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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

陆老板里里外外忙碌一天,对婚礼和蒋薇琪的死一样复杂,现在再次听到人说出这种忌讳的辱人话,陆老板那张脸仿佛此时阴云密布的天空。他缓缓转头,一双阴冷的眼睛如锋利刀尖盯在了梁源财身上,整个人却越来越平静了。他微笑上前,劝梁老板少喝点酒,同时慢条斯理地为梁源财理了理领结,话毕,他骤然收紧了领带,手劲很大地往死里收,把梁源财勒得窒息翻白眼,叽里咕噜连话都说不出声了。

梁源财站不稳被下属扶着,幸灾乐祸地说,我们今天的婚礼死了人不是好兆头,以后婚姻肯定不平坦,没关系,只要离了婚我一样可以找他去,他可以收留我这个二婚女。

梁源财的下属被陆老板的举动弄得发虚,对方瘆得慌后,很识趣地一边向陆老板道歉,一边非常努力地架走了梁源财。

陆老板松了松领结透气,再伸手拉我一起回家,他打算扶我上车之前,喝得五迷三道的梁源财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他今儿喝高了,额头、鼻子和大脸都浮一股浓红,打嗝还臭得不行。他摇摇晃晃想扒拉我,被冷眉冷眼的陆老板挡开了。

一面对我,陆老板便收敛了阴戾的负面情绪,继续细心照顾我上车,等安稳坐上去后还让我躺在他腿上休息一下。

说完她转身撞见了一脸阴沉的陆老板,语凝无辜地耸了耸肩膀,便提起裙子风姿绰约地走了。

陆老板在外从头到尾都比较沉稳,该迎合该警告的收放自如,算是一个善于控制情绪的男人了。

“闭嘴!你才是杂种!”霍锦君挣扎开时发现我手上有血,那瞬间她勃然色变,瞪大的眼睛瞳孔微缩,接着深呼吸仍旧充满了一股愠气,也努力保持着镇定胡乱擦掉血迹。她挥了挥手扇风透气,冷翻了个白眼,微笑道:“你大方,以后你们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是蒋薇琪的忌日,大姐惋惜人家可要记住了,别嫌膈应。”

而且我在想什么,陆老板好像总是能看透,他按摩着我的头部,特意对我说:“蒋薇琪一直不温不火,不甘心于此,又不沉淀下来走真材实料的路,迟早要另寻法子走捷径,可怜又自作自受,注定的。你不用在心里背负太多,人都是要为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负责的。你知道,霍锦君才是把她赶尽杀绝的人。”

“是,我清楚,所以我在反省我自己,你却一点愧意悔意都没有,真是枉为人!”我用带血的手掐起她下巴,掷地有声道:“我从来不信这些风水封建的东西,我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比起过场一样可以重来的婚礼,一条难以挽回的人命更重要。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在消逝的生命面前,保持敬畏和最后的善心,就事论事吧你杂种!”

“可推波助澜的是我们,不是么?每一个环节的人都有罪。”我始终这么认为。

“可是我就是有啊。”她退步拉开距离耻笑道:“比起我,假惺惺的你难道不是更恶心吗?人家生前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她的死跟你就没有关系吗?你心里清楚吧才惺惺作态弥补一下自己,你清楚你和我夹击她,才导致她有这种意外的,不然她要是蒸蒸日上,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她冷哼一声,撇嘴不屑地道:“你自己的婚礼既然都觉得不要紧,可不要觉得别人就无所谓,我作为主人担忧丧了霍家的风水宝地很正常,你也管不着。果然嫁出去了就不是霍家的人了,居然为了一个婊.子将家族体面与气运抛诸脑后。”

他力道匀称缓缓替我按头,不轻不重地说:“西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人太心慈手软,被吞掉的就是你。不管是你的圈子,还是她的圈子,生活都如厮杀的战场,没有任何退步可言。她要是不先招惹我,也不起坏心思冒犯你,她也不会一步一步落得如此田地。最开始心歪了,很难不误入歧途,她从入行就没摆正过自己,在日本的期间同样陪.睡多次换过出头的机会,甚至一次陪过多人,吸.毒滥交样样都沾了,不是那么无辜的人。”

我陡然盯了过去,接着慢慢逼近她那张美丽烦恼的面孔,一字一顿道:“锦君,可能你从小被老爷子溺爱,好日子也过惯了,所以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不只是你是主人公而已,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我只不过是出身物质好这一点幸运而已,没了这些,什么都不是。”

“我查过她……你不用为了安抚我撒谎。”

我还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出神时,有份管着酒店的霍锦君冷眼旁观后,扯扯嘴道:“真晦气。”

陆老板摇头失笑,“为这种事撒谎没必要,她跟公司签约之前,我就把她摸得清清楚楚了,你没查到不能怪我,与其质疑我会给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泼脏水,不如把你自己提升了好好再去查查。”

而陆老板最后打起精神做足了礼,同霍家人向诸位赔礼道歉。

…………

至于其他人,不少是表达了我婚礼被毁的遗憾。很多人则唾弃她从酒店摔出来之前在干不知羞耻的事,也有同情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蒋薇琪。

