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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好风借我力,助我上青云

竹千代缓缓给缨络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最命运之神诅咒的高贵血统,从织田信长开始、悲剧战国三姐妹,到丰臣秀吉、到自己的爷爷德川家康,全都是一幕幕家庭悲剧,到了自己父母那里,终于一统天下,太平盛世了,可是父母却一心宠爱幼子,将他这个嫡长子弃之如敝履,甚至逼他自杀,以让出国储之位,把一切都给弟弟国千代,他被迫逃亡大明。

竹千代给缨络沏了一杯龙井茶,说道:“其实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有一个很可怕的家庭……”

对于竹千代的遭遇,缨络感同身受,也和竹千代说起了自己的家庭,“其实,都是一群蝼蚁,但是蝼蚁也很可怕啊……”

这是缨络最讨厌提起的事情,缨络警惕问道:“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两个不同阶层,命运却相似的人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愫,那晚,他们终于冲破了界限,在榻榻米上缠绵到半夜。

竹千代笑了笑了,说道:“这三天你一直在说梦话,父母,兄弟什么的,你好像有一个很可怕的家。”

这世上最令人上瘾的不是金钱、美色或者某种药物,而是自由。一旦冲破束缚和禁锢,尝到了自由的滋味,这才是让人欲罢不能。

缨络笑了,“有机会一定去日本国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逗我玩儿呢。”

缨络就是如此,得到了自由的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原来女人可以掌控自己,她已经是一个二十六七岁,身体和心理都非常成熟的女人了,她很注意不要让自己怀孕或者受伤,竹千代也是,两个被家庭和父母深深伤害的人对婚姻和孩子都有一种恐惧感,就怕后代也遭受和自己同样的痛苦,他们彼此欣赏,就像两个遍体鳞伤的人相拥取暖。

竹千代噗呲一笑,说道:“我也是猜的,我们国家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明明冬天那么冷,男人都不穿裤子,光着腿穿着木屐在雪地上走,冻得要命啊。”

缨络不再觉得婚姻或者金钱交易并不是同眠共枕的前提,她为自己的身体和行为负责,而不是一响贪欢后,要男人用一纸婚书来负责,冲破这个禁忌。这一点她和沈老板不同,或她亲眼看见自家老板和青梅竹马的徐枫热吻,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时打住,或许是他们两个出身高贵的原因,骨子里会遵守一些规则,不过纵使观念不同,缨络依旧很佩服他们两个,身为“身经百战”的过来人,她明白在那个时候能够控制住自己,需要多么大的意志。

“真的?”缨络问道。

她变得越来越强悍了,不仅仅是沈今竹的左右手,她开始学着负责具体某项生意,带着账房和保镖四处奔波,她甚至亲自招募雇佣兵,冲进了海盗巢穴,去抢回属于商行的货物,还清负债,扭转乾坤。

竹千代自嘲说道:“我们日本人就是喜欢冲泡浓茶,好显摆自己家有钱,用十杯茶的量,来泡一杯茶。”

她行事缜密凶悍,目光长远,有不少豪商出高价想要挖墙脚,都被她拒绝了,跟着沈今竹做事,不仅仅是出手大方,而是沈今竹是真的尊敬她的想法和自由,她是一个独立人格的女人。求而不得,许多人偷偷骂她是沈今竹手下的一条恶犬,她并不在乎这些,每一单生意的成功,每一次丰厚的分红,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多了一分。

缨络正渴,端着茶杯一饮而尽,蹙眉说道:“好苦啊!”

竹千代因为身份特殊,很少离开金陵,而缨络一半时间五湖四海的到处跑,另一半时间在海澄,两人聚少离多,偶尔在金陵相逢,他们并不是都腻在那张榻榻米上,有时候在湖边垂钓静坐,夕阳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或者雇一个画舫泛舟秦淮河,听着市井喧嚣,文士歌姬词曲相合,气质的转变也改变了相貌,她越发美丽,神采飞扬,即使父母姐妹在街上遇见了她,也认不住这是昔日的缨络了。

“无事,大夫说就是太累,多休息调理就好。”国千代跪坐在案几后面,专心调制着一杯茶,“要不要来一杯?”

缨络享受着工作、成功和爱情。她的老板却悲催的失恋了——情人徐枫的亲娘趁着儿子不在,给他娶了一个冲喜的妻子,她一边安慰着老板,同时也很同情徐枫,都是被亲爹亲娘祸害的可怜人,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真是笑话。

醒来时,她已经昏睡了三天,躺在一个叫做榻榻米的地板床上,“我是怎么了?”

