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小姐,你们都是群疯子!不对,你们是鬼,要拉我去阴曹地府,赶紧跑!”峨嵋慌忙往窗口跑去,正欲跳窗,被一群诰命夫人拉胳膊抱腿死死拦下,一个婆子端着汤药过来,捏着她的鼻子强行灌下。
中年美妇慌忙叫道:“珠儿又突然魔怔了,来人啦,叫大夫过来,再把以前安神的药丸化开,给大小姐服上!礼部和宗人府的人马上就要来接人了,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汤药很快起了作用,她木愣愣的坐下,如玩偶一般任凭这群诰命夫人摆弄,理衣裙的理衣裙,补妆的补妆,中年美妇则不停的安慰她,“珠儿乖,大姑娘嫁人之前都会害怕的,没什么大不了,记住你是名门淑女,去哪里都不要丢了咱们刘家的名声,这也是在宫里立足的根本。听娘的话,好好伺候皇上,早日生下孩子,有了孩子,你的位置就稳当了,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要好好珍惜家里付出的一切,天下那么多的女子,皇后只有一个,咱们刘家付出了好多才给你挣得这个位置,莫要再犯浑了……”
“胡说八道!”峨嵋猛地推开了这个中年美妇,眼前的女人相貌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眼里满是惊恐和关切,但是峨嵋却觉得十分陌生,这个富丽堂皇的闺房也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使得她彻骨深寒,“我是峨嵋,刘明珠是谁?智百户昨晚喝醉了,他活的好好的,你们莫要骗我!”
峨嵋脑子里翻江倒海般,一些模糊的、事实而非的记忆在脑子里慢慢浮现:在沈今竹的隆恩店唱完最后一场戏,戏班子解散了,她跟着沈今竹做事,终于鼓起勇气和智百户表白,他们很快就定了亲,可是有一天晚上她和智百户花前月下在秦淮河散步,被一群蒙面人拦住,智百户中了数刀身亡,她则被拖进了马车,一双绣鞋在河水中浮浮沉沉。
“当年娘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刘家的规矩是洗女三代,娘若不将你丢弃,你就要在淹死在澡盆里啊。那些年你当姑子、当戏子受了委屈,娘心里疼的恨不得替你受苦。可是人都要活下去,万事向前看,以前的日子再苦再累,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马上就要当皇后,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这泼天的富贵就是老天对你的补偿啊!刘家以前对不起你,现在也努力将你推向了皇后的宝座,你莫要再怄气了好不好?为了你,也为了家族,你千万不要再提过去那些事了。智百户已死,沈今竹也以为你淹死在秦淮河,世上再无峨嵋,只有刘家的大小姐刘明珠。”
她被送到了送到了乡下的田庄里关着,每天只有三碗白粥,一叠咸菜。每日鸡鸣就起床,跟着古板的嬷嬷背《女四书》,学习各种规矩,有一个中年美妇时常来瞧她,可是无论她如何苦求放她出去,美妇最后都摇头说道:“不行的,为娘做不得主,你是刘家的救星,只有你能彻底洗脱刘家洗女三代的恶名。你好好的跟着嬷嬷们学规矩,明年回家当一个名门淑女,不比当一个榻房伙计强多了?乖乖听话,爹娘不会害你……”
中年美妇一愣,而后握着她的手大哭道:“那个沈今竹只是个商人而已,哪有资格上咱们诚意伯府的门贺喜?你嫁的是皇上,什么智百户、千户的,他早就被寻仇的倭寇杀死了。珠儿啊,你是不是又在和娘怄气了?怨娘当初狠心把你丢在七梅庵?”
半年之后,她瘦了、美了、进退得体,举止优雅,成了另一个人,诚意伯府大小姐刘明珠。往昔自由快乐的种种,好像是美梦一场。
什么?峨嵋听糊涂了,说道:“你——你们说什么皇后皇上的,我就是个唱戏的,以前还是小尼姑,怎么就要当皇后了?今竹呢?我今天成亲,她怎么不来看我?”
