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他们平分秋色,输赢不相上下。
陆老板双腿交叉靠桌端坐,他从头到尾一本正经坐有坐相,脸上无波无澜,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整体静止了一样,只有放在桌上的双手摸牌才动。
我坐得有些无聊时,周策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便借解手一路跟了出去。
见我扫视了他后扯嘴一笑,他还涎皮赖脸扯下口罩,回我一个自以为亲切却猥琐的黏糊笑。我便淡淡收回了目光,端详陆老板净眼去了。
到了雅间门外,周策随意带我逛了逛,我注意到那些客人桌上几乎都有英文牌子的香烟,留神一看是万宝路。周策察言观色为我解说,那是赌场免费赠送给客人的,他调侃我要不要来点,可以亲自供应给我。
他今儿倒是打扮得挺像模像样而又浮夸,在室内都戴了一顶遮额头的鸭舌帽,眼架一副乌黑的墨镜,往下是罩不住他大脸的口罩,生怕别人看穿他起伏的表情似的。即使他从坐下开始就晃悠抖腿,没控制住嘚瑟的肢体,也仍然要整些虚的掩耳盗铃。
我不开玩笑应下了,他不感到意外,当真从衣兜里搜出一包现成的万宝路,然后抽出一只亲自递到我嘴边,还伺候着为我点火。
他们下的赌注确实不一般,筹码那是成堆成堆地投,我都替他们肉痛。可他们推出去的仿佛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表面都一副阔绰姿态,尤其是梁源财的动作乃往常暴发户张扬貌。
我刚吸燃了烟尾,他便将那只染了口红的香烟顺走放到了自己嘴里,期间一脸痞气,暧昧笑道:“一举两得,你尝了一下味道,我也借你的嘴点了烟。”他尽情抽了两口,吐出烟气补充道:“这款对你来说后劲应该有点大,你浅尝即止就好。”
开头依了梁源财的选择,他们先玩的是梭.哈。荷官是一个穿白衬衫黑马甲的青年,他其貌不扬,素质却很稳,正面如平湖地洗牌发牌,其年纪轻轻技术已炉火纯青,整个人气势不比那几位老板先生差。
我没怎么理会他的花招,继续慢悠悠看向场内解闷儿。
我择了个贴近陆老板的位置倚坐,相比于他们庄重肃静的氛围,我则闲情雅致观赏他们赌博。
外面的荷官精神面貌都不错,年纪瞧着不大不小,本职工作倒做得干练稳重。混在牌桌附近端茶倒水的侍应生也比较一丝不苟。接下来我还发现场内游走着一些女郎,有的穿jk制服一副学生妹的清纯打扮,有的美丽动人一袭礼服穿戴得当,有的性感妖娆,甚至是兔女郎的黑丝装扮……她们或找目标,或已陪伴在客人身侧。
我走马观花随他们入了雅间,陆老板始终贴身携着我,直到他与梁源财在长桌上面对面落座以后,才与我分开。
似乎还有妈妈桑在其中拉皮条。
里面拥挤的人们也是衣香鬓影,穿红着绿的。上面的天花板是逼真的天空图案,其中富丽的水晶灯明黄晕亮,边沿的欧式吊顶都被映着暖光,一进来只觉得陷入了没有白天黑夜的地界之中。
周策表示他们给的只是场地,与收取基本的抽成费用,那些三陪要陪酒怡情还是出台尽兴自行选择,没有多管什么,但庇护着她们。她们在这下面出台的费用比外面高,质量自然也是经过筛选的。
赌场的规模不算小,一眼望去因为宾客如云甚至望不清楚边角。
闲逛的期间,我们还撞到几个平舌翘舌不分的粤语口音的男人吵架,好像是为了相争坐台小姐起的争执。那个窈窕艳丽的小姐,甚至被落了面子的客人羞辱,她被粗鲁的男人吐了一啪口水在眼睛上,还一连骂她是婊.子、荡.妇和烂货。
一进赌场让我有些意外,赌场的内部装潢与它低调的外观位置截然相反,进来之后才见别有洞天,里面装修得美轮美奂,尤为纷华靡丽,地毯窗帘桌布质量上乘,看起来似是绫罗绸缎。
周策冷眼旁观,没有出面调解。
我还以为周策也要凑热闹参与这场赌博呢。他客气一笑说,他是作为东道主亲自来招待两个贵客的,在场里已经备好了最好的雅间,他引路让我们相随。
