而下一句又惊了他们一跳。
“走。”宋亦枫留下二十人看船,带了将近百人登岛,其中有一位算命先生装扮的人,左手持着一个转经筒模样的铜质物,右手拿着一个罗盘,宋世靖对其极为恭敬,屈身在后,一连说了好几个“请”字。
刷刷,他们接连抽出兵刃,看向四周的眼神充满戒备。
她走不了山路,肯定是要有人抱着她的。
小河的感觉是对的,自他们登岛,的确有人始终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楚谣嫌恶的瞥他一眼,却也没有挣扎。
皆是暗卫出身,竟无法发现此人的踪迹,足见其能耐。
“内奸在京城里,我手下的人,我都是很放心的。”江天屿说着话,收起蛊盅,拍着船舷从自己的船上,跃到锦衣卫的船上,将楚谣拦腰抱起,“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别管这盯梢之人了,大人,咱们先回去救夫人吧!”小河心急火燎。
“江护法放心,靠得住。”说话的是宋世靖,抿唇一笑,“我们并不是信不过江护法,毕竟天影内有个内奸,至今都没有抓出来。”
“回去打得过?”寇凛站着不动,冰凉的眼神环顾四周,“等他们来。”
江天屿朝那远去的黑衣人扫了一眼:“大都督何必呢,我们天影内也有这样的人才,竟还劳烦去请江湖人士,多花银子不说,靠得住么?”
……
甲板上只剩楚谣一人,扶着船舷站立。
不多时,宋亦枫一行人便抵达了溪谷,一看到寇凛,就想起自己最疼爱的长子宋世钧被他活活冻死的场景,拳头都要攥出血来:“寇指挥使,别来无恙。”
“合作愉快,后会无期。”黑衣人数完银票后,塞信封入腰间的防水囊中,砍断锁链,放下小船,独自离去。
宋世靖看向寇凛的目光,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楚谣想不到任何制止他的理由,再说他已经沾了毒,制止也晚了。
后排的宋家死士们速度出列,将近五十人,包抄起寇凛一行锦衣卫。
但她身体能动,是可以制止的他的。
寇凛没理会他们,看向宋亦枫身侧的江天屿,不辨喜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最终落在被他打横抱着的楚谣身上。
楚谣说不了话,没办法提醒他。
楚谣说不出话,扭头与他对视。
宋家人之前与他接触,应是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如今用以杀人灭口。
寇凛见她没有损伤,微不可察松了口气的模样:“江天屿,你怎么着她了?”
再看黑衣人数金票张数时,时不时用拇指沾一沾舌头上的口水,她明白了,银票定是浸过毒。
“寇指挥使放心,尊夫人只是被我封了穴位,暂时不能说话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损伤。”江天屿还特意看了眼她的腹部,“但你若不肯配合,那就不好说了。”
楚谣看那银票厚厚一沓,五十两一张,有些奇怪。先前宋亦枫想要收买寇凛时,直接拿了一张十万两的巨额金票。
“配合什么?”寇凛冷笑,“要本官束手就擒?还是饮刀自尽?”
黑衣人打开信封,抽出一沓银票。
“哪里可能,你若死了,你夫人也保不住。你不是傻子,我也并非信守承诺的君子。”江天屿笑着道,“你帮我们寻找宝藏,拖延着时间,或许还有机会翻身,你说是不是?”
据寇凛说,宋世靖是宋家除了定国公宋锡之外,最长脑子的人。
寇凛眯起眼睛:“这不是已经找到位置了,还指着本官做什么?本官真纳闷,宝藏只不过是个传说,本官跑这一趟,本也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你们竟这般确定存在宝物,为此机关算尽,不辞劳苦?”
楚谣凝视宋世靖,宋亦枫的二儿子,年前在京城行刺她父亲的,正是此人。
江天屿啧啧:“我家老影主自然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这藏宝地比帝王陵墓里的机关还多,正需要你这大梁第一聪明人来破解。”
又一名戎装男人出现在楚谣视线里,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当暗器一般抛了下来,被黑衣人接住。
“不敢当。”寇凛懒懒散散地道,“你们应该请的是盗墓贼。”
宋亦枫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阿靖。”
江天屿努努嘴:“寇指挥使身边,不就有一个江湖中一等一的盗墓贼?”
宋亦枫果然也不在意,带着人准备登岛,却又被挟持着楚谣的黑衣人喊住:“宋大都督,在下只负责替你们抓住寇夫人,你们和锦衣卫之间的争斗,在下就不参与了,余下的钱……”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段小江身上。
她仰头看向大船上的江天屿,见他把玩着本该挂在腰间的蛊盅,知道自己可能被他封了穴道。
段小江摊手:“我已金盆洗手许多年,手艺远不如从前,不入流了。”
话说半茬,脖子某处忽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尔后便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了。
江天屿没忘先前的仇恨:“麻风岛闯过我布下的重重毒障,偷走我的药人,你说你不入流?”
楚谣心知无论自己怎样解释,宋亦枫也不会相信,她想拖延时间,多拖一会儿,寇凛便多一些时间思谋:“那是因为真正的藏宝图并非原图,而是沈方所绘之赝品……”
段小江讪讪一笑:“那不是我厉害,是你的毒障不入流。”
宋亦枫原本没准备理会,却又觉得她的话可笑之极:“寇夫人,《山河万里图》是宋朝的,沈方是我朝的,中间相隔了几百年。”
江天屿气白了脸,冷哼一声:“呵。”
她没说出“不死丹方”四个字,在场知晓之人并不多,贸然说出这种无稽之谈,往后更会以讹传讹,惹出更多麻烦。
寇凛嘴角轻提,神情显露出几分轻蔑:“江护法,上次逃过一死,不老实躲着,还要撞本官枪口上来?”
“宋都督。”楚谣出声喊住他,“这只是一张普通的藏宝图,来源于咱们大梁的开国首富沈方,并没有您要寻找的东西。”
“说句真心话,我实在佩服寇指挥使精湛的演技,心里明明都一团乱麻了吧?”江天屿抬头瞧了眼昏暗的天色,“我早告诉过你,这海上不比陆地,变化多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有本事笑到最后。”
身穿铠甲的宋亦枫出现在楚谣的视野中,冷冷瞥她一眼后,负手下令:“上岛!”
“行了。”宋亦枫皱了皱眉,不想听他们做这些无聊的口舌之争,看向山壁上那个不规则的洞口,也不知询问的谁,“是这个洞吗?”
“江护法,你与她废话什么?”
只见一人形似鬼魅,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窜了出来,落在宋亦枫身边,指着山脚被砍断的藤蔓:“是的,先前这些藤蔓挡在洞口外,活的一样,连绣春刀都可以绞断。”
“鱼啊。”江天屿吹了个响指,“嘭”,只见一只大鱼跃出了海面,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砸进海中,“它一直跟着你们,而它腹中有我的蛊,我也能锁定它。”
一众锦衣卫看向他,近几日在岛山上跟踪他们的,便是此人无疑了。
尽管航行这一路都没遇到过几艘船只,但他们从没有放松过警惕,瞭望台始终有人,且每隔一阵子,段小江就要乘着小船四下里巡逻,以防有人尾随。
长着一张成年人的脸,身材却似五六岁大的孩童,是个侏儒,肉干般清瘦,难怪不易发觉。
楚谣打量这两艘大船:“你们是怎么追上来的?”
宋世靖侧身让路:“赵天师。”
“江某旁的本事没有,天生命大。”江天屿眨了下眼睛。
被几个宋家死士保护着,算命先生装扮的赵天师从后方走出来,低头注视手中罗盘,连连点头:“山为阳,水为阴,此地适不适合藏宝贫道不知,但却适合布阵。”
“你还没死。”楚谣仰头看着他。
“寇指挥使,请吧。”宋亦枫指了下洞口,示意寇凛打头阵。
“寇夫人,咱们又见面了。”江天屿站在自己的船上,双手撑着船舷,微微笑着。
他很想在寇凛面前折磨死楚谣,让寇凛也尝尝滋味,再将寇凛给千刀万剐了。但眼下必须忍耐,稍后不迟。
等那两艘船靠近之后,黑衣人押着楚谣去往甲板。
寇凛没有出口拒绝,眼下的形势似乎也轮不到他拒绝。
“走!”段小江及时拿定主意,带着几个锦衣卫撤出房间,弃船飞去岛上。
他看向楚谣,见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溢满了担忧,便温柔笑了下,示意她不要担心。
“你!”黑衣人倒是想在她脖子上划个口子,给她点颜色瞧瞧,但楚谣并未说错,他只能忍下。
这笑容落在外人眼中,强颜欢笑的意味儿浓厚。
楚谣毫不畏惧:“走,他一个拿钱办事之人,不得命令根本不敢伤我。”
“小江,走。”寇凛招呼一声,取过自己的兵器匣,再度一跃,进入山洞中。
黑衣人冷道:“你们敢走我就杀了她!”
“你们机灵些。”段小江嘱咐留在外的锦衣卫。
“可是……”他们怎么能丢下夫人。但眼下他们不敢妄动,等宋亦枫的船靠近,他们全都会成为俘虏。
“你千万保护好大人啊!”小河也忧心忡忡的叮嘱他,心道要是千机在就好了,千机的应变能力只比大人稍差点儿,他们远远不如。
“小江,你们走。”楚谣轰他们离开,“全都走,去岛上通知你们大人。”
段小江点了点头,追着寇凛飞身进入洞中。
船上。
“爹。”见宋亦枫准备跟上去,宋世靖喊住他,“里头不知是什么情况,不如让孩儿去吧,您在外先观望观望……”
“你留守在外,我进去。”宋亦枫打断了他,点了三十个亲信,连同那位赵天师,接连进入洞中,“江护法,你也来。”
谢煊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已是胜券在握,“同时,再透露消息给定国公宋锡,说他儿子想要造反,逼着他们父子相残……我最忌惮的三个人,无非是宋锡、寇凛,还有那位不知来历的大首领。此番一次性解决掉两人,只剩下一个大首领,已是不足为惧。不等楚修宁从沿海回来,这京城便要变天了……”
江天屿将楚谣放下来,交由宋世靖看管,只带一人入内。
“江天屿不是在么,塞进去一张丹方不就行了。有不死丹方和金山财宝,再伪造点‘承运于天’的小玩意儿,宋亦枫早有反心,还不顺势而为?”
一柄重刀立刻架在楚谣的脖子上。
“宋都督并非求财,即使找到藏宝地,没有长生不老药的丹方……”
小河在对面喝道:“你们是多没自信?这么多人将我们包成粽子,还怕我家夫人一介弱质女流跑了吗?”
谢煊道:“那的确是一张藏宝图,只是我们破解不了,所以不如将图让给寇凛。在我看来,若有人能破解这个秘密,也只能是他了。而寇凛如此爱财,必定要去寻宝。因是秘密前往,只会带寥寥亲信。江天屿加上宋亦枫,孤岛之上,寇凛插翅难飞,藏宝之地,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宋世靖微蹙眉,扬起手臂,动了下手指,示意收刀。
柳言白摩挲着腰间的坠子:“那您为何将《山河万里图》让给他们?”