刘明珠如牵线木偶般登上了去京城的大官船、冗长的封后仪式,英俊儒雅的安泰帝、外柔内刚的林淑妃、还有那个神秘的南宫顺王。再华丽的服装掩饰不住内里的苍白和困惑,再美味的食物也不如她以前偷偷埋在灶火里的地瓜土豆好吃,安泰帝很喜欢她的美貌,也急着想她生一个嫡子,她很快怀孕了,但是莫名其妙的流产。
峨嵋迷惑不解,一个中年美妇拉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哭道:“好孩子,你马上就要启程去京城了,离金陵千里之外,爹娘可能好几年才能见你一面,你进宫之后,要好好孝敬太后、伺候皇上,和宫里嫔妃们和谐相处,尤其是那个生了皇长子的林淑妃,她一直很受宠,你莫要得罪了她,但也要保持住你皇后的威严。一入宫门深似海,爹娘帮不了你多少,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小心了,记得不能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万事以皇嗣为重,尽快有孕,哪怕是生下一个公主也成的,皇上喜欢孩子。”
之后的五年里,她三次怀孕,三次流产,她也不知是何缘故,安泰帝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对她也不如往昔,在数次同房失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她的寝宫,转而将注意力投在了林淑妃所生的庶长子身上。
峨嵋欣喜若狂,人生极大终极理想都将实现。一想到今晚就要和心上人智百户洞房花烛,峨嵋小心肝狂跳起来,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群哭天抹泪的美丽华贵妇人们,全部都穿着繁琐厚重的朝服,都是诰命夫人呢,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失望,反而觉得解脱了,可是娘家人一次次的进宫,劝说她打起精神,重新夺回宠爱,她心中冷笑,我是皇后,难道需要争宠才能保住地位吗?她讨厌那些无聊的争宠游戏,每次都是敷衍娘家人,并不往心里去,后来连金陵的母亲都进宫劝说了,并且悄悄递给她几枚药丸,说是房中助兴之物。
变瘦变美,而且即将嫁给如意郎君智百户,再看看这身嫁衣价值不菲,凤冠居然夸张的有九只金凤一飞冲天,美丽而雍容,价值不菲,难道我同时也变得有钱了?
她以前在市井中生活过,知道这种东西是妓女才用的,深感自己被侮辱了,原来在娘家人看来,自己和妓女是差不多的,什么皇后,什么家族荣耀,她统统不在乎了,从那一日起,她称自己身体不适,再也没有走出过坤宁宫。无论外面发生何事,她统统懒得问,也懒得关心,她重新拾起了经文,在宫里设了佛堂,日夜诵经,了凡师太说的对,她天生与佛有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哪怕是当了皇后呢,她也对红尘浮华没有半点兴趣了。
居然变瘦了!峨嵋又惊又喜,梦想成真,而且还即将成亲!峨嵋凑过去仔细看着自己的脸,真美啊,即使穿着繁重的礼服,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也依然能瞧出艳若桃李,气质如出水芙蓉,月宫嫦娥也就是如此了。
终于有一天,顺王登基,林淑妃等嫔妃被驱赶到了坤宁宫,一个人推开了宫殿大门,一个熟悉的女子穿着戎装走进佛堂,盔甲上还有血迹,赫然就是沈今竹!而她则穿着一身素淡的常服,头发盘在头顶,没有戴首饰,静静在蒲团上打坐。
迷迷糊糊中,峨嵋发现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外头演奏着喜乐,这是要成亲了?峨嵋缓缓走进立在墙角的大镜子,镜子里的相貌熟悉却又陌生,好像是她自己的轮廓,可是长的又不甚像,以前胖嘟嘟的苹果脸变成了鹅蛋脸,身体凹凸有致,尤其是腰身,盈盈不足一握,她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衣裙如夏花般盛开了,细细的腰身似乎要折断一般。
“你长的很像我一个故人。”沈今竹说道。她眼皮都没有抬,一串佛珠如水般在掌心里流动着,说道:“你是乱臣贼子,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梦境。
沈今竹眼底有些失望,“可惜只是相貌相似而已,你不是她。”话音刚落,旁边的林淑妃突然亮出了一把匕首,刺向沈今竹!
好在峨嵋是个乐观的性子,洗完澡上床睡觉,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她猛地站起来,推开了沈今竹,锋利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胸口,林淑妃尖叫道:“是她!是她害死了皇上!你为什么要救她!”
回到自己卧房,峨嵋泡在浴桶里长吁短叹,戏班子解散了也好,那时候师父就不是师父了,也要下手表白心迹,可是若表白被拒绝怎么办?当徒弟是一回事,当妻子就不同了,师父会不会嫌弃我吃的多,长的太胖了?
