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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胜负三局

乐之扬故作不知,等到对方逼近,突然双脚一蹬,迅速向左漂移。一把乌黑匕首从他身边掠过,杨恨志在必得的一击突然落空,怔了一下,腋下空门大露,乐之扬举匕反刺,必能洞穿其肺,可是刺到一半,忽觉不忍,微微收力,在杨恨的水靠上划了一下,水靠划破,露出肌肤。

乐之扬种下“蛊痘”,俨然百蛊之神,万毒戒惧,避之不及,所以敢于入水争胜,正是吃定了湖中的毒物奈何不了自己。他稳住身形,留意四周,不见杨恨的影子,正诧异,忽觉下方一丈颇有异样,他耳力超人,水波稍有动荡,双耳就能感知。这动静细微之极,与水蚺、游鱼相差无几,换了一人,必遭毒手。

杨恨死里逃生,匕首划过的地方一片酥麻,心知对方手下留情,一愣神的当儿,数只毒蛭先后钻进水靠裂口,杨恨一把扯掉,扑向乐之扬,运起匕首乱挑乱刺。

噗通,乐之扬和杨恨几乎同时跳进湖里。乐之扬沉入丈许,环顾周围,水蚺、水蛭、水虱……诸般毒虫好似老鼠见了猫,从他身边飞也似逃走。

匕首、水靠均是“毒王宗”炼制,一个见血封喉,一个能辟蛇虫,均是罕有的异宝,杨恨只盼匕首碰着对方一星半点儿,乐之扬死在湖里,手下留情的事儿也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冲大师拈起一块石头,说道:“贫僧石头落水,二位一起下去。”笑嘻嘻左顾右盼,突然屈指一弹,石头飞出,嗖地钻入水里。

水下不比陆上,阻力甚大,寻常拳脚施展不开。杨恨身为刺客,精通龟息之术,长于水下格斗,所习武功多为近身招数,膝顶、肘击、头撞、指戳,发力又短又狠,能于寸许间夺人性命。乐之扬头一次与人水战,拳脚变慢,内力无功,一时接连遇险,匕首几度擦身而过,胸腹间也中了一膝,几乎儿泄了一口真气。

乐之扬称谢,接过匕首,瞥一眼杨恨,见他手腕一翻,那把乌黑匕首也落到掌心。乐之扬想到他刺杀蛇夫人的情景,心里登时怒火升腾。

杨恨得势不让,招招进逼,乐之扬无力招架,蹬水急退,一口气退出数丈,忽见身边一条水蚺作势要逃,他情急智生,一把扯过,挡在身前。杨恨的匕首恰好刺来,扎入蛇身,黑血喷涌,杨恨双眼一迷,乐之扬一脚踢出,这一脚藏在血中,若有若无,噗的踢中杨恨小腹。

乐之扬也脱下外套,走到船边,施南庭递上一把匕首,说道:“水下刀剑不便施展,这一把匕首是我祖传之物,切金断玉,还算锋利。”

杨恨痛得一缩,吐出一串气泡。乐之扬挥匕直进,掠过他的手臂,留下尺许长一条伤口,鲜血汹涌而出,蛇虫见之发狂,蜂拥而上,杨恨躲闪不及,忽被一条木桶粗细的水蚺咬住左腿,用力拖向湖底。

她暗示乐之扬若无把握,大可认输,乐之扬笑了笑,故作没有领会。忽见杨恨走到岸边,身穿漆黑水靠,阴沉沉地望了过来,眼底深处闪动杀机。

乐之扬本意自救,并无杀人之心,见状心生恻隐,不顾真气将尽,翻身潜入湖底。越是下潜,越觉昏暗,湖水乌蒙蒙的,透出一股腥气。乐之扬潜了三丈有余,终于看见杨恨,他垂死挣扎,挥舞匕首乱捅乱刺,数条水蚺在他身边盘旋。杨恨内息将尽,出手越来越慢,一条水蚺突然冲上,咬中他的手臂。杨恨吃痛,匕首脱手,水蚺刷刷刷缠住他的腰身,猛地向内一收,杨恨肋骨欲断,水泡成串成行,从他口鼻冒了出来。

“不必勉强。”叶灵苏压低嗓音,“这局输了,还有一局。”

乐之扬俯冲上去,水蚺纷纷让开。他挥舞匕首,刺中缠绕杨恨的水蚺,那蛇松开杨恨,负伤逃窜。杨恨翻着白眼,半死不活,乐之扬揪住他的肩膀,双脚一蹬,用力蹿向湖面。

乐之扬想了一下,说道:“五成!”

两人入水以后,湖水上下翻腾,足见搏斗激烈,水上众人无不担忧。过了一会儿,湖面忽又平静下来,幽绿深沉,比起动荡之时,更加叫人心寒。叶灵苏死死盯着湖水,脸色惨白如纸,五指紧握剑柄,身子有如风中枯叶簌簌发抖。

叶灵苏应声一颤,看了看碧沉沉的湖水,盯着乐之扬目不转睛:“你有几成把握?这湖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忽然哗啦一声,湖水分开,钻出一个人来。叶灵苏认出乐之扬,一跳而起,“啊哟”叫了起来。她一向矜持严厉,忽然失态,盐帮群豪无不惊奇。

叶灵苏沉吟未决,忽听乐之扬说道:“派我!”

乐之扬真气耗尽,一出水面,正要大口喘气,冷不防腰间剧痛,挨了重重一拳。乐之扬痛得蜷缩起来,连呛数口湖水,心中狂怒不禁:“姓杨的狗贼,我救了他,他竟然伤我?”

“也罢。”冲大师忽道,“第一局算你方胜了,第二局,我方派出杨恨,你方派谁?”

杨恨一击得手,挣脱乐之扬,奋起全身之力,踉跄游向岸边。刚一上岸,就昏了过去。众人定眼望去,无不骇然:水靠裂口处爬满水虱、水蛭,蠕蠕而动,布满肌肤。铁木黎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乌有道,还不救人?”

那钦望着“飞雪”,口中咕咕哝哝,眼中不胜遗憾。

乌有道应声上前,施术驱走毒虫,又喂两颗解毒丹,过了片刻,杨恨方才悠然醒转。

乐之扬道:“我骗你干吗?”

乐之扬爬上千里舟,左胁隐隐作痛。杨恨假装昏迷,出水时忽然偷袭,若非他内功精进,险些送了性命。更可气的是,乐之扬出水在先,杨恨出水在后,如果杨恨当真昏迷,自是乐之扬胜出,如今他撑到上岸,冲大师有言在先:“后出水者胜”,竟是杨恨胜了。

“真的仅有一只么?”那钦回过味儿,急切问道。

乐之扬一念之仁,先赢后输,不胜懊恼,这时叶灵苏走上前来,急切问道:“怎么样?”乐之扬悻悻道:“输了!”

“好眼力。”乐之扬跷起大拇指。

“我没问输赢。”叶灵苏皱眉道,“你受伤了么?”

“海东青?”那钦一愣,冲口而出,“大金天隼。”

乐之扬一愣,叹道:“倒也没有。”叶灵苏又问:“中毒了么?”乐之扬仍是摇头。叶灵苏点点头,退到一边。

他说得一脸诚恳,乐之扬哭笑不得,说道:“那岛上,这海东青也仅有一只。”

乐之扬越想越气,挺身叫道,“杨恨,你恩将仇报,赢得心安么?”

“啊!”那钦一拍额头,苦着脸说,“糟糕,我有师父了,不过没爹。汉人小子,你要肯带我上岛,我拜你当爹也行。”

杨恨余毒未清,听了这话,脸色越发苍白,抿嘴沉默一下,嘎声说道:“杨某心中,没有恩仇,只有胜负。从生到死,我只效忠国师一个。”

铁木黎大怒,厉声喝道:“那钦,说什么混话?”

众人见他满身是伤,知道他在水里落了下风,再听两人交谈,登时明白了其中的纠葛。

那钦喜上眉梢,忙说:“我拜你为师,你带我去那岛上好不好?”

楚空山把袖一拂,怒道:“乐之扬,你好糊涂,如此奸恶小人,你救他干什么?他让水蚺吞了,才叫天地报应!”

“东海一个岛上。”乐之扬回答。

乐之扬无言以答,杨恨杀了蛇夫人,论理不该救他,可当时除了救人心中别无其他,不由愧疚道:“楚先生见谅!小子愚钝,误救歹人。”

那钦看得张口结舌,他绰号“雕鬼”,爱鹰成痴,死了三只金雕,却不怨恨“飞雪”,反而满心艳羡,大声说道:“汉人小子,你这隼打哪儿来的。”

楚空山冷哼一声,说道:“算你命大,他若匕首还在,你都死了多时了。心存慈悲不错,可这姓杨的逃过这一劫,将来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下。”

乐之扬笑了笑,吹起竹笛,飞雪钻出山林,箭也似向这边飞来,到了乐之扬头顶,盘旋一圈,落在他的肩头。

乐之扬诺诺连声,心中越发悔恨。忽听冲大师笑道:“不管怎么赢的,总之赢就是赢。乐兄你自个儿心软,怨不得别人,而今双方各胜一局,谁胜谁负,还看第三局。”

花眠心中不忿,还要逼问,叶灵苏冲她摆了摆手,注目乐之扬,说道:“你的事我懒得理会,如今贼秃驴装疯卖傻,不信‘飞雪’是你的鸟儿。”

铁木黎哼了一声,大踏步出列,不丁不八地站在谷口。叶灵苏催舟上前,拔剑跳上湖岸。

“这个……”乐之扬叹道,“叶姑娘、花尊主见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铁木黎打量女子,忽而笑道:“本尊第一次跟女人比武。女人么?就该绣绣花、做做饭,生生孩子。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花眠瞪着乐之扬:“你既然没死,怎么不早点儿出来?改头换面,又想骗谁?”

这话极尽轻蔑,叶灵苏却不动气,伸袖拂拭剑锋,漫不经意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国师第一次输给女人也说不定!”

乐之扬莫名其妙,楚空山叹道:“我猜想,白鹭一心救我脱困,不愿叶帮主跟乌有道纠缠不休,所以说谎骗了叶帮主,结果弄巧成拙,闹出这么多事来。”

铁木黎冷哼一声,不见他抬脚,忽地越过丈余,一掌斩落,刁钻迅疾。

“蛇夫人说的。”花眠没好气说道,“若不然,我们何苦攻打‘毒王宗’?”