他看向那个洞口,内心忐忑,担忧着他父亲会有危险,毕竟寇凛狡猾多端。
“我也觉得可惜,但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信我们的确是输了,才会相信《山河万里图》真是他们夺回去的,才会掉以轻心。”谢煊躺在藤椅上,望着月亮微微感叹,“寇凛的戒心和手腕,你也是领教过的,不如此,根本斗不过他。”
可他父亲是个自负又固执己见的人,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信不过。
“可我们损失惨重。”
同时他也很想不通,就算有宝藏,他们宋家也没那么缺钱吧?
“嗯。”谢煊点了点头,“江天屿的脑子可不输给他的医术,他在沿海待了十年,无论金鸩的麻风岛,还是虞康安的芽里堡,都有他的势力,哪有那么容易死。”
为何要冒着这般风险亲自出海?
柳言白蹙眉:“所以,您是故意让他们拿到图的?”
肩膀轻松后,楚谣看一眼洞口,又瞧一瞧宋世靖的神情,见他眼眸里的狐疑,知道他并不清楚不死丹方的事儿。
“我与他提起《山河万里图》,提到了东南海,他定会转告寇凛。同时,定能查出宋亦枫的小儿子告病失踪多日,应是在海上寻宝。如此一来,他们翁婿两人就一定会想办法将宋家那小子抓了,取回《山河万里图》,所以我让江天屿见机行事,将宋家小子给卖了。”
天影与宋家接触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戍边。
谢煊知道他心里还憋着口气,于是不再瞒着他:“楚修宁这个人,其实和寇凛有些共同点,都是极端自我之人。即使他真怕与我之间的翁婿关系,会令他楚家遭殃,想要造反,他也不会选择和我合作。毕竟我布局害他,戏耍了他这么多年,以他的骄傲,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有疑惑,楚谣也有。
柳言白不回应。
她不懂寇凛怎么一句也不和宋亦枫解释,告诉谢煊一直都在骗他。
“放心,事情的发展虽然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但整体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谢煊慢条斯理地道,“你当我为何去与楚修宁摊牌,还说的那么详细?”
……
柳言白拧眉:“嗯?”
外头天色已晚,洞内更是漆黑,宋家的人早有准备,是提着灯进来的,寇凛这才看清楚洞里的情况。
谢煊忽地笑了一声:“一败涂地?儿子,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没任何特殊,就是一个坑坑洼洼不断向内和向下延伸的山洞。
柳言白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因为您什么事儿都瞒着我,导致我在麻风岛处于被动,如今《山河万里图》丢了,江天屿也死了,段冲被关了起来,咱们的资金链断绝,沿海势力全军覆没,已是一败涂地。”
“属下走前面。”段小江跳去寇凛前面的大石头上,从地上捡了不少小石头,取出几颗曲指弹向前路,确定没有机关陷阱才抬步,“大人,踩着属下走过的路。”
“因为……你心中总是非黑即白,我怕你难以接受。”谢煊错开他的视线。
寇凛点点头,步步谨慎,同时与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宋亦枫低声聊天:“下官实在费解,宋大都督竟会相信长生不死这种荒诞之言。”
“那为何义父不肯告知我详情呢?”柳言白紧盯着他。
宋亦枫冷笑:“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以你贱民出身,都能在京城横行霸道将近十年,与我堂堂定国公府为敌,岂不比长生不死更加荒诞?”
“寇凛是出海寻宝去了,才打发你回来的。”谢煊勾了下唇,见柳言白始终一张冷脸,与往日不同,他心知原因,放低了声音道,“怪我瞒着你天影资金来源之事?其实你在麻风岛也住了一段日子,应该知道金鸩的钱并不脏。”
如此羞辱之下,寇凛不见恼意:“下官是虚心求教,大都督不肯指教便罢,何必挖苦下官?堂堂定国公府气度何在?”
“没有。”柳言白面色不虞,“原本寇凛请我去沿海,是怕给楚谣治腿的神医刁难,但神医还没找到,楚谣有了身孕,短时间内无法再治腿,寇凛说他还有事要做,让我先回来。”
“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费解,自古以来长生不死的传闻少么,有何稀奇?”宋亦枫倒真在意这份气度似的,回答了他,“何况对我来说,这点儿付出不算什么,宁可信其有。”
谢煊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我派了红姑前往福建保护你,你遇到她了么?”
寇凛勾了勾唇:“这点儿付出?与天影合作多年,出钱出力,恶事做尽,如今您还大老远亲自跑来……”
腰间带着象征身份的玉坠子,风尘仆仆的柳言白穿过大堂,进入后院,来到谢煊面前,微微拱手:“义父。”
宋亦枫打断他:“大老远跑这一趟,即使一无所获,能将你给宰了,为我儿子报仇,一雪前耻,也是值得的。”
正在院中闭目养神的谢煊听见属下来报,说是柳言白回京来了,立刻睁开了眼睛。
寇凛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浓郁:“那怕是要令大都督失望了。”
京城,一家药材铺子的后院中。
宋亦枫:“怎么?”
寇凛:“京城内您劳师动众的陷害下官,也没见下官丧命。说句您不爱听的,凭您的头脑,打仗还行,想要下官的命,怕是比得到不死丹方更难。”
楚谣不由捏了把冷汗。
宋亦枫:“京城规矩多,你身边又高手环绕。现如今你自己贪财跑来荒岛,即使我没抓着你夫人,就凭你带着区区十几个人,拿什么和我斗?”
江天屿已是不好对付,宋都督身为中军大都督,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还带了两船的高手。
寇凛:“人多欺负人少,赢也胜之不武。”
昨天才刚确定了藏宝地的大致位置,今日突然动手,说明寇凛此时已经找到了藏宝的准确位置。
宋亦枫:“不好意思,我打了一辈子仗,只信兵不厌诈。”
包括寇凛带人在岛上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他们眼中。
寇凛挑眉:“巧了,下官也信。”
这一路他们都在跟着。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不见停歇。
所以《山河万里图》是天影故意让出来的,最终目的是借用寇凛的手找出这座岛屿。
一行人在段小江的带领下已经越行越深,腹地也越来越开阔,原本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肩的甬道,如今并排走五六个人没问题。
又因为寇凛此时身在东南海,他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寇凛身上。
可惜脚下渐渐有了积水,段小江以石头原距离探路的法子已经无用,只能持着绣春刀鞘当盲人杖探路,走的愈发小心翼翼。
谢煊可能不知道是谁藏的宝,但他确定这是一张藏宝图,然而他破解不了,宋亦枫派小儿子在海上找了这么久,始终找不到,怕是也不耐烦了。
“咚。”当段小江的刀鞘捣在前方时,突然从两侧山壁交错飞射出无数箭矢。
第二点,便是为了《山河万里图》。
“大人小心!”段小江旋身后退,挡在寇凛身前。
谢煊先前之所以去找她父亲主动摊牌,一是因为即将暴露,警告她父亲别再查下去,当然,还有想要策反他的心理。
宋家人也纷纷上前护住宋亦枫。
她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一个埋线极长的圈套。
“没事了。”等箭阵过后,段小江继续前进。
这个名字说出来,锦衣卫们纷纷变了脸色,楚谣亦是惊怔。
一刻钟后,前路终于豁然开朗。
“江天屿身边还有一人,瞧上去像是……定国公府宋亦枫,宋大都督!”
这个山洞,就像一个被放倒在地的细口花瓶,一路走来都是瓶颈,此刻终于进入花瓶肚子里。
楚谣眉头紧蹙,江天屿竟然没死。
开阔的同时,再无前路。
双方僵持了约有一刻钟,瞭望台上的锦衣卫匆匆下到舱中:“有两艘船朝着咱们来了,一前一后,甲板上的人,似乎是江天屿!”
“似乎走到底了。”段小江回头道。
毕竟楚谣有孕在身,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空的?”宋亦枫站在腹地四下打量,这十数丈长宽之地,空无一物,一览无余。
除了瞭望台上放哨的,其余几个锦衣卫也纷纷赶来楚谣的房间,兵刃在手,但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江天屿。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
江天屿皱眉:“应该另有机关。”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黑衣人挟持着她往角落退去,“如今,等人而已。”
宋亦枫吩咐手下:“找找看。”
“你究竟想干什么?”楚谣质问。
五人保护着宋亦枫,其余人散开去摸索墙壁。
“……”黑衣人果然沉默了。
很快有人道:“大人,这块儿墙壁刻了字!”
“行了,挟持我一个身怀六甲的残疾妇人,谁给你的脸面骂别人狗贼?”刀锋抵住脖子,楚谣不想听他废话连篇。
宋亦枫拨开挡路的护卫匆匆上前。那些字,像是拿尖锐利器凿上去的,字体很小,而且歪歪扭扭,密密麻麻,不易分辨。
黑衣人冷笑:“尔等锦衣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段小江听他说话的语气,应是江湖中人:“平白无故,为何招惹我们锦衣卫?”
是李白的《将进酒》,紧接着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段小江,亏你也是江湖出身,以为只有东赢忍术才能在水下闭气,才能隐匿身形么?”黑衣人轻笑一声,“东赢的武学,原本就是自我中土流传出去的。”
这是字谜?
瞭望台上一直有锦衣卫拿着西洋镜子巡视周遭,一连六日,方圆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此人定是从水下潜过来的,“东赢忍者?”
众人都这样想,认真看着。
“夫人?!”段小江闯进来时已是迟了一步,被那明晃晃的匕首逼停,“来者何人?”
看着看着,那些字像是小蝌蚪在溪水里游来游去,越凝神想要看清,小蝌蚪游弋的更快。
“别动!”黑衣人厉声警告,“寇夫人,只要你不挣扎,在下便不会伤害你!”
突听赵天师大喝一声:“别再看了,这些字有古怪!”
伴随飞溅在脸上的海水,一道黑影扑面而来,楚谣惊呼一声,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住了她的喉咙!
宋亦枫陡然惊醒,心口“砰”的一跳,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晕晕乎乎,仿佛被人控制了心神。见心腹还有一些人陷入字中,也喝道:“醒醒!”
楚谣心中一悚,根本来不及反应,窗子突地被人从外破开!
他这声厉喝威力十足,本可将人震醒,洞穴内却陡然响起一阵笛音,高高低低,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窗外有人?
古怪的字体与诡异的音律相结合,双重冲击之下,连那懂风水阵法的赵天师都招架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然而,在烛火照亮房间的一刹,她骤然看到地面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竟还有一道影子。与自己的影子有些交错,似乎是从窗子投进来的。
宋亦枫功力深厚,勉强能撑住,但他带进来的高手多半吐了血,只剩下几个清醒过来。
“没事。”楚谣忙不迭回应着,小心点燃了灯。
单看墙上的字,宋亦枫原本还以为这是藏宝地原本就有的,但后起的笛音,却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夫人?”段小江一直在舱外守着。
洞中还有其他人?!
放下书,她起身想将烛火点燃,坐得太久有些头晕,脚步趔趄着不一心撞倒了桌角。
宋亦枫惊了一跳,看向传出声音的后方石壁,只见寇凛和段小江站在前面,手中并没有笛子,不是他们吹的!
