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镜双城 > 镜•神寂 第九章 诛魔

镜•神寂 第九章 诛魔

烛阵外,三十六名巫师身体齐齐一震,如受重击,一口血从咽喉里吐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惨呼,身体上忽然腾起了一阵血雾!仿佛噩梦一样的情景出现了:三十六位灵力高强的巫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碎在空中,转瞬化为血肉齑粉,消失在黑色的光芒之中!

“不自量力者,死吧!”破军低语道,缓缓握紧了左手,将那些光熄灭在自己的手心,仿佛在掌心捏死了一只蝼蚁。

真正的“腥风血雨”在铜宫里降临。虽然被强大的力量控制着,朝着一个方向吸入,但几十位巫师的血肉还是有一两滴飞溅开来,落在洁白的石像上,鲜红刺目。

烛光在剧烈地摇晃,万支蜡烛的光芒仿佛也被这无形的黑暗侵蚀,一分一分地暗淡。大漠上最高强的萨朗巫师在竭力挣扎,知道自己若再不挣脱,全身的灵力便要被汲取殆尽——但越是挣扎,身体里力量流失的速度就越快。只是片刻,他们释放出的红莲火焰已经全部熄灭,而黑色的光还在蔓延。

云焕霍然松开了左手,冷冷抬起头,看着盗宝者的领袖。

在呼声里,三十六位巫师齐齐一震,用尽了全力,想从阵上离开。然而云焕站在烛阵的中心,脸色冰冷阴沉,宛如渊渟岳峙。他手心里释放出黑色的光芒,正源源不断地将诸位巫师的灵力吸进去!

“音格尔,”沧流帝国的元帅看着苍白瘦弱的少年,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完全陌生的杀戮表情,忽地一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请我来必然不会只为了裂土封王而已——盗宝者之王,你,也是属于要置我于死地的那些人之一吧?”

“不好!”他听到周围的大巫师发出了一声惊呼,“暗魔蚀月!”

“不错,”音格尔看着沧流少帅,冷冷扬眉,“诛魔亦是我所愿。”

音格尔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眼里终于有了震惊的表情——这,就是魔的真正力量?可以吞噬一切生命和光明的力量?任何人力在其面前,几如蝼蚁!

“诛魔?”云焕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自量力!”

“就这样?”破军发出了低低的冷笑,看着音格尔,“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设局,就只有这样吗?”

“不自量力的不只是我,”音格尔声音平静,虽然面临着如此可怖的强敌依旧不曾慌乱分毫,“破军,在这个云荒上,想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当这些力量凝聚在一起的时候,便可以逆转这天地!”

云焕缓缓从轮椅旁站起身来,一手扶着轮椅,另一手虚握成拳,掌心里仿佛有黑色的洞逐渐打开,将那些红色火焰都逐步吸入吞噬。

“螳臂当车。”云焕冷笑,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连神都尚不清楚,又知道什么是魔?杀戮最多的那一双手就必定是魔之手吗?”

红色火焰逐步被黑色的光芒吞没,火焰微弱后,烛阵里的人重新露出了身形——在这样骇人的集合攻击之下,云焕居然毫发无损,连同他身侧的石像一起,在血和火的沐浴后居然浑如无事!

“这个自然。”音格尔淡淡道,“令天下动荡、苍生涂炭者便是魔物!”

那种“熄灭”是诡异的,仿佛凭空有黑洞打开,将那些红莲之火都吸入了另一个空间。火红色的火焰渐渐消失,一种黑色的光从火焰中心透了出来,由内而外地急遽吞噬着。三十六位萨朗法师脸色大变,脚下迅速移动,试图踏往不同方位,操纵阵法转移。然而,仿佛有无形的钉子钉住了他们的脚面,无论巫师如何努力,身形居然分毫不动!

“是吗?”云焕忽地收了笑声,眼神冷肃地看着这个少年,“你不明白,杀人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世道和人心——人心易朽,世道糜烂,这天下每隔三百年必有大乱。与其坐看这世界腐烂下去,为何不摧毁六道,然后再重建万物,还大家一个洁净如初的世界?”

