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镜双城 > 镜•神寂 第十二章 王者归来

镜•神寂 第十二章 王者归来

云焕一直在沉默,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脸上的表情苦痛而复杂。

“呵呵……原来你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消散啊?我以为你被那些盗宝者重创,已经再不能恢复了呢。”魔的声音在轻声冷笑,手上黑色的火焰之剑瞬间熄灭,“正好,我可以把这个躯体控制权还给你一会儿,让你来亲身体会一下这种杀师灭祖的痛苦。”

“破军,你太令我失望——在乌兰沙海上,为了这个死人,居然被那些盗宝者暗算!”魔的声音讥诮而残忍,“如今我用你的手断绝了那一点软弱,让回魂者回到了该去的地方。快谢谢我吧!”

破军的身体一颤,踉跄跪倒在了机翼上,发出了苦痛而绝望的低呼,抱住了头。

“不……不。”破军喃喃道,忽然将自己的头撞向金属的地板,“不!”

那是“人”才有的表情。

“哈哈哈哈……”魔在大笑,那种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仿佛炼狱的火焰,“快,把她的头颅斩下来!从今以后,你将无懈可击!”

云焕退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仿佛恢复了神志,忽然间全身渐渐开始发抖,脸上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

魔的力量再度强行侵蚀他的心,操纵他的身体,左右他的神志。

然而,同时喊出这句话的,却还有那个手染鲜血的杀人者。

“师父!”白璎失声惊呼,看到云焕抬起手,指尖凝结了黑色的剑。

“师父!”白璎惊骇交加,失声痛呼。

云焕缓缓站起,走到师父面前,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的,眼神里透出剧烈挣扎的光芒,然而左手却不由自主地举起,凝聚了毁灭的力量,向着眼前的人一挥而下!

“喀嚓”一声轻响,女子苍白纤细的脖子在他手里碎裂,魂魄化为齑粉四散。年轻军人松开了手迅速退去,闪开了白璎光剑的攻击,眼睛转为璀璨的金色,肩膀微微战栗——仿佛兴奋,又仿佛恐惧。

“杀了她吧……亲手斩下她头颅来,从此你就再无牵挂!”魔在大笑,全力地争夺着云焕的神志,想从此彻底驯服这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然而,它却没有注意到在魔之左手挥动长剑斩向昔日恩师的时候,另一只右手却动了起来,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击向了左手!

“该死!”仿佛顾忌“后土”的力量,魔一声喃喃,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刚刚抬起的左手垂落了!

“住手!”白璎不顾一切地杀出重围——因为急切的守护心情,“后土”的光芒一瞬间大盛,护之力量注入光剑,她手里的剑芒陡然暴涨,吞吐几达百丈!

魔的声音在一瞬间因为剧痛而扭曲,失声道:“破军?!”

魔之左手缓缓扣紧,黑色的火焰燃烧在慕湮苍白的咽喉上,竟要将其生生粉碎!

这样决然无情的攻击,居然来自于他的自身。来自于他的另一只手!

“螳臂当车,”魔在冷笑,眼睛里露出浓重的阴影,“靠着勉强凝聚的魂魄,还妄想能阻拦我?如今,就让我用这双手,重新送你上黄泉路吧!”

云焕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薄唇紧抿成一线,垂头定定地看着自己变成金色的左手,眼睛里露出狼一样的表情。他用右手用力地按着肩头,手上青筋凸起。随着魔的怒叫,那只扣在左肩上的右手再度用力,只听喀喇一声,竟然将整只左手生生拧断!

她刚跃上迦楼罗,就眼睁睁看着那一道白光在黑色的火焰中熄灭。烈烈的黑色火焰之中,戎装军人的剑压在了对方的咽喉上,魔之左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用一招同样的“苍生何辜”,以指为剑扣住了白衣女子的咽喉!

剧痛令他的脸失去了血色,然而他直视着虚空,眸子却已经从金色恢复到了冰蓝。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魔,”他在剧痛里喃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师父!”白璎眼看得那种黑色越来越浓,几乎已经看不到慕湮的身形,不由得大惊——龙神及时赶来,和真岚一起撕开了征天军团的铁幕,帮她挡住那些恶灵,全力劈开一条通路,便于她赶紧登上迦楼罗救援。

左手被黑色的火焰包围,上面的金色烙印似被魔力控制,极力向着他左肩方向蔓延,要再度侵蚀他全身——然而云焕却用右手死死握着左手,用另一种惊人的力量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魔。最后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竟然将左臂整个生生拧断!

残破的迦楼罗金翅鸟还在继续飞翔和攻击,与冥灵军团缠斗不休——而舱室内的这种交手只持续了片刻,便已经可以判出上下。

这是什么样钢铁般的意志!仅仅凭着作为“人”的精神力,竟能够压住内心魔物的肆虐!

他霍然从金座上长身而起,执着黑色的光剑飞掠而来——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九天之上纵横交错,双方的一招一式,竟然一模一样!

“云焕!”白璎在震惊之下脱口惊呼。

“方才杀入舱室,已经把剩下的那点力量耗费得差不多了吧?”魔在冷笑,眼神冷酷,“回魂者,你竟然还想凭借这点微薄的力量从我手里夺去云荒?可笑!我,要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能轮回!”

“快。”云焕捏碎了自己的左臂,抬眼看着同门,眼神狠厉,“封印我!用你的力量封印我!不要再让它出来了……绝不要!”