他第一次上岛时,她担心的坐立不安。眨眼好几天过去,她已经习惯了。
再看寇凛和段小江的模样,并未受到笛音影响。
船舱内,正在窗下看书的楚谣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伸手推开窗,只见夕阳西沉,心知寇凛快要回来了。
相比较寇凛的镇定,段小江满脸莫名,刚才他也想去看石壁上的字,却被寇凛给捂住了眼睛,拽着他后退,贴在石壁上。
尔后就听见石壁后方有人吹笛子,甚至可以听到吹奏之人换气的呼吸声。
因为看这架势,洞里头藏的定是大宝贝。
他全身毛孔都吓的张开了,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认同了小河,怀疑有山妖作祟。
不必大人提醒,锦衣卫们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既紧张又兴奋。
但一抬头间,瞧见他们家大人嘴角那抹惯常的、狡诈似狐狸般的笑容,段小江也镇定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道大门,洞穴内怕是更加凶险。
不等宋亦枫质问,寇凛身后的石壁忽然裂开个口子,竟是一道石门。
找是找到了,但这藤蔓阵该怎样破?
“想逃!”宋亦枫出手去抓他,只迈出三步,便愣住。
阿松指着自己刚才遇袭的地方:“大人,藤蔓后面有个洞穴,外头竟然有着这样厉害的五行阵,应该就是您此番要寻之地。”
寇凛并没有逃,而是拽着段小江挪去了角落。只见一个个手持兵刃的锦衣卫从他身后的石门里冲了出来,足有一百多人,几乎将整个腹地站满。
寇凛凝视那些藤蔓:“嗯。”
“大人!”见寇凛背着手漫步上前,锦衣卫们让开一条道,对敌也不忘请安问好。
小河缩了缩脖子,用理智说话:“这是五行阵?”
“宋都督,您方才说您相信兵不厌诈,喜欢人多欺负人少?”语气轻佻,寇凛漫不经心的视线,扫在被围起来的宋亦枫一行人身上,“您现在不只人少,还都是些重伤之人了。”
“你跟着本官查过多少案子了?竟还相信鬼神之说?”寇凛觑他一眼。
“你、这是……”宋亦枫反应不过来。
“是藤妖吗?”小河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持着笛子,也顺着锦衣卫让出的通道走上前。走到寇凛身边时,男人驻足,将笛子插在腰间,微微躬身:“大人再不来,我们就要饿死在这了。”
“大人,这些植物是活的?”阿松一阵后怕,刀都被这些藤蔓绞成了碎片,若是自己刚才被绞了,岂不是会变成肉泥?
寇凛眯眼笑:“老白,外头那藤蔓挺吓人的,差点儿将我的手下给绞死。”
尔后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妨,我操控着,自然有分寸。”柳言白淡淡道。
此时,那片区域不再是一片藤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蛇窝,在山壁上搅动翻滚,将几柄纯钢制成绣春刀碾成了碎片。
谢煊一直将柳言白保护得很好,宋亦枫从前与他书信往来,并未见过本人,也不知晓身份,只认为是锦衣卫中人,怒极攻心:“寇凛,你早一步派人来了,拿走了宝藏,还故意演戏骗我!”
锦衣卫们这才纷纷弃刀,终于安全落地,无不露出惊骇之色。
寇凛本要下令杀光他们,转身之前,想了想,微弯唇角:“宋大都督,让你做个明白鬼也无妨,本官的确提早一步派人来此,但这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岛。本官先前询问过金大老板,东南海域哪个荒岛人迹罕至,又有适合设伏的山洞,金大老板混迹东南海十数年,对这附近的岛屿了若指掌,着重向本官推荐了这座岛。”
寇凛喝道:“松手!”
柳言白接着道:“于是我就带人提前来此,设伏等着您。”
眼看藤蔓即将顺着刀身缠上他们的手腕,他们也不敢扔了绣春刀。
寇凛感叹:“为了让您确信本官财迷心窍,中了你们的计,本官带着夫人在海上受了一个月的罪。来到此地后,又带着手下满岛的转悠,整整折腾了六天,虚耗体力不说,花了本官多少钱您可知道?就门口的藤蔓阵,便耗费了四百多金。”
先赶来的三名锦衣卫立刻飞身拔刀,砍掉即将缠绕上阿松的几根藤蔓,但刀身却被紧随而来的藤蔓缠住。
“原本此地我可以设个更高级的阵,根本不必刀兵相向,轻而易举就能要了你们的命。”柳言白指了指对面石壁上的《将进酒》和《长恨歌》,“大人为了省钱,才选了天竺摄魂术。”
但刚得自由,山壁上十几根藤蔓忽然窜动起来,如山脉伸出的触手,伸向了阿松。
“不是本官抠搜小气,主要是他的命,不值本官花费这么多。”寇凛在柳言白肩膀按了下,抿唇。
阿松的反应也是极快,右手拔了腰刀,砍断缠住他左手腕的枯藤。
“你这奸贼!”宋亦枫被气得又吐一口血。
只见阿松左手手腕被一株枯藤缠住,身子悬空,挂在了山壁上。
败军之将,寇凛不予理会,淡淡然拂了下衣袍下摆:“老白,走了。”
锦衣卫们只是小范围散开,闻音迅速朝事发地疾去。
他转身,从石门出去。
傍晚时,忽听阿松一声惊叫。
柳言白也跟着出去。
翌日一早接着去摸索,摸了一整天,的确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洞穴,要么空无一物,要么是兽窝,也亏得他们各个身手矫健,才没被咬伤。
宋亦枫被团团围住,冷汗淋漓,他本想和江天屿商量,却发现江天屿竟然不见了。视线快速巡睃,惊觉锦衣卫人群中站着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
众锦衣卫都没有反驳,各自划分了区域,在山壁上窜下跳着摸索。一直到日落月升,怕夫人担心,大人才领着他们回到船上。
宛如古木逢春,他的目光骤然一亮:“世非!我是你父亲啊……”
小河抽抽嘴角,危险倒不怕,但这一段溪谷起码有三百丈长,两边的山壁绵延起伏,爬满了蔓生植物,他们一共才八个人,摸到什么时候去?
阿飞无动于衷,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追着柳言白走了。
等回到那处溪谷后,寇凛指着两岸的山壁:“这山壁上肯定有洞穴,小范围散开,找一下,务必小心谨慎,可能会有危险。”
诛杀宋亦枫,是天影的行动。
远远望去,像是一群在丛林间跳跃的猴子。
天影将他养大,出钱培养他,他不知宋世非是谁,也不想知道。
众锦衣卫跟着跳。
他是阿飞。
绕路下山太麻烦,锁定目标的寇凛直接从山顶跳了下去,反正是矮山,并不陡峭,多得是着力点。
众人循着他的手势望过去,那是他们曾走过的一处溪谷,依稀记得,溪流两岸是爬满藤蔓植物的山壁。
因那山洞甬道过长,腹地内的声音传递不出来,溪谷内的锦衣卫以及宋家人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多半就是这里了。”寇凛“啪”的阖上册子,手臂划出一道弧,指尖指定一个方位。
锦衣卫还被宋家人围着,他们的目光都凝固在宋世靖身边的楚谣身上。
至于是大宝贝还是小宝贝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家大人是个为了一两金子就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人物。
纷纷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可能救下楚谣,杀出重围。
众锦衣卫们面面相觑,心里大都了悟,能让他们家大人“忘我”的,除了“夫人”就是“金子”了,再结合刚才他解释的一句,这岛上可能埋着什么宝贝。
但敌我人数实在太过悬殊,围困他们的敌人非泛泛之辈,没有把握,不敢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这一段插曲,寇凛似乎全然不知,依然专注分析自己画的地形图。
“啪”。
“那可未必,倘若是能隐藏气息还像变色龙一样的忍者,莫说五丈,在这处处遮蔽物的丛林中,两丈之内咱们都难以感知。”小河坚定自己时刻保持警觉是正确的,反正此行他背着一百多只袖箭,不怕浪费。
突然有个小石头块儿从天而降,落在众人身侧的溪水里。
“小河,五丈这么点儿距离,不可能是人潜伏吧?”阿松提着兔子回来,想着晚饭能加个餐,海上这一个月,他吃鱼和干粮快吃吐了。
入水之后,腾起一缕白烟,因以入夜,视物较为模糊,无人在意。
一次次折腾,众人都有些疲惫,认为不该再一惊一乍,不然还没等到大人指派任务,他们就要失去大半的精力和体力。
稍后一阵“噼里啪啦”,像是下起了冰雹,纷纷砸进溪水里,“嘶嘶”腾起大量浓郁白烟。
自从五日前登岛,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可事实证明只是些动物。
“什么东西?”
众锦衣卫提到喉咙口的心又放了回去,纷纷收回兵刃。
“毒雾?!”
阿松拔刀奔袭而去,从灌木丛中拎起一只被射中的野兔。
“别慌,快捂住口鼻远离溪边!”
小河正要说话,忽地绷起神经,迅速扬起手臂,瞄准之后按动机关,“嗖”,袖箭朝着五丈外一处微晃的灌木丛飞射。
双方都因恐慌而引起了骚动,楚谣不知这是什么,怕影响到腹中孩儿,忙掩住口鼻。
“不要散开,你们跟着本官就行了,以免本官分心不得,遭受毒兽的袭击。”寇凛头也不抬,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本官是在思考,倘若本官要将自己的金子藏起来,会藏在哪个位置。”
突地一只揽住她的腰,骤起的烟雾中,她以为是宋世靖怕起乱子丢了人质。但当她被抱起时,身体熟悉的贴合令她立刻分辨出是寇凛。
眼见天色昏暗,太阳落山后,原始丛林内行走不便,可能还要下暴雨,阿松阿柏都给小河使眼色,小河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人,咱们究竟要在岛上找什么?要不要散开来找?”
“是我。”寇凛低声交代了句,抱着她穿梭人群,跳去矮山上方。
稍后,寇凛直奔岛山最高处,查看册子上的地形标记,神情格外专注,一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如楚谣所想,宋世靖的确是准备扣住她的,可惜动作慢了寇凛一步。
足足用了五日的时间,才将全岛能走的地方走遍。
“谁!”烟雾中看到一个影子抱走了楚谣,他抽刀去追,却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逼退回去。
第二日一早接着去。
烟雾来的快,散的也极快,但等散去后,溪谷内双方皆是目瞪口呆。
天色暗下后,他们就原路返回,回到船上休息。
但见两侧矮山上,尽是手持弩箭和火枪的锦衣卫,居高临下,占据所有的有利地形。
锦衣卫们跟在寇凛身后,看着他们家大人一路走,一路插上绑着布条的树枝做标记。手中还拿着个空白册子,时不时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像极了来搞勘探的工部官员。
小河一行被包抄的锦衣卫乐了,包粽子的突然成了陷儿,这滋味可真酸爽美味。
岛的确不大,但环岛一圈疾步走下来,也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完全掌控局势之后,寇凛从不处理善后,抱着楚谣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小江,交给你们了。”
……
段小江抱拳:“是!”
