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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她从小待我也像对待姐妹朋友一样,我甚至可以叫她的名字。我非常明白陆老板这些年的感受,她同样是我童年唯一的温暖,给我的那份爱,一直支撑着我有勇气走下去,前行至今。

陆老板三言两语的叙述渐渐勾起我那尘封多年的回忆,让她清晰了起来。

又听得陆老板说,她怀我的时候还是个花季少女,为了跟海爷才那么年少就怀了孕。他因为那段时间离得畹徽近,偶然发现了她怀孕的事,并且始终守口如瓶为她保密,连陆远东都不知道,他成年后调查下来才查到我是海爷的孩子。

原本林畹徽在我记忆里已经渐渐模糊,我只记得她大概的形象,温婉,美丽,善良。这些美好的词语,多么片面,多么刻板。

陆老板年少时和她的关系一度好到,学习帮她卸妆,亲手帮她穿高跟鞋。

林畹徽也常常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泡一杯金盏花茶过来与我谈心,疏散我的不良情绪。她是一个很细心的母亲,从来注意着我的一切微小情况,及时在意我,她多么温柔。

当他不解地问道女人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受罪呢?也是林畹徽告诉他,因为女人要优雅。

难怪我给陆老板泡晒干的金盏花茶时,他看我的目光很温柔,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她曾经还抚着肚子对他开玩笑说过,要是她生了女儿就嫁给他,嫁给一位如此绅士的少年,希望他照顾我一生。那会儿他记住了照顾我一生的话,她所有的话他都记得,然而他更想一起照顾我们母女。

至于喜欢上金盏花,也是因为林畹徽。她养了金盏花在他屋里,也摘下晒干泡茶给他喝,还给他讲花语和背后的故事,以此驱散了他童年煎熬难耐的孤独的梦魇。她对他像儿子,像弟弟,当成家里的晚辈那样关心。比他忙碌的父亲更像是他的家人。

她让他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可是她告诉他,她还是要走。

明明是她被收留,她却反过来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样样体贴,因为自觉打扰了他们,所以尽这些微薄之力感恩。

最后她依然被我外公和霍振中接走了,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伤心流泪。

林畹徽在陆家住的期间,很照顾陆远东的独苗,不仅一日三餐亲自下厨,还勤勤恳恳做家务,半夜三更都会来安抚做噩梦的陆盛洲,不厌其烦地给他讲睡前故事,守着他安睡。

畹徽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复杂的美梦。

他出生时便丧母,生母英年早逝,他的童年一度没得到过女性温暖的照顾,只有林畹徽是对他最好并接近他内心的一个女人,和父亲身边那些有企图的女人不同,他也知道林畹徽家世尚可,心思纯良。

陆老板平静沉重地道:“畹徽姐给过我一份短暂独特的爱,后来我遇到挫折每每想着她给过我的力量,都能继续努力跨过去。在父亲出事,我跌入谷底的时候,也是靠此撑住了,靠她过去带给我的金盏花精神熬了下去。”

陆老板讲道,林畹徽是他父亲最真挚的一位女性朋友,跟其他女人不同,特别是待他,像母亲像姐姐,亦师亦友般的存在。

我从他对林畹徽的称呼和叙述的语气上面,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

林畹徽生前和陆远东是朋友,当年她在刚怀孕这段期间和海爷分手后,为了躲避自己的父亲和霍振中,被收留在陆家一段时间。

于是我盯着他,尽量平缓地问,你曾经……爱过我的母亲?

他开始娓娓道来,“西婉,实际上,不是霍锦君告诉我你不是老爷子亲生的,我在二十多年就已经知道了。我认识你的母亲,畹徽。”

她是梦中情人一样的存在。他如此回答。

如果说霍锦君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的决心冲击到了我,那么陆老板同我叙述的另一件陈年往事,再次五味杂陈深深影响到我。

随后我有一种难过失落的感觉,像一支沾满墨水的毛笔掉入了水中,慢慢散开,越来越淡,使水浑噩一阵过后,恢复了清明的假象。

在霍锦君之死影响我的时候,陆老板提起林畹徽后,告诉我他想跟我说一件藏在心里很多年的事了。

我很是失意地问,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和看重,只是因为我是林畹徽的女儿,只是因为霍家周家?

