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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9月14日(中)

“一张彩条布是没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有点儿特殊,正好在二楼的窗户下面。”

“那个破彩条布有什么大不了的。”

“二楼……窗户下面……”关志威的火气似乎小了点儿。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那个院子就觉得不对劲,院墙离湖太近了。那里地基都不实,盖房子太危险了。还有,整个院墙应该是一起刷的,刷的时候可能做了围挡,也可能没做。关键是,拆围挡的时候为什么单单剩下一块彩条布。也许你找的工人大手大脚?当然不是,这玩意还能卖钱他们肯定知道。我的同事问了白队长,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是你关经理让他们晚两天再拆。”

“我们进了院子之后,就看见院子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远远看着还好,里头乱七八糟的,连建筑垃圾都没清理。”薛文杰没在彩条布的事情上纠缠,继续按照自己的回忆往下说,“嗯,你们还真是不重视我们这些人啊,连做个卫生都不肯。

“你说,你说!”关志威仍然急头白脸的,但撒出去的怒气像撞在棉花上。

“走到最里面的院子,我们也没急着上楼,先看了看周围那些房间。嗯,当时的感觉就是你们没打算留宿这些人。等到进了主楼,结果又发现楼里只有电梯,没有楼梯。这房子盖得可够邪乎的,万一停电怎么办,万一着火怎么办?你们这房子接的是临时电,又是占地用的,根本没有好好设计,发生停电着火都是有可能的。你们好像之前根本没想过,对于普通人来说,我真懒得追究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们可是专业盖房子卖房子的,房子盖成这样根本说不过去。其实,作为一个占地用的房子,如果一切都从省钱的角度出发,还不如只造楼梯,不造电梯,所以,我当时真是没搞懂你们这房子是怎么盖的。

“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薛文杰见关志威着急,便放慢了语速,缓和下来。

“我同事跟我说了你们那个只能热菜,不能炒菜的小厨房,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栋房子的电箱还挺显眼的,就在操作台上面。当然啦,这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反正是他们老邱家的房子,他们爱怎么盖怎么盖,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管不着这些。后来我们也看见了那块手表,我们有位同事,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块水货表,不值钱,走字儿也不准。这事儿我觉得也挺好玩儿的,那块表听说是邱茂勇的,他怎么会戴这么水的表呢?不符合他的身份嘛。

“就算我们忘了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也不能说我们是想杀人,更何况死的还是邱先生,你是不是想说是我杀了他?那样的话,你们给我看看你们的证据,证据!”关志威急吼吼的,又怕惊扰旁边茶室的人,只能压低了声音暴跳如雷。

“再说说你们那套紫砂茶具了。说实话,当时我是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开始用白瓷杯子给客人上茶,后来改成紫砂了。改就改吧,还把客人原来的白瓷杯子收走,仿佛非要让人家用紫砂似的。

“我再说你们修的那个破院子,有电的只有吃饭、喝茶、热菜的那几间屋,其他房间连电都没有。按照你们那么搞同学会,肯定会到很晚,到时候,你们打算让我们住哪儿?住镇上吗?你们又没给他们租房子,这附近又没有旅馆,难道还由你开车把我们送回去?可你又喝酒了,这边还是郊区,路又特别不好走,你不怕路上翻车?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怎么想的吗?我是觉得,第一你们根本没重视我们这些人,第二你和邱茂勇心里清楚,那天晚上我们这些人不需要找地方住。因为,你们的计划是:当天晚上,我们都会喝下麻醉药,杀人案也会发生。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策划在那天晚上把所有人都用麻醉药放倒,然后搞一起谋杀,所有人都会留在案发现场。你们知道即便你们预备了房子,他们也没法住了,所以你们根本没做房子的准备。”

“听说茶室的窗户倒是真的,也能打开,看来你们在这上面倒没想着省钱。茶室窗户下面就是个小阳台,阳台上就挂着那块彩条布。站在那个窗户前面,你猜怎么着,我们想到了一种可能:只要把窗户一打开,人就能跳到那个小平台上,然后顺着彩条布滑到湖里去。”

“那好,我可替你说了。我就先说你请我们吃的东西吧,那叫什么?从外面买的熟菜,拿回来热热再端上来,那不成剩菜了吗,待客有用剩菜的吗?还有茶,你们从哪儿找那么个不三不四的茶艺师,他会泡茶吗?用个铜壶耍把式,搞些花里胡哨的来糊弄人。恐怕邱茂勇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同学太当回事,他也没打算认真对待这次同学会,同学会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那天晚上的重头戏。

