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霜还是不说话，廖有为也不敢再追问，又安静了一会儿，薛文杰又慢慢开了腔：“没想到，咱们同学里出了大明星了。不过一想到你上学的时候就是班花，我就觉得倒也没什么太意外的。”
“你们不是说联系了香港人要拍电影吗？”薛文杰好像回想起一点儿谷成栋说过的话了。
廖有为咽了口唾沫，说实话，这两句让他觉得有点儿肉皮发麻。他又看了看曾宪锋，也是一脸的不耐受，仿佛刚吃了个特别生的橘子，把牙都酸倒了。冯彦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似乎对这种程度的恭维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拍！”陆凝霜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过来。
然而陆凝霜还是不说话，薛文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实话，刚才那几句话让他自己也觉得挺牙碜。
几个大男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策。又过了一会儿，廖有为硬着头皮开了腔：“陆小姐，你最近是要拍什么片子吗？”
“陆小姐，像您这种大明星，收入应该不低吧。”廖有为没话找话，其实他刚才一见到陆凝霜就想到，关于李嘉实，也许可以从陆凝霜的嘴里掏一些实话出来。
“我什么也不想。”陆凝霜又把脑袋盖上了。
盼来的依旧是沉默，廖有为看看曾宪锋，示意他开口，他觉得自己和薛文杰已经技穷，必须再换个人了。然而曾宪锋看着他，却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再开口徒增尴尬，不如直接放弃的好。
“那你……”
“你想去日本生活吗？”最终还是冯彦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旅游！”
“嗯，”陆凝霜的脸又从被子下面露了出来，“行吗？”
“你想去日本旅游吗？”薛文杰插进话来，他想缓和一下陆凝霜的情绪。
“日本生活压力很大呀。”
“那必须先办签证才行。”冯彦笑笑，似乎不太想给对方宽心。
“在这边压力也不小。”
陆凝霜忽然又从被子里露出头来：“我不想去香港，我就想去日本。”
“那你会说日语吗？”
“你去香港也一样啊，也得英国人发签证才能去。”冯彦柔声说道，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97年之后去香港应该就方便了。”
“学呗，你刚去的时候不也不会说吗？”
“怎么这么麻烦呢？”陆凝霜往下一躺，拉过被子蒙在脸上，“烦！”
“去了做什么呢？拍电影，当明星？”
“对啊，得先办好签证，才能去。”
“行吗？”
“签证？什么签证……哦，去日本还要签证吗？”
“难，没有门路根本不可能。”
“等出院吧，你有签证了？”
“那别的工作呢？”
“我想现在就走。”陆凝霜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的被子，那上面有医院的名称。
“不好说。”冯彦笑笑，“不过语言关，很多工作都做不了。”
“你说啥时候吧，你想啥时候去？”冯彦笑眯眯的。
“日本女人不都在家带孩子吗？为什么我去了就要工作？”
“算了。”陆凝霜忽然提高了语调，“说这些也没用，冯彦你啥时候带我逛逛东京啊？”
“那前提不是得有家吗？”
“……”男人们一时无语，病房里陷入沉寂。
“……”陆凝霜再次沉默，却没有把脑袋埋回被子里，而是盯着天花板出神。
“不想得开早死多少次了。”陆凝霜幽幽地说道，“想开了就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剩一口气就比死舒服。”
廖有为嗅到了点儿什么气息，却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他想了想，觉得再待下去只会更尴尬，便想叫上曾宪锋赶紧离开这里。
“您可太……”廖有为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了，研究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太想得开了。”
“没事，有钱就好办。”曾宪锋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听说了，不就是药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又不是刚，”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刚上学的毛孩子了。这不没事吗？”
廖有为瞪了他一眼，心想，刚才让你说你不说，现在用不着你了，你在这儿胡说八道。这话说得，陆凝霜非生气不可，看她这脾气，以后也别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了。
“可不完全是酒的问题……”
“有个屁的钱。”陆凝霜果然厌恶地吐出这么一句。
“没事，酒喝多了，谁都这样，我也不是一次喝高了。”
“拍电影应该挣钱挺多的吧。”曾宪锋似乎没领会廖有为的暗示，继续说道。
“第一天的时候，您的情况可够严重的，太吓人了。”廖有为略带些谄媚地说道。
“那是他们。”
“我没什么事。”陆凝霜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然后给他们展示了一下两条胳膊，“连吊瓶都不用挂了。”
“你们不是和香港人合作了吗？香港人肯定有钱吧。”
“陆小姐呢？”廖有为望向陆凝霜。
廖有为觉得有些头大，他理解了曾宪锋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觉得这种问话的方式未免太单刀直入了。他不确定这场谈话会发展到哪个方向上去，也不确定陆凝霜在这种情绪下说出来的话可信不可信。