魔伸出手来,左手上燃烧着黑色和金色两种火焰,映照出军人冷硬的侧脸——他手上的黑色火焰席卷而来,只是一瞬便将光剑上的白芒包裹而入。那种黑色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可以一分一分汲取世间的任何生气和力量!

那一刻,他的眼神如狼,紧抿的唇角透出一丝冷酷和决绝。

“可笑!”魔狰狞冷笑,“苟延残喘的回魂者,竟然还敢大言不惭?”

白璎惊骇之下怔了一怔,却看到那只魔的左手再度动了起来,仿佛在极力和那只“人”的右手抗衡着,蠢蠢欲动,几乎要破开右手的控制重新活动起来。

“我的徒儿已经死了——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死了。”慕湮的容色依旧犹如玉石,剑指对方胸口,冷冷道,“魔,伏诛吧!”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剑圣之剑急速地刺落!

“呃,请您不要这么说,”破军嘴角的笑容犹如刀刻,回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蹙起眉头,“这句话从您嘴里如此清楚地说出来,会让这里感到非常难受的……您不知道您的徒儿有多爱你啊,慕湮师父。”

出手的不是白璎,而是那个片刻前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前代女剑圣!慕湮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魂魄再度飞散之前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将剑刺入弟子的后心,光剑从前胸直透而出。

“住口。”慕湮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你并不是我徒儿。”

魔的笑声在刹那停止。

英俊的戎装青年坐在舱室中心的黄金座椅上,转过头笑笑地看着这个无礼的闯入者,手上黑色的火焰渐渐燃起:“真是一位未曾料想到的贵客啊……您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回来?您是来杀我的吗,师父?”

“该死!居然毁我分身!”魔在咆哮,左手再一次抬起,“我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超生!”

“原来,竟是你。”她对面的人忽地微微笑了起来,薄唇弯起。

被那一剑刺中,云焕却看着虚空里的纯白色幻影,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狂喜——那种目光是如此灼灼,让正提起剑准备第二次刺落的剑圣出现了略微的迟疑——那样的眼神,宛如十几年前她在地窖里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九问从前代女剑圣的手里发出,有着闪电般震慑天地的光华,竟将整个迦楼罗核心舱室的顶盖全数削去!而慕湮就这样站在这个巨鸟头部,和面前的人静静对峙。

他在死境里看着她,张开双手,迎向了生的渴望。

黑色的天幕下,高高九天之上,她看到站在金色迦楼罗顶舱内的那个白衣女子,正在手抚光剑微微喘息,黑发如丝缎垂落双肩,脸上竟无一丝血色——那,竟赫然是空寂古墓里被她亲手安葬的慕湮师父!

空桑前代剑圣执剑立于风中,手微微一抖。魔的力量在蔓延,断裂的左臂开始闪电般愈合。恢复了力量的左手开始和右手互搏,试图挣脱束缚。重伤之下,那只“人”的右手几乎无法再压制。

“这、这是……”半空中正在和鸟灵搏杀的白璎同时失声惊呼,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光剑。

“快!”云焕极力用右手压制着左手,仿佛求助般看向她,“师父!”

是的,是九问!那一剑劈开迦楼罗金翅鸟头颅的,正是九问里的最后一问!是谁居然已经潜入了九天之上的迦楼罗舱室,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那一刻,空桑女剑圣再无犹豫,一剑当胸刺下!

“天!”西京失声惊呼,“九问?!”

第二剑依然是透胸而过。剑柄直没入云焕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脏,血沿着银白色剑柄汹涌而出——那不属于九问,也不属于剑圣门下的任何一招一式,但这样简洁凌厉的手法却比任何手段都有效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只见漆黑的天幕下,迦楼罗的头部忽然四分五裂,一道白光从中激射而出,将整个舱室的顶盖一削而飞!如此骇人的一击,令天地瞬间为之失色!

第二剑和第一剑交叠,形成斜斜的十字。那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竟然将他整个身体都钉住——无论属于魔的左手,还是属于人的右手,都无法再动弹。

然而,话音未落,天上的战局便起了剧烈的变化!

云焕踉跄跪倒。然而,看着那一刹那近在咫尺的人,眼里却露出了微笑,以一种并肩作战的语气低声道:“师父,快!”

炎汐也是摇头,同样无法理解。

慕湮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弟子,决然地上前一步,抬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因伤而委顿,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他心口抽出光剑——然后,手腕一送,再度刺穿了他的心脏!

“破军也真沉得住气,”西京紧握双手,喃喃地对身侧的炎汐道,“大地沧海横流,伽蓝帝都几乎覆灭,他却还在天上征战不休,竟无一次回顾之念——难道帝都被淹,数十万同族都葬身鱼腹,他也毫不在意吗?”

手起剑落,她竟毫不犹豫地连续刺出了数剑,剑剑穿心而过!血从心口飞溅而出,染上空桑女剑圣雪白的衣襟,宛如雪地上绽放的花朵。

局面激烈而复杂,但奇怪的是,居然至今不见破军亲自出手。

白璎已经奔到了身侧,却因为这样的一幕而惊呆了。

龙神和真岚久战之下已经渐渐疲倦,幸亏有冥灵军团赶到增援,征天军团从围攻转而反向应战,大大减轻了战团的压力。而久战之下,迦楼罗的速度也开始放缓,空桑太子妃单骑突入,大群的鸟灵围着她攻击不休,半空里只见光剑如同闪电不时穿乌云而出,到处都是濒死的惨呼。

慕湮连刺五剑,在第五剑后顿住了手,缓缓松开剑柄,颤抖着倒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弟子——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就这样跪倒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领受了所有的惩罚。

空桑冥灵军团和沧流征天军团正是旗鼓相当,堪堪匹敌,但怎当得起满空的鸟灵和邪魔在一旁围攻不休?再加上迦楼罗异变后力量大得骇人,破坏神的力量在这一场洪荒灾难里也得到了空前的加强,龙神和真岚一时间也都处于下风。

那连续的五剑交错纵横,竟然在他心脏上画出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咒!