他一派宗师,口中讥讽,心里不敢托大,力求先声夺人。

乐之扬道:“谁说我死了?”

可是一掌落空,叶灵苏倏尔消失,一股锋锐的剑气直奔铁木黎后背。

“乐之扬,不是说你死了么?”童耀跳上前来,努眼撑睛地道,“你怎么活得好好的?”

“嘿!”铁木黎一声沉喝,嗖地弹起,半空拧身,叮,脚尖扫中剑身,叶灵苏虎口流血,身子斜斜飘出,凭借身法化解铁木黎的腿劲。

这边冲大师、乌有道也很泄气,乐之扬逃走以后,两人带着弟子搜遍附近山林,可是一无所获,没想到再次相见,这小子不但脱胎换骨,还坏了二人的大事。

铁木黎绰号“天刃”,不止是他所练武学,也是暗示他通身精钢百炼,从头到脚就是一件神兵利刃,锋利绝伦,无一处不可伤人。

“是呀!”花眠小声咕哝,“真是怪事。”她本想乐之扬一死,叶灵苏断了痴念、另觅佳偶。谁想这小子命大未死,一双脚也恢复如初。叶灵苏见了他,自然陷入情海、难以自拔。花眠越想越气,不胜烦恼。

铁木黎一得先手,更不饶人,手斩足踢,劲气如有实质,扫过地面岩石,犁出一道道印痕,遒劲有力,龙章凤姿,俨然大书家信手挥笔,横竖撇捺,无不兼美。

楚空山打量乐之扬,笑道:“可喜可贺,乐老弟不但双脚康复,武功也高了不止一筹。”

叶灵苏一击不中,不再出手,只是一味闪避。天下武功林林总总,若说闪避之妙,无出“山河潜龙诀”之右,此间长岸临水,高山陵谷,正合“水下土”、“掩陵谷”两种变化。山高必有阴,两侧高崖耸立,斜阳映照,留下大片暗影,沿着山根起伏不定,此情此景,使出“伏光景”来,又是如鱼得水。

寥寥一句,乐之扬却如挨了一拳,鼻酸眼热,几乎儿掉下泪来。

“水下土”、“掩陵谷”是“山河潜龙决”的入门功夫,叶灵苏早已习练精熟,“伏光景”虽未纯熟,倚仗地势,也堪堪合用。她不拘一隅,八方驰骋,恨不得将整个儿山谷当做战场,藏在乱石与石头同化,到了树下与草木同根,近水则没于水光,近山则融入山影。

“是啊!”叶灵苏漫不经意地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铁木黎招招落空,心中生出错觉,所对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空虚幻影,拳脚眼看击中,对手总有法子遁走。这女子就如流动的风水,不可挽留,难以捉摸,明明近在眼前,又每每从他指缝间溜走。

乐之扬苦笑摇头,转向叶灵苏说道:“你也认出我了?”

这身法闻所未闻,铁木黎不胜骇异,可又欲罢不能。叶灵苏忽东忽西,其实并未走远,一缕剑气若有若无,始终在他身边缠绕,只要稍露破绽,青螭剑下,必定血溅五步。

众人目定口呆,江小流更是惊喜,给他一拳,笑道:“我就说他是乐之扬!”

铁木黎固然难受,叶灵苏也不容易,她已将生平所学发挥至极,每次想要出剑,对手总能转到合适方位、做出恰当防御,俨然料敌先机,以静制动。叶灵苏来来去去,却连刺出一剑的机会也没有乐之扬一边观战,心中愧悔交集。他丢了必胜之局,迫使叶灵苏对阵劲敌,倘若稍有闪失,当真抱憾终身。

乐之扬叹了口气,腰身一撑,长高尺许,伸袖把脸一抹,去掉泥污,露出俊秀面目。

他专注之甚,极力寻找铁木黎的破绽,想要将功补过,设法告诉叶灵苏。看了十余招,铁木黎攻守严密,无懈可击,正感沮丧,心头略微一动,模糊听见一丝异响,细微之极,只在有无之间,可又连续不断,究其来源,却是从铁木黎身上发出。

“瘸子!”江小流不知道乐之扬断过脚筋,愣了一下,望着他惊疑不定。

乐之扬定眼细看,那声音忽又消失。他沉思一下,闭合双眼,只用双耳凝神去听,那声音顿又冒了出来,千真万确,出自铁木黎的体内,时急时缓、时高时低,仿佛一脉流水,依循一定之规。

花眠一怔,喝道:“江小流,你胡说什么?乐之扬是个瘸子,这个人可是好端端的。”

“那是他的真气!”梁思禽的声音忽然响起,细如蚊蚋,一如崇明岛上。

沉寂片刻,乐之扬从岸边一个石缝里钻了出来,手持一根笛子,上面枝叶碧绿,分明刚刚截下。乐之扬纵身跳上船只,慢腾腾走向叶灵苏,行将走近,江小流突地跳出,一把抱住他,大吼道:“乐之扬,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混蛋。”

“落先生!”乐之扬吓了一跳,冲口而出,四周的人无不向他望来。乐之扬面如火烧,不知所措,好在大家关注打斗,并未深究,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岸上。

这话十分无赖,盐帮弟子纷纷破口大骂,叶灵苏忽地回头,锐声叫道:“扬朱,还不出来?”

乐之扬松一口气,掉头扫视人群,可是一无所获,梁思禽化身无数,执意不肯露面,找他难比登天。

铁木黎心中之痛,冲大师心知肚明,沉默一下,忽而笑道:“那白隼就一定是你家的么?或许只是野生的猛禽,不甘寂寞,攻击同类。”

忽听梁思禽又道:“你可记得《灵感篇》里的经文:‘听其几微,感其元气,知其动静,明其阴阳,如风之行,如水之流,若断若续,若有若无……’”

冲大师看了铁木黎一眼,后者抿嘴皱眉,神气不胜凝重。金雕于铁木黎并非只是玩物,打起仗来,更是天上的斥候,远隔千里也能发现敌踪,是战是逃,均可及早决定。这三只金雕训练有素,而今死个精光,要想重新豢养,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光阴。

乐之扬无法如梁思禽一般传音,只好懵懂点头,也不知梁思禽是否看见。

“还有什么话说?”叶灵苏望着冲大师,冷笑道,“和尚你说过,不拘什么法儿,能让金雕落地,就算你方败落!

忽听梁思禽又说:“你内功精进,神而明之,依照经文所载,足以‘听其几微、感其元气’。这一法子,医家谓之‘望气’,武学叫做‘听劲’。先祖母医道精深,有‘望气’之能,武学高手也能透过拳脚掌风感知对方真气走向。可如你一般,双耳听人真气,却是灵道人的发明。场上二人剧斗之中,气血流转甚急,你留心细听,必有所获。”

笛声戛然而止,那钦手握鹰哨,望着静荡荡的天穹,两眼空洞洞的,面皮有如死灰,仿佛随着金雕惨死,他的魂儿也离开了身子。

若论武学上的见解,当世无人能出梁思禽之右。乐之扬眼中,《灵飞经》的《灵感》、《灵飞》两篇,许多字句艰深晦涩、始终不解其意,可是梁思禽一听,便知其中所指,一切谈玄论道,稍加变化,均可化为实实在在的神通。

剩下一只金雕,肝胆俱落,掉头乱飞。可是天隼速度远胜于它,连连展翅,瞬息赶上,抓住金雕背脊,两三下啄死,拎着大它一倍有余的尸体,一阵风俯冲而下,钻入山林里消失了。

乐之扬一点就透,微闭双眼,凝聚精神,摒除所有杂音,所有耳力汇聚到铁木黎身上。刹那间,他进入一个玄妙境地,铁木黎的身子好比深山空洞,万籁俱寂,静水深流,真气来自何方、流向何处,一点一滴,无不清晰可闻。只不过,铁木黎出手越快,运气越急,越是容易感知,以静制动,谨小慎微,稍稍有些模糊不清。

铁木黎以下,脸色无不难看。那钦更是心如刀绞,死死盯着天上,口中吹哨不绝,那笛声也冲高盘旋、丝毫不停。众人欢呼过后,才发现天上仍在厮杀,飞雪以一敌二,轻松写意,倏来倏去,行踪诡异,突然绕到高处,乘高下击,只一啄,就将一只金雕脑袋啄开。那金雕一头栽了下来,掉到悬崖上摔得稀烂。

乐之扬吐一口气,转而留意叶灵苏,可怪的是,叶灵苏动如风,快如电,真气流转却不如铁木黎连贯,若说铁木黎如水如风,叶灵苏的真气便如天际浮云,聚聚散散,断断续续,时而流转奇快,时而又沉寂下来,仿佛一身空空,并无内力存留。

场上沉寂一下,叶灵苏一方爆出雷鸣似的欢呼。金雕落地,第一局盐帮、东岛胜出。

乐之扬越听越奇,直觉不可思议,可转念一想:叶灵苏所使《山河潜龙诀》出自释印神。当年“乘黄观”一战,释印神一定饱尝灵道人“听劲”的苦头,痛定思痛,想出这一般飘如浮云、难测难料的运气法门,以免灵道人听出端倪,猜到他的身法拳路。

一眨眼的工夫,后方二雕赶来救援。飞雪也不恋战,展翅飞走,受袭的金雕一声哀鸣,打着旋儿向下坠落,砰的摔进湖水,挣扎两下,就被水蚺拖入水底。

再听四周人物,气血流转,历历可闻,此时激斗方酣,已过三十余招,众人关心胜负,无暇运用内力,丹田沉寂,真气不兴。

忽听笛声一变,飞雪突出包围、冲天而上。三只金雕紧追不舍,很快分出快慢,第一只金雕曾被“飞雪”啄伤,伤疲交加,落在最后,后来的二只金雕并肩齐飞,渐渐迫近天隼。三只鸟儿搅成一团,眼看又要厮杀,“天隼”猛地摆脱二雕,流星落电似的向下冲突,瞬间撞上落后的金雕,居高临下,狂抓乱啄,血花漫天。