老板很快从失败的恋情中走出来,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奇迹,日月商行从小海商一举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海商,缨络功不可没。东海之变开始了,大明水军全军覆没,庆丰帝被俘虏,从来没有的耻辱,居然发生在大明朝。而老板再次给了她意外,原来老板居然是东厂的百户,并且利用这个身份游说斡旋,终于说服了荷兰人出兵截断了西班牙人的补给,保住了沿海城市,老板因此而得以封了安远侯。

她全身心投入了日月商行的事业,睡眠成了奢侈,她最高记录是五天五夜不睡觉,在一种叫做咖啡的昂贵茶饮的支持下,她依然精神抖擞的工作着,终于有一天,她在和国千代交接钱款时,倒在了他的怀里。

日本国协助西班牙人发动侵略,被废去了“不征之国”的地位,两国交恶,竹千代也沦为了阶下囚。缨络利用和曹核的关系找到了竹千代。

有时候她看着宋教头和菜籽儿夫妻恩爱,心里居然没有了哀伤和失落,俗世夫妻固然美好,可是我现在过得也好啊。

那时候竹千代神情颓废而落寞,缨络说道:“我有一计,可以让你东山再起……”

国千代的目光时常在她身上流连着,除了国千代,还有什么公子、小军官、大商人的儿子等等,对缨络也有过各种倾慕的表示,只是缨络在金陵和海澄之间奔波,有其主必有其仆,她淡忘了情爱,觉得婚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生育和夫家的各种琐事,会让自己失去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听到缨络的计划,竹千代一怔,说道:“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

沈今竹先是经营三山门外的榻房,后来为了做硫磺生意,时常和一个叫做竹千代的日本国男人打交道,缨络知道以后要经常和外国人做生意,她便努力学习了各种语言,由于时常和竹千代等人合作,她的日本话进步飞快,才一年时间,她便不需要翻译,可以直接和竹千代对话了。这个其貌不扬的日本男人,看得习惯了,居然也觉得俊逸起来。缨络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信豪爽,细腻而干脆,气质的转变让她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眉眼之间的果敢从容,微微上扬的下巴,二十五六岁的缨络比少女时代更加美丽。

缨络冷冷说道:“他们做下这些时,可曾想到你的死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缨络即使在金陵时,她的世界和以前的父母兄弟姐妹再也毫无交集,她已经完全脱离了这个阶层,在高处俯瞰。

竹千代目光一冷,将在日本国的支持者,藏宝地点等写下来交给缨络。缨络倾尽家财,雇佣了顶级的杀手和死士,开赴日本国,刺杀德川幕府大将军,这批人踏上了海船,缨络找了沈今竹,说有确切消息,德川大将军身体不好,即将离开人世,而幼子国千代远在海南岛,倘若借着这个机会送嫡长子竹千代承袭家主之位,那么就能一举折断西班牙人的左右手,使得罪魁祸首国千代成为丧家之犬。

缨络诈死,瞻园除了沈佩兰的心腹,就只有柳嫂子、菜籽儿、冰糖夫妇,还有冰糖的小姑子木萍儿、表小姐的朋友峨嵋知道。后来沈今竹走出家门经商,缨络成了她的得力助手,每天都很忙,也很充实,缨络坚韧的性子和聪明的头脑,渐渐成了沈今竹的最器重的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竹千代尚在锦衣卫的囚禁之中,而京城太远,要等朝廷释放的文书下来,恐怕国千代已经回去了,大势已定,竹千代可以洗洗睡啦。这个质子成为弃子,将毫无用处,所以必须冒险说服锦衣卫提前释放竹千代去日本国继承大将军之位,掌控朝局。

沈佩兰很同情缨络,再说以后缨络跟着沈今竹,不知何时回金陵,说的也是实情,便同意了,将缨络积攒的银子首饰全都给了她父母,说了死讯,回来报信的婆子无比感慨的叹道:“这种家里出来的,真是生不如死。那对夫妇见了银子就挪不开眼了,连缨络是怎么死的,埋在哪里都不问问。缨络这姑娘是个好的,可算是逃离苦海了,阿弥陀佛。”

金陵锦衣卫指挥使是钱坤,沈今竹的堂姐夫,由她出面调停,此事方有可能成功。

三年后,沈佩兰突然带着缨络去了京城,说表小姐想要她过去伺候,并且将卖身契都转给了沈家,缨络从此不再是瞻园家仆了,京城离金陵千里,父母兄弟都不可能找过去,缨络乘机对沈佩兰说道:“四夫人也晓得奴婢家里的事,奴婢以后生是表小姐的人,死是表小姐的鬼。顾不上家里了,希望四夫人帮忙给奴婢唱一出诈死的戏,对家里人说奴婢得了急病走了,让他们死心,奴婢把这些年所有积攒的银子都给他们,就当偿还了养育之恩。”

竹千代很顺利的继承了幕府大将军之位,宣布国千代犯了叛国罪,并退出西班牙联军,请向大明发出国书,重新认大明为宗主国,恢复“不征之国”的地位。西班牙人失去了日本国的补给,不得不退兵到了海南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表小姐不打招呼就去了京城和家人团聚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凤鸣院的丫鬟走的走,嫁的嫁,也有太太小姐想要缨络去伺候,但是缨络拒绝了,守着空院等表小姐回来,四夫人沈佩兰很佩服她的忠心,说若表小姐不回来了,你就去伺候我,我不会亏待你。有了四夫人罩着,缨络守着凤鸣院的日子很枯燥寂寞,但是也没人敢欺负她,她依旧每季托柳嫂子往家里送十两银子,过年都不回家。