沈今竹一脚踢开了林淑妃,抱着她躺在地上,“你是她!没错,你就是她!”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沈今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身体快速失血,她觉得好冷,好冷。
智百户在唇上涂着芦荟汁,浑然不知初吻被腹黑小徒弟偷走了。
“醒醒!”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被梦魇住了吧。”
智百户摸了摸唇,说道:“难怪觉得嘴上有些麻痒,原来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切一片芦荟来敷一下,否则奇痒难受,无法入睡了。”智百户是个大男人,可是皮肤很细腻,稍微被蚊虫来那么一下,必定肿胀不止,经常被徒弟取笑是小姐的身子军汉的命。
啊!峨嵋猛地坐起来,智百户英俊的脸越来越清晰,梦境忘记了大半,她摸着师父的脸,“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死了,幸好只是个梦,你还活着,真好。”
峨嵋灵机一变,说道:“刚才你嘴上有一只蚊子,我赶走了它。”
智百户红了脸,却没有挣脱徒弟的手。
初吻就这样没了。峨嵋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意犹未尽,正待再试一次,师父突然睁开了迷蒙的醉眼,猛然看见峨嵋一张大脸离自己这么近,蓦地被吓醒了,“你在做什么?”
“大热的天,干嘛不停地说好冷?隔着房门都能听见,是不是生病了?” 智百户关切的问道。
峨嵋将凉水倒掉,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进卧房,师父梦呓的翻了个身,然后一动不动的,好像睡得很熟了。峨嵋心中邪念顿起,连心经都压不住了,双脚好像有了自我意识,情不自禁的往床榻方向而去,她做贼似的半蹲在榻上,双唇慢慢靠近了他的额头,两人之间只相隔一拳的距离了,昏暗的烛光下,她都可以数的清他有多少根眼睫毛,他的呼吸里带着浓浓的梨花酿味道,她闻着酒气,似乎也被这酒给熏醉了似的,一颗芳心扑腾腾的跳动,面红耳赤,身体发热,热的将芳心都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智百户昨夜虽然宿醉,但是多年的习惯早起,他已经在院子里练了一通拳法,买好了稀饭和刚出锅的油条,准备叫赖床的胖徒弟起床,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徒弟可怜兮兮的叫冷,他闯将进去,诺大的砸门声居然也没有将徒弟惊醒过来。
师父长的真俊,身材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峨嵋默念着心经,驱散了脑子里的邪念,待心境平静下来了,又开始给智百户擦身,擦了不过三下,心又乱了,再次打坐念经,反复数次,连水都凉着,才擦了一半。
峨嵋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她使劲掐了一下智百户的手背,智百户发出一声惨呼,啊!
峨嵋力气大,将智百户背回了卧房,拖鞋上床,又打了热水给师父洗脸擦身,一切都做得很熟练,就是擦身擦的自己也满头大汗,那张胖嘟嘟的苹果脸不只是太累了、亦或是喝酒的上脸,红扑扑的,烫的厉害。
“你能呼痛,看来不在梦境中。” 峨嵋颓然靠在床头,说道:“我没生病,就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记不太清,就隐约晓得你死了,我被人抢走,和今竹分开,多年以后我们见面了,突然冲过来一个疯女人举着匕首要杀今竹,我替她挡了一刀,好痛,流了很多血,就醒来了。”
峨嵋轻轻一叹,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玄色大氅,给智百户盖上,吩咐小二煮一壶醒酒汤来,强行给他灌进去,并雇了马车,将智百户送回去。
智百户笑道:“我怎么会死呢,算命的说我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会封侯呢。”
智百户被众伙计们轮番敬酒,灌的趴下了好几回,众人慢慢都散了回去休息,峨嵋去楼下找掌柜的结清了酒钱,回到楼上时,智百户已经醉倒在酒桌上酣睡了。