这边稍微出了问题,很快一排西装安保人员雷厉风行地过来处理事情了,他们身上看得到的是长黑的电棍,看不到的也许还藏了.枪。工作人员先礼后兵地进行调解,过程里很护自己人,即使是一个备受客人轻视的小姐。
我们一来,他们对陆老板与梁源财微微点头后,照旧用乌黑冰冷的仪器将人从头扫到尾,中途小头目往对讲机低讲了几句,不一会儿,一袭中山装的周策便出来迎客相接了。
对于身份有来头的人他们也不会撒手不管,应付不了的便会请示上头出面了。他们处理好事情后与周策互相点头,才回归后勤继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们从那条甬道入内,转了好几个弯,往楼梯间再下两三层楼梯便到了赌场的东门口。门口有几个寸头正装的男人,他们皆戴微型耳麦,气势肃穆地镇守在此。为首的两个门神手持安检仪,更是神情严峻地扫描入场的每一个人。
周策告诉我,不管是场内守着的安保,还是隐藏在监控办公室的保安头目,都时刻注意着场内的每一角。
这一回就近去的是周家暗地里的赌场里,位处于周家大型会所附近,从会所里甚至有一条暗道能通往赌场。
在赌场里吵架是很容易惊动后勤的,怕有人浑水摸鱼搞事,曾经栽过一次,所以很紧张防备这种事。
我一时都不知道他二人谁更刚愎自用,最后总还是相信陆老板的,他认为最多输几个子儿或者收点送来的现金流,便打发了嗡嗡作响的苍蝇也不是什么为难事。更何况他当初做二世祖娇奢怡情的时候,也常穿梭在内地暗赌场与澳门之间纸醉金迷,对于赌博他起码有一二经验。
还有客人拿出手机或者笔记本电脑查拍什么的时候,不止摄像头转移过来对准了他们,更有巡视的带耳麦的便衣靠过去不露声色地监视情况,看到没什么问题后,三三两两继续转悠。
他胜券在握声称,白来的钱岂有不收之理。
我观察到后,向周策叹问,那是你们的人吗?真仔细。
陆老板没把他当一回事,然而却应战了。我问他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人做什么?
他点点头侃侃而谈,“毕竟是内陆,有稳固的关系照拂也不能那么张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全方位看顾好,经久不衰才是硬道理,虽是父亲早期打好的基建,没什么大问题,也该时刻警惕着严密防守。”
梁源财声称这一次大赌他可以输钱,陆老板可以输女人。一如既往啼笑皆非。
他尊着海爷为父亲,听起来同我叫老爷子一样有种疏离感。
梁源财自以为是向陆老板下了一道挑战,其名曰男人之间的挑战,要在赌场大赌一把清算了,如果赌输多了不舍得,也可以让位把女人让出来。梁源财对我也真是执着,他表面看着是为色钟情于我,实际上他更看中的是背后的霍家,与梁爱琴的授权。
周策清笑声称,这些话,他原不该同我聊的,可是一面对我,嘴就没那么紧了,他多说几句心里话也无妨。于是他终于问到了主题去,“你确定要嫁给陆老板了么?陆老板可不是什么良人。”
我们之间的苍蝇不止霍锦君一个,另一只苍蝇更像跳梁小丑,他们都很把自己当一回事。
我斜睨他一眼,娇笑打趣,“……那么……你是?”
他那点涩然一扫而空,怡悦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牵,尊我为夫人,要带我提前过一过老板娘的日子,同他一起巡视工作。
周策郑重其事底气十足道:“至少我干净,身边没什么是是非非的女人,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其实还可以选我。”
我承认,“只有你。”
“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他笑容里有一丝涩然,“现在,只有我一个吗?”