海皇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重返云荒,以暴烈的手段摧枯拉朽、毁灭了一切,沧流镇野军团几乎零落不成形,陆地上已然是大局已定——然而九天上的形势却依然严峻。

“云浮禁咒!你是谁?你是谁!”在第五剑落下的那一瞬,魔物发出了狂啸,痛极怒极,“来自星辰彼岸的咒术!你是谁?竟然敢封印我!”

“不妙。”然而,西京只看了一眼战况,就在心里暗自担忧。

“不错。”空桑前代女剑圣终于开口了,淡淡回答,眼里的表情恍惚而深远,“若不是用这种上古禁咒,又怎能奈何你——连琅玕都无法收服你啊。”

一众复国军在滚滚洪流中沉浮,仰头望着九天的战况,个个忐忑,知道九天之上战斗惨烈,已经到了定乾坤的生死关头。

破军的左臂上,魔的黑色火焰渐渐熄灭,金色的烙印归于暗淡。

在这样的“夜幕”下,整个冥灵军团提前出动,从无色城里倾巢而出,在六王的带领下驰援皇太子,和沧流的征天军团在当空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原来……你竟是云浮人?”魔在虚空中喃喃道,“琅玕是你什么人?你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却有着不受任何黑暗诱惑的心!”

风浪渐渐平息。扑上云荒的潮水在摧毁了一切后,随着控制者的消失失去了愤怒狰狞的气势,开始从四方消退出云荒大陆——然而,头顶升起的黑暗的天幕,却依旧不曾动摇半分,日光被隔绝在云荒上空之外。

“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她微微叹息,感觉身体里的力量逐渐微弱下去,“我穿越了生死和空间,回到这片不属于我的地方,只是为了阻止你毁掉这里。”

“天啊……”那笙喃喃道,“她、她不要命了吗?”

心口上贯穿着光剑,云焕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力竭跪倒,喃喃道:“师父,您、您终于来了……”那个被她手刃的人凝视着她,唇角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我知道您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等了您太久。”

白璎没入了满空的鸟灵之中,一袭白衣很快消失不见。

慕湮看着自己的弟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叹息道:“焕儿……”

满天的鸟灵仿佛受了什么指令,忽然间从龙神身侧齐齐散开,尖厉地叫着,朝着她飞过来,将她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率领成千上万鸟灵的是那些被封印了上千年的邪灵,眼睛宛如血红的月亮,一呼一吸都能带起巨大的龙卷风。

一直在不停疯狂攻击的迦楼罗忽然停下来了,裸露在外的金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仿佛触电般的一震,霍然抬起了头——潇眉心的黑气还在弥漫,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慕湮那一剑重创了魔,还是因为云焕的垂死,那个受到魔物控制的傀儡骤然醒了过来。

“太子妃姐姐!”那笙惊呼起来——她不敢相信,只是短短的片刻,白璎竟然如此迅速地从刻骨铭心的悲哀里恢复过来!

“主人……”潇喃喃地开口,声音从无意识转为震惊,“主人!你怎么了?”

衣襟上,犹自有殷红的血迹。

“迦楼罗!迦楼罗!”受到重创的魔发出了狂呼,一边极力挣扎,试图重新用力量控制住破军,一边却呼唤着那一架杀人机械,“她杀了你的主人!快杀了她!立刻毁掉这里的一切!听见了吗?”

仿佛只是短短的刹那便已经重新振作,白衣银剑的女子脸色苍白如雪,薄唇紧抿,纤细的手腕紧握光剑,指间的神戒放出了光华,迎着庞大的迦楼罗飞去,一头雪一样的长发在风里猎猎飞舞。

金色巨鸟随着魔的呼声颤了一下,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天马受到召唤飞速返回,展开双翅驮起主人冉冉升空。马背上,素衣银剑的女子抬头看着环绕着金色和黑色火焰的迦楼罗,眼神里露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光芒,手腕微微一动,剑芒吞吐而出,宛如割裂黑夜的闪电。

“魔,不要妄想了。潇不会听从你的指挥……”云焕低声冷笑,眼神轻蔑冰冷,“她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

随着他的声音,水面忽然裂开,一袭白衣从镜湖上升起,猎猎如风,光芒四射——正是空桑的皇太子妃。

金座上鲛人傀儡的身体被固定在金座上,然而眼角却有泪水沁出。

“不会。”炎汐轻声道,安慰着少女,“我觉得太子妃性格柔而韧,虽缺少决断力,但应不会轻易被打倒……”

“是的,我只有一个主人。”潇的声音响起在夜空里,战栗道,“从来只有一个!魔,你即便是占了主人的身体,我也不会听从你的指令!”

“那……她不会有事吧?”想起方才那一刹那的情形,那笙犹自心惊。

魔愤怒地咆哮,满空的鸟灵听到了这黑暗的呼声都纷纷呼啸而来,要在首领的呼唤下围攻这两个闯入的白衣女子——然而迦楼罗金翅鸟无风自动,忽然发出了无数道金光,反而将那些恶灵击落在当空!