缨络知道竹千代一旦继承了家主之位,也是就是恋情的结束,为了巩固政权,他将会取名门之女为妻,并且各种侧室,妾室无数,而缨络有自己的底线和骄傲,她不会去碰一个有妇之夫,再爱也不行的。

后来宋教头娶了柳嫂子的女儿菜籽儿,菜籽儿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姑娘,柳嫂子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爱若珍宝,是的,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世才能配得上宋教头。缨络送了菜籽儿一套银头面做添妆,祝愿他们幸福。

不舍吗?有一些。不过为了解除大明的危机,一切都是值得的,竹千代不可能真正的甘心成为家族的替死鬼,即使没有这次危机,如果有其他的机会,他照样会选择回国夺回属于他的位置。竹千代和她一样,都是被迫脱离了家族的浮萍,萍水相逢,做了一阵子露水夫妻,然后一场风暴将他们分开,从此相忘于江湖。

缨络细细的洗掉翡翠的油污,重新打了一个同心结圈上去,要冰糖姐姐还给宋教头,说她决定终身不嫁,一辈子伺候表小姐。宋教头不死心,找过她几次,她没有办法,只得说你若再纠缠,我就去七梅庵出家做姑子去。

安远侯不是结局,而是开始,老板居然还想法子迎回了庆丰帝,并且收回了海南岛。与此同时,缨络也嗅到危险,她并不像老板这么懂得政治,但也晓得一个商行不能有两个老板,一国不容二主的道理。当老板大张旗鼓的带着顺王回京,缨络则在海澄偷偷将商行产业转到了琉球岛。琉球岛是个小国,已经被日本国和荷兰人联合控制住了,有了竹千代的帮忙,缨络的财产转移很顺利,对于海商而言,拥有的海船和熟练的水手,船长和航线都是可以轻易移动的财富。

回到瞻园,缨络在浴桶了洗了半个时辰,才走出来擦拭身体,她觉得自己很脏,她痛恨自己的出身,那股卑贱如印在骨子里头,时不时的跳出来提醒她,她不配嫁给好人家,她不配当母亲,因为她会将这种卑贱带到夫家,传到儿女们身上,让丈夫和子女也要忍受这种痛苦。

京城很快传来了沈今竹被夺去了爵位,父亲被污蔑贪腐案,举家流放东北苦寒之地,抄没家产的消息。等朝廷的人来海澄夺走日月商行时,商行早就被缨络扮成了空壳子了,她帮助了沈今竹保住了大部分身家。

缨络将翡翠捡起来,大红的络子被灯油弄脏了,眼泪无声落下,却洗不干净油腻,缨络叫丫鬟婆子拔出钉子,走出家门,刚到院门口,母亲跑出来叫道:“你不回来,每个季度的十两银子必须托人送回来,否则我就拖着死鬼去瞻园闹!看你有脸无脸!”

琉球岛上,缨络开启了崭新的日月商行,继续航海生意,财富在增长,同时在朝鲜开辟了商行做生意,派人跨过鸭绿江、翻越长白山,终于和流放东北的沈今竹接上头,缨络将真金白银送到沈今竹那里,支持她收买土匪,保护自己和太子。

扔过去,哭道:“给你!你以后别进这个家门,我没生过你这种小畜生!”

日本国,江户,缨络穿着华丽的和服,踏着木屐,一头秀发如堆云般盘在头顶,举着一把樱花小伞遮阳。这里是一片樱花小径,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来来往往赏樱的仕女们都是这样的打扮,缨络在里面并不起眼。

缨络的纤纤玉手摇摇欲坠,火折子似乎就要落在灯油里。母亲终于扛不住了,将怀里的翡翠同心结

“隔着很远就看出是你了。”竹千代穿着一身玄色和服缓缓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柄倭金扇,“其他女子都是谦卑的缩腰弓背,碎步前行,轻柔飘逸如樱花,唯有你挺直着腰杆,骄傲的像一根修竹。快三年了,一点都没变。”

缨络说道:“我一不偷、二不抢,烧了这屋子,也是为了防止你和爹做贼,我怕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要死一起死。”

这是老情人时隔三年首次相逢,缨络和她的老板一样,一旦分手就十分干脆,断的彻底,是老死不相往来,缨络在日本国做生意,接待的都是章松章秀兄妹,从来没有和竹千代见过面。

母亲气吼吼的叫道:“你要把老父老母都烧死?你不怕下十八层地狱,被阎王爷下油锅!”

缨络一笑,说道:“你变了。以前总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现在眉宇之间一股杀伐决断之气,有王者之风了。”

“省点力气吧,门窗都从外面用钉子钉死了。”缨络说道。

竹千代笑道:“见面就是恭维之语,说吧,你三年都对我避而不见,这次居然主动相约,所为何事?”