“你到底想说什么!”关志威不耐烦了,怒冲冲地质问薛文杰。

“你说!”关志威似乎不肯让步。

“我想说的是,”薛文杰清了清嗓子,“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如何用这座小楼来杀人。你们组织这个同学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人聚集起来,这些人里,有的是你们的受害者,有的是你们想恐吓的人,而其他人则是用来充数的,目的是为了让整个现场变得特别复杂。万一警察怀疑到在场的人身上,他们的嫌疑犯的数目也有八个,足够他们抓瞎了,当然这八个人还不包括你。你别着急,”薛文杰一边说着,一边打断了马上就要跳起来的关志威,“我先说说你们的计划,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现在这个时候,你自己说还能算自首,我替你说可就没有这些了。”

他说到这儿,又稍微顿了一下:“你们的计划是把这帮人邀约到一起来,吃饭喝酒,这期间什么都不做,直到最后用那套紫砂茶具泡茶。你们的计划是在紫砂壶泡的茶里下药,给每人分一杯,强调这杯茶一定要喝完。不得不承认,你们这招真挺有独到之处的。麻醉药这种东西,喝多了要出人命,喝少了又起不到作用。你们希望的是所有人都被放倒,但不希望有任何人被麻醉药毒死——你们请的这帮人里面,有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警察,还有从国外回来的人,这些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而且,被麻药毒死并不能完全达到你们的目的,因为你们的目的不光是杀人。最重要的是,你们希望所有人同时喝下麻醉药,同时被放倒,这样你们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紫砂壶和茶盏的容量有限,可以很方便的控制剂量。你们先用紫砂壶泡上一壶下了药的茶,然后把这壶茶由邱茂勇分给这帮人。这样一来,每个人杯子里只有那么一点儿,正好够一口的量——用白瓷杯子下药控制不好量,你们为了确保他们都会喝这个茶,所以才提前把他们的白瓷杯子收走了。然后邱茂勇再一鼓动,所有人不管是真喜欢,还是不喜欢,为了给他面子也会一口喝干的,而邱茂勇自己只会做做样子,一滴都不会喝下去。

“你说,你说……”

“这些人被放翻之后,邱茂勇就会开始行凶,凶器就是那把切瓜刀。行凶就很简单了,一刀毙命,然后邱茂勇会打开窗户,把那块大手表扔进湖里。接下来,他会给自己倒一杯带麻醉药的茶喝下去,然后等着你来发现这个现场——嗯,你之所以只参加前面的聚餐,不参加后面的茶会,也是这个原因。你不能被放倒,因为你还要充当第一发现人,检查一遍现场,补上所有的纰漏。而这个楼房只有电梯,没有楼梯,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晚上睡不着觉跑到这里来。你只要离开的时候把电梯关上,第二天早上回来再把电梯打开,就能确保不会有人上到二楼,打乱你们的计划。嗯,那俩女服务员说,你比他们晚走了一会儿,可能就是为了关电梯吧。

“关志威,”薛文杰走上一步,“你别老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咱们是老同学了,我很了解你们俩。说实话,你给邱茂勇出的这个主意和上学时的那些主意一样,真馊,都馊透了。你需要我给你详细说一下吗?”

“接下来,你只要等警察来,整个现场自然会告诉警察这样一个故事:这些同学半夜正在聚会,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蟊贼偷偷给他们下了药,放倒了所有人,就为偷走那块手表——反正手表也没了,根本无从判断它是高档货还是水货,而现场的人其实已经被洗脑,会自动把那块手表当成高档货,并且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但是这个蟊贼偷盗的时候也许是惊动了某个人,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于是他就把其中的一个人杀死,然后跳出窗户顺着彩条布跳湖跑了。接下来,警察就会拼了命地追踪那块手表,以求破案。当然这些都是徒劳,再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可能警察也会逐渐懈怠,不再追这个案子了,你们也就安全了。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孙宝奎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你们的算盘还是打得挺精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早上,你按时来到岛上二楼,一进屋却傻了眼,你们要杀的人还活着,邱茂勇却死了。你彻底懵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还按你们的计划,把现场伪装成小偷为了偷手表杀死了邱茂勇,那邱茂勇是被谁杀的,可能就永远搞不清楚了。毕竟你们兴茂集团那几块货,还没神通广大到能查案子的程度。可如果跟警察实话实话,那你们预谋杀人的事情又会败露。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邱茂兴不能容忍的,也是你无法承担后果的,所以,你也算是贼起飞智,又想出了两个馊主意。

“联络感情!”关志威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第一个馊主意是:你要破坏现场,把相关证据隐藏起来。你想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警察发现你们预谋杀人,所以你一定要把凶器——也就是那把刀——转移走。而你转移其它的东西,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那把刀你也没让那几个人直接拿走——那几个服务员根本不记得自己搬东西的时候看到过那把刀——那样未免太显眼了。我猜你是把那把刀放进那把大铜壶了吧,当然光把刀放进去,一晃一碰的难免会响,我猜你是把削下来的瓜皮楦进去了。我专门问过那几个服务员,他们在搬东西的过程中也没有见过瓜皮。我想如果他们如果能看到自己要把瓜皮这种垃圾也搬上车带走,一定也会印象深刻的。嗯,为了隐藏动机,你甚至不敢说自己主动找过冯彦,而是声称冯彦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再问你一遍!”孙宝奎指了指自己周围,“你们搞这个同学会的目的是什么?”