“你和你的母亲,林畹徽。”陆老板微微颔首,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事实上,我从来没有重视自己或别人甚过你,你和我的父亲一样重要。你的一切我都在帮你打算,帮你铺好路,但是我忽略了你其实不接受这样的方式,所以我要坦白这一切。”

他摇摇头说,西婉,不全是。

“你们?”我感到有点怪异。

那一刻我竟然开始妒忌我的母亲,酸涩蔓延,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很遗憾他青涩年少的时候从未有过我的参与,一次次……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他呢?让我如今对上历经世事的他,真是很不公平。原来我也只是被林畹徽无意托付给了一个……曾经爱慕过她的少年。

陆老板面孔认真地捏起我的下巴,严谨而一字一顿道:“这些财产本该就是原配的,我不过是帮你们夺回来了。”

而后人到中年的陆老板目光清远地告诉我,在1978年11月17号的冬夜,我清晰梦见了我妻子的脸,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畹徽姐,后来我发现,那个预言梦没有错,错的是我,她其实是你。

我凝视着此时优游自适地陆老板,发自真心地试问道:“我们对霍锦君……是不是太狠了,变得和她一样,已经到了谋财害命的地步。”

我和我的母亲长得是很像,被人评价过,我和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心里始终自问,有一天他会不会对我也使用这种手段?

我并不相信他突如其来的鬼话,只是故作轻松地揶揄,你会说情话安抚我了。

思绪回转之间,我想起霍锦君在监狱里与我的那些话,后知后觉有种森冷的寒意爬上后背,渐渐蔓延至全身,使我手脚冰凉。我开始恐惧陆老板,开始设想有一天他将利剑朝向我,我又如何能应对呢?他夺霍家家产到底是为了家产还是为了我,并没有清晰的答案,或许都夹杂着。

他一笑而过,没有保证,也没有说是玩笑。那淡淡的神情里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沉闷,然后充斥着怅然。

思庄攥住的那部分够他和母亲锦衣玉食一辈子了,甚至往下的后代都够。他母亲这些年勤勤恳恳我认为也是该得的,起码比梁爱琴要好,至少没对旁人起坏心思时动真格,一直只是老实的做解语花,明哲保身,不惹是非。

我在沙发上躺下去望着寂寥的陆老板,良久,落寞起来低声对他说,我总是看不透你,你在我面前像一层剥不完的洋葱,一层又一层,甘甜而又辛辣,总是在剥开的时候刺激到我的泪腺,让我难受到心里去。事实上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和你在一起,在没有确定之前,我们就这样做男女朋友,同居吧。不想在一起的时候也可以分手,不用那么麻烦再去离婚了给人看笑话。

一时却怕他说花言巧语,他这样坦白野心倒使我平静。

他没有犹疑便点点头应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陆老板摇晃了晃酒杯,幽幽看着杯里面的暗红酒液,适如其分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简明扼要地笑道:“家产我要,你,我也要,我不做选择的,我都要。”

我又开始失落了,好像不管他怎么做,我暂时都无法满意。那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呢?我想不清,也不愿意去细想。

“那你呢,要是你,你会怎么选?”我侧目而视。

这座民国洋楼,也是林畹徽和陆老板关系好时,他带着她来观赏的,因为这条街名和她喜好那花的缘分,随口被她命名为金盏苑了。他觉得尚可,延续命名下去了。

静默片刻,他慢条斯理继续倒了半杯酒,提起另一茬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思庄对你有心思吧,我让他在你和财产之间干净利落选,他选了财产。”

当我们坐着一起叙旧,迟迟提起林畹徽的车祸,他叹了一句彩云易散琉璃脆。

晚间,陆老板品着酒对我说,你已经做了很多,辛辛苦苦怀了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那段时间痛苦煎熬就是你的付出。

虽然彼此认为畹徽死得蹊跷,可陆老板说已经查不到什么了,尸体也早就火化,当年他父亲不及霍振中,手伸不到太长。但当初查的时候,总觉得是有问题的。他父亲曾经说,林畹徽的尸检报告被换过。

明明什么都没做的我,反而得到了霍家最大的那部分利益,继任了董事。而陆老板、周家和思庄都是小部分的分成。

不管是老爷子犯错,还是梁爱琴和霍锦君的存在,都脱不了干系。如果一方是凶手,一方则包庇默认。

霍锦君一死,陆家,周家,思庄都分得了她曾经争得死去活来的财产,甚至梁家也操控着梁爱琴来瓜分蚕食了点残渣。霍锦君不肯妥协我们的条件,以死明志,把最后那份遗产给了梁爱琴,那又怎样,梁爱琴为痛失爱女精神失常了,于是梁源财趁机把持。

无论如何,林畹徽经过海爷一事,是最痛恨被背叛的。对于她的死亡……老爷子真实的背叛多少脱不了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