“怎么会?”炎汐从水里浮出,摇了摇头。

“主人,感谢您让我保留了意志……”潇紧紧咬着嘴角,脸色苍白如死,迦楼罗的声音逐渐尖厉而颤抖,“所以除了您,我不会听从于任何人!我会一直一直守着您,直到您重生轮回。”

“啊?太子妃姐姐呢?”等回过神来,那笙忽地惊叫,“她、她不会被砸中了吧?”

“不,我不能再重生。”云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这个五剑交错组成的伤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竟然将魔所有的力量都暂时封印在了左臂上,再无法蔓延一寸。

“炎汐!”她欢喜地叫了起来,一个翻身,便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爆炸的火光在水面上四射,炎汐来不及多说,只是迅速带着她穿行在浪里,远远离开那个激烈交战的区域,直到确认她已经安全,才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当然,也连带着这个躯体的生命,一起封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声音在耳畔道,惊惧中带着责备。

魔在挣扎,似乎要破出这个被封印的躯体,腾空离去。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心口那个五剑血封死死钉住了它,把它钉在云焕的身体里,无法动弹分毫。魔狂怒地呼啸,声音嘶哑:“云浮城主!你太过分!这个云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为何竟要逆了天地轮回,插手这里的事!”

她们原来待的地方已坠下一架燃烧的风隼,爆炸在水面上。

“因为这里有我所爱的人。”慕湮轻声道,似有哀戚,“所以,不能听凭你毁了它。”

随着他的惊呼,庞大的东西从天呼啸而降,带着猛烈的火光——那笙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双手从背后将她猛然拉过去,抱紧了她。只是短短的一瞬,她被拉入了水中,旋即又从漩涡里迅速浮出水面。

“哈哈……可笑!”魔低哑地笑起来,带着深刻的讥讽,“要毁掉一切的,不正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吗?杀戮从人心里诞生,我只是顺从了他的愿望而已!”

“快躲开!”西京看着她们,忽然焦急大呼,“丫头,小心上面!”

“可他已经知道错了,”慕湮侧过手,抚摩云焕的头顶,轻声道,“是不是?”

“太子妃姐姐!”那笙吓得呆住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茫然地看着西京。

“是,”他在她的指下战栗,“您还能原谅我吗?”

“太子妃姐姐!”那笙奔过来扶住她,却看到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一口血呕出,白衣上顿时一片刺眼的殷红。

“我从未责怪过你。”慕湮微笑,那个笑容在夜色里宛如虚幻,“无论如何,到了最后,你终归不曾让我失望——不愧是我的焕儿。”

当海皇的幻影消失在水面上时,怒潮以惊人的速度退去,飞散的水珠淋湿了她全身。空桑太子妃站在黑暗的海面上,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怔怔无语——良久,仿佛力气不支,她往前踉跄了一步,颓然跪倒,将头埋入掌心,发出喑哑的哭声。

“呵……是吗?”破军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那一刻,他的眼神清澈如少年,低声喃喃,“我知道,和八岁时候一样,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就算所有人都弃我于黑暗,您也一定会来。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每年的十月十五,我会随着潮水,回到云荒来看你。”

他脸上竟然带着某种腼腆的表情,仿佛鼓足了勇气,终于轻声开口:“您……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啊……”垂死之人深深吻着空桑女剑圣的手指,任自己心口的血染上惨白的唇,战栗地喃喃道,“我非常爱您……师父。非常非常爱您。”

飞散的雨滴里,留着他最后的微弱念力,将一句话传到她的心底——

“我知道。”慕湮有些茫然地回答,却不置可否,“我知道的。”

“苏摩……苏摩!”她知道这便是最后的一刻,看着他消失在海天之间,她只能竭力呼唤他的名字,虽心痛如死却无可奈何。

“是吗?那、那就好了……”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宛如一个告白后青涩腼腆的少年,声音却渐渐迟钝,“请记住我。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还会等着您的到来……希望那个时候,您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这样……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长的时间。”

她徒劳地合拢了双手,试图挽留那风一样离去的人。然而,那虚幻的影子却陡然在她的怀抱中迸裂成千片——千万水珠飞溅在空气中,随着一阵海风吹散在黑暗的苍穹之下,只留下清冷湿润的气息萦绕脸旁,仿佛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

“而这一世,我来得太晚。”他喃喃道,“太晚。”

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吻,而冰冷的唇上,那虚幻的触觉却在渐渐地消失。

破军的声音逐渐消失,湛蓝色的眼睛合起,再无声息。他睡得如此安静,眉间没有丝毫平日的暴戾杀气,安详得如同一个在日光下睡去的少年。慕湮无声垂下手,轻抚弟子的肩膀,全身战栗。在她身侧,那个孤独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

不知道风浪里的那人是否能听得见这一句回答,然而他却在那一瞬笑了,那个笑容令此刻黑暗的苍穹变得璀璨无比。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忽然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颊,如同在生命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般深深亲吻她的嘴唇——在这一刻,他终于返回到云荒,终于触及了她……那也是他在魂魄消散前最后的一个心愿。

漆黑的夜幕里看不见一颗星辰,连破军血色的光辉也暗淡了——那一颗三百年才爆发一次、象征着杀戮和毁灭的不祥之星,终究在空前的爆发之后再度沉寂。

“我也是。”白璎轻声回答,泪水随之而落。

是云荒上诸多种族的人们齐心协力的血战,才阻止了这一场浩劫吧!