正想收起神意,忽觉有人转运真气,乐之扬循声望去:乌有道鼓着一对死鱼眼,直勾勾盯着斗场,真气循双手向下,又徐徐地从袖袍涌出。

三只金雕也非善与,虽不如飞雪灵动矫捷,但经那钦多年调教,分进合击,善于群斗。“飞雪”攻击其一,另二雕则拊它之背,围魏救赵,逼它放弃进攻。天隼一旦后退,三只金雕立马结阵,上下左右团团乱飞,力图将它包围起来。天隼一旦陷入缠斗,纵然不败,也会虚耗力气,如此反复再三,等到气力衰竭,就是丧命之时。

乐之扬心生警觉,跳上湖岸,移步靠近乌有道,定王望去,一无所见,可是凝神细听,却觉乌有道的内力与细丝相连,飘出袖口,若有若无。

那钦取出鹰哨,极力吹响,指挥三只金雕共斗大金天隼。双方一是天山之精,一是东海之灵,都是天底下数得出的猛禽。飞雪以一敌三,丝毫不惧,直进侧击,高蹿低伏,如风似电,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细丝吐自血蛛,无形无影,当日楚空山一时不察,吃过这毒丝的大亏。乐之扬不知毒丝来历,但想乌有道一身奇毒,放出的东西一定大有古怪。

盐帮、东岛忿忿不平,闹哄哄骂成一片。铁木黎一伙自知理亏,不好反驳,索性闭嘴不应,一个个望着天上,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细丝越出越多,随着铁、叶二人交手四散飘拂,有的被劲力冲开,有的却被牵扯进去。铁木黎以静制动,劲力内敛,细丝绕身而走,衣服、肌肤沾了不少;叶灵苏来来去去,疾风随身,蛛丝反而不易接近。

“好个贼和尚。”花眠怒极反笑,“限定时间的是你们,增加数目的也是你们,反正自个儿放屁自个儿闻,说香说臭都是你们!”

乌有道望着叶灵苏,神色焦躁,内力越流越快,双袖无风而动,逼使数十缕蛛丝向着女子流注过去。

冲大师咳嗽一声,说道:“说了射雕,又没说是几只雕。”

“乌有道!”乐之扬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不要脸!”叶灵苏叫道,“以多欺少,这算不算违规?”

乌有道心中有鬼,应声一个激灵,想也不想,挥掌打向乐之扬。他一转身,蛛丝也随之转向,叶灵苏缥缈而过,堪堪躲过一劫。

那钦脸色惨变,连声唿哨,剩下两只金雕同时蹿起,比翼齐飞,形如两支怒箭射向苍穹。

乌有道掌风未到,腥臭先闻,“无影蛊”在前,“血蛛丝”在中,“寸草不生掌”在后,三箭齐发,防不胜防。

白影飞快缩小,化为小小一点,倏忽逼近金雕。金雕向下扑击,白影一晃躲开,转到金雕背上,啄似电闪,利爪如风,霎时羽毛乱飞,金雕发出愤怒痛楚的尖叫,掉转身形,落荒而逃。白影紧追不舍,金雕血溅长空,陨石一般向下坠落。

乐之扬以神御敌,眼不见,耳先闻,“无影蛊”肉眼难辨,可是成群结队,飞动有声,尽管细微,可是逃不过他的双耳。

呼啦啦,远处山林里蹿一道白影,快如闪电,直冲霄汉。那钦看见,“咦”了一声,眼里透出莫名的惊讶。

乐之扬略一退让,使出“抚琴掌”,拂中带按,如挑七弦,内力转阴易阳,变得至阴至柔、奇寒彻骨,无影蛊裹入掌风,纷纷僵死,簌簌簌掉落一地,剩下数只,惊慌逃窜,钻入一旁“毒王宗”弟子的耳朵、鼻孔,连钻带咬,那人耳鼻流血,凄声惨叫。

笛声悠扬,盘旋不下。叶灵苏侧耳聆听,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冲大师却变了脸色,东张西望,寻找笛声来处。花眠听了时许,也是双目一亮,冲口叫道:“这不是乐……”叶灵苏轻轻拧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手掌一交,啪,乐之扬神乎其神,绕过蛛丝,一掌拍中乌有道的手腕。

铁木黎哼了一声,只是抬眼望天。花眠不忿,还要讥讽,忽听一缕笛声从远处响起,高入云霄,清亮悦耳。

乌有道吃了一惊,急催毒功,冷不防乐之扬顺手一捺,他毒功受阻,无法向前涌出,反而向后流蹿。乌有道魂飞魄散,慌忙收手后退。

花眠怒道:“你这不是强词夺理,而是仗势压人。”

乐之扬也感诧异,他听见真气流出,下意识运劲阻挡,不想一招得手,不但阻住了真气,还能使其倒流,神妙之处,出人意表。

冲大师不由语塞,才发现规则大有漏洞,叶灵苏惫懒狡猾,竟然被她逮住。正想对策,忽听铁木黎冷冷说道:“强词夺理,限你们两刻之内想到法子,要么算你们认输。”

“你到底明白了!”梁思禽的声音忽又在响起,言下甚是欣慰,“正所谓:动而使之静,静而使之动,堂堂正道,致其歧路,浩浩之气,困顿难舒,故曰:不动而动,无所不动……’“这是《灵飞篇》里的话!”乐之扬冲口而出。

“对呀!”花眠拍手笑道,“金雕飞倦了,不就自然落下来了吗?”

“你说什么屁话?”乌有道莫名其妙,厉声呵斥。

“慢着!”叶灵苏说道,“你说让金雕落下来,可没说要多少时候,一个时辰也行,十天半月也行。”

乐之扬也不理睬,低头皱眉,只顾回味梁思禽所说的经文。乌有道当他藐视自己,怒气上冲,双袖呼地抖直,血蛛乘着细丝冲出袖口,仿佛数十点火光,直向乐之扬飞去。

众人的目光都在金雕身上,听了无不摇头。叶灵苏心中暗急,微微跺了一下脚,忽听冲大师笑道:“看来胜负已分,这一阵算我方胜了。”

乐之扬收起思绪,呼呼两掌荡开血蛛,左脚突起,穿过乌有道的双掌,踢向他的小腹。

如此之高,任何弓弩都休想够到。盐帮、东岛众人无不沮丧,叶灵苏也觉失望,回头看去,不见了乐之扬的影子,忍不住问道:“扬朱呢?”

乌有道自恃“元毒功”护体,不躲不闪。噗,脚尖及身,并不十分疼痛,可是乌有道却如置身一口大钟,外面木槌猛敲,里面真气晃荡,登时头晕脑胀,浑身气血乱蹿。

那钦一笑,抖动手腕,一只金雕嗖地蹿上半空。那钦将二指伸入口中,用力打一个唿哨,金雕展动翅膀,直向高处飞去。盐帮弟子举起弩箭,嗖嗖嗖一阵乱射,金雕灵巧之极,一边躲闪,一边高升,不久升到百丈高处,化为一个小点,盘旋往来,悠然自得。

乌有道所练毒功逆天而动,强横霸道,控制不易,一旦阴阳失调,真气乱蹿,势必诱发毒质,颇有反噬之患。

冲大师微微冷笑,忽地大声说道:“那钦,还不放雕!”

他心有忌惮,仓皇向后蹿出,乐之扬跟踪而上,“踏歌步”绕身疾走,“暮鼓拳”连环使出。乌有道只见拳影晃动,莫知所出,眼花缭乱,更要命的是体内气血不稳,七流八蹿,难以收拾。一时内外交困,难以兼顾,左肩、右胁、后背各中一拳,虽未受伤,可是经脉震动、丹田沸腾,好不容易收拢的真气忽又到处乱蹿。

“那么说定了!”铁木黎点了点头,“单比武功太过无趣,如此三局,才有兴味!”

乌有道失声大吼,一个跟斗向后翻出,不想乐之扬食髓知味,隐隐然把握到挑动对手真气的诀窍。乌有道身在半空,真气强弱去留,乐之扬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纵身而上、使出“抚琴掌”,啪啪啪,乌有道尚未落地,忽又连中三掌,掌上连拍带抚,将他的真气当做琴弦,轻拢慢捻,手法精妙。

冲大师自从得了“空碧”,爱不释手,日日把玩,此时挂在腰间,自诩风流倜傥。听了这话,看一眼玉笛,笑道:“叶姑娘对乐之扬还没忘情?好啊,这支玉笛也算赌注!”

乌有道落在地上、形同醉酒,脚下踉踉跄跄,老脸殷红如血,生平积累的毒质沉渣泛起,跟着真气乱流乱窜,钻心入脑,无法收拾。

“还有一样。”叶灵苏指着冲大师腰间,“赌注算上这一支玉笛。”

乐之扬三掌打完,忽觉掌心痛痒,低头一看,双掌乌黑,分明中毒,慌忙停下脚步,运起“转阴易阳术”驱毒。

冲大师一头雾水,盯着她看来看去,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好打两个哈哈,跷起大拇指说道:“叶帮主女中豪杰,当真胆气过人!”

二人这边动手,那一边铁、叶二人拆过八十余招,仍是一静一动,胜负难分。两人追逐游走,叶灵苏不胜疲惫,可是百招将至,咬牙忍住,忽见铁木黎一掌劈来,闪身躲到山石后面。

叶灵苏一挥手,止住众人议论,说道:“我是一帮之主,后果由我承担!”众人无奈,只好钳口,叶灵苏注视冲大师,“和尚,你还有什么话说?”

铁木黎目光一转,忽然纵身跳起,右掌挥向湖面,叶灵苏正觉奇怪,忽然巨力涌来,砰的一声,将她藏身的岩石击得粉碎。

“是呀!”花眠也说,“我猜他那件水靠是用药炼过的,可以辟开水中毒物,我们没有如许宝物,跟他水下争雄,岂不是白白送死?”

叶灵苏闪赚稍慢,碎石落在身上一阵刺痛,她咬牙忍住,飘身疾走。铁木黎迎头拦住,呼地一掌拍来,叶灵苏转身躲避,忽觉一股疾风从身后袭来。

身后群雄一片哗然,楚空山叫道:“叶帮主,你也见过杨恨的本领。本帮也好,东岛也罢,不拘是谁,入了水都没有胜算。”

“有人暗算?”叶灵苏念头闪过,尽力向前一蹿,劲风贴着小腿落下,削走一片裤脚,露出雪白小腿。

叶灵苏呆了呆,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好啊,摸鱼就摸鱼!”