言罢,缨络点燃了火折,母亲瞳孔一缩,尖叫着往外头冲去,想要跑出去。暗想我身上有翡翠在,这破房子烧了还能买个新屋子住着,至于女儿和醉倒的丈夫,烧死也就罢了。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房门就是打不开。打不开门,老母亲又企图去跳窗户。

缨络指着樱花小道说道:“约你赏花啊,你忘了?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你曾经说过要带我来江户看樱花的。”

——而我,缨络凄然一笑,她冷冷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多少银子,你听到的那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想要你找我要钱,看我的笑话而已,你若不信,就看我点燃这个火折子,丢了东西,我没脸见表小姐和冰糖姐姐,我不想活了。”

“怎么了?”缨络打趣说道:“果然男人在酒后,还有床上说的话都不能作数。”

纵使知道父母狠心,却没有想到会如此没有底线,缨络的心似乎已经空了,这东西是宋教头给的,独一无二,黄金有价玉无价,岂是银子能买回来的?委屈、气愤、失望,还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在这一刻全都碎了,缨络猛然明白,就这种父母,这种家庭,无论她嫁给谁,都会变成累赘和负担,新婚燕尔时或许能忍着,但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宋教头是个好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去陪伴,去爱。

寥寥数语,就勾起了竹千代在金陵美好的记忆,那时候的缠绵是现在和妻妾们完全不同的,妻妾们敬他、畏他、讨好他,唯独不是爱他,缨络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和最后的爱了,可是爱而不得,这份爱就更加深刻印在脑海。

母亲吓得浑身发抖,骂道:“你要死就出去死,秦淮河那么大,去哪里投水都成,养你这么大,白操心了,人家养闺女发财,吃香喝辣,我们家养闺女养出个白眼狼来!你看看老娘吃穿的连伺候你的婆子都不如,你还整天在老娘面前装穷?哄谁去?你当老娘不认识其他的丫鬟啊,人家都说了,你在瞻园是副小姐,嘴甜会伺候人,你家表小姐出手阔绰,打赏是园子里头一份,这几年银子衣裳首饰还有各种小玩意,至少攒了五百两银子呢,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老子娘都要饿死了,你在园子里头享受富贵,这个翡翠一看就值钱,没有五百两,也有二百两吧,老娘收下了,就当是这些年养育你的银子,以后我们和你互不相干,生不养,死不葬,一刀两断。你要赔给冰糖,就拿私房银子去外头买一个给她就是了。”

竹千代情不自禁的牵着了缨络的手,两人相携走在樱花小道上,缨络看着路上行走的男子,低声说道:“这春寒料峭的,日本国许多男子果然四季都不穿裤子,看来你当年确实没有骗我。”

缨络拿着火折子,冷冷说道:“把东西还给我,那是冰糖姐姐的翡翠,托我打成同心络子,预备送给表小姐用的,东西若是没了,我不但丢了差事,也失去了冰糖姐姐的信任,将来没有立足之地,横竖是个死,不如现在一了百了,以死谢罪。”

两人聊起了金陵旧事,春风袭来,樱花如落雨般飞舞,仿佛身在花雨中,快到尽头时,竹千代问道:“这次找我,是为了国书一事吧?”

母亲就睡在隔间,此刻还躺在床上装睡,缨络将家里的一罐灯油搬过来了,全部泼在了卧房里,母亲忙从床上爬起来,尖叫道:“你作死啊!这灯油花了五十个钱才买到的,你都泼在这里做什么?这房子是木头搭建的,不是砖瓦房,稍微一个火星就烧了,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要爹娘到路边当乞丐去?”

不久前沈今竹带着废太子从东北逃走,跨越边境去了朝鲜国,大明安泰帝发出了国书,说沈今竹是逆贼,挟持了废太子逃亡海外,要日本国协助大明捉拿朝廷钦犯归国接受审判,倘若窝藏逆贼,则会废除日本国“不征之国”的地位,并且加收日本国商船的商税。

一年的月钱都没有这个数啊!一听这个重赏,丫鬟婆子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按照吩咐做下去,家里姐妹都出出嫁了,哥哥弟弟也都成亲搬出去单过,就是时常回家找老父母要点银子贴补家用,所以翡翠同心结只有老父和老母能拿到,老父亲一直是醉熏熏的,这会子趴在饭桌上打呼噜酣睡,连姿势都没变,那么东西只能在老母亲手里。

那时候朝鲜国有往废太子身边塞美人的意思,并且也接到了大明类似的国书,态度有些摇摆,沈今竹要带着太子流亡列国,以保全国本,迟早会到日本国。缨络深知竹千代身份地位的变化,她必须试探竹千代的真实态度,倘若有半点摇摆,沈今竹和废太子会遭遇危险。

带着美好的憧憬,缨络渐渐入睡了,连睡觉时都带着笑容。次日醒来她洗漱完毕,准备回瞻园去,一摸枕下,什么都没有,一颗心顿时凉透了。她吩咐从瞻园带回来伺候的丫鬟婆子:“把院门,窗户,房门全部关上,从外头钉死,谁叫都不准放出去,做的好了,每人回去都有十两银子的红包。”

缨络点头说道:“大将军料事如神,我确实为了此事而来。”