不让属下开路,自己打头阵。
心里明白他们家大人为何着急走,得赶紧给夫人解释,看夫人的模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走。”等小河一行人都登岛后,他朝前一指,抬步向前走。
楚谣的确满腹疑问,奈何喉咙依然发紧,说不出话。
等楚谣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他才转身打量眼前的未知丛林,眼底滑过一丝晦暗。
双手紧紧环绕于他的脖颈,她安静趴在他肩头上,看着一排锦衣卫的侧影,蓦地瞧见一身黑衣、灰头土脸的柳言白。
七连跳之后,寇凛终于落在海岛上。稳住重心,他转身朝着船上招了招手,示意楚谣回船舱里去。
心里多少明白了些。
除了段小江之外,其余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大老远出海是来干什么的,但都毫不迟疑。
……
他开了头,小河立刻跟上,随后一行七名锦衣卫也都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寇凛抱着她走回船舶停靠的岸边,临近飘着三艘被锁链连在一起的船:他们的船,宋家的船,江天屿的船。
等楚谣应下以后,他踩上船舷,施展轻功跃出十数丈远,落在一块儿露出水面的礁石上,再借力继续跳跃。
楚谣望过去,甲板上也都成了自己人。
“没事的,两脚只要挨着地,我就不怕。”见她长发被海风吹的四散,寇凛帮她拉上斗篷的帽檐,“回去等着吧。”
一名锦衣卫官员慌忙来迎:“指挥使大人,他们留守于船上的刺客也全都制服了……”
“夫君小心些。”楚谣想劝他别要钱不要命,碍着众多锦衣卫在,又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千万不要逞强。”
“做得好,回头你们家陆大首领重重有赏。”
段小江抱拳:“属下遵命!”
寇凛慷他人之慨,赞许的笑了笑,抱着楚谣跳上船,回到舱中卧房。
寇凛凝眸看了一会儿,嘱咐道:“照顾好夫人。”
将楚谣放在床上后,他坐在床边,覆手在她还很平坦的腹部轻轻抚了抚:“儿子,有没有被吓到?别怕,论武功你爹打不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斗计谋,你爹可谓是但求一败。”
段小江又指向岛屿:“属下已经上去大致转悠了一圈,不见人烟,有不少毒蛇猛兽出没,且山道遍布荆棘,不怎么好走。”
不见楚谣有任何反应,他飞速抬眸看她一眼,眼底透着些心虚。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谣谣,事情是这样的,我随爹一起回到麻风岛那晚,和老白商量好了……”
楚谣巡睃一阵子,点点头,看上去这座岛的确适合藏宝。
详细解释了一遍。
段小江指着岛屿周围:“遍地是暗礁,难进难出,所以应该没有多少人登岛。”
手从她腹部移到脸上,寇凛捏捏她的脸颊,叹气:“别恼我,这步棋走的险,我怕提前告诉你,一路你都会担心。再者,我这‘引君入瓮’加‘瓮中捉鳖’的计划着实考验演技,怕你演不好……毕竟这次对付之人,是咱们身经百战的中军大都督,我对他了解不算深,心中忐忑,甚至连小江都瞒着。”
山上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是较为原始的丛林。
楚谣不忙关心这些,先指指自己的鼻子和肚子。
清晨时分,天气却阴沉沉的,太阳被云层遮蔽,而乌暗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楚谣眺望眼前的海岛,面积还不如麻风岛一个哨岛大,岛上似乎没有平地,尽是低矮绵延的山岭。
寇凛会意:“那些遇水蒸腾的粉末,对身体没有害处,不必担心。”
“估计错不了。”寇凛扶着她出舱,站在甲板上,小河一行人也都换好了衣服,海上天气多变,还背着斗笠蓑衣,“你瞧这座岛。”
楚谣放心了,嘴唇干燥,以舌头舔了舔。
海上没有参照物,为了保密,并未雇用太多有经验的船员和向导,这密密麻麻的丛岛,其实很难分辨。
寇凛起身倒水:“我原本不想带你来涉险,但芽里堡如今更不太平,我这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放心不下。”
“是这座岛么?”楚谣已经穿好衣裳,披了件斗篷,随着他一起出去。
楚谣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抬眸:“夫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一会儿他自外折返归来,脱了身上的寝袍,换了一身利索耐打的紧身黑衣,腰刀靴刀一一绑好,拎起兵器匣:“谣谣,我让小江带一半人在船上照顾你,其余人随我登岛去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寇凛只能转个身回到床边,乖乖将靴子穿好,才开门出去。
寇凛将杯子放回去:“我不知道,只是《山河万里图》拿回来的太过顺利,令我有危机感。”
“回来!”正在窗下看书的楚谣喊住他。
楚谣揪着两弯柳眉:“那也叫顺利?依我看,因为不是你亲自拿回来的,心里不踏实吧?”
“真的?”寇凛一刹百病全消,从床上起身,直往舱外奔。
“聪明。”寇凛莞尔,忽地想到一个严重问题,求生欲极强地解释,“别误会,我并非不信任爹,只是人各有所长,爹最擅长的是权术党争,阴谋诡计他没我在行,而且……”
终于,听见段小江在外道:“大人,咱们好像抵达地图中那座岛了。”
“而且爹是外公挑中的女婿,外公和谢煊对爹知之甚深。”楚谣也想到这一茬,“我明白的。”
怀孕已有两个月,本该有妊娠反应的楚谣好端端的,不见一点难受,反倒是寇凛承受不住风浪颠簸,晕船晕的站都站不稳了,整日里躺着,一坐起身就头晕眼花。
“而且爹是外公挑中的女婿,外公和谢煊对爹知之甚深。”楚谣也想到这一茬,“我明白的。”
行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寇凛的船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你不生气就好。”寇凛最喜欢楚谣这一处,在正事上,她对他百分百的信任,且通情达理,从不耍小性子。
楚谣心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还要夸他:“亏得你多想一层,不然咱们这次真是完了。”
楚箫不自觉的将在线外徘徊之人替换成了虞清,代入她的情绪,忽觉一阵心痛。
“不会。”寇凛重新坐在她身边,微笑,“即使我没有察觉,也不会落入谢煊的圈套。他了解爹,却不了解我,你有孕在身,我绝不会带着你,或者丢下你去寻宝的。他太想当然了。”
营地不许女子入内,尽管她父亲如今也身在芽里堡内,她也只能住在堡外的驿站中,一步也不能踏入线内。
楚谣半信半疑:“真的?”
应是听闻虞清回来了,来找虞清询问段冲的消息。
寇凛一刹收回笑容:“这话问的诛心,我在你心目中,真是这样拎不清的人么?”
楚箫没接话,等虞清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他重新盘腿坐下。转头又瞧见营地警戒线外,带着帷帽的孟筠筠站在那里。
楚谣愈发疑惑的模样:“难道……不是么?”
两人目望虞清被一列兵士围着渐行渐远,袁少谨感慨道:“说起来,咱们这些同辈里,如今就数虞清成就最高了吧?十五岁南下荡寇,五年间立下赫赫军功,眼下刚满二十就已领了从三品的武职。虞总兵今年快五十了,再等个十年,等虞清三十出头,虞总兵退下来之后,她可就是手握沿海军权的第一人了。”
“啊。”寇凛仿若遭受穿胸一箭,悲呼一声,双手捧着心,一副心已碎成残渣的模样,倒在床上。
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又受了多少伤。
楚谣扑哧笑出声,拧他一把,让他别再闹了。寇凛却一动不动,楚谣连喊了几声也没见他有反应,也不知他刚才在山洞里遭遇了什么,吓的不轻,推着他连喊了好几声夫君。
楚箫没说话,只看到她扬起手时,手腕上露出些许纱布,先前只是被袖子遮挡住了。
着急的准备出去喊人时,寇凛忽然憋不住似的笑了几声,楚谣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在他腰间又狠狠掐了几把,掐到他求饶为止。
袁少谨抱了下拳:“虞少帅先去忙吧。”
两人闹了会儿,寇凛近段日子紧绷的神经舒展多了。
感受到两道视线,偏头朝楚箫和袁少谨站立的大石头上望过去。原本沉肃的脸微微绽放出一抹笑容,朝他们招了下手:“我先去拜见总兵,回禀战况,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
她认真听着,频频皱眉,时不时开口问话。
吃罢晚饭,锦衣卫提来热水,寇凛在房间里泡澡,每当做完一件大事,借泡澡放空一下思绪,是他的习惯。
交代完毕之后,虞清背着长枪沿着栈道往堡内走,身畔不断有兵士禀告着芽里堡内近来的形势。
楚谣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温热的水汽熏红了她的脸:“那咱们稍后要去寻宝么?”
这在军中应很常见,众将士脸上虽有哀色,但依然有条不紊的行事。
“又来试探我?”
码头上灯火通明,看她的口型,似乎是安排抚恤金的事儿,又指了指身后的船只,说了句“厚葬”。
“不是,真去寻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毕竟来一趟沿海不容易,若真是个宝藏,数目不小,我也是有些心动的。”
这是战死之人的军牌,当然不是全部,因为海战中会有尸体沉入海底,肯定是打捞不回来的。
“不去了。”寇凛闭着眼睛,“真正的藏宝地与这里相距甚远,咱们稍后就绕回芽里堡,走陆路慢慢回京城去,你这肚子就要大起来了,耽搁不起。反正藏宝的岛屿就你我知道,迟早是咱们家的,等往后何时闲了,安稳了,再带儿子一起出海玩玩儿。”
再看到虞清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铁片,递给前来迎接她的一位将士,码头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他回的不假思索,应该思虑过后已经拿定了主意,楚谣也就不劝了。
楚箫连忙站起身,和袁少谨一起朝着码头望过去。看到下了船的虞清平安无事,他松了口气。
提及回京,她忍不住蹙眉:“夫君,宋亦枫不是宋世钧,身为中军大都督,你就这么杀了他,怎么和定国公府交代,和圣上交代?”
一列士兵匆忙去迎。
寇凛伸了个懒腰:“大梁境外,他来杀我,被我反杀,需要什么解释?”
“快,少帅回来了!”
“定国公……”
“是少帅的船!”
“定国公也不知道他儿子为何出海,若知道是奔着《山河万里图》来的,他敢声张?”寇凛拍拍她的手背,劝她放宽心,“千机在京城呢,会处理好。再说宋家没有人情味儿,祖传的,宋锡又不是绝后了,是不会闹起来的,顶多往后私下里报复我,我也不怕他。”
入夜时,码头忽然一阵骚动,只见几个官兵跳上哨塔,挥动着旗子,指引着远处一艘海船逐渐入港。
整个大梁,除了两个姓楚的,没他寇凛怕的人。
袁少谨直到现在还在好奇他究竟是男是女,不过已是无关紧要之事,也就不问了。
“千机回京城了?”楚谣微微讶然,揉着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江天屿难道不是千机易容的?”
从前虽然针锋相对,但自小就在同个书院念书,又一起考入国子监,做了十来年的同窗。
“当然不是。”寇凛笑道,“你为何这么想?”