陆老板说得中肯,人都是要为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负责的,包括我们,只是不知道我们此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霍思庄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只是叹气,做了一个少有的合格的旁观者。

而前半生汲汲于名利累死累活的陆远东,结果就是没有灵魂地躺在了病床上,苏醒似乎遥遥无期。

罗德不知道情况,以为我和蒋薇琪是朋友,很是难过遗憾地宽慰我。我失魂落魄告诉他,我就是认识她而已,我们曾经还是敌人。即使这样,他都和我一起感到抱歉下去了。

我们结婚的第二天,陆老板第一次郑重其事带我去见公公了。

后面跟来的陆老板,也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盖到了她遮不仔细的下半身。随后他有力扶起黯然自责的我,沉重提醒一句,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要清场了。

陆远东住省城里一家最好的私立医院,接受一体式服务,被特需医疗服务照顾着,医护人员都是一对一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想起了我十几岁自杀的时候。

外面确实有陆老板雇的保镖轮流把手。

我怔然,五味杂陈,莫名在这一刻低头向她道了个歉,为之前的事。随着那一声对不起,她终于阖上了眼,无力的手顿时滑落,便撒手人寰了。

陆远东的病房所处最高层,特需高级病房内部浅色明亮,风格装潢得像家里一样舒适,而且不止一个房间,还有另一个卧室,日常生活中的设备和家具都五脏俱全。

蒋薇琪意识反应过来的期间回光返照似的,她像溺水的人颤抖而又努力扯住了我的婚纱,然后费力握起我的手,那时候她甚至捏得我疼,彼此一样冰凉却生出了最后的温暖。她嘴里模糊嗫嚅着什么,我弯腰靠过去听,最后她没有告诉我凶手,也没有说什么含着怨念的话,只听浑浑噩噩的她气息轻微地呢喃……谢谢……

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家,一进病房陆老板就熟门熟路地去隔壁茶水间为我倒水喝,还提来一双自己的拖鞋让我换上休息,因为他注意到我新穿的高跟鞋有些磨脚。

随后我小心翼翼将她已变形的头侧放,希望她微弱的呼吸能通顺点,至少不再窒息。

陆远东长相比陆老板粗犷一点,他们父子模样有六七分像,在以前应该更像。头发花白的陆远东如今长期躺在病床上,已骨瘦形销,皮肤黯然蜡黄,有些脱相。他鼻子上插的透明细管应当是鼻饲了,通过鼻腔接连咽喉与胃部,保证营养供给的输入。

不算坠楼的伤,蒋薇琪赤露的身上有很多严重的淤青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处私密部位有未知的液体还很红肿。她以这样的情况意识不清地扫视到我的方向时,我踟蹰不前的身影终于动了,我缓缓上前,把霍思庄之前套在我身上的外套,轻盖到了她不堪的身体上。

我探望陆远东,尊敬唤了一声公公以后,陆老板便握住我的肩膀向昏迷的父亲介绍了妻子,仿若与正常清醒的人说话一般。

女人那双美丽的眼睛猩红微睁,始终不肯闭上,仿佛贪恋着周围的世界,或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撑下去。

介绍完了,陆老板按我坐下休息,他自个儿用料理机给陆远东打流食去了。我闲不住上去帮忙,他笑笑只让我帮忙递一下东西。打的食物低糖低盐,里面还加入了不同的维生素,富含各种营养。

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嘴鼻呛出不少鲜血染了满面殷红,似乎还被卡住了呼吸,她本能张开口鼻换气,却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非常困难。她血糊糊的身体周围更是蔓延出深红刺目的血液,形成了一滩可怕的水洼。

陆老板用鼻饲协助陆远东用完食物,又上下周到服侍了一回父亲,例如翻身洗脸擦身,按摩躯体肌肉刺激血液循环,磨磨指甲,护一下肤……我顶多打下手,他不让我多做什么。我算是知道他的按摩技术是从哪里来的了,还以为他以前为笼络其他女人欢心学的。他撇清,他只给陆远东和我按过。

暂时没人敢动那具摔成重伤的躯体。

我问他每次来都要亲自做这些吗?

在救护车和警察来之前,我镇定下楼亲自观察情况,一起去了前线处理。

他点点头说,平时忙不常过来,有特殊照顾还是放心的,来探望的时候尽点孝服侍一下是基本的。

我跟她虽然有过龃龉,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

他忙碌做完了很多琐碎的事情,坐下来又开始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候是回忆以前的事,有时候是满足提现在的事。谈起公司家庭,他都兼顾得很好,让父亲放心,要早日醒来,康复了回归家庭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

眼下在我们婚礼进入尾声的期间,很快得知了坠楼的人是三线女星蒋薇琪。相比于老爷子霍家那豪华体面的酒店喜事被毁而不痛快。

我挺羡慕独生的家庭,他们父子的感情看来还不错,于是我向陆老板提出,以后要孩子的话,我们只要一个吧,我想把所有的爱都只给一个孩子。

老爷子和陆老板连忙冷静从容地主持场面,并吩咐人报警处理突发情况。

陆老板莞尔同意了,转头又告诉了陆远东我们的打算,真是事无巨细,因为这样有一天也许能唤醒病人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