缨络芳心扑腾腾的跳着,将定情信物放在枕头下,暗自盘算着将来:他如此对我,和父亲哥哥姐夫妹夫那种混账男人是不同的,或许我嫁给他能幸福呢。宋教头是军籍,我是奴籍,良贱不得通婚,我可以求表小姐帮忙脱了奴籍,表小姐是个好人,只要伺候她舒心了,她很乐意帮一把。成亲之后,为了逃避娘家这群浑人的纠缠,我再找关系将宋教头远远的调到松江府等地方当值,那里远离金陵,他们一辈子都没出过城,找到我们小夫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把孩子们养大,我是出嫁的女儿,是宋家人了,父母不会把我如何……

竹千代有些失望,他说道:“请你转告沈老板,我一直都是她的盟友。安泰帝是弟弟,顺王是嫡长子,废太子是嫡长孙,我是支持正统的,你应该最清楚,我最恨弟弟夺位了,伦理纲常不能乱。如今我的弟弟国千代还在外面流亡,我若立场不正,他岂不是有卷土再来的理由了?”

紧接着就是过年了,表小姐回到乌衣巷沈家过节,要过了正月才回瞻园,不需要缨络等人伺候,所以缨络也回家了,她没有想到,宋教头会特意打听了她的住址,拿着那么贵重的翡翠同心结表白心迹。

得到了竹千代的许诺,缨络放下心来,樱花小道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她和竹千代的情侣关系一样,已经无路可走了。

冰糖和木勤在腊月二十八结婚,木勤是官奴出身,无父无母,只有个在瞻园花房伺候的妹子萍儿,所以嫁娶都在冰糖家里,有点入赘的意思了,缨络去赴喜宴,和宋教头在大红喜字下相逢,擦肩而过时,两人都红了脸。

樱花飞舞,竹千代像以前那样从后面抱住了缨络,“做我的女人好不好?我可以封你为幽兰殿,地位仅次于正妻,我至今没有嫡子,如果你生下儿子,他将来会继承幕府大将军之位。如今你我都摆脱了过去家庭的枷锁,都从新开始,我们孩子的命运不会想我们那样悲剧。”

冰糖姐姐坐在木勤后面,他们原本就是快要定亲的男女。而缨络和宋教头是初次相识,有了这个缘分,后来冰糖和木勤定了亲,成了亲,缨络和宋教头作为冰糖夫妇的好朋友,时常帮忙料理婚事和一些琐事,就慢慢熟悉,并互相生了好感,本来缨络是决定终身不嫁的,遇到宋教头之后,芳心开始萌动了。

在久违的怀抱里,缨络身子一软,她并非没有想念过以前的美好时光,只是——缨络叹道:“你应该知道,我很快就要三十岁了,已经过了生育的最好年纪,而且我不愿意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

宋教头是在前年相识的,那晚城北的怀义公公娶亲,表小姐沈今竹去赴宴,缨络和冰糖去接表姐回瞻园,回来时遇到了匪徒当街行凶,表小姐神勇,爬到车厢顶部,开枪打死了两个匪徒,但是马匹听到枪声受惊,疯狂往前跑,小姐差点被甩到街上摔断脖子,被八少爷徐枫救了,马车不能用,缨络和冰糖各自爬上了两个瞻园骑兵的马匹后面坐着,两人并乘一骑,回到了瞻园。

竹千代说道:“可是我只爱你,我会好好的宠爱你的。”

这样烂泥般的家庭,养出了缨络这种坚强自爱的女子,还真是奇迹了。所以推门回家,一闻到恶心的酒气,缨络立刻就从刚才的风花雪夜里醒过来了,现实的残酷提醒她,今晚节日已经过完了,明日赶紧回瞻园,否则若被父母发现宋教头的存在,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丑事来。

缨络从竹千代怀抱里挣脱,说道:“我不要男人的宠爱,我要的是平等相爱,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放手吧,至少我们还能当盟友。”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抱着缨络的腿,不给钱就不让走,每次都是缨络身边的丫鬟婆子强行把手指掰开,“护送”缨络上马车,而缨络每次都要给丫鬟婆子厚重的打赏,要她们保守秘密,莫要将家里的尴尬事传到瞻园去。

竹千代依依不舍的拉着缨络的手,“如果我非要坚持呢?”

几乎每次要银子都要耍这种伎俩,缨络确实偷偷攒了不少银子,可是她很清楚,一旦开了先例,之后肯定就是噩梦,父母会将她所有的积蓄都榨干,用来买酒、买小妾、贴补哥哥和弟弟们,等到她将来出嫁,不仅没有一分钱嫁妆,反而会狮子大开口要彩礼,至于嫁给什么人家是不管的,谁的银子多就成了,女儿不是人,和家里院子里养的鸡差不多。几个姐姐和妹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出嫁之后,依然会用母亲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亲身女儿,让悲剧无限循环下去。

缨络目光一冷,“你在威胁我?”