“都一样。”周策又补充,他也比较中意我,当然要往顺眼的一半挑。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彼此其实清楚,但亲口说出来实际上会不一样,思虑半晌,我还是坦然告诉了他,“有吧,但是盛洲,我心里至少是有你的。”
我不置可否,没有把路堵死的习惯。
我知道我骗不过他,他老成到能一眼看透我,不管在公事上还是感情上,他都是一只身经百战的野兽,我的确是只会耍点小聪明的小狐狸而已,在他面前永远无处遁形。
周策没有继续深聊我的选择,大约是怕惹我反感。他放松氛围,哭笑不得提起了梁源财养泰国小鬼的事,讲梁源财从泰国请回来的小鬼花了很多万,是可怜的死婴尸体制成的,在家里供奉得比祖宗还祖宗。他透露梁老板迷信风水,做生意有求于小鬼的习惯,运气不错是风生水起了,人来应战前肯定也求过了小鬼的。
而后轮到他来拷问我了,问前问后他都不放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盯得目不转睛。“不提以前,现在你还是因为霍锦君选择我吗?”
随后他逐渐带我走到了一处充满红光的圣象面前,我这才注意到华丽的地下赌场里,偏僻处还有关二爷的神像。神像前的小鼎里不止插着烛火,下面的香灰还堆得厚厚的,所以这一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儿。
嗯,这的确很陆老板,很理性,让我有一点闷闷的,他曾经明明那样风流,如今却没有一点花言巧语,真不知我碰上他的时期是幸还是不幸。
他便不正经地逗我要不要为陆老板拜一拜,用本土凶神,破一破梁源财的风水,煞煞小鬼。
面对我的灵魂拷问,陆老板坦然自若回道:“在陆霍两家来说是大事,在私来说,你是我深思熟虑选择的另一半。”
拜拜也没什么坏处,我心血来潮同意了。周策便在案桌上抽出三炷香点燃递给了我,我接香那刻,他顺势摸上我的手忽然从身后拥来,平稳地教我拜神的姿势与动作,他说话的气息也同时吹拂在我耳边。
“噢……我们的婚事是公事?”
我离远些后,他不在意地拿出另外三炷香点上,正经与我一起拜了拜。
陆老板认真摇摇头,毫不犹豫道:“霍西婉,我是因为你。”他低低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公私我一向我分得很清,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去影响我的决定。”
边说平日里来了一般由他带头拜关二爷,要是没来,就由手下管场的头目拜,每天都是要拜的,这是海爷从建立初就有的供奉习惯与敬畏心。
我将食指竖在他温热的嘴上,终于问道:“你……有没有因为哪怕一点赌气,才选我?”
我溜达够了回雅间内歇息,陆老板和梁源财还在赌,他们的氛围越来越低迷,我也不知道状况的好坏。
我不言不语松了放在他臂弯里的手,自顾自往前走。陆老板及时把我给拉扯回来了,他使力握抱我的肩膀挟我与他同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正经地凑过来亲吻我,在外一向严肃稳重的他,甚少以这种方式哄我亲近人。
一想起梁源财迷风水,我便故意走到他那边去撒娇要钱,要钱出去换筹码小赌怡情。我打算在心理上先催破他的心理催眠,赌博的人忌讳着被人要钱呢,更何况他们还赌得这么大。
他似笑非笑道:“舍得吃醋了?我不贪心,摘下你就够了。”
我第一次对梁源财撒娇,他眯眼骨头都酥了,虽然受宠若惊,但模样为难得很,让我找周策先垫着去,他正在赌博期间不好流财。他不提陆老板呢,是终于在陆老板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哪还能把我推回去。
等人走得不见踪影,我哼讽道:“陆老板,这么深情的桃花真不要了?毕竟你的种子播种得久,人家也为你开了多少年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不折不挠摇晃着他说,不能破坏人家的规矩啊,要是都这样人家还怎么做生意。
“我回去等你的答复,不打扰你了,你要想清楚。”霍锦君不死心回复了这句后,终于是走了。
最后我还放话,他要是连这点小钱都不肯借给我,我以后都不理他了,这么扣扣搜搜的真没意思,对别的女人大方得很,对我就迷信这些。
陆老板在最后了结的面上对霍锦君还是比较和气的,他无奈拍了拍霍锦君肩膀,叹息一声让她别再任性了,在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意思,该回去了,大家都挺忙的是吧。