红色的火焰在一瞬间燃烧到极点,然后迅速地熄灭。

云焕的语调波澜不惊,然而眸子里的金色却璀璨无比。那一瞬,音格尔又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面前站着说话的究竟是云焕本人还是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魔。

然而毁灭的力量压顶而来时,云焕只是无声地抬起头,似是在无声而苦痛地祈求着什么,然后恭谨地低下头去,亲吻那只冰冷的手:“师父,原谅我,又要在您面前杀人了。”

“正是因为我对云荒尚有眷恋,才毁灭了这个不洁的世界——因为毁灭之后才是重生。”云焕站在烛光之中,冷然道,“杀尽不平方太平!音格尔少主,你可知道什么是‘大道无情’?”

那一瞬,整个铜宫都被这种力量注入了,金属的宫殿发出了尖厉的啸声,上万支蜡烛在一瞬光芒大盛,化为一团耀眼至极的血红色火球,将云焕包围在内!

音格尔被那样出乎意料的一席话震惊,沉默无语。虽然制订了极其严密的计划,执行的时候他也从未犹豫,但这个以暴戾残忍著称的破军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实在出乎了原先的意料。

“破!”三十六位萨朗法师齐齐顿首,咬破了舌尖,随着祝颂声,血箭喷在了手里的法器上。法器上迅速腾起了血红色的光芒,三十六件法器在同一时间挥动,整个铜宫都被巨大的力量震颤,发出了金属的低低鸣动。

一时间,他找不到话来反驳对方,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砂之国里上古流传的伏魔阵被三十六位巫师一起发动,数以万计的烛火被咒语操纵着飞速回旋,星辰一样流转,在云焕周身织成了强大的结界。在急促低沉的咒语声里,烛光渐渐不再是透明的,仿佛被咒术凝固,成了有形有质的薄纱,一分分地收紧。宛如巨大的茧,向着阵法中心的破军裹去。

“谬论。”许久,他才低声反驳,然而声音明显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决然和肯定,“以杀止杀,才是魔道!”

云焕跪倒在石像前,久久地沉默,任凭周围萨朗巫师不停念动咒语——那是一群西荒最强的巫师,居然在此刻全数云集在铜宫!

“呵呵……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愿承认。那也无所谓——如果不是你在师父面前如此指责我,我本来也没必要和你分辩这些。”云焕微微而笑,眼神却是冷定而毋庸置疑的,“但是,你要知道,我清扫这个云荒所有罪孽黑暗的目的,只是想令它光彩重生。”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乱,却没有让破军的眼神出现丝毫波动。

音格尔看着眼前黑暗的破军,忽然间被那样的语调打动。

然而莫离一击掌,铜宫内外正在参与典礼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每个本来正在喝酒喧闹的沙漠牧民忽然间将酒碗一摔,从长袍底下翻出了明晃晃的刀剑,厉声咆哮。那一队跟随云焕前来的沧流战士转瞬便被人海包围,只能聚成一团,背对背地对抗着周围数以百倍的大漠盗宝者,进入了殊死的搏杀!

“那是你攫取这个天下的最终原因吗?”不可思议地,他喃喃道。

“少帅!”随行的沧流军人看到变乱骤起,立刻按剑冲了过去。

“当然是因为我要重建它。”云焕将左手缓缓握紧,在他的手完全合拢的时候,黑色的光芒也随之消失在他的手心,“不过,在那之前,所有阻碍我的人都得死!”

咔咔几声,密门打开,三十六名黑衣的萨朗巫师从铜宫大殿上无声降落,只是一个刹那便守住了烛海的三十六个方位。各执法器,以血涂面,迅速开始念动咒语——在祝颂声里,石像附近排布的烛火仿佛活了一样,迅速地开始旋转,将破军围在了中间!

在他身后,阵外的其他巫师齐齐一震,手中念珠颗颗断裂,法袍仿佛吹气一样鼓起,全身血肉瞬间化为无痕!

在那支蜡烛应声燃起的瞬间,整个烛海忽然间就动了起来!

烛光重新充盈,轮椅上的一袭白衣依旧静静沉睡。

“动手!”他发出了一声低喝,右手一扬,一道金光射出,长索啪地一卷,击中了烛海中心的那支巨大的莲花状白烛,火光瞬间燃起。

“不!”短暂的失神后,仿佛被血腥的景象刺激,音格尔重新恢复了镇定,厉声道,“一派胡言!什么大道无情?我只知道两句话:杀人偿命,善恶有报!”