两人聊着天,看着夕阳西下,竟也有一股老友就别重逢之感。
“你既然早有准备,岂会置我于危险之中,毕竟我怀着身孕,经不起多少磕碰。”楚谣拨了拨他背上湿漉漉的散发,“你留我在船上,定是绝对放心的,你放心谁?不是宋家人,那只能是江天屿。他还对我眨眼睛,稍微有些反常。”
“你现在真快变成小江他们了。”楚箫笑了笑。口中调侃他被寇凛给洗脑了,却十分理解袁少谨的心情,跟在寇凛身边久了,的确很难不被他的头脑和手腕折服。
寇凛夸赞:“谣谣果然聪明,他的确是千机易容假扮。”
“不清楚,大人只说让我在芽里堡等着。”袁少谨也不明白,“不过大人既然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听话就是了。”
“不,你骗我,千机不会控制中了蛊的大鱼,那是如假包换的江天屿。”
“可是大人带着我妹妹回京去了,也该让你走陆路回京才对。”楚箫想不通。
寇凛正要说话,楚谣警告他,“说实话。”
“大人写信让我来的。说四省剿匪一旦开始,四省内最安全之地就是芽里堡。”袁少谨道。
“好吧,千机的确是回京了,国宴将至,我让他将《山河万里图》带回去。”寇凛知道瞒不过她,颇无奈地道,“同时,老白给了他少影主的身份标识,并将谢煊的藏身之地告知,千机会易容成老白的模样,接近谢煊,杀了他。”
“对了。”楚箫收起心思,仰头问,“那你怎么来芽里堡了?”
楚谣微惊:“那晚你去找老师,不但与他摊牌,还将他可能是我外公兄弟俩亲生儿子的事儿也告诉他了?”
但他又不想一世就这样碌碌无为。
“对。我还说了谢煊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为了扶他做皇帝。”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尝试过,始终无法强迫自己去接受与自身价值观完全背离的道理。
“他……信了?凭你的揣测之言?”
不是学不会,是压根儿不想学。
“他原本就有些疑心,经我一说,更加确定。我给他指出两条路,要么与我合作,要么我挟持他去找谢煊,将他们一起杀了。”
以他的背景,从京城到各省,随便去哪里做个官都行。但他实在是不想做官,即使像他父亲和妹夫一样,出发点是好的,他依然不喜欢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然后老师平静接受了与你合作?立刻与你商量起了这些计划?”
像他,就不知往后的人生该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
“嗯。”
一个人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为之而努力拼搏,真好。
楚谣吸了口气,难以置信。
楚箫有点儿羡慕:“真好。”
寇凛扭头仔细观察她吃惊的表情,好笑道:“贺兰夫人不是我亲姐姐的事儿,你不也是直接狠狠给我一棍?我能扛得住,老白怎就不能?我俩都是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谁还没经历过挫折,咬咬牙就挺过来了,难不成还要像那些毛头小子,意志消沉一通不成?”
如今想起来从前总逮着楚箫不放,就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不过若没有楚箫,他也不会进锦衣卫。
如此一说也是,楚谣心中佩服他们,值得学习。
“当然了,我早拿定了主意,往后锦衣卫就是我安身立命之地。”袁少谨握了下拳头,他早已将寇凛视为自己的偶像和目标,立志学习他,追赶他,超越他。
她又问:“那江天屿是怎么回事?”
“那你往后准备留在锦衣卫?”楚箫想起自己进锦衣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临摹《山河万里图》,而袁少谨则是跟进来找茬的。
“我与老白达成共识之后,坐在一起推测,都认为江天屿或许没死。兹事体大,仅是瞎猜是不行的,需要佐证,于是我去了趟哨岛。”
“我也这么觉得。”袁少谨挑挑眉,颇为骄傲。
“去哨岛做什么?”
“大人这是在培养你啊。”楚箫啧啧称赞,“估摸着觉得你适合在锦衣卫发展。”
“虞总兵和爹一起拜访金爷,船就停在哨岛外。爹想留娘在麻风岛,所以是带着棺材来的,棺材一直在底舱里。我上了船,将爹钉好的盖棺钉偷偷拔掉,看了眼……”
袁少谨摊手:“都是些细枝末节无聊的小事。”
楚谣拧了拧眉,知道他看什么。
楚箫讶异:“千户大人带着你做什么?”
江天屿说过,由于寇凛突然从药室带走她母亲的尸身,供养不及,尸身超过二十日就会开始腐败。
“是啊。”袁少谨点点头,“我心里担心你们,但金华那位千户却整日里跟我讲千户所的运作,还带我跑遍了浙江辖下十二个百户所。”
他没有说谎的必要,应是真的。
“金华锦衣卫千户所?”楚箫询问。浙江境内,只这一个千户所。
“娘的尸身,并无任何变化。”说话间,寇凛的目光逐渐幽深,“可见娘尚在芽里堡时,江天屿偷偷混进去,已经接触过娘的尸身。但他却不带走,是怕引起我们的察觉,定有阴谋。”
“你们去了麻风岛,我和柳老师一直待在金竹,大人留了几个暗卫保护我们。后来柳老师也走了,就剩下我了。”袁少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在金竹待了一阵子后,暗卫说收到大人的命令,送我来芽里堡,可走到半途,暗卫说又收到大人命令,转道将我送去了金华。”
“那你是怎样逮着江天屿的?”那阵子他腹部有伤,几乎卧床不起,楚谣没见过他离岛出门,揣测道,“是老师去的?”
楚箫抄着手盘腿坐,仰头瞥他一眼:“你这阵子上哪儿去了?怎么没回京啊?”
“老白身为天影少主,想钓江天屿出来并不难,随后千机带人抄了天影在东南海的老巢,抓到了他,与他谈判。”
袁少谨走近后跳上大石头,一脚踩在凸出处,微微弯腰,胳膊肘子撑在大腿上,累的呼哧呼哧:“我找了你好半天,你在这干什么?等虞清?没把你等成望夫石?”
背对着楚谣,寇凛神色严肃,“谣谣,有件事本不想告诉你,千机、老白以及我经过再三权衡,都认为铲除天影,不如收为己用。”
袁少谨早该从金竹过来了,这么些天不出现,楚箫还以为寇凛回京时,让暗卫将他也带回了京城。
楚谣不是很明白:“收为己用?”
楚箫一讷,好奇他怎么没有回京。
寇凛道了声“是”:“天影教徒在大梁国境内估摸着三万以上,其中许多教徒,与小河他们类似,孤儿出身,由天影出钱培养,多半人并无对错观念,只有忠诚。再者,天影势力盘根错节,牵扯到众多利益集团,多数集团并未参与太多运作,目的是想捞好处,譬如郑国公和几位王爷,想连根拔起他们,可能会在国境范围内掀起一阵巨浪。”
一扭头真是袁少谨,远远朝着他挥挥手:“你还真在这里。”
楚谣懂了,他们三个想要采用柔和手段,低调处理。
他正郁闷着,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他,嘈杂声中,像是袁少谨。
由陆千机秘密杀了谢煊,柳言白身为少影主,便可名正言顺的接任。
“楚箫!”
而陆千机在天影内潜伏数年,原本就是堂主。
在虞家营地,他连散步都提心吊胆,处处是“军机重地”,动不动就拔刀相向格杀勿论。
“另外三名堂主,负责西北、中原、辽东,唯有江天屿才知道是谁。江天屿是除谢煊以外,最了解天影根骨脉络之人,唯有他可以相助柳言白彻底掌控天影,引着这支邪教走上正途。”
早知道他就跟着寇凛回京去了,起码在锦衣卫衙门里,寇凛还会分派给他点杂事儿做一做。
寇凛转了个身,双臂搁在浴桶边缘,语带惭愧,“谣谣,因为娘的事儿,你先前求我一定要杀了江天屿,我应下了,却不得不食言。不过,他必须为他从前的恶行付出代价,我们决定将他囚禁于麻风岛的地下药穴里,由段冲看守,等同终身监禁。”
而虞清估摸着出了海,一连数日,夜晚也不见回来。
楚谣瞪大了眼睛:“他愿意?”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他父亲了,芽里堡里里外外、他父亲和小舅舅身边,全是身穿戎装的军人。
“他有什么资格反对,原本就被我们抓住,柳言白一倒戈,他也知道无论配合与否,谢煊都完了。答应与我们合作之后,还可以继续他的医道研究。”看到楚谣黑了脸,寇凛忙不迭道,“放心,只是金爷出钱提供药材给他炼药,拿活人实验是不可能的了,千机提议可以用死刑犯,被我拒绝了。”
无所事事的楚箫,坐在左侧码头边被凿出“虞”字的大石头上打瞌睡,本意是观海,入目的却是铺满视线的战船,遮天蔽日,将风景挡的严严实实。
楚谣的面色缓和下来,温柔笑道:“我知道这是你们三个经过各种权衡之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微风徐徐,但海浪却滚滚拍击着海浪,因为作为四省联军总调度地的芽里堡,每日船舶往来密集,形似贸易港口。
“真是通情达理。”寇凛见她表情自然,不由舒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趴在浴桶上无限感慨,“想起来自《山河万里图》丢失,圣上召我回京侦办此案,竟已经过去半年了。”
三月下旬,芽里堡,傍晚时分。
“半年怎么了?”楚谣盯着他浓密睫毛上的水珠,“是你办过的案子中,耗时最久的?”
“不是,一两年也是有过的。但这半年似乎格外漫长,感觉不同。”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寇凛真烦他这张乌鸦嘴,扔下他走进船舱去。
“哪里不同?”
“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小河挺起胸脯。
“我娶了妻,还即将为人父,像是经历了半个人生。”
“用不着怀着报恩的心态,本官养你们,和圣上养本官的心思一样。”寇凛微微挑眉,“但你们没少花本官的钱,是得为本官卖命。”
几乎都是这样的孤儿出身,譬如阿松和阿柏,是被寇凛从树林子里捡回去的。
善后工作完成后,锦衣卫回到岸边,已是将近三更。
此次寇凛出海所带的十来个心腹,是九年前他执掌锦衣卫后,亲自挑选,且手把手培养出的第一批暗卫。
因是明日一早才启程,寇凛也没给他们安排什么任务,一众锦衣卫没上船,在岛上燃了几个篝火,抓了不少的野味烤来吃。
战乱之故,十二岁之前小河都是孤身流浪,万幸遇到寇凛将他从街上捡回去,扔进暗卫营,提供他吃穿,培养他成才。
寇凛原本就晕船,这六日是强打精神,泡完澡便睡下了,楚谣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
他虽是有官阶的锦衣卫暗卫,却从没将自己当成朝廷中人,由始至终追随的只是寇凛。
寇凛睡梦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含糊着道:“去哪里?”
“当然是大人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大人做什么,属下就跟着做什么。”小河立正站好,回的专注诚恳。
楚谣知道他还是半梦半醒:“我想去和老师聊一下。”
寇凛习惯他口无遮拦,也不生气,问道:“倘若本官真准备叛逃,你是回京继续留在锦衣卫为圣上效力,还是追随本官去做海盗?”
寇凛没松手,似乎迷迷蒙蒙想起两人的血缘关系,手慢慢松开,翻个身继续睡了。
“属下哪里敢。”小河连忙垂首,“属下就觉着吧,这劫掠的买卖虽赚的多,但冒的风险也大,毕竟咱们不是虞家军,没有打海战的经验,不然也不会将收拾染谷一郎的事儿让出去。何况您还畏水,没多大用处,远不如在陆地上凭着官位讹诈钱财。”
楚谣轻声穿鞋,披件斗篷出了舱。
寇凛都走进舱里去了,又探头出来:“你对本官想做海盗颇有微词?”