梁源财被我的娇言软语分心,又陷入两难之中时,已被专注的陆老板钻了空。他怕继续分心下去当下便对自己不利,并为了满足我第一次亲近向他提的要求,他终于大方起来挥挥手说拿了就走不用还了。
她扯嘴冷笑翻我一个白眼后,下一刻对上陆老板跟演戏进入状态似的,又继续陷入痴怨女的角色,接上原来的话道:“我知道,大姐说得也对,可是我想让你知道,现在最爱你的人,是我,不是霍西婉。你分明知道她为什么抢你,你别因为跟我赌气去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在你们结婚之前,都还有好好考虑的机会,我会在身后等你,只要你回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的……”
走前我自言自语刚刚拜了关二爷的事,又故意向工作人员聊天编排,听说关二爷好像很克泰国的小鬼这种邪物吧。
霍锦君煽情的时候,我说风凉话插嘴,“感情都消失了怎么会满意,只剩下不顺眼咯。大家都是成年了,就按照成年人的方式做个了结吧,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感情这种没办法清算的事,还有什么好扯的。”
梁源财肥胖的身躯慎重一凝,他吧唧咽了咽口水,似乎想唤我把钱还回去。
某次霍锦君拦住我们去路的时候,她表现出一种仿佛没有办法了的样子,而向陆老板露出了最后的无奈,真心实意说道:“盛洲,我没有想到我们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才这样,可是我也有我的无奈和身不由己,谁都不容易,这点你很清楚,虽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我欠你的,你有资格施加到我身上来,我认了也受着。这几年我放低姿态一直在尽量挽回,弥补,忍耐,退让……无论你做得多过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不管怎么样,好像都不能让你满意……”
我装作没听见,步伐轻快地走了。有人一跟出来,我马上隐匿到了眼花缭乱的人群中去。
于是我们两个如胶似漆,难得有空像寻常情侣一样亲密进出,真是多亏了苍蝇叮出来的缝。那些天霍锦君的寸步不离,使陆老板的行程更愿意带上我这个正牌招摇过市。
等我用梁源财的钱出去小赌一圈回来,他已坐得抓耳挠腮,那副不安的样子显然是状况不佳。
我一出现,忙得晕头转向的陆老板露出了会心一笑,很配合地抽空与我作戏表明了态度。
一连输了几把以后,梁源财没那么稳了,他扯下闷热的口罩与碍事的墨镜,油光满面赌红了眼。对上陆老板这种始终不露声色的稳重人,梁源财沉不住气更没有底了,整个人陷入燥郁之中,还冲身旁伺候他的人撒气。
于是我把我的工作打点了一下,分摊给了心腹和霍思庄,基本可以脱手之后,我才找过去同霍锦君一样守着陆老板。
这一场其名曰男人之间的赌博,最后不出所料陆老板赢了几笔巨款。而梁源财自觉人财两空,不得意后嘟哝要不是我刚才问他要钱,他压根就不会输,叽叽歪歪嚷着不算,应该重新再战一天。
她最后一回垂死挣扎的架势来势汹汹,我倒不是放心不下陆老板,他们毕竟是旧情人,不得不防。我该捍卫的,该宣示主权膈应苍蝇的,也是时候得出来一下。
我们压根不给他机会,只叫他要愿赌服输。
原本以为她骚扰几天就会作罢,可她私下一直赖着陆老板的动向不放,企图用这种纠缠的恒心挽回男人,连工作都暂时舍得丢开了。
加上周策作为主人说理两句,我和陆老板春风满面地撤退了。
霍锦君在我这里找不到突破口,没安生几天,往陆老板那边赖皮去了,听说她时刻关注着陆老板的行程,三天两头去骚扰人。
也不知道是周策不经意间的提点,让我使了雕虫小技为陆老板助势,还是陆老板本身的手气与技术才赢的原因,总之天时地利人和。
她用过了自杀威逼的手段,不好再重复难堪使用,我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贴身保护,他们也动不了我,最近已一筹莫展。
我们满载而归出了地下赌场后,天色已黑,明明觉得没过多久,呆在赌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果然会分不清昼夜。出来闻到新鲜空气方才神清气爽多了,在下面时难免浑浑噩噩。
从陆老板订婚宴选择我以后,已众人皆知,老爷子为顾大局,不再顺着霍锦君胡闹了。我们的婚礼在预备之中,使得霍锦君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