叶灵苏百忙中回头望去,身后空空,并无一人。纳闷间,铁木黎身在半空,左腿横扫过来,叶灵苏举剑格挡,冷不防他身子盘空一转,左腿忽收,右腿嗖地弹出,其速比起左腿快了一倍,叶灵苏变招不及,匆忙收剑,遁光藏影,变化数次,方才躲过这一腿扫击。

湖中蛇虫遍布,众人看向湖水,无不头皮发麻。叶灵苏也是大为迟疑,忽听乐之扬又说:“答应他!”叶灵苏忍不住回头,乐之扬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又匆忙低头。

数招一过,叶灵苏有些明白,铁木黎换了一路怪诞武功:出手似向左去,劲力落在右边;手掌明明向上,掌力却向下拍落;本是左腿踢人,半途变成右腿;原本正面迎敌,掌力却能绕过对手,拊其后背……颠三倒四,诡诈绝伦,极尽“声东击西”之能事,若非释印神的绝世身法,方才数招之下,叶灵苏必死无疑,她忍不住喝道:“这是什么武功?”

“这个嘛!”冲大师皮笑肉不笑,“双方各派一人,潜入湖里,死的算输,活的算赢,先出水的算输,后出水的算赢。”

“天逆神掌!”铁木黎洪声笑道,“叶帮主,可还过得去么?”

“决不反悔。”叶灵苏又问,“摸鱼又是什么?”

叶灵苏冷哼一声,全力展动身法,可是处处受制,连连遇险,东逃西窜,不胜狼狈。

冲大师惊疑不定,审视叶灵苏时许,忽而笑道:“叶姑娘,你是一帮之主,金口铁断,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

天逆神掌是铁木黎独创秘技,融合“天刃”与“大逆诛心掌”,乃是黑水一脉的精华所在,施展起来诡异离奇,胜过萧千绝极盛之时。

冲大师应声一愣,对方痛快答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盐帮、东岛等人,也是嗡嗡嗡发出议论,忧虑之色,各各溢于言表。

铁木黎练成掌法,秘而不宣。当年他吃过梁思禽的苦头,怀恨在心,盘算再次相遇,出其不意使出,可收奇袭之效。谁想今日遇上“山河潜龙决”,久战不胜,焦躁起来,又怕百招不胜,磕头认罪,毁了燕然山百年威名,一急之下,提前使了出来。

叶灵苏一听这话,不假思索,张口便说:“好,射雕就射雕!”

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似左忽右,身法快得惊人。叶灵苏使尽解数也摆脱不了,只觉四面劲风咻咻,浑如无形大网,眨眼工夫,越陷越深。

叶灵苏也懂这个道理,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忽听乐之扬在身后低声说道:“答应他!”

花眠见势不妙,忽地叫道:“八十七、八十八……”群雄看出她的心思,也随声高呼:“八十九、九十……”

铁木黎暗暗点头,冲大师这法儿反客为主、将了对手一军。叶灵苏若对冲大师的题目挑三拣四,那么自己一方,自然也可挑剔她的赌斗题目。

百招将至,众人高呼招数,存心搅乱铁木黎的心志,燕然山、毒王宗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大呼小叫,想要压住对方呼声。

众人总算听出来了,冲大师弯来绕去,就是要让赌斗作废。如果那钦让金雕飞到云天之上,任是什么弓箭、暗器,都休想碰着它一根毫毛。

时光倏忽,九十七招转眼即过,铁木黎“呔”地锐喝,直如平地炸了一个响雷,喝声未落,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许金雕飞得太高也行。”冲大师见那钦情急要说,冲他摆一摆手,笑嘻嘻说道,“那么百招之数也要作废,大伙儿生死相搏,百招也好,千招也好,分出生死才算完事!”

叶灵苏听出是乌有道,未及转念,铁木黎拦住去路,右手一挥,嗤,气劲破空而来。

“鬼话连篇!”花眠叫道,“金雕飞得太高,射不着怎么办?”

这一掌铁木黎蓄势已久,图穷匕见,时机精准,掌风猛烈。叶灵苏躲闪无路,一咬牙,挥剑扑上,两人身影交错,铁木黎微微一晃,气松劲泄,叶灵苏觉出破绽,想也不想,长剑趁虚而入。

冲大师手指湖上:“燕然四鬼之中,‘雕鬼’那钦擅长养雕,三只金雕就是草原上空的鬼魂儿,来无影,去无踪;如果金雕放飞上天,对面各位用弓弩也好,暗器也罢,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让它落下,就算你们胜出。”

说时迟,那时快,铁木黎硬生生收回右手,并起食中二指,拈住青螭剑尖。嗤,剑尖刺入寸许。叶灵苏虎口流血,翻身后掠,双脚刚刚落地,忽听花眠高叫:“九十九……”

“敢问其详!”铁木黎不动声色。

取胜在望,叶灵苏心口一热,抬眼望去,铁木黎步子虚浮,一张脸浑如血染,朱红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冲大师说道:“第一比射雕,第二比摸鱼,第三么,才比双方将帅的武艺。”

叶灵苏正觉奇怪,忽见铁木黎闭上双眼,头上白气冲天。

众人一愣,叶灵苏大皱眉头,心想冲大师狡诈百出,此举必有古怪,正要反对,忽听铁木黎笑道:“有点儿意思!你说说,怎么个三局两胜?。”

“灵苏!”花眠看出便宜,“还剩一招!”

“岂敢!”冲大师笑道,“要赌就赌一个大的,三局两胜如何?”

燕然山一伙看出不妙,但因信服铁木黎,此刻都在船上,只有杨恨呆在岸边,见状奋身一跳,挡在师父身前。奈何他本就有伤,这一跃牵动伤口,痛得眉毛直皱。

“怎么?”铁木黎两眼朝天,森然道“薛禅,你怕我把你输掉了?”

叶灵苏举剑要刺,又觉迟疑,忽听乌有道一声惨叫,掉头望去,见他面皮发黑、七窍流血,满地翻滚,俨然痛不欲生,乐之扬站在一边,满脸错愕。

叶灵苏正要纵身上岸,冲大师忽道:“慢来。”

乌有道突地跳起,冲着铁木黎连连磕头,尖声叫道:“国师饶命,国师饶命……”

乌有道不料铁木黎不顾他的死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流露恐惧;冲大师却是笑笑,眼珠转动,思索对策;至于盐帮弟子、东岛群雄,无不流露出担忧神气。

异变忽生,叶灵苏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按剑不发。铁木黎好容易压住毒质,睁开双眼,也是莫名其妙。

铁木黎行事果决,转眼便有决断,笑道:“好啊,就一百招,叶帮主赢了,我如你所愿。”

乌有道体内天翻地覆,脑子也被毒质侵入,神志不清,失声叫道:“乌某一时糊涂,才对国师下毒。国师大人大量,万万不要伤害‘元命蛊’!”他内力沸腾,毒质失控,跟失去“元命蛊”的情形一般无二,只当下毒的事被铁木黎发现,伤害蛊母,以求报复,一时情急求饶,殊不知拜错了庙门。

“臭娘皮岂有此理……做你娘的清秋大梦……”燕然山一方纷纷叫骂。铁木黎却一声不吭,拈须沉吟。盐帮弟子十万,若能掌控在手,来日天下有变,便是一股莫大的助力。至于叶灵苏所说的二人,乌有道杀害峦峦太子,本是蒙元的仇家;冲大师出身黄金家族,来日必是铁木黎仕途上的劲敌,趁机除掉,也不是坏事。

铁木黎听了这话,才明白发生何事,怒极反笑,问道:“你对我下毒?”

叶灵苏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清一清嗓子,“国师你输了,交出冲大师和乌有道。此外,还须向本帮死伤弟子磕三个响头。”

乌有道说道:“小人一时糊涂。”铁木黎冷哼一声,说道:“如何解毒?”乌有道说道:“‘元命蛊’可以吸毒。”

众人一片哗然,杜酉阳怒道:“这怎么成?他是鞑子,我们是汉人,胡汉自古不两立。”其他人无不赞同,连连点头。

铁木黎半信半疑,他内功深湛,虽能压制毒质,再与叶灵苏争锋,势必力不从心,犹豫中他看向女子,见她并未动弹,心下稍定,取出木盒问道:“这个可用么?”

叶灵苏说道:“我输了,盐帮从今往后,听从足下差遣!”

“这、这……”乌有道盯着木盒不胜迷惑,“国师没有伤到‘元命蛊’?”

铁木黎摇了摇头,涩声说道:“我纵横天下,不敢接受一个女子挑战,传到江湖上去,还不笑死人么?”想一想,问道,“叶帮主,你要赌什么?”

铁木黎冷哼一声,又问:“我为何伤它?”

听了这话,铁木黎脸色阴沉,紧紧抿起嘴唇。冲大师忙说:“国师,不要中她的激将法儿,大伙儿一拥而上,扫灭东岛、盐帮。”

乌有道越发迷惑,看向乐之扬道:“那为何……”话没说完,铁木黎森然道:“我现在伤它,倒也不晚。”五指收拢,木盒嘎嘎作响。

“你怕了么?”叶灵苏冷冷一笑,“难道你堂堂大国师,百招之内还胜不过我一个小女子?”

“别!”乌有道面如土色,强忍毒物反噬,“将食指深入盒子,血蛛自会吸去毒质。”

铁木黎一扬手,众人登时收声。铁木黎盯着叶灵苏打量一阵,忽道:“我凭什么跟你打赌?”

铁木黎眉头皱起,犹豫不定,杨恨锐声道:“师尊,这老毒虫不可信。”

燕然山一伙大声起哄,斯钦巴日叫道:“这算什么赌约?要赌就赌生死。”

铁木黎摇了摇头,将木盒敞开一线,徐徐伸入食指,大血蛛一口咬住,铁木黎的眉头一颤,脸上的黑气渐渐变淡。

铁木黎道:“你要赌什么?”叶灵苏说道:“赌我在你手下走过一百招。”

孟飞燕情急叫道:“帮主,再不出手可来不及了?”叶灵苏摇头道:“他受了暗算。趁人之危,君子不为。”

叶灵苏会意,想了想,一手按腰,高声叫道:“铁木黎,你是一派宗师,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众人大多不以为然,杜酉阳怒道:“帮主这么说,华盐使岂不是白死了?”

