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这么朴素中带着丝蛮横的话,却比一百句甜言蜜语更叫秦一多脸红。
至于带了去哪里,那真的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月姑娘,药。”秦一多突然左右环顾一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最后,雷菁有些头疼的睁开眼睛,看了看秦一多,然后别过脸去:“等你回来再说吧……不许缺胳膊少腿,不许流血,连破皮都不可以,你毫发无伤的回来,然后……我,我带你走啊~”
“哦。”雷菁回过头来。
“蝴蝶酥吃多了是挺腻味的。”秦一多温和的笑着说,“你,你上次不是说,肚子饿了就想吃鸡……的吗?来,这个是云露城最有名的素口鸡,你吃吃,换换口味吧。”
温温凉凉的味道。
有一个记忆,带着他胸口的味道。
雷菁睁大眼睛,然后,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管你是谁。”仿佛一夕之间便衰老至极的秦长老,抬起头,看着雷菁,说,“但不要杀一多。”
秦一多一只手撑在雷菁身边,一只手上拖着卸下的人皮面具,而温润如玉的脸,沁着红晕,贴在雷菁眼前……
有一个誓言,染满了一个老父亲的血。
温凉如玉的唇。
可马上又不忍,拒绝他,他还靠什么活下去。
他乖乖的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刷在雷菁脸上。
第一直觉是,怎么拒绝他。
而雷菁还在石化……
雷菁闭上了眼睛。
轰隆一声,和地震一样。
“可以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秦一多郑重的对雷菁说,明明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翩翩公子,明明武功高过雷菁不知道几重天去,此时此刻,却像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卒,眼前的雷菁,居然是他跨不过去的河,仰止的山。
秦一多猛的睁开眼睛,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样,手忙脚乱的把人皮面具当遮羞面具,往脸上一蒙,然后转头望去。
最终,秦一多终于鼓足了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一个全身都在散发怨气和杀气的柜子,撞破大门,门神似的立在那里。
于是有多少理智,多少冷静,多少话语,都输给了不忍。
而月简娘全身缠着麻绳,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胡乱的梳理了下蓬乱的头发,然后冲上前,雄壮的手臂往秦一多脖子上一扣:“师侄!好久不见了!快陪师叔去看月亮!”然后点了丫哑穴就往外拖。
她看着他,就好像透过时光,看到了最初的自己。
哀怨的柜子立刻横刀立马挡在门口。
真是个傻瓜。
被柜子一路狂奔拖回来的月简娘立刻大怒,飞起一脚踢进柜子里:“他!妈!的!给我滚!你不吃还指望着别人不吃是不是!咳咳,师侄你别看了,里面是你师叔的野汉子……柜子里的听好,你丫无能无能无能~我月简娘鄙视你!”
雷菁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心中悲凉。
说完,一脚踹开柜子,背着秦一多逃走。
“……我是个傻瓜,但是至少,爹娘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听进去,我想办到。”秦一多闭上眼睛,仿佛在暗暗蓄积勇气。
不然他死定了。
的确,以袅袅仙的为人,当秦一多杀尽叛徒时,她就可以将一切推到秦一多身上,杀他一个,堵天下悠悠之口。只可惜如意算盘没打响,九夫人伎高一筹,以叶荆棘一行之名,杀尽药王殿高手。
梨花木柜子终于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摧残,碰的一声,炸开了。
雷菁没有反驳。
步离和荒斐两个内力冲穴,接连冲开了月简娘不怎么地道的点穴,一拳轰向对方,然后两人同时倒退几步。
顿了顿,他接下去说:“秦家家训,一切量力而行。可该做的事情若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吧。月姑娘,你聪慧胜过一多万分,定是看得出师傅让我杀尽药王殿叛徒的深意。我娘亲此前就和我说过,等我杀尽叛徒,死的就是我……我爹也劝过我,不如放手,不如隐去。可惜,我都没有听进去……”
只不过荒斐明显退的比较远一点而已。
秦一多沉默半晌,才笑着说:“原本,我真的没打算回来。”
定睛一看,荒斐原本就被打的像个包子,而步离脸上居然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叶荆棘一代将神,况且如今还有天人枪宫撑腰,你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雷菁道。
“混账!你想死么!”步离恶狠狠的抽出腰间软剑,随手一抖,光华流转,便是一柄殷红如血的长剑。
秦一多安静的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说:“无需担心。”
可荒斐根本就懒得理他,一出柜子就是一身的哀怨满腹的犹豫,哭丧着脸看向雷菁,连声音都在发抖:“小熊……你被亲了~呜呜呜……”
最后,还是雷菁先开口:“秦公子,你不要去好不好?”
雷菁这才从石化状态活了过来,同哭丧着脸:“……你哭什么,又不是你被亲了,是我啊……呜呜……”
雷菁心里也是乱的很,一下子是秦长老死去的脸,一下子是叶荆棘寂寞如雪的背影,一下子是小猫狠心的一剑,最后,居然是荒斐在柜子里郁闷的翻来覆去的样子……
“小熊……”荒斐立刻跑了过来,张开双臂做安慰状。
秦一多明显想说什么,可酝酿了半天,临到嘴边却又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鬼手……”雷菁立刻张开双臂,做熊扑状。
可只剩他们两人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无视我是不是!”步离怒了,提着长剑追在荒斐后面,做追杀状。
房内一下子就只剩雷菁和秦一多两个人。
荒斐没办法,只好回过头来,对着恶狼似的荒斐吼:“你干什么啊?都是男人,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啊!不要告诉我你是女人要我负责啊!”