峨嵋吐了吐舌头,说道:“算命的,还有寺庙都是这副德行,我当过尼姑,太清楚里头的猫腻了,见到孕妇,就说得男;见到考生,就说必中;见到商人,就说发财;见到少女少女,就说桃花将至;见到你这种武官啊,就说封侯,图你高兴后多给赏钱和香火钱。”
“老板放心吧,我们会用心唱的,绝对砸不了您的招牌。”众人纷纷承诺着,席面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反正大家都找到了出路,拿着丰厚的遣散费,走的也舒心,戏再好,也有曲终人散的那天。
智百户见胖徒弟还能开玩笑,便知应无大碍了,说道:“快起来吃早饭,油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散了。”烟雨楼上,智百户举着酒杯对戏班众人说道:“今天把散伙饭提前了,大家吃好喝好,唱完最后一台戏。”
一提到吃,峨嵋立刻精神起来。早饭就摆在庭院的石桌上,峨嵋一看见桌上的白粥和咸菜,顿时一怔,昨晚的梦境中,自己好像被坏人关在屋子里,一日三餐都只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看不见半点油荤,好不凄惨。现在再看见此物,本能就觉得厌恶,只拿着油条啃着,碰都不碰白粥。
大地主家的堂会唱的很成功,智百户信守诺言,打算真的解散戏班,可就在这时,已经走出家门单过从商的沈今竹提出了邀请,请他们去三山门外的榻房隆恩店唱堂会去,犒劳一下伙计们,顺便招揽生意。智百户答应了,一来是沈今竹的面子足够大,二来是沈今竹出手大方,银子给足够多,这样戏班的人能够多得一些遣散费,一举两得。
智百户怕胖徒弟噎着,便进去泡了一壶茶,叹道:“人家都是徒弟伺候师父,咱们是换过来了,是师父伺候徒弟,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真不吃小咸菜了?那我全吃了啊,不和你客气了。”
这师徒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窗户纸,就是捅不破。
峨嵋吃着油条,师父长的如此英俊,秀色可餐,不需要咸菜刺激胃口,唉,可惜戏班子就要解散了,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少很多,再也没有这种朝夕相处的时光了。
智百户见徒弟一副憨憨的样子,不知愁为何物,唉,何时才能开窍呢,说话做事还是那么孩子气,他脸皮再厚,也不会去动一个青涩的瓜果。他并不知道,其实徒弟已经开窍了,就是碍于有师徒之名不好下手,故意装傻充愣罢了。因为只有这样,师父才会不避嫌的和自己在一起说说笑笑,抬杠斗嘴皮子,然后笑骂她没大没小,不知尊敬师长。
在隆恩店唱完最后一场戏,峨嵋藏在衣领的玉佩掉出去了,命运在那个时候出现了拐点,有人打听峨嵋的身份,沈今竹和智百户立刻警觉起来,为了不让峨嵋去趟诚意伯府这趟浑水,沈今竹特意安排峨嵋去了海澄县的日月商行,而智百户则加入了海澄的漕军,两人互相照应着,虽说已经不再是师徒关系了,两人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师父徒弟。
峨嵋说道:“我能写会算,能干家务打杂,还会武功看家护院,天生我材必有用啊!”
三年后,智百户押运粮草棉衣去了宣府,遭遇军队哗变,胳膊重伤,差点断了手,峨嵋悉心照顾,某天给智百户胳膊换药上甲板时,峨嵋坦然的说道:“师父,你看你的胳膊我摸过不知道好多回了,任何一个女子知道我们如此亲密过,都会有所忌惮的,不如我们成亲吧,这些年我攒够了嫁妆,足够养活你和家里。所以你不用着急,慢慢养伤,肯定会好起来的。”
智百户很舍不得徒弟,嘴上却说道:“你以前是小尼姑,现在是唱戏的,你能去做什么?”
智百户老脸一红,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有让老婆养着的道理。”
峨嵋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是我说不要就行的。我没有瞒着您找出路,是出路主动找的我——沈今竹说她的榻房缺人手,要我去帮忙。”
峨嵋迅速抓住了重点,说道:“师父的意思是不反对?”
智百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胖徒弟,“你就那么盼着戏班子倒闭啊?时不时已经找了出路?不要师父了。”
智百户说道:“胳膊还在你手里,我敢反对么?”