乐之扬说道:“这个铁木黎自负得很。”

叶灵苏道:“他杀华盐使时,只身一人,未借他人之力,未用阴谋暗算;我此时杀他,不够光明正大。”

“什么意思?”花眠皱眉不解。

叶灵苏出身武林世家,堂堂正宗,不屑落井下石;盐帮乌合之众,趁危侥幸,逐什一之利,但有可乘之机,绝无放过之理,一听这话,无不悲愤,群情汹汹,各自催舟上岸,围住铁木黎,杨恨手握匕首,怒目相向。

乐之扬压低嗓音:“不战而退,惹人笑话,混战对我不利,那就不用混战。”

叶灵苏微感犹豫,正想是否阻止,忽听铁木黎冷笑道:“乌有道,你还要不要命?”

乐之扬见众人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老大的不自在,忽听叶灵苏又问:“你有何高见?打还是不打?”

“要、要!”乌有道鸡啄米似的点头。

“先不管他是谁。”叶灵苏意味深长,“眼下用人之际,他跟铁木黎作对,那就不是敌人。”

铁木黎冷冷说道:“还不召集人手,为我护法?”

乐之扬万不料她会点将自己,愣了一下,心想:“莫非她认出我了?”孟飞燕也是一脸疑惑,大声说道:“帮主,这人眼生得很,随行的弟子没这号人物。”

乌有道醒悟过来,打声呼哨,毒王宗弟子应声拥上。他们擅长用毒,盐帮群豪舞刀弄枪,谩骂不绝,可也不敢轻易上前。两方临水对峙、各不相让。

是战是退,众人心思不一,争吵起来。叶灵苏沉吟一下,忽道:“扬朱,你怎么说?”

铁木黎脸上黑气越来越淡,忽然抽出指头,扔掉盒子,指尖挑起硕大血蛛。

“楚某岂是无胆匹夫?”楚空山怒道,“杨恨杀了白鹭,乌有道屡次下毒害我,按理说,我最该报仇雪恨。可是敌强我弱,光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

乌有道望着血蛛,面有惧色,只见铁木黎的小臂赤红发亮,犹如一块烧红的火炭,火红向外褪去,一直褪到食指,血蛛吹了气似的臌胀起来。乌有道口唇颤抖,似要说些什么,忽听啪的一声,大血蛛当空爆裂,腥臭汁液四处迸溅。乌有道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浑身抽搐。

“那又怎样?”杜酉阳怒道,“铁木黎杀了华老弟,难道就这么算了?纵使打不过,也要跟他拼到底。哼,楚先生你的武功可比你的胆气强多了。”

毒王宗弟子无不掉头,骇然望着乌有道,但见他浑身鼓出许多肿包,蠕蠕而动,啪啪开裂,涌出一股股乌黑脓血,血中爬出血蛛、紫蜈,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怪虫,怪虫爬出体外,相互撕咬蛰刺,片刻死得精光。

“是啊!”楚空山也说,“混战起来,我们倒没什么,吃亏的是盐帮弟子。铁木黎只要让其他人缠住我们,以他一人之力,就能将千里船全都毁掉,如果被逼上岸,又正中乌有道的下怀。”

铁木黎恼恨乌有道暗算,盛怒之下杀了“元命蛊”,致使毒物反噬其主,将乌有道钻得千疮百孔。老毒虫一生为恶,死有余辜,但这死法太过惨烈,胆大的看得心惊肉跳,胆小的早已两腿发软、瘫坐不起。

花眠盘算一番,对叶灵苏说道:“灵苏,今日不如暂且退让,铁木黎一时也回不了塞外,等到云岛王,再跟他算账。”

铁木黎见这情形,忽也微微后悔。乌有道若能活着,用处不可谓不大,可是此人阴险歹毒,不易掌控,一如这些蛊虫,稍有不慎,就会遭受他的反噬。

铁木黎先声夺人,三尊、五使死的死、伤得伤,叶灵苏、楚空山联剑围攻,也没占到便宜,反被他摧毁多船,落水的帮众伤势严重。如今加上冲大师、乌有道、燕然四鬼和明斗,盐帮、东岛人数虽多,竟也不占上风。

忽听一声惨叫,众人应声望去:古严跳出人群,高高跳起,跳了两下,摔在地上,身子一阵抽搐,嘴角蠕动两下,吐出一只怪虫,黑身紫须,爬了一尺来远,忽然僵死不动。

铁木黎点一点头,扬声说道:“从今往后,乌有道就是我燕然山的人,谁敢动他,便是跟我铁木黎为敌!”

古严丧命之时,“毒王宗”弟子连蹦带跳、纷纷倒地,形形色色的蛊虫从口中、耳孔、眼窝、鼻间爬出了出来,虫死人亡,应验不爽。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毒王宗”弟子死了个精光,剩余的蛊傀也无一幸免。

“是,是!”乌有道的命根在人手里,一时傲气尽失,“乌某一定效忠国师。”

事发突兀,众人无不骇异,可又碍于蛊毒,欲近不敢,唯有瞪眼旁观。乐之扬更是懊恼,义父乐韶凤之死,或与“毒王宗”有关,本想捉住古严问个究竟,这一下线索全断,又得从头再来。至于朱微,尚在毒王谷中,不知情形如何,烦恼间,忽听冲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无怪梁思禽当年不杀乌有道。‘毒王宗’弟子体内的毒蛊均与乌有道相通,乌有道就是他们的‘元命蛊’,牵一发而动全身,死一人而灭一宗,伤天害理,莫此为甚,梁思禽有所不为,实为大慈大悲。”

“放心!”铁木黎也说,“乌有道,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也既往不咎。”

这一番话从他人口中说出还好,从这和尚口中道出,当真荒唐可笑。但凡知道他的底细,无不心想:“这和尚猫哭耗子假慈悲,比起乌有道还要可恨。”

“也不尽然。”冲大师笑了笑,“乌宗主的毒术,贫僧也很佩服。”

铁木黎忽地冷哼一声,说道:“薛禅,乌有道暗算本尊,你到底知不知情?”

“好哇!”乌有道怒视冲大师,“贼和尚,你来毒王谷,却是打这地图的主意?”

冲大师笑道:“贫僧眼拙,没有看见。”

“似乎没错!”铁木黎收起地图,不动声色,“天佑大元,收拾完冷玄,这图就齐全了。”

冲大师对乌有道了如指掌,且又眼力过人、心思缜密,若说他不知情,铁木黎压根儿不信,何况杀了铁、叶二人,乌有道和冲大师大获其利,两人私下勾结也未可知。

乌有道涨红了脸,铁木黎接过地图,注目凝视。冲大师低声问道:“没错么?”

铁木黎和冲大师本有心结,这一来更是种下恨因,可是大敌当前、不好内讧。铁木黎微微冷笑,不再深说,扫视盐帮群豪,冷冷说道:“你们逐个儿来,还是一起上?”

“没理会?”铁木黎冷哼一声,“为何贴身收藏?”

落井下石,自然人人争先,忽见铁木黎恢复如初,盐帮众人心凉了大半,哪儿还敢上前,全都回头看向叶灵苏。

乌有道连连眨眼,目光落在铁木黎的手上,心知那大手一收,便能将盒中的蜘蛛捏成粉碎,登时灰心丧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质小包,抖索索打开,里面一张羊皮地图。乌有道说道:“那贵人说是藏宝图,用这个向我乞命,我看残缺不全,也就没有理会。”

叶灵苏踏上一步,说道:“百招之约,还有一招未了,国师倘若无恙,你我再行打过。”

“一份残缺地图。”铁木黎用手一比,“如此大小!”

铁木黎注目女子,眼神怪异。叶灵苏暗自提防,深知一招决胜,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必尽全力。忽见他吐一口气,徐徐说道:“这一招不用比了,算我输了。”

“什么东西?”乌有道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斯钦巴日叫道:“师父,这可怎么使得?”

“我跟峦峦并无交情,犯不着为他报仇。”铁木黎冷冷说道,“可他身上有一样东西,料是落在乌宗主手里。”

“住口!”铁木黎回望叶灵苏,“我刚中毒那会儿,你按剑不动,大有宗师风范。本尊认输,服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气度。”

乌有道哆嗦一下,面如土色,沉默了一会儿,惨然说道:“没错,我是杀过一个大元的贵人,可是不知他身为皇亲。国师‘元命蛊’在手……若要为他报仇,乌某也无话可说。”

说完一咬钢牙,倒金山、颓玉柱,屈膝跪下,冲着盐帮群豪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群豪一愣,同时哗然,叫好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先帝的小儿子峦峦太子出奔高丽,被人杀了,我事后查验过,他中了一种奇毒,临死前还受过‘蛇牙钻心指’的折磨,我记得不差,那是乌宗主绝活。”铁木黎一边说,一边抚摸盒子,神气有些古怪。

铁木黎脸色铁青,心中发狠:“这三个响头,过了今天,需用这些私盐贩子的颈上人头来换。”想着跳起身来,抓起杨恨,两个起落,回到自家船上,沉喝一声:“走!”

乌有道一呆,面皮抽动,支吾道:“国师怎么知道?”

燕然山弟子无不丧气,埋头划桨,驶向远处。杜酉阳跌足怒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还有一件事!”铁木黎又说,“当年徐达攻入大都,你是否身在辽东?”

叶灵苏默不作声,花眠说道:“杜盐使,他已磕头认输,今日暂且作罢。眼下无人是他的对手,等找到云岛王,再跟他计较……”

乌有道怒目相向,他早已回过味儿来,此前的纷争多为冲大师挑起,若非这和尚入谷,他多半还当着土皇帝、过着逍遥悠闲的日子,如今命根子落入他人手里,这一份难过就不要提了。

“不用。”叶灵苏淡然说道,“我跟他胜负未分,早晚还有一战。各位放心,有朝一日,我必定手刃此獠,为死伤兄弟报仇。”

“原来如此!”冲大师失笑道,“无怪乌宗主急着出谷,谷里的鸡都用光了,再拖下去,‘元命蛊’可就饿死了?”