柳言白被安排在他们斜对门的舱室内,但门是开着的。
“是!”小河只能应诺。
楚谣往里望了一眼,房内无人,她扶着腿走到甲板上,柳言白果然站在那里。
越往深海处,寇凛越是畏水,往船舱里走,不胜其烦:“少废话,多做事,你和小江轮流在瞭望台上盯紧了,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禀告。”
已经不是先前在溪谷见到的狼狈模样,估摸着也洗了个澡,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长衫,清爽磊落。
“发财?”小河愣了愣,忽然有点儿慌张,“大人,您连夫人也一起带着,该不是准备逃离京城,领着咱们当海盗去吧?”
柳言白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头看着她。
“千机已经送回去了。”寇凛将手里的西洋镜子扔给他,嘴角愉悦的勾起,“本官带你们的发财去。”
楚谣竟不知该称呼他什么好,思忖半响,喊了声“老师”,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向岸上的篝火。
小河见他从瞭望台上下来,问道:“大人,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圣上给的时限就快到了,咱们不送《山河万里图》回京了吗?”
气氛一时极为尴尬,柳言白先笑道:“你是想知道,我内心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很受伤?”
障眼法下,寇凛的目的地并不是京城,他在继续深入东南方。目的自然是去往《山河万里图》中藏着的那处岛屿。
楚谣点点头,这种身世,真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
而在此时,真正载着寇凛一行人的海船,却在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加速航行。
双生弟弟的意识,操控双生哥哥时,睡了自己的嫂子,生下来的孩子,究竟算是谁的儿子?
柳言白直言不讳:“实话讲,大人刚告诉我时,我的脑袋是懵的。”
“遵命!”
楚谣道:“我夫君也是猜……”
“无妨,他们这点儿伎俩还伤不到我。”虞清心道自己也打不了几次仗,拼不了几回命了。她提枪出舱,“集中攻一个,逐个击破,活捉染谷一郎,其余一个不留!”
柳言白截住她的话茬:“江天屿证实了。”
“还是属下去吧!”副将抱拳,“稍后联军剿匪才是一场硬仗,少帅千万保重身体!”
楚谣险些咬了舌头,试探着问:“老师,您没想过去见一下谢煊么,与他聊一聊你们之间的问题?见也不见,直接就让陆千机假扮您去杀了他,真的不会后悔么?毕竟谢煊再坏,他对您应是很好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虞清将腰刀别好,提起银枪:“趁着他们阵不稳,我先杀上去。”
楚谣不是在指责柳言白,更不是为谢煊抱不平,她是怕柳言白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怕影响到他。
副将又问:“三和藩少主大手笔,以船阵将这片海区全部封锁了,而且八船起码载了三千东瀛兵,还有不少忍者,咱们怎么打?”
柳言白问她:“阿谣是否知道,我是怎样加入天影的?”
寇凛要走的消息,是他主动透露出去的。如今他根本不在这艘船上,自然也没有锦衣卫,全是虞家军。
楚谣没听寇凛提起,摇摇头。
虞清抿了抿唇:“寇大人何时算错过?”
“我原先也有你这种想法,犹豫着是否回京与谢煊聊一聊。可江天屿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打消了我的念头。”柳言白扬起右手,罕见的没带手套,大方露出缺失的小指,“长于开封,我吃过许多苦,但我从未曾计较过。自开封上京赶考,我以卖字画为生,还养活着路上捡来的几个孤儿,也遭受不少欺凌,但我同样不计较,我心里总是想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副将从瞭望台回来:“少帅,寇指挥使说的没错,的确是东瀛三和藩那位少主。”
“可后来,越来越多的厄运,压的我透不过气来。譬如我收养的孤女云儿,那一年,和你一样才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京城的街道上玩耍,说不见便不见了,我寻找了两日,最后在广安伯府后巷子里,找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尸体……”
被八艘船围抄后,虞清在舱内透过窗子观察着外界。
楚谣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广安伯喜好幼女,但广安伯府好几年前就已经败落。
……
“我状告无路,反还遭受污蔑,险些连科考的资格都被取消。那段晦暗的日子里,幸好我遇到我的夫人。知我拮据,每日都要来买走我一副画。见我郁郁,每日写信来逗我开心。”
染谷一郎一摆手:“管他是什么人,如今除非长了翅膀,我看他怎么逃出咱们的船阵!去下令,一个活口也不留!”
楚谣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妻子,郑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虽是庶出,以门第来说,柳言白是攀了高枝的。
身后的谋臣老者担忧道:“少主,此人身份不明,当初在金竹守过城,如今瞧着是要往京城走,咱们拿着他的画像都调查不出来,指不定是……
“我原本以为,遇见她,娶到她,我一定是耗尽了三生的运气。可随着我殿试失利,不讨圣上喜欢,被扔进国子监做个助教之后,她像是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与从前判若两人,整日里羞辱我……原来,我只是她一次失败的‘奇货可居’。”
远远地,还有一艘船在围观,染谷一郎站在甲板上,拿着西洋镜子望过去,冷冷一笑:“我说杀你,岂能让你活着离开。”
楚谣听他讲着,慢慢懂得他为何不再画菩萨的原因:“所以,老师您就加入了天影?”
即使后退也无用,后方也有一艘船追了上来。八个方位,八艘早已埋伏好的船,将寇凛这艘船团团围住。
“是,此刻回头看,那时的我病的不轻。我恨世道,但我的痛苦,原来并不来源于世道。”柳言白仰头看着星空,“江天屿告诉我,云儿是被谢煊派人掳走,送去广安伯府的。而我夫人,也是被谢煊以她母亲和亲弟的性命,逼迫着她来羞辱我……”
岂料转向之处,又看到一艘。
楚谣渐渐睁大了眼睛,道:“逼迫你入天影,认他做义父的手段?”
寇凛这艘船便调整方向,准备避开他。
“一方面吧。”柳言白颔首,“另一方面,他对江天屿说,我的性格不像他,像谢埕比较多,他不喜欢,他想我像他……”
航行了没多久,迎面驶来一艘船,不退不让,大有撞上来的意图。
楚谣在心中骂一声“变态”。
当海船使出麻风岛范围,进入大梁的沿海管制区后,桅杆上的金面旗换成了大梁的双龙旗。
柳言白收回看向星空的视线时,见她气得两颊涨红,弯唇笑道:“无所谓了阿谣,此事带给我的喜悦,其实远比苦涩更多,对我而言,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走海路去往山东,路途较为遥远,金鸩特意提供了一艘大船,和二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舵手和船员,一路护送他们。
楚谣平复心情后,点点头。这似乎真的是件好事,解开了柳言白不少心结。
又过了几日,段小江一行人抵达麻风岛,东南海上战火将起,寇凛未再多做停留,带着楚谣和《山河万里图》折返京城复命。
“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省的大人待会儿出来找你。”
“嗯。老师也早些休息。”楚谣的确怕寇凛担心,也不知自己能安慰柳言白什么,扶着腿转身。
最上层有个单独的信封,工整写着三个字:“放妻书。”
柳言白凝视着她的背影,唇角徐徐勾起。
金鸩打开木盒子,里头装着一沓被棉线绑结实了的信纸。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棺材上了钉,楚尚书说江天屿死了,尸身应也已经腐败,就不要再打开了。可咱们不好检查,不敢抬上主岛,棺材还在哨岛上,只好先将这个小盒子送上来。”
家宅不宁,他常住国子监那阵子,发现楚家兄妹的秘密之后,便对楚谣多多留意了一些。
直到心腹捧着一个木盒子来,说楚修宁他们从内岛乘坐摆渡船去了哨岛,登上他们来时的大船之后,从船上卸下来一口棺材和一个小木盒,说是留给他的,他才从生气转为怔愣。
这一留意不打紧,竟发现两人甚有默契。
翌日楚修宁一行人离开麻风岛时,金鸩生着气也没去送。
为此,他心底常觉羞耻,不解自己为何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不似知音之情,也不似男女之爱。
……
而今豁然开朗,应是血亲的缘故吧。
三句话便将金鸩气得一拂袖走人,都没顾得上和楚修宁客套。
“我道什么歉?他一个做儿子的,强迫你接受他的意志,不忠不孝,原本就是错的!而我是他老子,我生他出来,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就像带兵一样,兵有情绪,有想法,我不已军令压制,难道一个个全都惯着吗?就你们这些读书人事儿多!”
翌日一早,海船返航芽里堡,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你少废话,我倒是想问问,连段冲都知错了,你知不知错,是不是要向段冲道歉?”
四省联军的剿匪行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海战不会留下太多战争痕迹,一个大浪拍下去,枭雄英雄尽沉海底。
“明明是你离经叛道!”
抵达芽里堡后,柳言白改骑马,带着阿飞先行回京去了。
“东瀛是武力掠夺,我说的打出去,是以经济入侵推动思想同化。航海线开辟之后,这是大势所趋,必须尽早抢占先机,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关于这一点,金鸩从前和他不知说过多少遍,每次都被他训斥,“懒得与你这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多费口舌!”
而锦衣卫则需要去采买马车和物品,楚谣不能入军营,寇凛带着她在驿站待了两日,第三日日出时启程回京。
“打出去?那我们和东瀛倭寇有什么区别?”虞康安冷笑。
小河一干暗卫上岸之后,自然又隐去暗处,赶车的任务交给了段小江和袁少谨。
“那也比某些老顽固强。”金鸩朝他窗户看过去,“你整天就知道戍边,锦绣山河不是守出来的,需要打出去。”
驿站门口,楚修宁抽空来送送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声音不大,但虞康安肯定是听见了,在房里道:“报国方式千千万,非得选这种,觉得自己特立独行?”
楚谣朝他身后张望:“爹,哥哥没来送我?”
“不敢当,我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意。”金鸩扬了下手臂,“不过甚是欣慰,楚尚书没将我当成断大梁传承、折民族气节的叛国罪人。”
楚修宁拢了拢眉:“我从议事厅直接来的,他……”
楚修宁将他的调侃视为夸赞,又微微一笑:“金兄背着杀人越货的名声,却是为沿海贫苦百姓打通了一条通往南洋的生路,这一处最令我佩服。”
“来了。”寇凛倚着马车站着,朝他们身后一指。
金鸩心里有数,半是感概半是调侃:“这就是楚尚书可以位极人臣,而我只能做个海盗头子的差别。”
楚箫牵着一匹马走上前来,马上挂着一个包袱。
楚修宁没有回答。
楚谣看他这身打扮:“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结果呢?”
“不是。”楚箫走到楚修宁身边,“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嗯。”
“嗯?”楚修宁随着他走远了点。
金鸩看向他:“楚尚书会这样问,是在思考,若能重来,你会不会多分些心思在妻子身上?”
楚箫欲言又止:“爹,您能不能不要拿我和虞清的婚事,来作为楚虞两家的羁绊?”