“少主?”莫离低声在旁提醒了一声。那一瞬,仿佛有冰雪从头顶泼下,音格尔眼神一肃,立刻凝聚了全部的精神!

厉喝声里,短刀铮然出鞘。铜宫外的盗宝者看到少主示警,立刻一拥而入!

盗宝者的少主一瞬间也有些恍惚,居然忘记了如今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任何一点儿的差错都将导致整个计划的全盘覆灭,导致整个云荒命运的转折!

“好一个杀人偿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倒是最简单的道理!”云焕扬声大笑起来,霍然转身看着无数的敌人,抬起了左手,“不过我倒是要看看,等我杀完了这里所有沙蛮子后,还有谁找我偿命?!”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他完全不能理解。

“少主小心!”莫离看到对方重新抬起了左手,连忙上来护住音格尔。

然而,此刻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却发现慕容修的判断是这般精准。仅仅只是古墓里的一尊石像,居然就有了摧毁破军的力量!在这座石像面前,魔一样强悍的破军居然失去了控制力,就这样一步一步陷入了被动,被牵引着走到了他们设下的计划里!

“不必担心,”音格尔却是镇定,拦住了下属,“方才我们设下的封魔之咒,已经生效了!”

音格尔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来自帝都的破军在这一刻的失措,眼睛里终于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原本,他对慕容修的计策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那样叱咤天下、杀戮成性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死去的人羁绊,落入他们的陷阱?

就在同一刹那,云焕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呼,捂住了自己的左腕!

“师父……师父。”云焕正要拔剑而起的手忽然僵住了,他失神地喃喃,在刺眼的光芒里下意识地朝着石像膝行而前,伸出手。

掌心凝聚的黑暗之剑未能凝聚成形,因为剧痛而消散,破军第一次觉得身体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只觉体内有一把利刃在迅速划开,将他的左手整个切了下来!

然而心里有另一种渴求和希冀在逼着他上前,想再看一眼那张莲花般的素颜。在这样的冰火交煎之中,魔一样强悍的沧流元帅居然不知如何是好,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最后在光芒中踉跄跪倒在烛光之下,不敢仰视。

“这、这是……”云焕踉跄了一步,捧着手腕,低头看到左手正在变得血红——那些血红色的光是从他身体里浮凸出来的,居然组成一个一个的字样,熠熠生辉,布满了他的整个左手,仿佛一个诡异的封印出现在他手腕上,死死地封住了他左手的力量!

重重帷幕背后,烛光如海,皎洁明亮,照耀一室。而在万支烛光中间,一袭白衣静静坐在轮椅上,面容宁静,仿佛只是睡去了——那一刹那他只觉无法直视,如雷轰顶地踉跄着后退,跪倒在地。

“这是上古九字大禁咒,”音格尔的声音冰冷,“封魔之咒!”

云焕眼里的暴戾杀戮之气刚刚爆发,却被帷幕后的光芒震慑了。他定定地看着烛海之中的某处,仿佛被这样骤然而来的光耀住了眼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不可能!”云焕一惊,霍然抬头,“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咒?!”

孔雀金的厚重丝绒帷幕背后,无数明亮的烛光散射出来,一瞬间映照了这座恢宏森冷的铜质宫殿。柔和的光线仿佛从天庭洒落,驱散了铜宫内森冷阴暗的空气,刹那间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笼罩。

“从一开始,”音格尔淡淡道,“那一碗酒。”

“是!”得力下属心领神会,用力一卷,撩开了铜宫深处的帷幕。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个披着金色璎珞的少女越出了人群,默默上前,撩开了面纱,一双眼睛满含着仇恨投射了过来——云焕在剧痛中微微一惊:那张脸依稀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处看到过。

在对方雷霆一怒、将要翻脸的瞬间,音格尔断然厉喝:“莫离!”

“这位是曼尔戈部的摩珂公主。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音格尔看了看云焕,微微冷笑,“可是,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你。”

“你们居然敢杀了她!这是我毕生的大仇,你们怎么敢替我报?该死!”破军收紧十指,将鲛人女战士的头颅捏碎在掌心,忽然间厉声咆哮,长身而起。那一瞬他眼里的神色极其可怕,金光璀璨犹如妖魔,完全不像平日的模样。

摩珂?云焕看着那个秀丽的女子,努力回忆,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破军少将,你不记得苏萨哈鲁的那次大屠杀了吗?”