盐帮弟子尽数沉默,不满之色溢于脸上。乐之扬暗暗叹气:叶灵苏心高气傲,未脱世家子弟的风骨,坐镇东岛还可,当真踏入江湖,面对三教九流,还是放不下身段,尽管身在盐帮,却如污泥塘中一朵白莲,孤绝逸尘,与一干部众格格不入。

铁木黎端详片刻,收了气息,盖上盒子。乌有道忙道:“每过三日,找来雄鸡一只,供它吸食鸡血。”

叶灵苏明知众人心有芥蒂,可也不屑解释,手提长剑,冷冷看向冲大师,后者不急不躁、一派悠然,并无半分畏惧。

平常血蛛不过指甲大小,这一只血蛛却是大如儿拳,蛛身布满紫黑条纹,形如一张狰狞兽面。

乐之扬忍不住喝问:“大和尚,朱微在哪儿?”

铁木黎接过盒子,作势打开,乌有道忙道:“不可!”铁木黎瞥他一眼,仍是打开木盒,一道红光蹿出,直扑他的面门。铁木黎张口吐气,气如刀剑,吹得扑来之物当空翻了个跟斗,落回木盒,却是一只血蛛。

冲大师笑道:“你闹了半晌,如今才想起她么?薄情寡幸,莫过于此。”

换在平时,乌有道自不甘心,而今大敌当前,“毒王宗”有覆灭之危。乌有道本性怕死,要不然也不会困守幽谷,权衡再三,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个青木盒子,木有异香,交到铁木黎手里。

乐之扬面孔一红,自从露面,一波三折,着实没有机会查问朱微下落。忽听花眠说道:“和尚,嘴硬也没用。你机关算尽,恶贯满盈,今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

毒物相生相克,乌有道身兼多种毒物,未免自相冲突,故而需要一个枢纽调和缓冲,这个枢纽就是“元命蛊”。这东西与乌有道共生共长,一能震慑百毒,二能化解相克的毒质。离了此物,乌有道纵不毒发而死,也会遭到百毒反噬。这是“毒王宗”一大秘密,冲大师从“蝎夫人”口中得知,告诉铁木黎,用来胁迫乌有道。“元命蛊”一旦落入铁木黎之手,乌有道唯有听其驱使,甘效犬马之劳。

走了铁木黎,群豪一腔怒火无从宣泄,全都落在冲大师身上,见这和尚毫不惧怕,越发有气,淳于英喝道:“大伙儿一块儿上,将他零割碎剐,给华盐使报仇。”

他说得振振有词,乌有道气破肚皮,指着冲大师浑身发抖,正想痛骂几句。铁木黎大不耐烦,说道:“乌有道,交不交‘元命蛊’?不交我可走了。”

冲大师笑道:“今日落了单,看来要走不大容易。”孟飞燕道:“你知道就好。”楚空山叹道:“我与你师父也曾见过,渊头陀一代高僧,如何收了你这个劣徒?”

“是啊,是啊。”冲大师笑道,“宗主这样的人物,若不穷途末路,岂肯轻易低头?”

冲大师笑了笑,向乐之扬说道:“足下大难不死,可喜可贺,不过,你当真不要小公主的性命了么?”

乌有道脸也歪了,咬牙道:“无怪迟迟不来,故意让我跟盐帮、东岛斗。”

“此话怎讲?”乐之扬变了脸色。

“是啊!”冲大师笑嘻嘻说道,“国师又没毛病,没有一点儿彩头,为何千里迢迢地赶到这儿来?”

冲大师笑道:“你一定以为,那女子就在谷中,先杀了贫僧,再去从容救出?”

乌有道气得发昏,指着冲大师说道:“你、你真这么说?”

“难道不是?”乐之扬心跳加剧。

铁木黎冷冷说道:“薛禅说你要对我效忠。可你长于用毒,不交出‘元命蛊’,本尊如何放心?”

冲大师微微一笑,盘膝坐下,合十道:“你不妨去谷里找找!”

乌有道的面孔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半晌,方才幽幽地说道:“拿走‘元命蛊’,那不是要我的命么?”

乐之扬惊疑不定,问道:“大和尚,你又耍什么花招?”

乌有道脸色惨变,张口结舌,转眼看向冲大师,后者笑嘻嘻若无其事。

冲大师闭眼不答,宝相矜严,仿佛参禅入定。

“好!”铁木黎说道,“我要你的‘元命蛊’!”

淳于英叫道:“这和尚装腔作势,待我一戟捅死他。”挺戟欲上,叶灵苏伸手将他拦住,说道:“乐之扬,你先入谷看看,找到朱姑娘,再来处置贼秃驴。”

“好说,好说。”乌有道笑道,“国师但有所求,本宗主断无不允。”

淳于英怒形于色,盐帮弟子也都流露不快,楚空山忍不住低声道:“叶帮主,众怒难犯……”

“闲话少提。”铁木黎说话一如武功,单刀直入,“乌有道,你向燕然山求援,也是看得起我,不过有来有去,本尊不能白白帮忙。”

叶灵苏故作没有听见,向花眠说道:“花姨,你带乐之扬进一趟石阵,查明朱姑娘的下落。”

“是啊!”乌有道干笑,“国师神威,更胜当初。”

花眠心里一百个不愿,可她深知叶灵苏的性子,只好叹一口气,走向石阵。乐之扬心慌意乱,顾不得其他,匆匆跟了上去。

铁木黎略一点头,目光一转,说道:“乌有道,好久不见。”

两人没入石阵,杜酉阳忽将兵器一扔,抱住华亭的尸身大哭:“华老弟,你死得好冤,当初你舍生忘死地捧人上位,如今人家坐稳了交椅,就把你踢到一边,死了也不给你报仇雪恨。这就叫做:‘一生不戴乌纱帽,半路常逢白眼狼’,你将人家当宝,人家视你如草……”

“薛禅见过国师!”冲大师合十欠身。

“杜酉阳!”孟飞燕听不过去,“上下有分,尊卑有序,你既然入我盐帮,就该听从帮主的差遣,这样皮里阳秋地讽刺人,也是当下属的所为吗?”

转念间,铁木黎一纵身,两个起落,飘然登上湖岸。他想走便走,周围三大高手,心中均感惭愧。

杜酉阳脖子一梗,大声道:“帮主,帮主,就是为帮里人做主,一味向着外人,又算什么帮主?”

乐之扬先前的衣裳早已丢弃,如今的衣服正是梁思禽取自盐帮弟子,叶灵苏故有此问。乐之扬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唔”了一声。叶灵苏当他默认,心下奇怪,只觉此人眼生,可又仿佛在哪儿见过。

孟飞燕怒道:“帮主何时向着外人了?”杜酉阳道:“先有铁木黎,后有这个和尚,梁子是叶帮主结的,本帮为此死了人,是不是应该拿着两个人报仇雪恨。”

“扬朱?”叶灵苏皱眉道,“你是本帮弟子么?”

众人无不点头,目光都落在叶灵苏身上,叶灵苏俏脸微沉,说道:“杜盐使,华盐使之死,我也痛彻心扉,可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也有武林的规矩。我若趁危出手,杀了铁木黎,传到江湖上,人家只会说,我叶灵苏借乌有道之手杀了铁木黎……”

乐之扬一愣,随口答道:“我叫扬朱!”情急生智,将他和朱微的名字各取一字,杜撰一个名字。

“谁敢这么说,咱就灭了他。”杜酉阳恨声道,“再说,铁木黎是蒙元国师,本是我汉人死敌,不拘何种法子杀他,均会人人叫好。”

想到这儿,叶灵苏不觉垂下剑尖,楚空山看出她的心意,也叹一口气,放下剑来,注目望着乐之扬,心想这人貌不惊人,竟能挡住铁木黎,忍不住问道:“小子,你是谁?”

“若是不择手段,又何必定下百招之约?”叶灵苏说道,“大可一拥而上,拼个你死我活,既有百招之约,便是武林之会,堂堂之阵,单打独斗。我是一帮之主,统领千万帮众,言必行,行必果,倘若背誓弃约,趁人之危,未来如何服众,如何振作我盐帮在江湖上的名声?”

铁木黎以一人之力,来去自如,无人可当,视东岛、盐帮群雄如无物。众人愤怒之余,更觉屈辱不堪,即使仗着人多杀了铁木黎,两派的脸面也是丢得一点儿不剩。

杜酉阳嚷嚷:“盐帮的名声又怎么啦?”

“不错!”斯钦巴日始终远远观战,此时粗声大气地说,“三个打一个,算什么鸟事?”

“世人说起盐帮弟子,均以盐枭相称,视为江湖末流,全因往日行事不轨,不顾伦常,有违道义,但凡有利可图,往往无所不为,稍加管束,就起纷争。当日齐帮主之死,不也是因为关闭赌场、妓馆,惹恼了王子昆吗?如此获利虽丰,可是丧失道义,为武林正道所不齿,到了危难时分,又有谁肯为我盐帮出力?”

众人应声望去,冲大师和乌有道领着“毒王宗”弟子,不知何时出了石阵,说话的正是那和尚。

叶灵苏一口气说完,盐帮弟子无不面面相对,杜酉阳闷声闷气地道:“我盐帮十万弟子,不必外人出力。”

忽听有人笑道:“盐帮、东岛,以多为胜,就不嫌害臊吗?”