楚修宁莞尔。
楚修宁淡淡看他:“虞清和你抱怨了?她不想嫁?”
“为何犹豫?我不去救段冲,虞康安还会找别人,不一定非得是我。”金鸩笑着道,“‘重情重义’的帽子,是你们给我扣上去的,我从来也不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当年收到他的信时,我就犹豫了很久,估量了很久,最后高估了自己,才选择走一趟。至交和爱人,自然是爱人更重要。”
楚箫摇头:“她想嫁给我,但她更想嫁给军营。”
他的回答,出乎楚修宁的意料:“我以为,金兄会很犹豫。”
楚修宁无语:“所以你这是再闹脾气?”
金鸩微怔片刻,十分坚定地道:“不会。”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觉得,我还配不上她,不想娶她。”楚箫诚恳的看着他父亲,“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走的路。”
“不谈这些,我是有个问题想问金兄。”楚修宁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看向院中的花圃,厚厚的雨帘遮蔽了他的视线,“倘若那一年,你知道你离京去救段冲,将会失去静姝,你还会不会走?”
“你……”楚修宁的头有些疼,他这个儿子,有时候奇奇怪怪的道理太多。
声音越来越低,轻叹一声,“罢了,再多解释也是狡辩,是我理亏。但,我与尊夫人并未有任何逾举,这一点,请楚尚书务必相信。”
“爹,我是认真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楚箫默默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商讨战事,我则每天都在思考,何时方能变得像你们一样强。可是,就像射箭一样,无论我怎样刻苦练习,总是差一点。为了差的这么一点,我虚度了无数大好光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如早早放弃……我会酿酒,我可以去开一间酒楼,我会煮茶,我也可以开一间茶楼。都是我所爱,我所喜,为何非得执着于做一个强者?”
尴尬许久,金鸩先开了口:“楚尚书,当年我本是打算走的,但圣上御驾亲征,京城局势太过纷乱,尊夫人已有孕七个月,御医说可能是一胎双子,你又无暇管顾,谢埕出征前,托我照顾着……”
“我也从来不曾要求你做一个强者。”楚修宁静静听他说,半响才回一句,“可你想清楚自己是想开酒楼,还是开茶楼了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楚修宁走近之后,两人并肩,却没说话。
“我全都不确定。”楚箫摇摇头,“所以我决定多走一走,看一看,以获得更多的感悟。待我思考出自己因何而生,又当如何自处之后,或许我会开间书院,以我所悟,授业解惑,以您口中强大的‘思想’作为武器,自强,强人。”
金鸩脸上客气的笑容慢慢收了收,他们之间能聊什么私事,无非是关乎谢静姝。
楚修宁懵怔片刻,眼中只看到儿子期待认同的目光,旋即点头:“好,在外小心些,时常写家书给我。”
“我想与金兄聊些私事。”
“谢谢爹,我会将我的所思所悟告诉爹的。”楚箫笑容灿烂,走过去抱了抱楚谣,“妹妹保重,先前与你拌嘴是我的错,待你生产时,我会回京看你的。”
“那……”
楚谣眨眨眼,看着楚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一头雾水:“爹,哥要去哪里?”
楚修宁阖上门,沿着回廊朝他走过去:“金老板既然让我回芽里堡等消息,我又岂会自讨没趣追着你问?”
袁少谨同样满脸茫然:“他还真走了……”
相距不远,金鸩无法装作听不见,唯有留步,转过身:“夜已深,楚尚书还没休息?也是想问我决定了没有?”
楚修宁看向寇凛,知道他们的谈话,肯定是落入寇凛耳朵里,他应知道怎样做。
“金老板请留步。”
对于自己这位大舅子,寇凛忍俊不禁:“暗卫已去追了,爹放心。”
金鸩听声辩位,是楚修宁出来了。脚步稍稍一顿,但并未回头。
楚修宁松口气,摆摆手:“行了,你们也走吧。”
刚要顺着回廊拐出别院,听见背后房门“嘎吱”一声响。
楚谣不肯走,揽住楚修宁的手臂:“哥究竟是去哪里了啊?”
金鸩懒得理会,走出了他的房间。雨越下越密,这别院与他的住处不远,连着回廊,用不着撑伞。
“管他去哪里,难得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让他去吧。”只要安全不成问题,对于楚修宁而言,儿女想做什么都行,“上车吧,我也该回议事厅去了。”
虞康安喊住他:“阿鸩,你决定了没?”
“走了谣谣,有阿松阿柏跟着,没事的。”寇凛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放进车上去。
金鸩睇给他一个“你就装吧”的眼神,掉脸就走。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准备驶入官道。
虞康安瞅一眼瓶子:“那西洋小娃娃伤的了我?”
寇凛掀开马车的侧窗帘,趴在窗口认真看着楚修宁:“爹,您究竟是怎么生出诸如楚箫这般怪人的?传授一下经验,让我引以为戒。”
金鸩推门进去,虞康安正在案台后坐着。他没往屋子走太深,将袖中藏着的两瓶药取出来,扔在茶几上:“白色内服,青色外敷。”
“怪人?”楚修宁方才有些迷瞪,回味过儿子那番言论后,眼眸中隐隐燃起几簇小火苗,“我却已经隐隐看到了他未来的路,我楚家,或许会出一个圣人。”
“门没锁。”
若不是怕楚谣捶他,寇凛真想笑一笑:“您听他口口声声谈顿悟,我怎么觉得,咱们楚家往后会出一个修行的和尚呢?偏偏您还由着他,就不怕楚家绝后?”
他敲响了虞康安的门。
“绝后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入赘的女婿么?”楚修宁半分也不担心的模样,转身回军营去,“照顾好阿谣。”
这别院里住着楚修宁和虞康安,两人对面而居,房内是一样的灯火明亮。
“会的。”寇凛难得应了一声,放下窗帘,握住楚谣的手,“走吧,回京。”
金鸩从议事厅出来,犹豫很久,去往别院。
段小江甩了下马鞭,驱车前行。
……
……
以她的平生,这样的无主见并不符合她的性格,金鸩等着她低调过后突然的杀招,可等了十年也没见到过。
因为沿海正在打仗,楚谣也经不起颠簸,寇凛求安稳,决定走福建建宁府转入江西,从道路平坦的中原北上回京。
但原本一下午就能解决的争端,因为她的不表态,能拖上几日十几日。十年过去,见的多了,三人的会面已是越来越随意。
马车行了十日,终于按照计划出建宁入了江西的广信府,官道上竟守着一行七个锦衣卫,隶属于广信府百户所。
遥想当年最初通过商讨来解决争端,三人见面时的阵仗,不亚于之前寇凛与江天屿约在海上谈交易,带齐了人手,全副武装。
见到寇凛的马车,便急急上前来问安:“指挥使大人!”随后又向马车驾驶位上的段小江和袁少谨问好,“袁百户!段总旗!”
比起徐旻,金鸩更防备她,每次三人商讨大事,总是金鸩与徐旻争执,她说一句“都行”之后,便在一旁喝茶。
楚谣挑开窗帘,询问寇凛:“夫君,是你找来的么?”
没有再嫁,也没有孩子,只收了几个徒弟。
瞧见寇凛皱起眉头,知道不是。
再用十年,不断做大,与金鸩和徐旻三分东南海。
这就奇怪了,马车没插旗子,也没人穿官服,他们做普通商户打扮,怎么会被认出来?
但兴风作浪不输给徐旻的陈七与朝廷并无仇怨,听闻她出身浙闽某个贵族家庭,十三四岁时被海盗掳上了船,因为姿色出众,成了压寨夫人。二十三四岁时,杀了丈夫,却没有上岸回家,而是接手了丈夫的地盘势力,自己做了老大。
临近城市,又是上午,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不少人,虽听不见这些锦衣卫称呼什么,可他们恭敬行礼的态度,瞬间让他们这辆马车成为焦点。
徐旻无论怎样猖狂逆反,他和朝廷之间的陈年旧账摆在哪里,总算是个理由。
从京城到地方,哪里的锦衣卫不是横着走,皇亲国戚都不会放在眼里。
金鸩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他一点也看不懂这个女人。
段小江笑着道:“锦衣老爷们怕是认错人了。”
陈七颔首,往议事厅外走。
领头的锦衣卫从袖中摸出一张画像,双手呈给段小江。
“我明白了。”
段小江展开看一眼,又瞅向袁少谨:“像你。”
“嗯。”
袁少谨凑过去,立刻瞪大眼睛,哪里是像,这就是他的画像,仔细分辨了下:“咦,这好像是柳老师的手笔。”
“他也与你和楚尚书的恩怨有关?”
“我看看。”楚谣敲了敲车壁。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听闻四省联军之事,特意赶来相助。”
袁少谨跳下车,从窗口递过去。
陈七换了个话题:“金老板何时有个如此厉害的义兄?”
楚谣看罢点头:“是柳老师画的。”
金鸩没有与她对视:“我不是都说了?”
他骑千里马先行两日,如今差不多快入河南府了才对。
只剩下两人时,陈七问他:“为何突然动摇?”
寇凛挑窗:“怎么回事?”
徐旻口若悬河的劝,金鸩推说再想一晚,将他轰走了。
锦衣卫与他说话战战兢兢:“回指挥使大人,留画之人有您的令牌,让咱们这两日在四处官道口守着,恭候您驾临。”
“考虑什么?金鸩,你堂堂东南海大老板是混假的吗?”徐旻煽风点火,“那群朝廷走狗,整日里只会窝里斗,沿海四省的兵除了虞家军,都是一群废物,只要咱们三个联手,再联合几个东瀛藩主,莫说打退他们,将沿海给占了都不成问题!”
“老白搞什么鬼?”寇凛摸不着头绪,与楚谣对视一眼,“他人在何处?”
“容我再考虑考虑。”金鸩依然显得有些犹豫。
“他人已经走了,只说等着您之后,让您去一趟济世堂,那里常请一些游方的大夫坐堂,近来有一位专治腿骨的大夫,姓丁……”
“那就打!”徐旻的兴致又高昂起来。
此话说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原本打算退让,但他人还未到芽里堡,已写信来挑衅我,是可忍孰不可忍。”金鸩将火枪扔去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在两人面前晃了下。
几个地方锦衣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陈七恍然:“怪不得楚尚书会一反常态,插手东南海的局势。”
袁少谨先回神:“是咱们原本要找的那位神医吧?”
金鸩低头盯着枪口:“这事儿早了,是我来海上讨生活之前的过节,他最近才知我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仇家。”
段小江仔细想想:“应该是。”
一直不做声的陈七也问:“你与楚尚书八竿子打不着,何时来的私仇?”
“不是说在福建么。竟然在江西。”楚谣抚了抚腹部,三个多月的身孕,依然很平坦,有些忧愁,“如今离的这么近,可惜了。”
“私仇?”徐旻疑惑的看向他。
“先过去让他给你瞧瞧,有没有能力为你医治。”寇凛倒是极为开心,“有的话,等你生了之后再求他不迟,若他说治不了,咱们稍后也不用再折腾着找他了。”
“我与前来监军的吏部尚书有私仇。”金鸩把玩着手里的新式火枪。
楚谣点头。
徐旻皱眉:“但你原本是偏向于退避的。”
寇凛询问:“那济世堂在城内哪个位置?”