在风浪的呼啸声里,她终于清晰地认出了他的口型。

慕湮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再也无法抵御心中剧烈的刺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刹那,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想起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青年军人。最后落在她指间的那个吻,是那样热切而颤抖,带着多年来的绝望和隐忍,令她在一瞬间几乎窒息。

“我爱你。”

他的一生都与她紧密相连,她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将他拒之门外。

苏摩仿佛再也来不及躲闪,就这样被她抓住。在她的手穿过水一样虚无的肩膀时,他在那一瞬回过头看她,眼眸里有微弱的笑意,再度开口说了三个字。

他所要的其实很简单,然而,她却并未能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多年来,她冷眼旁观着一切,看着那个孩子所受的种种折磨,却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来令他解脱。因为那是禁忌……是禁忌。

“不要走!”白璎用尽了全力追上去,极力伸出手,终于触到了他。她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拥住他,抛开了所有顾忌和掩饰,“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不要去!”

所以她不能回应。

然而那个黑衣的傀儡师随着退潮飞快地离去,快得如同一阵风,即将消逝在海天的尽头。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人心是卑微的,但人心又是强大的,往往一念之间便可天翻地覆。

“苏摩!”这一次白璎再无迟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那一瞬,她看着自己亲手在那人心上刺下的封印,心痛如绞,竟不能语。

然而,苏摩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去。

战争还在继续,然而高空上猛烈的风,恶灵的嘶叫,万丈之下横流的沧海,一刹那仿佛都停止了声音。在短短的刹那里,时间仿佛从此凝固。

金色的巨龙从黑色苍穹降落,离开了九天的战场,急急追向海皇,发出低沉的长啸,仿佛和那个怒潮里的王者做着某种最后的沟通和挽留。

金色的巨鸟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也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不能言语的悲哀战栗。

仿佛感受到了泪水的温度,黑衣的傀儡师在风浪中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居然没有半点阴郁,明亮干净得如同初晨落下的雪花——他看着席卷了云荒全境的风浪,仿佛感到了一丝疲倦,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身向着天尽头的海面归去,全然不顾脚下所有子民的呼声。

慕湮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迦楼罗的机翼上,高空的风吹动她的发丝,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一分分冰冷下去,重新化为玉石。短短的瞬间,心潮如涌,她的神志却在迅速地溃散消失——极北的归墟传来了极强的声音,召唤着这个流离于六道外灵魂的归去。

直觉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刺骨悲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取了她的心脏,空桑皇太子妃定定地看着风浪里虚无的人,泪水从她眼里再也无法抑止地落下,融入漆黑的水里。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然而,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壁隔在他们中间,无论如何,她还是听不见。

云荒大局尚未真正平定,但她的时间已经耗尽,勉强凝聚起来的灵体已经无法再维持更久——她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其他人来继续。

白璎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熟悉的人。他站在滔天的风浪里,然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否认那笙的话,只是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似悲似喜,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白璎,你过来……”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吩咐另一个弟子,“聚集‘后土’所有的力量,把你……把你的戒指,戴到他的左手上去!”

“太子妃姐姐,小心哪!”那笙远远地迎上来,大声喊,说出了那一句令她魂飞魄散的话,“他、他不是活人!你要小心!他不是活人!”

白璎愕然地看着师父,她脸上的生气在迅速消失,重新变得冰冷僵硬。

白璎惊呆在当地,感觉指间抓住的并非有生命的东西。

“用‘后土’的力量……封印住它。”慕湮轻声对着弟子嘱咐,声音已经断续如游丝,“我的力量不够了……方才设下的五剑连封的禁咒,不足以长久地……长久地,封住魔。”

她伸出手去,几度触碰到了他的衣袖,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他的衣袖,他的手臂,都在她的指尖碎裂成千片,化为冰冷的海浪泡沫飞溅在风中,湿润冰冷,带着咸涩的苦味——宛如泪水。

“是!”白璎明白过来,含泪在师父面前跪下,褪下自己右手上的银色戒指,捧在掌心,默默念起召唤力量的咒术——在白族女王的祝颂声里,“后土”神戒逐渐焕发出柔白的光芒,那种光仿佛能照亮最深的黑夜,开始在她的指间凝聚。巨大的力量开始凝聚,注入了这只小小的指环上,整个戒指忽然光彩夺目!

“苏摩,苏摩!”她追逐着浪里的那个影子,嘶声呼唤。

白璎摊开手,将那枚银白色的戒指轻轻戴上了同门那已经冰冷的左手。仿佛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排斥着,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将那枚带有“护”之力量的戒指套上云焕的左手。

她忽然看到他眼里有泪水落下。那一瞬的心痛,令她眼前一阵空白。白璎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天马背上跃下,踏着波浪朝他奔去。然而,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却仿佛在退避着什么,随着一阵风倏忽退远了。

“后土”神戒和破军的左手一接触,就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华!

“你说什么?”她吃惊地问,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然而天马却再度惊嘶着后退不止。

仿佛有一阵细微的颤抖,冰火交融,转瞬那个躯体便起了奇特的变化——一层冰蓝色的光笼罩了破军的全身,迅速蔓延开来,仿佛厚厚的冰层,将整个人连着舱室封死在内!

那个水汽里的人对她伸出手来,眼神渴盼而宁静。风浪围绕着他,却仿佛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只看得见他口唇翕动,却始终无法听见他说的话。

“主人!”潇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失声惊呼,“主人!”