“十万弟子?”叶灵苏冷笑,“这十万中老弱占两成,妇孺占两成,剩下六成,良莠不齐,号令不明,此番召集弟子攻打‘毒王宗’,只有井长老派了几个人来,土、海二老装聋作哑、公然抗命。如此四分五裂,别说十万弟子,纵有百万弟子,也是一盘散沙。”

铁木黎深吸一口气,压下小腹纷乱的血气。乐之扬这一脚既快且狠,有开山破石之威。铁木黎硬接硬挡,吃了暗亏,面对三大高手,气势为之一馁。

杜酉阳心中不服,口才有所不及,吭哧、吭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木黎小腹剧痛,血气翻腾,不及转念,森然剑气从两侧袭来。他看也不看,双手一分,屈指连弹,铮地弹开“青螭剑”,笃的一下,又将铁木剑荡开。楚、叶二人各自后退,一左一右,剑尖对准他的两胁,与乐之扬势成三足,将他围在中间。

叶灵苏得势不让,接着说道:“我今日不杀铁木黎,换来他三个响头,只此一事,便可立威于江湖。至于帮中兄弟的血仇,灵苏铭刻在心,须臾不忘,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我今日能与铁木黎相持百招,来日剑道精进,未必不能堂堂正正将他歼于剑下,从此树立风骨,叫天下英雄不敢小觑本帮。”

这一脚带上蛊痘之力,较之往日快了数倍。铁木黎遮拦不及,气沉丹田,噗地硬接一脚,身子摇晃,后退两步。他苦修多年,一身千锤百炼,如钢似铁,乐之扬俨然踢中岩石,趾骨剧痛,借势飘退,落在船头,身子摇晃不定。

这一番话豪气干云,盐帮弟子无不动容,东岛群雄也是刮目相看,施南庭心想:“灵苏打小儿不爱说话,谁想踏入江湖,词锋如此凌厉。可惜盐帮小人多、君子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恐怕适得其反。唉,以她今日成就,不难继承岛王之位,良材美玉,误堕尘凡,可悲、可叹。”

空的一声,劲力相接,乐之扬摇晃后退,小臂袖袍破裂,露出一道血痕。铁木黎一步跨上,并起右手二指,作势向前点出,冷不防乐之扬后退途中右脚突起,一记“晨钟腿”直奔他的小腹。

叶灵苏见众人仍是沉默,又说:“我本是江湖浪人,飘零剑客,适逢其会,统领本帮,但人在其位,必要尽心竭力。今日言尽于此,各位如果还是认为我德不称位,大可召集各方将我废黜,灵苏掉头便走,绝无一丝怨言。”

铁木黎这一掌明明白白,并无花巧,可是掌风锐利无比,呼啸之间,将乐之扬诸般去路封死。乐之扬一挥手,把江小流带到一边,不躲不闪,一记“暮鼓拳”迎头送出。

杜酉阳嗫嚅几下,没有吭声,孟飞燕忙道:“本帮创立以来,何尝有过叶帮主这样的人中龙凤?谁要冒犯她,先割了我这颗人头再说。”瞪起一双小眼,气鼓鼓地望着杜酉阳,杜酉阳也梗起脖子、毫不相让。

来人正是乐之扬,他一边观战,忽见江小流挺身救人,怕他有失,忘乎所以,踩着铜轮机括、破碎船板,鸟翔鱼滑,千钧一发赶到,救下江小流和船只。

淳于英见势不对,忙说:“杜老哥,你少说两句,只要帮主铭记血仇,心里有咱兄弟就够了。”

“好家伙!”铁木黎喝道,“再接我一掌!”闪身而上,挥掌劈出。

杜酉阳没答话,忽听冲大师扑哧一笑。杜酉阳本就一肚皮窝囊气,应声恼怒,叫道:“贼和尚,你笑什么?”

铁木黎这一脚力道千钧,被人从容化解,不由微感吃惊,忍不住打量来人。那人身形佝偻,头颅低垂,青衫芒鞋,貌不惊人。

冲大师张眼笑道:“我笑叶姑娘鹤立鸡群、误交了一群俗物。”

砰,铁木黎左脚一顿,千里船猛地一震,可是并未散架。铁木黎抬眼望去,忽见一人站在船尾,一手扶住江小流,双脚不丁不八,脚下船板颤抖,由急而缓,慢慢地平静下来。

叶灵苏姿容绝俗,楚空山以外,盐帮众人跟她一比,无不鄙俗不堪,一听这话,自惭形秽,均想:“不错,当日齐帮主在时,大伙儿大酒大肉,粗言秽语张口就来,如今这姓叶的小娘儿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真真闷死人了。”

铁木黎不闪不让,砰,江小流一拳击中,但觉刚硬如铁,不似血肉之躯,跟着一股力道涌来,咔嚓,江小流肩胛剧痛,整条手臂脱臼,喉头一甜,翻着跟斗落向湖水。

杜酉阳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扑向冲大师,也不见冲大师起身,忽见杜酉阳向后飞出,急如流星,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掉进湖里,船上弟子慌忙将他拉扯上岸,杜酉阳身上早已爬了若干毒虫,所幸衣裤严实、尚未中毒,可也惊得面无血色。

“当心!”叶灵苏一声锐叫,江小流应声抬头,铁木黎从天而降。江小流一咬牙,纵身跳起,尽力一拳,打向铁木黎胸口。

众弟子无不愤怒,拔出刀剑,挺身要上。楚空山拦住众人,说道:“这和尚不可易与,贸然靠近,徒添死伤。”他拔出铁木剑,看向叶灵苏,女子摇了摇头:“等乐之扬回来再说。”

“救人啊!”江小流胆大包天,虎口夺食,驶近落水帮众,伸出桡、桨,将两人拉扯上船。那两人身上爬满吸血水蛭,其中一人左腿被水蚺咬伤,江小流用衣裳包裹双手,用力撤掉水蛭,又扯下半幅袍子,缠住蛇咬伤口。

楚空山叹一口气,还剑入鞘。

这当儿,一只千里船不退反进、冲出船阵,叶灵苏一眼瞥见,叫道:“江小流,干什么?”

不多时,忽见远处谷中升起一股浓烟,冲大师笑道:“这地方风水不好,烧一次不行,还要烧两次。前朝烧一次,今朝又烧一次。”他语带讥讽,东岛群雄如何听不出来,想起火烧天机宫之仇,若非叶灵苏有言在先,早就一拥而上,乱刃齐下,将这鞑子和尚剁成肉泥。

不一会儿工夫,便有七八只船被铁木黎踏沉,船上帮众落水,水蚺、毒虫大快朵颐,湖中血水翻腾,惨叫连声,其他帮众只怕一旦靠近,也被踏沉,不但不敢上前救援,反而纷纷向后散开。

楚空山见他身陷困境,从容不减,颇有狷狂气度,不由暗暗惋惜:“这和尚空有一副好皮囊,倘若一心向善,倒也不失为真如佛子、陆地神仙。”

船上盐帮弟子惊声惨叫,纷纷掉落湖里。铁木黎凭借一顿之力,跳上另一艘千里船,仍是一脚踩下,将其震得粉碎。叶灵苏、楚空山落后一步,救援不及,一面呼叫船只散开,不予对手落脚之处,一面兵分两路、前后堵截,可是铁木黎疾如飞鸟,滑似游鱼,两人长剑刺出,他还在前方,刺到之时,他已远在一丈之外,脚如天雷轰击,又有船只遭殃。

不多时,花、乐二人出阵,均是神情沮丧。叶灵苏心头一沉,忙问:“找到了么?”

千里船地势太窄,铁木黎许多精妙武功难以施展,自觉纠缠下去,大为不利,刷刷两掌,逼退两个对手,飞身一纵,跳上另一艘船只,左脚一顿,声如闷雷,千里船四分五裂,居然被他一脚震散。

乐之扬黯然不语,花眠大摇其头,说道:“搜遍所有谷地,也没发现一个活人。我见谷中蛇虫甚多,只恐流毒无穷,就一把火烧了。”

叶灵苏一边掠阵,看得清楚,再过数招,楚空山纵不死伤,也会掉进湖里,膏了水蚺之吻,当下挥剑上前,夹击铁木黎。铁木黎以一敌二,不落下风,楚空山却稳住阵脚,锐意反击,三人脚下的船只浮浮沉沉、团团乱转,剑气掌风倏来倏来,生死胜败,不过一线之隔。

乐之扬忽然一个箭步,跳到冲大师身前,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厉声道:“你把朱微怎么样了?”

三十年前,二人曾有交锋,当时楚空山略逊一筹,铁木黎小占上风。此后铁木黎退到漠北,卧薪尝胆,朝夕苦练,楚空山耽于名酒美人,只顾玩花赏柳,武功上不免有些疏懒,两人一进一退,如今较量之下,不过二十余招,楚空山已经流露败象。

冲大师随手一挥,切向乐之扬的手腕,口中笑道:“她是万金的身子,可居的奇货,岂能与蛇虫鼠蚁为伍。”

船只狭小,不及旋踵,两人以攻对攻,铁木黎出手越来越快,掌风咻咻,势如利刃破空,掠过船身,留下一道道印痕。楚空山却由快变慢,招式略显滞涩,后退两步,突然到了船尾,身后就是湖水。铁木黎一掌挥出,嗤,楚空山左肩衣裳破裂,透出殷红血迹。

乐之扬大大地松一口气,他从谷里出来,一路上思绪纷纭,视如不见,听如不闻,只怕朱微已遭不测。眼看冲大师斩来,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他的掌心,冲大师手掌微缩,屈指弹出,劲风如剑。他劲力一动,乐之扬便已知觉,手掌一翻,避开指力,肘尖向前,顶向冲大师小腹,冲大师小腹一收又起,快如闪电,乐之扬肘尖撞上,反觉半身酥麻。

铁木黎空手对敌,招式至为简单,不快不慢,绝无花巧,可是任由楚空山繁花乱锦、妙招迭出,他始终不为虚招迷惑,一掌一拳,无不落在铁木剑上,看似平常,其实巧妙,掌剑相交,空空有声,铁木黎竟以血肉之躯,硬挡楚空山的木剑。

一拎一送之间,两人以小擒拿手法反复缠斗,招式精微,劲力奇绝,外行只当两人推搡,内行人却看得目眩神驰。

“铁木黎!”楚空山一声断喝,他早已到了,可是自顾身份,先叫一声,方才出剑。他深知铁木黎的厉害,一出手就是“名花美人剑”,步履曼妙,剑势无方,似左还右,无前无后,一招使出,便如十余支长剑,分从不同方位刺向铁木黎。

叶灵苏只怕有失,忙叫:“乐之扬,放手。”

叶灵苏一低头,整个人如烟雾散去,铁木黎一掌劈空,半空中几缕青丝飘飘摇摇。铁木黎颇感意外,咦了一声,身形急转,“青螭剑”从左削来,他右手一挑,叮,剑身弹起,叶灵苏险些把握不住,足尖一点,向后退出。半截衣袖掉在地上,铁木黎看一看袖子,眉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乐之扬犹豫一下,放手后退,冲大师掸一掸月白僧袍,笑意溶溶,挺秀如峰。

铁木黎丢了死蛇,站立不动,冷冷望着剑来,并起食中二指,向下一捺,嗡地点中剑身。叶灵苏虎口一震,半身发麻,不由剑尖一偏,贴着铁木黎的身子掠过。铁木黎左掌一抡,向她劈出,掌风锐利无比,不下于真刀利剑。

乐之扬暗暗叹气,这贼秃一身风度,不知骗了多少好人,若能将他除去,真为人世间去一祸胎,可惜朱微下落不明,无法狠下杀手,于是又问:“这么说,你将她带出谷了?”