然而破军却在铜宫内出神地注视着那颗可怖的头颅,对身外的一切置若罔闻。手指渐渐收紧。随着手指握紧,掌心那颗头颅渐渐扭曲,竟然被无形的力量一分分地化为齑粉!

苏萨哈鲁!云焕蓦然一惊,抬起了头。

外面的盛典还在继续,从帝都带来的宣礼官正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册封程序,一道一道地举行仪式,只等由最高掌权者进行最后的移交仪式。

那个美丽的少女却有着可怖的声音,仿佛被烈火焚烧过,沙哑不似人声——已经没有人可以分辨出,这就是当年以歌喉名扬大漠的曼尔戈部摩珂公主!

音格尔眼里闪过隐秘的冷光——是的,他们已经如计划安排的在一步步地摧毁他的神志,那个杀戮成性的人正在逐步陷入混乱和不受控制之中……破军内心并不是铜墙铁壁,只要找准了缺口,只要轻轻一击便能让他崩溃。而他们,无疑已经捏准了他的七寸。

“魔鬼!当年在苏萨哈鲁,是你逼着我吞下炭火,毁掉我的歌喉;用铁钎敲断央桑的足踝,毁掉她的舞步,”摩珂撩起了面纱,步步紧逼,眼里露出疯狂的仇恨光芒,“你在父亲面前拷打我们,屠杀我们的族人,焚烧我们的村寨——这些,你竟然都忘了吗?!”

音格尔转头看着这个夺得了云荒霸权的军人。对方的眼里居然失去了平日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和神采,变得颓丧而虚无。他和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对视着,似是自语,眼神却极其可怕。

云焕终于想起了面前这个少女是谁,神色反而平静下来。

“你们,”破军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空洞的,“杀了我最想杀的一个人。”

“是你们。”他冷冷道,“你妹妹呢?”

云焕看着湘的人头,眼里的杀意渐渐凝聚,又渐渐消失。

“央桑死了,”摩珂厉声道,“为了报仇,死了!但愿她的灵魂能看到你痛苦死去的那一刻!”

然而,却竟然有人在他之前砍下了这一颗头颅,夺去了他最大的期待!

然而,音格尔仿佛担心她会说出更多,开口截断了她:“破军,你知道她是谁了吧?被你屠戮的曼尔戈部幸存者流落到了这里,今日甘冒大险,亲自来向你‘敬酒’,来送你上路!”

在看到师父死去的时候,在帝都大牢里被酷刑拷问的时候,在看到姐姐自尽的时候,他都靠着这个念头活了下来——复仇,要复仇!向她,向十巫,向门阀贵族,向整个云荒复仇!

“不可能!”云焕摇头,低声道,“那酒如果有问题,我不会觉察不出来。”

多少次,他都想象着找到这个鲛人时的情形:挖出她的眼睛,斩断她的四肢,用尽人世所有的手段折磨她,但却绝对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去……他一定要让她遭受比自己更深十倍百倍的痛苦,要把这一切都报应在这个始作俑者身上!

“当然没有问题,我不会把一碗有毒或者施了符咒的酒直接端给你——少帅虽然暴戾,但也是个精明的人。”音格尔一笑,看着被封印住了左手的破军,“那酒本身的确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在……”

湘啊湘,大漠一别后,却不曾想到我们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看向了云焕的左手。

云焕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拎起了那颗头颅,指尖微微发抖。那颗溃烂不堪的人头被他拎在了手中,那个鲛人用仅有的一只独眼和他怒目相对,气势居然不输生前丝毫。

“湘?”破军一怔,脱口低呼。

“真是抱歉,”音格尔抚摩着喉咙,喘了口气,微笑道,“我还一直以为这个人的头颅是珍贵的礼物呢——少帅难道不是一直想杀了这个鲛人吗?我们可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个人杀了替您报仇的,还以为少帅会开心。”

“不错。”音格尔点头,眼神冰冷平静,“酒里面只是药引,真正的符咒被施在湘的头颅里!我们早料到你即便如何警惕,在看到她的头颅时,也一定会忍不住亲手拿起来查看——所以在你接触到她肌肤的一刹,左手上便结下了一个秘密的封印!”