“苏摩?”她吃惊地看着他——那样的目光令她隐隐觉得不祥,仿佛眼前这个归来的人已经并不是离开时的那个。

“你不再有主人,迦楼罗……他已经进入永久的长眠。”慕湮的声音飘忽如风,轻声嘱咐,“这一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自由了。”

他抬起脸,征询地看着她,仿似在问她是否满意。那一瞬他眼眸里的神色是如此宁静和温和,褪尽了片刻前狂暴的杀意,宛如澄澈湛蓝的天空。

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慕湮的声音已经轻微不可闻。

巨兽们纷纷消失,漫天风浪也开始平静。

轮回之门再度打开,生死枯荣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勉强凝聚起来的魂魄向着四面八方拉扯开来,再不能抗拒——在意识消散的一瞬,她回眸看了一眼两位弟子,眼里露出了悲悯温柔的光:“我必须走了。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

他望着她,似是笑了一笑,但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对她屈服了,黑衣的傀儡师站在浪尖上,忽然松开了交错的十指,引线根根垂落。

一语未毕,慕湮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

“苏摩……适可而止吧。”沉默了片刻,她却只能以这样一句话来作为开场白,语音微微颤抖,“你回来了……就已经很好。”

那一瞬,仿佛有一种极其洁白纯净的光华从她的身体里四射而出,魂魄被再度消解,向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飞去,重新进入了下一个轮回。慕湮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向四方拉扯,转瞬化为无数碎片,飞向了六合八荒,洒落在黑暗一片的大地。

在他的身侧,巨浪滔天,沧海横流。

天空里有长风从极北吹来,回荡在九天上空,带走了那莲花一样的洁净灵魂。

然而他却只是遥遥看着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归墟之浪的声音响彻了天地。

无限的狂喜在胸中回荡,白璎勒住马,一时间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是的,是他!他竟然回来了!他遵守了诺言,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真的操纵了七海的力量,随着滔天的巨浪回到了云荒!

“不,不!”迦楼罗却忽然发出了一阵战栗,仿佛有什么由内而外的碎裂。一直安宁驯服的巨大机械,忽然发出了难以控制的暴躁震动——

“苏摩!”白璎怔了片刻,便不顾一切地奔向了潮头上的人。然而,刚奔到了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天马却忽然惊嘶着立足,似乎是害怕着什么,再也不敢靠近。

“不许带走我的主人!”

他仿佛认出她来了,苍白的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那种柔和的神色取代了原来的肃杀和憎恨,深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飞舞,他动了动唇角,似乎想说什么,面容似悲似喜。

金色的光芒忽然大盛,仿佛疾风呼啸,一道银色白光从金座上闪电袭来,转瞬将云焕带走——在下一个瞬间,破军已经重新出现在与潇背对的金座上。

所有的表情都停顿了一瞬,她静静望着海天交界处的那个人,一眨不眨,仿佛那是一个交睫便会消失的幻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那空洞虚无的目光才仿佛凝聚起来,似是看到了她的存在。

“不许……不许带走他。谁都不许带走他!”潇的声音哽咽,有泪水从紧闭的眼角不断落下,“我不会再有新的主人……我会一直守着他,不让任何人再带走他。你们、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出去!”

直到她看到了驱赶着海浪的人、那个黑衣的傀儡师。

巨大的金光从迦楼罗里释放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狂怒,仿佛要把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白璎一惊之下,立刻拔出光剑斜挥,格挡了迦楼罗发出的攻击,朝外掠出——然而,潇似乎也只是想把她逼退,那种骇人的攻击力在他们离开迦楼罗十丈之后便迅速消解。

她从无色城浮出水面,却看到云荒大地上沧海横流的这一幕惨象。她驱策天马飞行,不断用术法阻挡那些席卷一切的巨浪,建起一堵堵无形的墙,将那些四处肆虐的海浪阻挡住,指引地上的百姓们趁机离开,往高处奔逃。

白璎在风里急速下坠,一直到龙神在半空里横过身来,一摆尾将她接住。

空桑人的皇太子妃乘着天马急奔而来,白衣如雪,长发飞舞,手指间闪耀着某种洁净的光华,在这一片黑暗笼罩的天地之间看来,宛如神仙中人。

“还好吗?”身后忽然有声音开口。回过头,她看到了真岚关切的脸——刚刚杀退了无数鸟灵和征天军团的皇太子满身是血,杀戮的气息笼罩了双眼,短短刹那,那个太阳一样洁白耀眼的男子恍然如杀神。

日夜逆转,阳界和冥界的界限被刹那打破,大批的空桑冥灵军团摆脱了日光的桎梏,从水底无色城一起浮出了水面!

九天里如今空空荡荡,半空里的鸟灵都已经消失,只有漫天的黑色羽毛纷飞狂舞,连那些征天军团都仿佛蒸发般地消失在夜色里。

在黑暗完全笼罩的瞬间,镜湖北方升起了一片薄雾——

“破军呢?”真岚神色凝重地凝望天空,有按剑而上的打算。

苏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一座白塔,脸色苍白,他站在猎猎风浪之中,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体被水汽萦绕着,仿佛一个若隐若现的幽灵。

“死了。”白璎轻声道,转瞬又摇头,“不,是被封印了——和魔一起被封印了。”

“空桑的冥灵军团们,出来一起战斗吧!”天上飞舞的龙神仿佛明白海皇的意思,那一瞬,发出了震慑天地的声音,“海皇为你们遮蔽了天日,出来一起并肩做最后的决战吧!”