“退后!”叶灵苏一声锐喝,落在二人前方,长剑青光摇动,身影若有若无,势如流云散雾,向铁木黎弥漫过去。

冲大师脸上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起波澜,他的武功本在乐之扬之上,可是方才一番交手,二人非但并驾齐驱,乐之扬隐隐然还略有胜之,自身一招一式,似乎都在他的算中,真打起来,胜算不多。不过最大的疑点还是乌有道走火入魔,以老毒虫的修为,挨上数掌,也不该变成那副模样,明面上看来,他是死在铁木黎手里,冲大师却明白:乐之扬那几下才是真正死因。

华亭口吐鲜血,倒地不起。杜酉阳、淳于英向来与他交好,均是双目赤红,挥舞兵器扑向铁木黎。

他一边思索,一边笑道:“是啊,乌有道反复无常,谷中毒虫甚多,她病恹恹的,留在谷里难免出事。”

“白盐使者”华亭就在左近,只怕花眠有失,怒吼一声,挺刀刺向铁木黎。铁木黎头也不回,左手一扬,算筹化为一道乌光,钻入华亭心口,又从后心冲出。

“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片好心。”乐之扬哼了一声,“可惜你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铁木黎一转身,抡起死蛇,又向施、杨二人扫来。花眠飞身赶到,围魏救赵,绕到铁木黎身后,铁算筹一晃,点向他的后心。铁木黎头也不回,反手抓出,这一抓平常无奇,却将铁算筹抓在手里,花眠只一愣,忽觉虎口剧痛,算筹将要脱手,慌忙运劲回夺,就在她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当儿,铁木黎忽又向前一送,花眠浑身剧震,不由放开算筹,踉跄后退,只觉喉头发甜,胸口隐隐作痛。

“明人不说暗话。”冲大师笑了笑,“我句句出自真心,你要不信,我也没法。”

“好家伙!”铁木黎见他舍身救友,赞了一声,手里死蛇顺势挥出,扫中一个盐帮弟子,那人肋骨折断,五脏碎裂,飞出一丈多远,噗通掉进湖里,眨眼间就被毒虫吞没。

“好!”乐之扬问道,“你将她送哪儿去了?”

施南庭只觉千钧之力压来,浑身骨骼似要散架。他咬牙站稳,左手扶住杨风来,右手抽出短刀,闪电般一挥,咔嚓,蛇头斩断,腥血喷溅,施南庭丢了短刀,双手抱住杨风来,噔噔噔后退三步,马步一沉,终于站稳,面孔涨红发紫,蓦然张嘴,噗地吐出一口热血。

冲大师笑道:“那地方只有贫僧知道,我虽是出家人,但最爱成人之美,乐兄若信得过贫僧,我带你前往如何?”

施南庭手握暗器,正要发出,忽见杨风来撞来,不自觉伸手去扶,冷不防铁木黎一抖手,水蚺身子收缩,杨风来向前扑出,撞入施南庭怀里。

他语气诚恳,脸上的笑容却难以捉摸。乐之扬只求见人,无意多想,说道:“好,你带路。”

蛇牙贯穿骨肉,杨风来失声惨叫。铁木黎如风狂转,用力舞起水蚺,水蚺死死咬着杨风来,水蚺好比链子,杨风来好比铁锤,人蛇合一,正是一条流星飞锤。铁木黎顺势使出流星锤的招术,内劲所至,杨风来身不由主,被他甩到半空,正巧撞向赶来的施南庭。

冲大师又说:“若要去,人越少越好,人多势众,难免惊动官府。据我所知,天牢走了囚犯,皇城丢了公主,朝廷火烧火燎,正到处抓人呢。”

铁木黎哼了一声,手中水蚺扫出,啪,蛇尾击中枪头,杨风来虎口发热,链子枪向后倒卷。杨风来心觉不妙,急往后退,忽见铁木黎一转身,放出蛇头,蛇头伸缩如电,狠狠咬中杨风来的左臂。

“要抓人,你也是头一个。”乐之扬大不耐烦,“要走便走,何必多说废话?”

“呔!”杨风来一步赶到,手中链子枪如毒蛇昂首,凌空刺向铁木黎。

冲大师笑道:“也好,你我两人久不相见,叙叙别情也好。”

弩机声响,乱箭射来,铁木黎当空舞起水蚺,掀起一阵狂风,箭矢与之一碰,纷纷掉转箭头,反向附近的千里船射去。船上的盐帮弟子躲闪不及,中箭落水,铁木黎一个翻身,趁势落向船头。

乐之扬哼了一声,心想:“叙个屁,若非为了朱微,看你这贼秃一眼也嫌多余……”

“是!”壮汉抬起铁盾,铁木黎左脚落在盾上,斯钦巴日用力一举,铁木黎快比飞鸟,掠过数丈湖面,飞向盐帮船阵。

两人一前一后,动身要走,叶灵苏忽道:“慢着!”二人回头,叶灵苏说道:“二人同行,未免寂寞,不如我跟楚先生同往。”

众人不解其意,正感纳闷。铁木黎挺身站起,双脚一顿,腾空而起,叫道:“斯钦巴日,送我一程!”

冲大师狡诈阴毒,叶灵苏怕乐之扬一人难以应付,但若加上她与楚空山,合三大高手之力,冲大师纵有通天的诡计,也逃不出三人的手心。

水蚺粗如水桶,却是老老实实,敢情铁木黎五指如钩,捏住了他的七寸。他生擒蟒蛇,出手之快,力道之强,准头之精,当真匪夷所思、罕见罕闻。

冲大师心中暗恨,脸上却笑道:“叶帮主待乐兄果然不同。可惜我心向明月,明月却又照何人?”

铁木黎转过脸来,他眉长脸阔,鹰鼻凤眼,额头宽广突兀,浑如岩石雕刻。铁木黎扫了一眼众人,突然伸手入水,哗啦,抓出一条水蚺。

叶灵苏被他挑破心事,恼羞成怒,喝道:“贼秃驴,再说这些不尴不尬的话,仔细你的舌头。”

众高手见状,各各拔出兵刃。一时间,东岛四尊、盐帮五使,楚空山、叶灵苏、谷成锋,十多人聚在一起,堪比金城汤池、铜墙铁壁,足以抵挡天下任何高手、任何武功。

冲大师呵呵一笑,径直登上一叶小舟。乐之扬随后跟上,叶灵苏回头说道:“孟盐使,我托你照看的包袱呢?”

船头壮汉不躲不闪,铁盾舞得呼呼生风,弩箭射到,纷纷荡开,竟无一支越过铁盾。更离奇的是,他一心二用,一面抵挡弩箭,一面继续划水,千里舟来势不减,箭也似越过湖面,距离盐帮船阵越来越近。

孟飞燕微一愣怔,匆忙跳上一艘船,从舱板下掏出一个青皮包袱。叶灵苏接过,上船递给乐之扬,冷冷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清点一下,可曾少了什么?”

盐帮众人就等这一声号令,应声掉转弩机,刷刷刷一阵箭雨,笼罩住驶来的千里船。

乐之扬解开一瞧,正是当日冷玄转交之物。乐之扬心中感动,望着叶灵苏正要说话,忽见女子怒视冲大师,摊手叫道:“拿来!”

“云虚不来更好。”叶灵苏扬起脸来,锐声叫道,“放箭!”

“什么?”冲大师一脸不解。

叶灵苏心里明白:那一晚遇上梁思禽,云虚吃亏不小,要么内伤未好,要么卧薪尝胆,继续苦练武功。

叶灵苏冷冷道:“你说呢?”

东岛四尊乘船过来,花眠发愁道:“灵苏,云岛王还没找到。自从朱元璋死后,他也消息全无。”

冲大师嘿了一声,慢腾腾摘下空碧,双手奉给乐之扬:“宝剑配英雄!这支玉笛么?也只有乐兄配得上。”

“不!”花眠的声音传来,“船尾那个。”

乐之扬接过玉笛,百感交集,说道:“鬼话连篇!当日抢走它不也是你么?”

“划船那个?”孟飞燕问道。

“彼一时,此一时。”冲大师笑道,”那时乐兄将遭大难,和尚害怕宝贝无主,故而代为看管。如今物归原主,可喜可贺。”

“那是铁木黎。”楚空山幽幽说道。

“我遭大难,也是拜你所赐。”乐之扬没好气道,“贼秃,再说一句废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这些人是谁?”孟飞燕怒道,“这是我们的船,守船的兄弟一定遭了毒手。”

冲大师笑道:“乐兄风雅之人,何苦如此粗鄙?”

壮汉身后,两个男子一站一坐,站着的中等身材,光头小辫,精壮有力,肩头各歇两只金雕,天上金雕落下,稳稳地落在他的秃头上;最后那人斜坐船尾,一身乌黑长袍,面目模糊不清,两鬓星星,花白的长发挽成发髻,用一只金环束在头上。

“世上里外不一的人多了!”乐之扬瞅着冲大师,冷冷嘲讽道,“好比你是佛门弟子,干得却是妖魔之事。”

乌有道大喜过望,定眼望去,彩贝峡口驶来一条千里船。船上载了四人,操舟的是一个魁伟巨汉,虬须满面,雄壮惊人,他不扶龙角,大马金刀地骑在船头,双手各持一面半人来高的铁盾,左起右落,向后划水,每划一下,千里船便飞鱼似的向前一蹿,越过一丈有余,哗啦落在水面。

冲大师呵呵一笑,再不言语。此时楚空山登舟,正要开船,忽听江小流叫道:“等着,我也去。”纵身一跳,落在船尾。

正生闷气,忽听啸声冲天,乌有道一愣,杨恨却是细眼陡张,锐声叫道:“国师到了。”

杨风来喝道:“你去干什么?”江小流直挠脑袋。花眠却说:“让他去吧,自家人多一个也好。”杨风来皱眉道:“他那点儿本事,又能管什么用?”但见叶灵苏并未反对,也就不再多说。

乌有道孤注一掷,辛苦豢养的蛊傀死了大半,侥幸逃回来几只,也眼看着不活了。他心如滴血,气得连连跺脚,想要冲出石阵跟叶灵苏拼命,冲大师好劝歹劝,方才将他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