“另外一个馊主意——老实说,这个馊主意简直馊得不能再馊了:你要把华占元牵扯进来。毕竟大家都知道邱茂兴和华占元是死对头,现在邱茂勇死了,华占元肯定有很大的嫌疑。把他牵扯进来,大家关注的焦点就会变成邱茂兴和华占元之间的斗争,而你也就解了套了。另外你早就跟邵谦眉来眼去的,你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跟华占元搭上线。现在邱茂勇死了,你也没了主子,而邱茂兴很可能把怒气撒到你身上,所以你迫切地需要找个新主子,改换门庭。你的算盘打得很精,先把华占元牵扯进来,把水搅浑。等华占元和邱茂兴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再到华占元面前献媚,顺便把他从泥坑里拽出来,到时候华占元肯定会非常感谢你,你可以换个主子继续吃香喝辣。

“你……”关志威气得说不出话来。

“对华占元,你先给他送了一份礼,就是那三个服务员,同时,你也把他的电话号码留在了邱茂勇办公室的高尔夫球洞里,我的同事也像你期待的那样找到了那个号码——顺便说一句,其实我那个特别招人讨厌的同事一直觉得那个号码留得挺刻意的,好像故意选了那么个地方,告诉人这个号码很特殊。可事实上,我们觉得邱茂勇是肯定不会把那个号码放在那儿的,别人就更不可能了。况且那个办公室你们已经翻检过一遍了,不应该留下任何东西才对,那个号码只可能是你们翻检完那个办公室之后才被放进去的,而最有可能放那个号码的人就是你,毕竟你对那个办公室很熟悉不是吗?检查那个办公室应该也是你指挥的,偷偷放个小纸条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当时我们还是拨了一下,等我们一拨通那个号,华占元那边就惊了,不费用太多事,自己就蹦出来了。而邱茂兴一察觉到华占元也搅和进来,立刻让手下人撞了他的车,一来是泄愤,二来是要给他一个警告,于是两人的斗争立刻开始升级。

“对,我们是警察,所以我们比别人更恨你们这样的。自作聪明、丧心病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你还是失算了,他们直接的冲突并没有升级,而华占元也显然没领你的情。这些人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精明和谨慎都是必需的。华占元吃了个哑巴亏之后,立刻放下身段,主动找到我们,说明了情况,还把你送给他的那份不大不小的礼反手送给了我们。我们找到那几个服务员,你手里扣的底牌也就亮明了。其实这几个服务员也不知道内情,只不过一直不露面总是让人心里痒痒,这也是你搞的迷魂阵。

关志威猝不及防,不由倒退了两步:“你,你怎么骂人?”他随即扶住旁边的椅子,稳了稳心神,“你们是警察!”他似乎还想教训孙宝奎。

“至此,就算邱茂兴追着华占元不放,我们也会替他解围,所以华占元不管怎么说算是从坑里爬上来了。而邱茂兴这边现在不会放过你了,之所以让你天天往医院跑,其实是让你盯住这帮人,因为你们心里很清楚,凶手其实就在这几个人当中。不过,邱茂兴也并不放心你,因为其实你也有可能是凶手,所以他给你安排了两个人,盯住你,免得你又打什么鬼主意。现在,希望你认清形势,华占元你是指望不上了,邱茂兴正憋着收拾你,只有和我们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行了,别扯淡了。”孙宝奎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关志威的话,“我问你,搞这个同学会,邱茂勇是不是没憋着好屁?这是不是你给他出的狗屁主意?这二百五,连你的当都上,简直蠢到家了。”

“你,你有什么权力说这些,你也在案发现场,有杀人嫌疑。”关志威气急败坏地说道。

“为了联络一下同学感情……”

“你说得对。”薛文杰冷笑一声,心里已经恨透了他,“所以我今天不打算逮捕你,而是希望你想明白点儿,主动交代,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我可能还会帮帮你。”

“就说说邱茂勇为什么要办这个同学会。”薛文杰替孙宝奎解释道。

关志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额头见汗,喃喃地说道:“我……会不会坐牢?”

“说什么?”关志威在餐桌旁边站着,孙宝奎没让他坐,他心里非常不痛快。

“老实说,”半天没说话的孙宝奎此时开了腔,“我是觉得,就算坐牢,也比被邱茂兴盯上强得多。”

“说说吧。”孙宝奎坐在惊雁湖小楼餐厅里的大餐桌旁边,面带冷笑,看着眼前的关志威。通往茶室的门关得紧紧的,门的另一边是李原、廖有为和曾宪锋,以及刚被他们带过去的冯彦、谷成栋、陆凝霜、郭晓曦、祝灵仙、万玟玟和商洛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