真岚一怔,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辛苦你了。”

头顶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荒之外的七海上,那道黑色的水墙一分分地升起,闭合,仿佛铁一样的帷幕逐渐拉起,竟然将云荒上方的日光全数封闭!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举手向天——

“不,是我师父封印了破军。”白璎喃喃道,抬头看着头顶漆黑的天际,眼里似有泪水,“不……不。应该说,是她和破军一起,封印了破坏神。”

少女捧着自己的手,望着逐浪远去的黑衣傀儡师,全身颤抖:“他、他……他没有身体!”

真岚愣了一下,摇头道:“我被你绕糊涂了。”

“西京……炎汐!”那笙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自己冰冷湿润的手,忽然间不可思议地大叫了起来,“炎汐!你们看到了没?你们、你们看到了没?”

“反正,魔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住了,如此而已。一切都结束了。”白璎举起了右手,给真岚看自己的无名指,“我用‘后土’的力量,将魔连着破军的身躯一并封住——神魔双双同归寂灭,从此云荒将再度进入平安的时代。”

她的手,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仿佛遇到了虚无之物!

真岚看着她空空荡荡的无名指,眼神却是不易觉察地一动。

他径自走过,只余下浑身湿透的少女站在那里,徒劳地伸开手臂。

“那些鸟灵呢?”白璎转头问。

然而,苏摩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只是看着远方的伽蓝帝都,继续踏浪前行——黑色的风浪萦绕在他身侧。踏浪而行的人看也不看那笙,与她擦肩走过,宛若陌生。

“杀了。”真岚手提辟天长剑,俯视着下界,眼里光芒四射,“皇天”神戒在手上熠熠生辉——浮云在他身侧掠过,那一瞬,满身鲜血提剑站在龙背上的男子没有平日的嬉笑表情,神情凛冽,有不可触犯的威严逼人而来。

“那笙!”炎汐和西京脱口惊呼,不知道这个大胆的少女会不会触怒海皇。

她忽然觉得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道:“那……沧流人呢?”

她顾不得西京,径自跳下马背冲了过去,试图去阻拦那个疯狂的黑衣傀儡师,踏着水波冲到了苏摩面前,伸出手臂去阻拦。

“镇野军团在洪水中伤亡惨重,因为一直得不到破军的指令,所以季航少将擅自做出决定,将剩下的部队撤退回了伽蓝帝都。”龙神发出长吟,叹息着回答,“毕竟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困孤城,军心怎能不动摇啊……”

“苏摩!”那笙失声跳脚道,“你疯了?快停下来啊!”

诸人在高空之上回望下界云荒,黑色的大地上一片狼藉惨象。

巨大的风浪扑面而来,将那笙一行人兜头淹没——可怖的吼叫声里,十只巨兽挣脱了引线,朝着帝都伽蓝飞奔而去,带起了漫天的黑色巨浪。

扫荡一切的巨浪虽然已经开始退去,却露出遍地摧残破坏殆尽的景象——云荒大地上,海浪过处,屋舍倒塌,良田毁坏,牲畜死亡,已经不见活人的迹象……那些犹自在滔滔洪水中摇晃的危房里,已经可以看到尸首浮出。

“去。”苏摩静默地立于风口浪尖上,手指一指镜湖中心。

脚下的云荒已经面目全非,不啻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难。

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没有回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脸色苍白如死,眼神直直地看着镜湖中心的那座城市,十指忽然缓缓交错着举起,十根手指上指环熠熠生辉,引线的那端隐隐没入水中,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他身后的黑色水面哗啦啦裂开,巨大的魔物浮出水面——引线那端,居然牵着十只藏于惊涛骇浪中的洪水猛兽!

就在两人微一错愕之间,迦楼罗瞬间移动,已经朝着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遁去!不等他们决定是否要继续追赶,龙神吐出一声呼啸,却已经闪电般地摆尾冲向了脚下大地,张开了巨口,只是一吸,那些大地上四处横流的水便化为巨大的水柱,倒吸而入。

“苏摩!”西京捂着胸口的伤,大声喊,“你停手吧!”

“先救人!”龙神咆哮,在洪水之中展现了它作为海之神祇的力量,将这狼藉一片的大地重新收拾出新的局面,尽力地挽回因为海皇而造成的灾难。

空桑剑圣勒马望着不远处的傀儡师,心里陡然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这样苍白没有生气的面容,空洞漠然的态度,竟似跟死人无异。

“也是,”真岚叹息,放下了剑,“在这个时候,还有比追穷寇更重要的事。”

“奇怪!”这次离得近,那笙一望之下脱口低呼,“大叔,你看!他……他好像以前受的伤完全好了的样子?连容貌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

空桑的皇太子和太子妃随着龙神急速飞掠,回到了洪流滔天的云荒,携手并肩用术法筑起一道道堤坝,阻止那些水流继续四处肆虐,同时也挥剑砍开一道道深深的沟渠,让那些积蓄在大陆上无法及时回到大海的水流入镜湖。

然而那笙只觉坐骑一轻,身子已经向上升起——原来是一直不出声的西京暗自一抖缰绳,策马沿着一座山麓飞奔而上,站到了和苏摩齐平的、尚未被淹没的山顶。

他们乘着飞龙纵横水上,看到大地上的人们也在极力对抗着这一天灾。

“你疯了吗?”那笙急了,“到底要做什么?”