“这两天感觉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其实昨天应该就没事了，不过还得等大夫同意才能出院。”薛文杰一摊手。
“呸。”陆凝霜果然被勾起了情绪，“有个屁钱，天天白吃白喝，还调戏小女孩，到现在一分钱投资也没见着。”
“你们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廖有为不想说太多案子的事，便敷衍着问候了一句。
“是吗？”曾宪锋一脸的不相信，“香港人怎么这样？要说他们调戏女孩子我信，白吃白喝，至于吗？”
“怎……”薛文杰忽然想起陆凝霜在旁，只得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难免的事，难免，难免。”
“哼！”陆凝霜从鼻子喷出这么一声，又不说话了。
“嗯。”曾宪锋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碰钉子了？”
廖有为看看曾宪锋，心里有些好笑。他发觉曾宪锋小看陆凝霜了，曾宪锋一定觉得她是那种拿话一勾就滔滔不绝的长舌妇，然而陆凝霜说话显然很有分寸，就她刚才说的这两句，廖有为都不相信她是脱口而出。
俩人怏怏地回到医院，薛文杰正躺在病床上和冯彦、陆凝霜有一搭无一搭地瞎扯，见他们臊眉搭眼地进了屋，不禁有些奇怪：“回来得这么快？”
“怎么会这样。”冯彦显然不是心中真的有疑问，“哪儿有这样的。”
“不管他，先回医院吧。”廖有为有些无可奈何。
“我才不想拍他们的破电影呢，简直受够了！”陆凝霜气鼓鼓的，又甩出两句。
“这个李嘉实是什么来头，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曾宪锋也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头了。
“谷成栋说的那部武侠片，你不是还要演个什么教主么？”薛文杰小心翼翼地说道，“演完了肯定能火……”他不知道是劝她忍忍好，还是给她描绘一下火了之后的图景好。
“先不说这个，经侦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蹲坑，奇了怪了。”廖有为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嘁！”陆凝霜的回答只有这一个字。
“现在回去，孙队也不在办公室吧。”曾宪锋有点儿着急，“他说是这人不会跑，可万一要是跑了呢？或者没跑，把证据毁掉了怎么办？”
“电影终归是个不错的行业。”冯彦似乎是在给陆凝霜宽心。
“这也太不讲理了。”廖有为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不想说了，烦！”陆凝霜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上厕所，别跟着我。”说完便下床，趿拉上拖鞋出去了。
“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曾宪锋叫起撞天屈来，“我今天早上见他的时候，他就说让我们回去找孙队，其它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其实根本没人想跟着她上厕所，但她一走，廖有为更没有了待下去的心思，便礼貌地对冯彦和薛文杰说道：“你们先休息，我们去找趟大夫。”
回到车里，廖有为才喘过一口气，然后瞪着眼问曾宪锋：“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等会儿还回这边来吗？”薛文杰眼巴巴地说道，他似乎很盼着廖有为能回来。
“你放心，不会让他跑了。”夏会山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是在撵他们走。
“一会儿就回来。”廖有为有些心酸，他知道薛文杰心里是怎么想的。
“811的人……”
俩人到了外面走廊上，并没有去医生办公室，而是半路拐弯去了楼梯间。曾宪锋一边关楼梯间的门，一边小声说：“这个李嘉实是有问题，香港大老板调戏妇女倒不新鲜，白吃白喝可真是够少见的。”
“行，你们走吧。”夏会山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调戏妇女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廖有为一脸的鄙夷，“现在人都怎么了，一说是香港的，外国的，恨不得一屁股坐人家怀里。”
“我看这样吧。”廖有为急忙打圆场，“我们回去跟孙队商量一下。”
“那这个李嘉实咱们还查吗？”
“那我就去找孙宝奎！”夏会山的火似乎又起来了。
“那还怎么查，先让孙队跟夏总队那边沟通一下吧，咱俩继续查还得碰钉子。不过，”廖有为轻轻咳嗽了一声，透过门上的窗户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又看了看上下楼梯，确定了没有人在偷听才继续说，“咱们就跟一下谷成栋这条线，他既然跟这个香港老色鬼有来往，自己肯定也不清白，咱们就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们不太方便透露！”曾宪锋气鼓鼓的，刚才他被劈头盖脸训了那么几句，现在刚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憋屈。
“那这个案子……”
“这个……”廖有为犹豫了一下。
“既然不清白，那肯定跟案子有关系。”廖有为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结论下得有多武断。
“你怎么知道没交叉，你先说说你想找他们问什么？”