缨络父亲只得收了拳头,将喝干的空酒坛狠狠扔到地上泄愤。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缨络母亲躺在地上撒泼,将自己的头发抓散,嚎哭道:“哎哟!我的天啦!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女儿啊!人家女儿挖肉都要伺候父母,我家女儿多出一两银子都不成啦!”

竹千代沉默良久,说道:“我希望你能留下。”

缨络父亲气的酒劲都上来了,挥着拳头要打女儿,缨络将脸凑过去,叫道:“你打啊!脸打坏了,瞻园的门都进不去,差事丢了,一个被瞻园赶出来的丫鬟能卖几个彩礼钱?你们细想去!”

缨络指着漫天飞舞的樱花说道:“进宫当你的嫔妃,哪怕受尽宠爱,也不过是这樱花一样,短暂的绚烂几日,便凋谢落下,和污泥为伴,被人践踏在足下。我缨络不要当樱花,我是一棵顶天立地的树,不可能当藤萝依附与你,除非你将我连根拔起,雕琢成你希望的样子,只是那样的我不会再爱你了,我会恨你,你知道的,我一旦恨某个人,就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说不定你会死在我的手里,你难道忘记了你父亲如何死的吗?”是我雇人下了药弄死的。

缨络不听,只是冷笑说道:“人家油嘴滑舌的会讨好,我口齿粗笨,得不到多少打赏,何况在瞻园做事,平日人情来往,小姐妹做生日出嫁,我都要出银子买人情的,人家二等丫鬟在瞻园都有后台亲戚撑着门面,我什么都没有,要坐稳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谈何容易?你们若不信,就尽管去瞻园闹,到时候连十两银子都没有,看你们西北风去!”

面对这样决绝的女人,竹千代毫无办法。那是他三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缨络面对面谈话了。后来沈今竹果然带着废太子到了日本长崎岛,还拿着国千代的尸首当礼物,竹千代的后顾之忧被解决,他派了章松章秀去勘验尸体,感谢沈今竹的帮忙,自身并没有出现。

起初缨络父母去找柳嫂子要,诬告说柳嫂子贪墨了缨络给的养家银子,大厨房柳嫂子是世代相传的,人脉广,家里就有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和小主子差不多,怎么可能被这对贪婪的夫妻欺负呢,看家护院的用扫把将这对夫妻赶出去了,来了三次,打了三次,方安宁下来,柳嫂子这边是得不到好处了,就趁着缨络回家过年时寻女儿的霉头。

长崎岛上,缨络喝的微醺,对已经是大海盗的徐枫讲述了她和竹千代的过往,叹道:“你也是男人,你和我说说,竹千代为什么会这么做?好好的放下当盟友不成吗?都分手了,还来企图用强,使我就范,以前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多好的回忆啊,就被他最后的威胁给毁了。就像吃着一碗面,吃到了最后,发现汤里有一颗老鼠屎一样。”

缨络父母很不满,说别人家二等丫鬟都是往家里捎带打赏的金银或者丝绸衣服,过的和中等富户差不多的生活,凭啥我们还要在这里贫民窟里苦熬日子,你这小蹄子大不孝,是不是偷偷攒了私房钱好当嫁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能嫁什么好人家?还不快把银子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去瞻园门口闹去!

徐枫说道:“他可能是和日本国温顺的姑娘相处久了,忘记了你的性子吧。”

刚开始只是穷极无聊,喝点小酒消磨时光,后来酒越喝越多,上了瘾,到如今是把酒当做水来喝,家里永远都是一股酸腐的酒气,缨络母亲不敢反抗丈夫,只好由得他去,好在缨络一年只在除夕回家一次,等过完正月十五回瞻园凤鸣院伺候,每隔着三个月托柳嫂子往家里送一次银子孝敬父母,也不多,每次十两银子,够父母吃穿就行了,再多是不给的,所以缨络父亲平日喝的都是勾兑的劣等酒。

缨络斜睨了一眼,说道:“你还整天和一群糙爷们在一起呢,从过去到现在,你对待沈今竹都是一样的好,还是我老板命好,有你这么个好人一直守护在身边。”

缨络将摸着翡翠玉环如碧水般的纹理,脸上不禁有了笑意,她小心翼翼的翡翠玉环收进荷包里,藏在袖间,提着鲤鱼灯回家了,虽说已经到了下半夜,她却一丝睡意都没有,浑身神清气爽,好像吃了仙丹似的,推门而入,扑鼻一股酒气,父亲醉倒趴睡在饭桌上,背上盖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在她当了一等大丫鬟后,父亲自觉得终身有靠了,便放弃了军医的职位,回到家里养老。

徐枫无语,那又如何?我和她似乎永远错过了,她没有把情爱放在心上,现在的我,好像也配不上她了……

宋教头跑过去,将怀中捂热的一个小荷包塞进缨络手里,说道:“你拿好。”言罢,不等缨络反应过来,他就撒腿跑了。缨络看着宋教头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借着鲤鱼灯的光芒,她打开了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精致的大红同心结,中间是一枚翡翠玉环,同心结下方垂着五彩的缨络,缨络是瞻园的一等大丫鬟,见过很多好东西,看得出翡翠玉环是中等以上的货色,起码值一百两银子,这个翡翠缨络同心结对于一个教头来说,可是算是压箱底的宝物了,宋教头将这个东西送给了自己,其心意不言而喻。

缨络发现,其实失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当初爱的人已经变得你不想再爱了,可见爱情这个东西太受环境限制了。不久之后,缨络接受了手下一个掌柜的表白,开始了新的恋情,只是人到中年,生活的重心依旧是工作,恋爱成了调剂,没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有时候几月不见,好像也没啥难受的,不咸不淡的,偶尔有些惊喜,就是全部了。

缨络提灯侧过身体,“何事?”