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和空寂山上的驻军都积极出动,在洪水里救助附近的百姓——那一刻,盗宝者、沧流军人、牧民,这些原本势同水火的人在灾难面前却显示出了奇特的协调性,在这一前所未有的大难面前守望相助。

没有人回答他。巨浪高达百尺,苏摩就站在那样高的浪尖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已经成为汪洋大海的云荒大陆——镜湖也已经被染黑了,湖水与七海起了呼应,整个湖面发出了沸腾一样的呼啸声,怒潮一阵接着一阵地汹涌而来,扑向湖心的城市!

“音格尔如此,也不算奇怪,他本性善良。”真岚忍不住喃喃,“但是飞廉少将如此,实在令我吃惊,看来之前碧和湘都没有说错——沧流人里能出云焕这样的魔,竟也有飞廉这样的君子。唉……苏摩做事一贯狠绝。对了,他人呢?”

那笙分明也看到了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扑过来,只是勒马对着那个王者叫唤:“苏摩!听见了没?快停下来啊!求你了,快停下来!”

忽然,他顿住了声音。自从驱赶着七海扑向云荒后,风浪里就再也没看到过海皇的身影。然而,听得他这般询问,白璎身子一晃,脸色却霍然苍白下去。真岚连忙腾出一只手挽住妻子的腰,看到这般情状心里已知不对,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觉得忐忑不安。

“那笙!”他脱口低呼,狂喜地转身。方才巨浪席卷而来的刹那,正在和镇野军团战斗的他还曾暗自担心,生怕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会一个不小心卷入潮水。此刻看得她安然无恙,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苏摩他……”他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谁竟然敢对海皇如此不敬?!所有鲛人都顿住了手,吃惊地望过去。炎汐也同时回过头,却看到一匹马沿着劈开的水路飞奔而来。马背上驮着两个人,一个是重伤在身的空桑剑圣西京,而另一个……却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少女。

“海皇归天了!”龙神霍然一声长啸,声音低沉如滚滚雷霆,“海皇为海国竭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今已经回归于天上了!”

“苏摩!苏摩!你疯了吗?”忽然间,有人在大声叫喊,向着那个站在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拼命挥舞手臂,“快停下啊!让海水退回去,你会让所有人都丧命的!”

龙的声音响彻天地,仿佛也在向整个天下宣布着这个消息。滚滚洪流里的鲛人们尚不知这个噩耗,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个个顿住了手,仰望着黑色夜空里盘旋的神祇,露出了震惊不敢相信的神色。只有目睹了一切的炎汐和西京在龙的长吟里缓缓俯身,对着遥远南方碧落海,深深行礼。

然而,面对着喜极而泣的子民,怒潮上站着的王者却依然漠然无语,脸色苍白。

“什么?!”真岚失声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的滚滚洪流。

“海皇!海皇啊!”黑色的巨浪里,无数鲛人纷纷围绕着浪尖上的王,在水中下跪行礼,热泪纷纷落下,化为明珠坠入漆黑水底,“我们的王!”

苏摩……死了?那个阴郁桀骜的傀儡师,那个我行我素的王者,居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是的,海皇归来了!如他走时的承诺: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从遥远的七海上归来,和所有人一起并肩战斗了!

那个冷酷而骄傲的家伙,从来都激烈地拒绝着被强加到身上的王者身份,从来都不肯承认和接受王者的责任,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却抛开族人孤身远赴海外……这样的一个人,却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走出了人生最后一步?

镜湖也沸腾了,大营里所有复国军战士倾巢而出,向着南方飞奔而去,准备迎接从远方赶回来的王者。炎汐和碧从战场上中途折返,带领战士们向着浪头上迎上去,欣喜若狂。

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在踏上神庙和神魔对决的那一天开始,他心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打算?那个沉默阴郁、从来不肯和任何人商量的傀儡师啊……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已经精心筹划,要踏上今日这一条不归路?

滔天的洪水里席卷着无数的人畜,滚滚而去,到处都是哀号声。然而这席卷一切的洪水却仿佛是砸碎牢笼的巨锤,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将那些被禁锢了数百年的奴隶解放。云荒上所有的鲛人都在一瞬间得到了自由,纷纷脱离了桎梏投身入水,在黑色的波涛里自由地上下飞跃,发出了喜极而泣的欢呼。

“是的,他死了。”白璎轻声道,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喃喃道,“在这里……化成了雾。”

黑暗里,沉默的黑衣傀儡师站在怒潮之上,手牵巨大的海兽,迎风而立。黑色的潮水已经席卷了大半个云荒,从叶城入海口直透入镜湖。

她的脸色苍白而恍惚,隐约间竟然有某种末日到来的气息——靠着连番血战才支持到如今的心神陡然溃散,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剧烈伤痛,一口血便从口里直喷出来。

在某种巨大的力量之下,七海倒转,倾覆天际。黑色的水墙从各方升起,将云荒上空的日光封闭!

“白璎,白璎!”真岚急急护住她的心脉,她却对自己满身的血迹毫无知觉,只是伸出手,反复地轻声喃喃——

七海在沸腾,仿佛疯了一样地扑向云荒,仿佛想要将这一片黑暗动荡的大陆彻底地清洗一空。天地间的一切水都在不受控制地愤怒翻涌,滚滚怒潮化成了巨大的猛兽,从各个方向卷上陆地,毫不留情地横扫着一切!

“是的,他死了。”

王者自海上归来,伴随着他的是横扫一切的怒潮。

“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化成了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