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回答不，他又应该怎么做。
如果她回答是，他应该怎么做。
……这不是概率分布，也不是逻辑推演。
“你今晚……还留在这里么？”他问了出来。
这是陆冷星。
陆冷星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么？”陆冷星静静望向他。
“陆……”
沈铭昭张了张唇，哑然。
不能更糟了。
陆冷星笑了笑，不常笑的人一笑起来，从眉到眼，生动绚烂：“你想让我留下的话，我就留下来。反正都是小木屋，两个人一块更好互相照应。这不是你会说的话么，沈铭昭？”
这无数的，严密的，逻辑清晰的知识，又变成了一个名字。
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沈铭昭闭了闭眼。
理所当然的事情，再次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这也……太糟了。
沈铭昭靠在床头，占据了脑海的那个名字窝在他怀里，一切都不真实，他有些出神地想，说不定这才是缸中之脑。
他已经知道了，在昨晚。
陆冷星动了动身子：“……冷。”
她还穿着那件纯白色的衬衣，扣子好好地系着。但是他知道了扣子全部解开后的模样。
沈铭昭连忙为她掖紧被子，陆冷星侧对着他，雪白的后颈缀着汗珠，沈铭昭有些失笑：“陆冷星，你为什么这么怕冷？”
他思考着，思考着，目光又落在了陆冷星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
他试图让自己思考些别的事，比如说他喜欢的电影剧情，概率问题，逻辑问题……他喜欢数字和知识在脑海间流淌的感觉，喜欢一切规整严密，自成脉络的记忆。对知识的掌控，或许也是一种权力控制，但他并不常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他只是纯粹地喜欢，大脑被这个森罗万象的世界记忆所堆满的感觉。
或许因为寒冷于她而言，对应的都是不好的回忆。
沈铭昭却感到坐立难安。
沈铭昭轻轻把玩着她散落在肩头的发卷儿，缠在指尖，一圈，两圈，动作温柔到无以复加。
孤零零、空荡荡一间小木屋，没有书籍与网络，也不能做其他什么事，陆冷星便坐在床头，看着沈铭昭记录下来的那些图纸，倒是看得很认真。
“陆冷星，等回到了地原星，处理好雪原病毒的事，我就去找你。”
沈铭昭从来没有觉得过，夜晚的到来这样漫长……又短促。
“我的母亲、父亲、兄长，都已经不在了。若你愿意，从今往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当然，这是模拟出来的昏暗。
“地原星的婚配规则……很严格，因为雪原病毒的遗传性需要考虑携带等级、地区问题等等，还会有各种筛查、匹配。但，等我们回去之后，应该就……没有这种问题了。”
而今天是12月17日。还有两天时间。
窗外的月光漏了进来，千丝万缕，细密而静悄，全数洒在眼前人的发丝、眉眼、颈背上，勾勒出一层雾蒙蒙的光晕。这是人造的月亮，人造的月光。可他心想，这就够了。他已心满意足。
青之塔白门要到12月19日晚上零时才会开放。
陆冷星感应到沈铭昭低下头，在她的颈侧落下一个吻，随后响起的，是他浅淡温柔的嗓音：
陆冷星望着他的脸，一笑：“好。”
“陆冷星，今晚的月亮……很美。”
哪里有过这样被动的时刻呢，沈铭昭感到些许恍惚，恍惚中又带着点喟叹，道：“……我可以带你在A城域转转，那附近我比较熟悉。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我会尽我所能。”
12月18日。
沈铭昭被她问得哑然。
陆冷星趴在窗边，望着小木屋外的那棵树。
“见我做什么？”
树旁盛开着簇簇黄色的、艳丽的花朵，这个木屋是小岛西边的蓝色小木屋，她在第一次、第二次、第八次轮回，都曾来到过的小木屋。
“嗯，接下来一段时间，大抵都不会轻松，当务之急是抗体的研制，我应当会从旁协助，做些记录工作。”沈铭昭道，“但你放心，只要解决了这些事，我就会去见你的。”
一切的，开始的小木屋。
“你平常很忙么，在中心研究所。”
黄色花丛围着那棵树，在晨光中沉默。
“我会去看你们的，只要一有空。”他补充道。
腰间一紧。
沈铭昭打心眼底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陆无忧妹妹：“这样。那就……好。”