金鸩淡淡道:“我原本也没拿定主意,不然岂会留你们在岛上住这么久?”
锦衣卫忙道:“属下们这就带路!”
徐旻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寇凛摆了下手:“无需你们带路,说出位置之后,回去通知你们百户所,都离本官远一点。”
他正要拂袖离去,听金鸩道:“那就不要等下次了,这一次咱们就与朝廷开战如何?”
“是!”
徐旻亦是冷笑:“我父母兄弟,我那一村子人难道不无辜?”他站起身,“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反正只要我活着,我就得给朝廷找不痛快,这次听你的,下次我绝不轻易妥协。”
锦衣卫详尽的描述了具体位置,段小江驱车入城。府城虽大,好在道路笔直,很容易便找到了济世堂。
金鸩冷笑:“那你去杀当官的,或者去刺杀皇帝,总是祸害无辜平民,你也是有能耐。”
寇凛下了马车,又将戴着帷帽的楚谣抱下来。两人站在济世堂的门外,都有些意外。
“谁嫌钱少?我无涯岛被你麻风岛压了一头,不还是因为没你有钱吗?”徐旻觉得他好笑极了,“你都已经富可敌国了,我也没见你知足。”默了默,又道,“不过,我帮着倭寇,主要还是给朝廷找不痛快。”
神医坐堂,理应是大排长龙才对,岂料并没有,只有寥寥几个病人上门。
金鸩自然知道:“当时诛你全村的官员,从下令者到执行者,你早杀干净了,而推行这酷刑的东厂也早就完了,你还勾结着东瀛藩主和倭寇,暗中助他们劫掠边境,是为了哪般?钱?你如今还缺钱?为何就不肯知足?”
寇凛扶着楚谣入内,掌柜见两人衣饰虽普通,料子却不俗,亲自来迎:“两位……”看向了楚谣的腿,“夫人这腿是崴着了?”
却遭到朝廷血腥打压,全村连坐,他捡了条命,从此上了海盗的船。
“腿疾,八岁时坠楼落下的。”寇凛朝内堂看一眼,“听闻你们这有位丁大夫,最擅长医治这类陈年骨病。”
徐旻从前也是岸上的渔民,年少时为了生计冒着海禁,帮着浙闽商人送货去给异国船队,从中赚点辛苦钱。
“夫人这不是骨头的问题。”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背着一个药篓子跨入门槛内,“是膝盖筋带损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家子一村子全死在朝廷手里。”徐旻白了他一眼。
帷帽下楚谣露出吃惊的神色,不必检查,单是看她走路就能看出来,果然是神医。
“徐大当家,我不是很懂你。”金鸩神情恹恹,“你如今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知足不好么,为何总是爱和朝廷对着干?”
寇凛也是眼光精亮:“神医可否为内子诊治一下,瞧一瞧她这腿可有痊愈的希望?”
擂台上丢尽了脸,同时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麻风岛的胳膊粗,还是得听金鸩的。
“来内堂。”丁大夫将药篓子递给掌柜。
夜半时分还在商量事情的不只楚家几人,议事厅里,徐旻悻悻对金鸩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咱们退,不和朝廷正面冲突。”
寇凛抱她进内堂。
在寇凛的目光监视下,丁大夫托起她的小腿。
寇凛弹去落在袖子上的雨水,转身回房去了。
“弯曲一下。”
“在一定程度上,虞清和你母亲一样,都是被迫的。爹当年是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可你呢,明知她的心思,却不站出来反对楚虞两家的联姻,我真是好奇,你哪里来的底气数落你妹妹,替你母亲抱屈?”
“伸直。”
楚箫的神情慢慢呆滞。
“再弯。”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寇凛看着他冷冷笑了一声,“即使不必打仗,她也喜爱带兵。凭她这些年在尸山血海里练就的一身本事,你真认为她甘愿脱去戎装,去做一个后宅妇人?平素即使心中有苦,她总能洒脱一笑,近来你可曾见她露过多少笑容?”
楚谣一一照办,膝盖传来的剧痛,促使她抓紧了寇凛的手。
“那是她想为虞总兵分忧,想平乱荡寇,但爹稍后会开海禁,更会给虞总兵绝对控制沿海的权利……”
“如何?”寇凛急不可耐。
“你说你怎么了?虞清根本就不想嫁人,你心里莫非一点也不清楚?”
见丁大夫眉头紧皱,沉吟不语,他的心凉了一半。
这话楚箫不爱听:“我怎么了?”
楚谣问不出口,心里紧张得很,手心黏腻,以为是自己出了汗,原来是寇凛。
“你莫要摆出这幅委屈的样子,一边是爹,一边是金爷,我哪里敢欺负你?”寇凛抱着手臂站着廊下,听着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我不过是好奇,你为你母亲抱不平时,腰板挺的真是直,可在对‘女人’的态度上,你还不如你爹。”
终于,丁大夫轻轻点了下头:“有的治。”
楚箫垂头听着他训话,平时他没做错任何事儿,都还被他欺负,今儿自己“欺负”了妹妹,肯定要被扒掉一层皮了。
有的治。
寇凛勾唇笑道:“楚箫,你这人吧,还真是有些奇怪。说你蠢吧,可在有些事情上,你通透得很,且还极有见解。但若说你通透吧,啧啧……”
这三个字听的楚谣百感交集,不管是否真能治好,至少十二年来,这是第一个有自信说能治好的大夫。
楚箫怵他,声音低了不少:“我知道,但我还是得与她和解了才能安心,我那会儿心里也难受,有点口不择言了。”
楚谣正要说自己有孕在身,治疗也不是现在,却听丁大夫道:“夫人是否有孕无关紧要,我从不为官家女治病,尤其还是寇夫人这般身份尊贵之人,除非……”
寇凛不屑的轻笑:“放心,谣谣没这么小气。”
楚谣一讷:“丁大夫……”
“我来找妹妹道歉的。”楚箫明天一早要随他父亲回芽里堡,而楚谣稍后直接跟着寇凛从麻风岛走海路回京,兄妹俩得半年见不到,自他们出生之日起,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怕明早顾不上,特意过来和她道歉。
“想问我为何知道这么清楚?”丁大夫满脸无语,“我被你们派来的人从福建追到广东,又从广东追到江西,攀山下海,上天入地,想不知道都难。”
“睡了。”寇凛睨着他,“怎么,在你爹那里没争吵够?”
楚谣不知因自己之故,竟令他颠沛流离至此,愧疚道:“实在是抱歉,我稍后立刻写信制止他们,不会再给丁大夫添麻烦了。”
楚箫才将手里的伞阖上,转身见他门神一样,吓了一跳:“大人,我妹妹睡了吗?”
寇凛才不管麻烦不麻烦,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丁大夫说‘除非’,不知你的条件是什么,但凡本官能够办到,定不推辞。”暗暗咬了下牙,“价钱随你出。”
眼尾一沉,他开门出去,将楚箫给堵在门口。
“草民知道寇指挥使有钱,但草民若是图财,便不会一直躲着金大老板了。”丁大夫笑道,“草民对您原本是没有星点好感的,但前几日结交了一位柳姓友人,讲诉了一些您的故事,对您赞誉有加,说您破案如神,且不畏权贵,着实听的草民热血沸腾。”
寇凛刚走去案台后坐下,夹杂着风雨声,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谬赞,谬赞。”寇凛心头一松,原来柳言白已经与他套过近乎,好办了。
楚谣没心情和他贫嘴,闭上眼睛睡觉,由着他去。
丁大夫眼睛骨碌碌,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草民也不想被你们无休止的纠缠下去了,我可以医治,诊金则是寇指挥使侦破一百件悬而未决之案,待寇夫人诞下麟儿之后,我自会上京为夫人治腿。”
“就是太舒服了,才想不出来。”寇凛笑了笑,起身从金钩上解开纱幔,“何况有你在身边躺着,我只顾着想你了,哪还有空想旁的杂事儿。我可没有爹那样明智的脑子,很容易沉迷女色的。”
楚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一百件?悬而未决的案子??”
“你不能改改么?反正只用动脑子,躺着不是更舒服。”楚谣看向他的腹部。
悬而未决是什么意思?
站着,坐着,半躺着都可以,唯独躺床上不行。
难上加难的意思。
楚谣知道他说的公务通常是想案子、算计人,案台后藤椅上,一想就是大半宿。
寇凛也被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平静:“不限地域?”
“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你先睡吧。”
“不限,但不能随意枉判。”丁大夫提醒他。
“你不睡?”楚谣见他没有脱衣打的打算,“伤还没全好。”
“好。”寇凛答应的干脆利索,“一言为定!”
“那就睡吧。”寇凛掖了掖被角。
“一言为定。”
楚谣揉揉太阳穴:“嗯,从来只有爹为我们操心的份,不去想了,我乏了。”
……
寇凛安慰她:“你用不着去心疼爹,他原本就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没那么在乎,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受伤。做出这样的决定,既有利处,又成全了娘,还维持了自己的骄傲,一举三得,是极为明智之举。”
出了济世堂,坐上马车。
一直以来,她都很会站在楚修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其中有源于对父亲的爱,也有曾经想得到父亲认同,总以他的准则自我要求的缘故。
楚谣扯扯寇凛的袖子,苦着脸道:“一百件做到哪一年去,丁大夫分明是刁难。”
寇凛理解她的心情,从一开始,她就对她母亲有个纠缠不清的旧情人充满了抵触心理。
“其实还好。”寇凛心道不就是破案子么,比被敲竹杠给金子强太多了。
“我知道。”楚谣无精打采,双眼盯着床顶,“而爹是当事人,比我更清楚。我也想母亲得偿心愿,我也想金爷得些安慰,但我、我……”
楚谣舍不得,揽住他的手臂,将头歪在他肩膀上:“非得做的话,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寇凛将被子抖开,拉至她下巴处:“谣谣,你哥刚才说的,的确是实话。”
“我是那种慢性子的人么?”寇凛已在心里盘算人选了,按照约定,他得亲自侦办,但没说不能找帮手,陆千机,柳言白,一个也逃不过,都得拉来当苦力,正好还可以培养一下袁少谨。
楚谣趴了一会儿,将脸从被子里抬起来,翻了个身,踢掉鞋子,躺了下来。
楚谣张嘴想说话却打了个哈欠,虽一直没有太严重的妊娠反应,嗜睡却颇为严重。
被楚修宁撵出去后,他站在门口廊下,屋里他们说话,他全都听见了,险些没忍住,进去踹楚箫一脚。
寇凛将毯子铺在自己腿上,抱她来睡觉:“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能多办些民间的案子,别总将脑子用在勾心斗角上?安心养胎,不必理会太多,等你生完,身体恢复好,等着大夫来给你治腿就行。”
寇凛坐在床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楚谣知道劝阻不了他,也不再多费口舌,枕着他的肩膀渐渐睡着了。
路不好走了,寇凛抱着楚谣回房。路上楚谣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卧房里后,她才趴在床上,将脸埋进锦被里。
轻微的摇晃中,马车驶出了城,沿着既定轨迹,继续北上回京。
一会儿的功夫,山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