夺门之变、顺王复位登基的消息传到了琉球国,缨络和老板沈今竹都高兴不已,终于熬到头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大明做生意,不过首先,她们要把太子送回京城去。

“缨络!”宋教头叫了一句。

沈今竹得封了太子太傅,一品大官,那时候传说天津也要开海禁了,缨络便去了天津筹划建立新的日月商行,刚刚立足,便接到了沈今竹的飞鸽传书,要她连夜收拾好东西,将大海船预备好,随时准备启航,信写的急,并没有解释原因,缨络虽然迷惑不解,但也按照吩咐做了,次日下午沈今竹骑马一路狂奔的上了船,轻装上阵,连包袱行李都没有。

“谢谢。”缨络接过鲤鱼灯,交接时两人食指相碰,犹如挨上了炭火,赶紧放开,缨络如做错事似的,低头不敢再看宋教头,说道:“那么——再会。”提着鲤鱼灯快步走进了巷子口。

“这是怎么了?京城又有变化?”缨络问道。她从来没有看见沈今竹会如此慌乱,以前遭遇那么多困难都不曾如此。

宋教头暗想,我们虽然情投意合,但是并没有过明路提亲走礼,孤男寡女的回家被街坊看见了,缨络恐怕不好解释,今日就算了,等以后定了亲事,还有大把的机会和缨络相处,于是并没有坚持,他将鲤鱼灯递给缨络,说道:“这个送给你,小心天黑绊倒了。”

“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之赶紧叫船长启航,我要立刻离开这里,起码五年之内不能回来。”沈今竹说道。

缨络想起家里永远醉倒的父亲,还有粗俗势利的母亲,立刻警醒过来了,笑道:“真的不用了,我们——来日方长,你回去吧。”

缨络问道:“好吧,那我们去哪里,好教船长有个方向。”

宋教头说道:“还是送你回家吧,反正都到这里了,也不差几步路。”

沈今竹说道:“去南海,找徐枫。”

到了子夜,吃了一碗酒酿汤圆、一个烧饼,身上心里都暖暖的,宋教头依依不舍的将缨络送回去,走到巷子口,缨络停下脚步,说道:“就到这里吧,里面都是街坊邻居,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缨络眼睛一亮,“你——你决定要和徐枫在一起了?你们要成亲?”我的天,老板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哦,我还以为她和我一样都不想结婚呢。

两人并肩而行,宋教头手中那盏鲤鱼灯兴奋的开始抖动起来了,元宵佳节三夜都不用宵禁,彻夜狂欢,金陵女子们喜欢穿一身月白色棉袍,成群结队去游玩,民间有情男女也能出门说说体己话,偷偷拉拉小手,宋教头和缨络这对男女淹没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嗯。”沈今竹坚定的点点头,“对,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在长崎的时候,我和他其实已经——”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想想,还是他最好了,他一直都很尊重我的想法和意志,从来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快活,尤其是现在,我急着需要一个丈夫。”

宋教头点头说道:“好,听你的。”

缨络通知了船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虽然风向不太顺,但是航行没问题。大海船驶离了天津港,到了快入夜的时候,缨络和沈今竹在吃晚饭,船长在外面急忙敲着板壁叫道:“东家!外头出大事了!你们没有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上船吧?怎么被大明水师给盯上了,足足有几十艘舰队,逼我们靠岸呢!”

缨络四周瞧了瞧,说道:“我们这个街坊穷的紧,小偷小摸的也多,没什么好看的花灯,还是去秦淮河那边吧,那里有各种大户人家斗富支起来的灯架,一排排的,将秦淮河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煞是好看。”

啪!沈今竹手一抖,筷子落地,霎时面色惨白。缨络见势不妙,说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怕成这样?算了,没时间了,我给你准备了一艘小帆船,里头罗盘淡水什么都有,现在天快黑了,我们先拖延时间,等暮色降临,你坐着小船偷偷驶出去,这是航海图,离这里东南方向有一个小岛,你看,我用红笔标记下来了,小岛最高处有个窝棚,里头藏着不少补给,上头都是我们的人,你先避一避风头。”

宋教头连忙摆手说道:“不不,我并不嗜酒,就是有时候和弟兄们一起出来喝酒聊天而已,我们这些军汉,不喝酒,难到和文人一样喝茶么?会被人笑话的。”连忙撇清自己没有这种不良嗜好。

沈今竹拿着地图跑出去,刚踏上甲板,却又退回来了,喃喃说道:“不行,外头舰船太多了,已经打起了宫灯和火把,看来他是要来真的,他自以为是,钻了牛角尖,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他想错了,其实他不是爱我,而是依赖我,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我替他做了太多的事情,他自觉离不开我,他要把我拴在身边,怎么办?这次动真格的,我即使侥幸逃走了,你们肯定会被迁怒的……”

缨络说道:“宋教头喜欢喝酒么?”