有人圈住了她的腰肢，动作轻柔缓慢，脖间在下一瞬一痒，他靠了过来，将下颏轻置在她肩膀上。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地下的话，在哪都差不多。搬到A城域的话，陆无忧就能在那上学了。所以我应该会搬过去。”
“在看什么？”
“你……不喜欢A城域么？不想搬到那里么？”
沈铭昭醒了。
陆冷星：“是么，A城域啊。”
陆冷星指了指窗外的那些花：“沈铭昭，你知道那是什么花么？”
沈铭昭又开了口：“等回到地原星，应该不用多久，你和你的家人就能拿到A城域的居住证了。”
沈铭昭轻啄着眼前人的侧脸，道：“忽地笑。”
气氛陷入沉静。
黄色的，浓艳又单薄的，枝叶细弱的花。忽地笑。
陆冷星没说什么。
“它的花语是什么？”她又问。
他知道她这么多次轮回一直吃着这些东西，想必早都腻烦了，想了想，道：“青之塔的白门……现在还没开放。再等等吧，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回地原星了，到那时，就能吃些别的东西了。”
沈铭昭亲吻着她，顿了顿动作，道：“……不是很好的寓意。”
沈铭昭匆忙收回视线：“没什么。”
陆冷星一笑：“是么？还是说你也不知道，所以才不告诉我。”
小木屋的食物依旧是那些食物，不至于说味同嚼蜡，但确实只能作为果腹用。陆冷星匆匆解决完，抬起头：“看着我做什么？”
沈铭昭哪里会是被这样草率的激将法骗住的人，但对方是陆冷星，他觉得被骗住也是理所当然：“忽地笑的花语是……死亡的爱。”
“沈铭昭，”陆冷星静静出声，“我饿了。”
“传说中，忽地笑是一种开在天堂中的花，但却为了爱甘愿坠入地狱。可地狱中的恶魔们也不愿意接受它，它心灰意冷，却也再回不到天堂，只能在黄泉路上徘徊。”
沈铭昭轻咳了下，转回了视线：“陆——”
“终于，那些恶魔们不忍心它这样孤独地不知该前往何处，便允许忽地笑盛开在黄泉路上，为途径而过的亡魂们作指引，给予这些同样孤苦无依的灵魂，一点温暖的慰藉。”
可这些印记全都拜他所赐，再没有比这个转头更贼喊捉贼的行为。
“这就是它的……花语。”
眼前人慢慢从床上坐起，被子再次滑落，露出的身子洁白赤.裸，又在数个地方染着紫红印记，沈铭昭大脑一热，匆匆转开了头。
陆冷星听得出神，沈铭昭望着她的脸，浅淡一笑：“都说了，不是多好的寓意。”
沈铭昭觉得自己无处可藏：“早。”
“不……”陆冷星轻声道，“我总觉得，我第一次见到这些花，就知道……它大概是如此。”
陆冷星缓缓睁开眼：“……早。”
她第一次见到这些花，是在第一次轮回，他们四人来到了西边的小木屋。
眼前人的睫毛动了动。
她起晚了，出门之后，三人已经死了。
沈铭昭盯着她的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她看到了沈铭昭的尸体，那些忽地笑，就盛开在他身旁。
陆冷星的眉，陆冷星的眼，陆冷星的鼻、唇。陆冷星的气息。
陆冷星静了几秒，偏过脸，猝不及防在沈铭昭唇上一印。
他望向身侧人的睡颜，陆冷星睡得并不安稳，双目紧闭，长睫伏下阴影，几绺黑发贴在了脸颊侧，他伸出手，为她顺至耳后，动作轻柔。
后者一怔。
——陆冷星。
旋即，低了头，捉住她的唇，温柔又无处可躲的回吻。
陆冷星在睡梦中侧了个身，床板微响，沈铭昭轻轻吐出一口气。
12月19日。
太荒唐了。他的大脑里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今天是青之塔白门开放的时间。
思考无果。
沈铭昭缓缓睁开眼，小木屋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沈铭昭闭上眼睛，给自己二十秒时间，试图思考。
单调的，狭长的，天花板。
地上散落着二人的衣服和鞋子，乱糟糟。
他坐起身，微微舒展脊背，赤.裸的上半身线条流畅紧实、体肌利落匀称，被子又滑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为陆冷星拢紧棉被，她向来怕冷。
沈铭昭坐起身，被子顺势滑落而下，他侧头望去，陆冷星躺在他身旁，闭着眼，还未醒来。
手臂碰倒了棉被，没有碰到人。
小岛一片静谧安详，中央控制系统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身侧的位置，空空如也。
窗户外漏进晨曦的微光，光线之中，木屋内的尘埃在细细起舞。
陆冷星，不见了。
沈铭昭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