说完也不顾柜子的挣扎,一溜烟跑掉了。
“滚!!”步离大怒,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道,“这叫摸?摸能摸出这么多的伤吗?还专门对着我的脸来!我杀了你!”
“没问题!”月简娘说完,抽出腿来,然后四下翻腾,总算是找出一条麻绳来,然后一圈一圈的捆住梨花木柜,往背上一背,就往门外拖,“师叔我独门功夫,看什么看?人家是病人啊,你有话快点说,师叔练完功就回来赶人!”
“你有脸没脸有区别吗?”荒斐明显鄙视之,“打女人的家伙,活该没脸活在这世上!”
刚刚他太过激动,居然忘记了师叔还在一旁看着,现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步离怒极,一指雷菁:“你说的女人,是这个?你的女人?难为你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你还能像个野汉子似的躲在柜子里,哈哈哈!鄙视你!”
“……师叔,可以……请您稍稍回避一下么?”秦一多突然有些脸红,腼腆的说。
荒斐收起笑容:“阿步,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能欺负她!”
“我脚抽筋……”月简娘对秦一多嘿嘿一笑。
步离冷笑:“我就欺负怎么了?你以为你谁啊?龙枪君吗?”
世界顿时安静了。
荒斐同冷笑,拍了拍手,一串暗宫杀将也不知从哪个旮旯头里冒了出来。
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月简娘二话不说,暴龙似的冲向柜子,一条腿踢了进去。
“废话!”荒斐倨傲的一指,人海战术瞬间上演,一群暗宫的家伙穿着红药堂的服饰,张牙舞爪的杀向步离……
秦一多疑惑的转过头,看向柜子。
步离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
梨花柜子安静了这么半天,一下子跟吃了炸药似的跳动起来。
他不是怕了,他是震惊了。
雷菁抽了半天也抽不出手来,只好叹了一口气:“我也放心不下你……”
这样一个猥琐,无耻,无能,卑鄙,武功可以忽略不计,一旦交手专门打人脸的可耻小人,居然就是……江湖上与他幽冥剑阁少阁主,并称邪派双修罗的龙枪君?
秦一多睫毛微微一颤,将汤药轻轻放在一旁,另一只手也放在雷菁手上:“此去,本想着以命换一命,哪怕身死,也要废了他一条手臂,以祭奠我父我母在天之灵。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你……”
实在不想相信……
雷菁被他握住的手,猛地一抖。
可是他手下的这群,毫无廉耻的使用猴子偷桃等下流招术的人,武功路子里暗含的的确是明月魔枪的暗宫招式……
“楼氏皇族杀我药王殿中人,现在又杀我父母,为人子女者,怎可放着如此血海深仇不顾?”秦一多郑重的说,“今夜豁出一切,我也要去刺杀那将神叶荆棘!”
这,这,这个世界太悲催了吧……
“你要去做什么?”雷菁问道。
深受打击,魂不守舍的步离和一群最近越来越猥琐的暗宫战士打出了房子,在院子里肆虐着。
“月姑娘。”他猛的伸出手,几乎是忘情的握住雷菁的手,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会回来。”
然后就听到月简娘的咆哮:“他!妈!的!你们来找场子是不是?我的房子啊!我杀了你们!”然后就是月简娘化身暴龙,追着所有人到处跑。
秦一多舀着汤药的手一顿,整个人楞了许久,才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灰暗的眼睛里迸发出明亮耀眼的光。
战斗的世界离去了,荒斐回过头来,又是眼泪汪汪的:“小熊,你怎么可以让他亲你呢……我好难过,呜呜呜……我去杀了他!”
心中轻叹……还剩我。
开始还跟着他抹泪的雷菁闻言,赶忙抓住他的袖子:“别啊!”
“好呀。”雷菁轻轻的回道。
荒斐顿时比柜子还哀怨:“为什么……小熊,你舍不得吗?嗷嗷嗷!!好难过!!”
可他还剩什么?
“不是啊!”雷菁心里一乱,手忙脚乱的解释道,“他一直很照顾我,我只当他是哥哥,咳,刚刚的事情就当是浮云吧……”
曾经绝望无助的时候,从黑魂教的残骸中逃走的时候,她还有小猫,因此她不能死,她要保护他,带着他逃,约定好,一定要活着再见。
荒斐被雷菁拉着袖子,哀怨悲催的看着她,突然身子一低,迅速的亲在她的唇上,发出“秋”的一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雷菁又楞了。
因为绝望,所以不惜此身,哪怕同归于尽,哪怕最后成功不了,也要含着一口怨气,咬上对方一口。
荒斐立起身来,看着她的脸,貌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一边倒退一边喊:“……这……这是消毒,是消毒……啊不,总之你就当这是浮云吧!”说完,居然又使出了好久不见的遁地功,整个人往地底下一沉,逃走了。
雷菁当然明白这种眼神的意义。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在他身后,雷菁突然腾的一下,脸红的和发烧似的。
灰蒙蒙一片的眼睛,里面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希望,等待的,也不过是一个字——不。然后,就真的怅然绝望。
这是消毒吗?
秦一多说完,低下头,不再说话。
中毒还差不多。
“……再和我待在一起,你可能也会被杀。现在,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同样一个吻,此时此刻,雷菁却只能捂着脸,试图用手心的温度降温,心中纷乱的不是她被亲了,而是,他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