缨络听的云里雾里,等半监视的和沈今竹一起返回京城,才发现了原因——太子居然要取沈老板为妻!幼稚的太子和竹千代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自以为是的觉得可以用权势去强行挽留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觉得这才是对女人最好的归宿,殊不知尔之蜜糖,我之砒霜,谁他妈稀罕啊!

宋教头说道:“是啊,木教头也有了贤妻,以后不能和我们经常出来喝酒了。”

缨络的愤怒不亚于沈今竹,因为她是感同身受,可是却又无可奈何,仇恨在心中勃发。沈今竹在太子妃和皇后期间,缨络继续运作着日月商行,并且暗中招募了许多死士,收买了朝廷官员,开始一项长远而冒险的计划——谋朝篡位!

算了算日子,缨络觉得自己的话和宋教头一样漏洞百出,心虚的将话题扯开,说道:“冰糖姐姐有了好归宿,真替她高兴。”

是的,只有掌握了皇权,才能帮助沈今竹摆脱禁锢,重新一飞冲天!沈今竹在宫里能做的事情有限,大部分在外的工作都堆在缨络肩膀上,以前掌柜情人赖不住寂寞,娶妻生子,分手了。缨络并不在乎,她变得更加坚强。

其实也就相隔了十七天而已,真心不算“太久”,可是宋教头也有同感,那些文人说有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真是这样的。

某天她偶然在路边发现一群人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童,男童身下全是脓血,围观的人议论,说男童被父母阉割了,想送到宫里出人头地,可是公公不收,说人员已满,而男童因大夫没有做好消毒和治疗,伤口一直没好转,高烧不止,最终被狠心的父母遗弃在路边。

宋教头轻咳一声,说道:“是啊,上次见面是在腊月二十八,冰糖姐姐和木勤成亲那天。”

男童的身世引起了缨络的同情,都是父母厌弃的人啊。缨络收养这个男童,并且一直带在身边教导,犹如养子,取名叫做兰桂。

宋教头这话漏洞百出,既然是行步出来逛,为何会巴巴的从柳嫂子那里打听我的住处?而且他的靴子很干净,应该是坐着马车或者骑马来这里,并不像是逛街信步走到这里的样子。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用心对待,纵使心如止水的缨络心里也泛起了丝丝涟漪,不禁也有些慌乱,说道:“好久不见宋教头了。”

兰桂十五岁时,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被安排到了宫中的醋油面酱局,设计让厂公怀义看中了他,已经是摄政太后的沈今竹知道兰桂的真实身份,设法让他去伺候小皇帝,兰桂依靠机灵还有宫中各种势力的配合,赢得了小皇帝的信任和好感,不仅仅厂公派给他任务,就连藩王等人也悄悄接近收买了他,兰桂不愧为是缨络亲手调教的,在各种势力面前游刃有余,毫无破绽,成了四面间谍,身负多重任务。

宋教头看着刚刚被缨络拉过袍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说道:“从柳嫂子那里打听到的,正月十五这晚我不用在瞻园当值,闲来无事,出来逛逛,没想就在这里遇见你了。”

当兰桂三箭射死了小皇帝,他的任务完成了,厂公奖赏他升千户,并且派他去了金陵,成了东厂明日之星,而缨络成了沈今竹身边的女官,开始暗暗组建西厂,谁都没有想到,兰桂其实是缨络的人。

和缨络这种瞻园最底层、卑贱如蝼蚁的家生子不同,宋教头出身军籍,家里世袭百户。是正儿八经的军队教头,最擅长骑术和枪棒,有时候也在徐家族学里教习尊贵的徐家那些公子哥儿们。宋教头二十出头的年纪,是魏国公很器重的一个年青教头。

十五年后,怀义去世,新厂公欲和藩王勾结,图谋不轨,反而被心腹兰桂干掉,兰桂成了东厂厂公,并将东西两厂合并,权倾朝野。若无缨络培养兰桂,女帝陨落,大明历史将会倒退。

“缨络,这么巧啊,你也出来看灯了。”树下有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簇新的青绸棉袍,左手提着一盏鲤鱼灯,正月十五闹元宵,他的穿衣举止和这个节日很配。缨络捏了捏藏在衣袖里的帕子,快步走过去,拉着男子的衣袖,拐进了旁边隐蔽的小巷子,“宋教头怎么来这仆役杂居的地方了?”

八十岁的缨络在睡梦中去世,养子兰桂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为了保守一些不能提及的秘密,明史对缨络这个女子没有记载过一个字,但是这个女子用坚韧和聪慧好几次改变了历史。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