峨嵋说道:“那唱完《大闹天宫》就散了吧。”
两人就这样成了亲,洞房花烛夜,智百户抱着胖峨嵋上婚床,胳膊一用劲,顿时旧伤复发,疼的出了冷汗,当晚叫了大夫上了药包扎伤口,一直闹腾到下半夜 —— 纵使如此,智百户还是在那夜摆脱了处男的身份,果然不愧为是武夫,勇猛彪悍。
智百户叹道:“每一次说要散,就会有人来请戏班唱堂会,上一次也是这样,都开始清算那些戏服头面首饰了,结果就来了这么一折《大闹天空》,不好推脱,只能强撑着唱一回。”
或许是出于愧疚,新婚过后,峨嵋正儿八经的开始减肥了,随着体重减轻,她面部的轮廓越来越精致,活像极一个人,沈今竹看得心惊,干脆和智百户商量,要这两口子远走云南试种咖啡去了。
智百户是军中有要职,不打倭寇时才有空出来乔装唱戏,这只是他的爱好,属于玩票性质,并没有当谋生的主业,所以戏班子对他是可有可无,供他满足一下戏瘾即可,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没有以前的状态了,加上戏班年年亏空,他补贴的也吃力,所以想要解散戏班,不过毕竟是一手筹建的,总有些舍不得,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
云南四季如春,且有许多好吃的水果美食,峨嵋很快喜欢上了这里,决定在此处安家了,次年,她当了母亲。再后来,当儿子牵着智百户的手蹒跚学步时,从京城传来了消息:东海之变,漕军全军覆没,顺王被红毛番俘虏,弟弟安泰帝登基。
“知道了。”峨嵋低头看着脚下的竹叶,方觉得脸上没有那么烫了,说道:“师父啊,你从去年就开始唠叨着要要散了戏班,到了现在都没散,人心反而散了。”
那时候智百户一腔热血被激发了,他想要重返水师,一雪前耻,峨嵋看出了智百户的想法,说道:“你走吧,咖啡园里有我打点就行了。”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峨嵋闭上了眼睛。智百户说道:“喂,是荡秋千睡着了嘛,我在和你说话呢。”
智百户重拾战袍,收拾行李去了海澄,刚到地方,就听说新皇后已经定下了,是诚意伯府家的大小姐刘明珠!那不就是自家妻子的孪生姐妹吗?
峨嵋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她眼睛有些发直,但见智百户只穿着裤子,裸着上半身,强壮发达的腹肌和精瘦有力的腰身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练了一上午,汗珠儿哗啦啦从胸脯上流淌而下,交汇在肚脐里,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滚动颤抖,峨嵋呆呆的看着师父腹肌上亮晶晶的汗珠儿,小心肝不禁也随着汗珠儿抖动起来了,眼神还情不自禁的往肚脐眼以下看去,刚才智百户翻跟斗时用力过猛,裤腰带有些松了,裤子往下褪了半指的距离,平坦的腹部往下突然遇到小小的凸起部位,那应该是……
智百户当夜就踏上了重返云南之路。回到家里,峨嵋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智百户收回身势,做了一个猕猴望月的动作,完美无缺,然后仰天躺在了铺满竹叶的空地上,汗如雨下,喘着粗气,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班头说唱戏是吃青春饭的了,我才二十五六岁呢,上阵能杀倭寇,上了戏台却快要翻不动了。峨嵋啊,等唱完这场戏,咱们戏班子就散了吧,没得耽误人家的前程。”
智百户扯谎说道:“报销国家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非要用蛮力去拼,我们多赚钱,卖枪炮舰船捐给漕军,比我自己上阵更管用,而且我想多陪陪你和儿子。”
听到这句话,头脑已经眩晕的智百户咬咬牙,峨嵋大叫道:“五十二!师父,可以停下来了。”
当了妈妈的峨嵋是美的,她虽胖,却不显臃肿,好像唐朝仕女图的那些贵妇们,相貌精致,气质雍容华贵,智百户守着妻儿,就怕京城那位皇后的事情就搅到自己头上来,他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难以抵挡皇权的碾压——就连沈老板都被发配东北苦寒之地了,一旦灾难袭来,他如何保全家庭呢。
智百户在原地翻跟斗,峨嵋坐在竹林秋千架上,胖乎乎的身子将拴着绳索的眨着眼皮数跟斗的数目,“四十!四十一!坚持住啊师父,很快就要五十个了!”
幸好昆明离京城足够远,峨嵋大部分时间都在郊外的咖啡种植园里,见过刘皇后真容的人,和峨嵋两口子的生活没有交集,智百户并没有告诉峨嵋这一切,他独自担惊受怕了五年,直到安泰帝退位,顺王登基。
盛夏,竹林是最凉爽之地,智百户正在苦练一场猴戏。惨淡经营的戏班子好容易接了一单生意——给金陵乡下的一个大地主家老妇人贺七十大寿。过大寿讲究场面热闹,类似《牡丹亭》等缠绵悱恻的曲目就不适宜了,智百户要演的是《大闹天宫》,他演孙悟空,一场考验真功夫的武戏。
朱雀桥边野草花,今萍峨嵋御红尘,旧时王谢堂前燕,风雨涅槃上青云。这三个女人本来应该都会遇到皇权后涅槃,攀登人生最高点,有皇后之像。林萍儿想母凭子贵失败了,止于妃位;沈今竹冲破枷锁获得成功,并且一举成了女皇;唯有峨嵋,在沈今竹和丈夫智百户的庇护下一生平安,缘乎,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