俩人既已商量出结果来，也就不想多耽搁，他们又去了谷成栋和郭晓曦的病房。郭晓曦还在睡觉，他的保姆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谷成栋正抱着肩膀发呆，旁边坐着关志威。廖有为没急着进屋，而是先敲了敲开着的病房门，谷成栋才如梦方醒：“哦，警察同志。”
“我们是刑侦，跟你们经侦查的方向不一样，我们查的案子跟你们查的应该也没什么交叉……”廖有为耐着性子解释。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廖有为例行公事、笑里藏刀地问道。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811那人是我们正在跟的一条线。你们去找他，惊了算谁的？”
“还行吧，没什么感觉。”
“您看，我们来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案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您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廖有为的心彻底踏实了，语气也变得有些硬了。
“您今天也在？”廖有为看看关志威，似笑非笑地也朝他点了点头。
“我没有说，但我让他回去先找你们队长。”夏会山的语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强横了。
“你们聊，我得去一下卫生间。”关志威似乎有点儿不自在，也没等廖有为回应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您当时明确跟他说了不让他到星辰大酒店来？”廖有为问的时候，心里不住地打鼓。
廖有为看看他的背影，对他的离去毫不在意——其实关志威不在场他更轻松——然后说道：“我们刚才在电梯口遇见那位香港大老板了，他是来看你的？”廖有为在时间上撒了个谎，这样能显得自己不是特意问这个问题。
“对，就在我的办公室。”
“看我……”谷成栋苦笑一下，“就算他是来看我的吧。”他看了看床头柜，上面的东西还是那些，显然昨天关志威送过来之后就没动过。
“您今天早上跟他见过面？”
“您公司的生意做得够大的。”廖有为试图通过拍马屁来拉近双方的距离，他也希望这个马屁能拍到马腿上，让对方心理上能够有所触动。
“夏会山，省厅经侦总队总队长。”夏会山怒气冲冲，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他们俩。
“大什么呀。”谷成栋果然表现出了廖有为期待中的反应，“到头来都是白忙一场罢了。”
“不知您是哪位？”廖有为已经稳住了心神。
“怎么呢？”廖有为顺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虽然谷成栋没让座，他却十分自然，似乎坐下是顺理成章的。
“这是省厅跟的案子，这就是为什么！”
“这老杂种五万块钱就想把我的公司买了，我操他妈的！”谷成栋不管不顾地骂上了。
“为什么……”
“五万块钱？”廖有为觉得农村有个万元户就已经很不得了了，现在一笔就能搞到手五万块，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811的客人，你们不能接触！”夏会山的态度甚至有些专横。
“真他妈不要脸！操！老王八蛋！”谷成栋的嘴里接二连三地往外冒脏话，引得郭晓曦的保姆一脸不悦，连连侧目。
曾宪锋的心里忽然一紧：“夏……总队长，你们怎么……”
“那您觉得多少钱合适？”曾宪锋抓住谷成栋骂街的空隙插进来问了一句。
俩人有些发愣，坐着的人神色严厉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还跟到这儿来了？”他似乎很生气。
“这他妈就不是钱的事儿！”谷成栋暴怒不已，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他肯定会跳起来，“这是趁火打劫，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我他妈请他来是投资的，不是来刨我的根的！”
两人进了屋，男人冲里面坐着的一个人微微点头：“市局的，找811的客人，您处理一下吧。”随即又转身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不至于做这么绝吧。”廖有为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谷成栋发怒的原因。他的心里开始打鼓，但又不肯放弃之前的念头。
男人的脸色变了，说了一句“二位这边来”，也不管他们的回复是什么，便径自转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廖有为和曾宪锋都愣了一下，也只得跟了过去。
“好个屁，都是他妈人传人介绍来的，我他妈认识他是哪个村儿茅房里爬出来的蛆。操他妈不要脸的，跟我来这套，我弄死他个老王八蛋！”
“811的客人在吗？”曾宪锋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警官证。
廖有为听得在心里直叹气，到底是拍电影的文化人，骂人都能骂出花来，但同时他更加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毕竟谷成栋和李嘉实看上去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廖有为和曾宪锋再次走进星辰大酒店，走到前台。前台站着的还是那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见到他们连忙点头：“二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