明白对方内心是怎样的一种复杂情绪,一丝冷笑从音格尔眼里闪过。

云焕摊开了双手,看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浮现在掌心上。

云焕眼里爆发的杀意在一瞬间冻结。他颓然退了一步,重新坐入了铺着狻猊皮的座椅中,看着手边的那颗腐朽头颅,脸色苍白得可怕,无声地急速喘息,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内心某种失控的情绪。

“湘舍弃了性命,也就是为了这一刻。用自己的头颅,来给你设下最后的陷阱。”音格尔缓缓开口,“当然,这还不是全部——这个封印很隐蔽,除非你首先发动攻击,使用魔的力量,否则这个封印不会真正被启动。”

莫离侧身于帷幕背后,幕后烛光盈盈,映照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影子。他侧目冷冷看着破军,脸色凝重:“少帅,请入座,少安毋躁。”

“所以,你不惜以三十六位巫师的人命作为引子?”终于,云焕低声冷笑起来了,“少主,你也的确是个狠绝的人啊……”

然而,手里凝聚的那把黑暗之剑却始终不敢真正落下去半分。

音格尔紧抿嘴角,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该死!”云焕厉声低吼,愤怒得全身都在战栗,“我要亲手报的仇,要亲手杀的人,你们居然敢抢在我前面!”

“真是一个狠毒周密的计谋,”云焕捧着手腕,赞叹道,“我真不敢相信西荒人能想出这样周全的计策——甚至一开始为了避免族里伤亡,你就已经派人从秘道里送走了亲眷和妇孺。”

“什么?”音格尔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我还以为少帅会……”

音格尔浑身一震,霍然抬头,脸色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破军眸中金光璀璨,几乎是低声嘶吼,“为什么杀了她?你们……你们竟然敢在我之前杀了她!该死!”

什么?破军知道了?他……他知道自己疏散了族人?

“唰!”语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忽然凭空而起,架在了他颈中——云焕眼里有再也无法控制的杀意,回头盯着这个盗宝者之王,已经完全是杀戮者的眼神!

“但你忘记了,无论做得多隐秘,都很难逃过空中俯瞰全境的迦楼罗的眼睛。”云焕看到他的表情,眼里隐约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现在来猜猜,你痴呆的母亲和年少的妻子,现在应该如何了呢,少主?”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礼物,”音格尔面色不变,微笑着喝了一口茶,“听说这是少帅在这个世上最憎恨的人——所以那一日我们离开空寂大营时,顺便也将这个鲛人的头……”

“破军!”提及母亲和闪闪,音格尔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想威胁我吗?”

湘!这竟然是湘的头颅!

“威胁?这算什么?”云焕冷笑,“你不也是拿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逼迫我来到了这里吗?”

那一刻,他只觉得窒息。那是另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那种憎恨,即便是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忘记!

音格尔一怔,无言以对。云焕转身看着身侧那一座静静沉睡的石像,眼神复杂地变幻,忽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但现在我比你幸运,少主——师父已经回到了我身边,而你珍视的人,却将永不回来。”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颗溃烂不堪的头颅——然而人虽死,那一只独眼却怒睁着,碧绿的眼珠仿佛深邃的大海,充满了不甘和愤怒,直直盯着眼前的沧流军人!如此熟悉的面容,如此熟悉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瞬间刺入他的心脏。

“住口!”音格尔情不自禁地脱口,渐渐心浮气躁。

“这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一把拎起。

“我在离开征天军团时已经下令,让他们密切监视整个帕孟高原的动静,如有试图离开铜宫的,一概不能放过,”云焕的眼神却愈发冷酷,声音里隐隐带着嘲笑的意味,“如果天亮之前我不能从铜宫返回,那么,整个帕孟高原都会被摧毁——连同你最爱的人。”

然而云焕却在一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脸色瞬间剧变!

莫离脸色也是苍白,回头看向少主。

没有任何异常。在盒子打开的瞬间,看不到机关,也看不到术法结界,那个充满诡异气息的锦盒只是如所有普通盒子一样地打开了,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不放破军,毁灭的是全族;但如果放走破军,毁掉的可能就是整个云荒!在这样的时候,音格尔少主又将如何选择?

少女低着头,毫不犹豫地抬手打开了盒子,毫无惧怕。

“不能放他走!”摩珂看到音格尔沉默,嘶哑地厉呼出声,“绝不可以放这个魔鬼走!我们、我们已经封印住他的力量了……一定要趁机彻底地毁灭他!否则、否则……”

随着击掌声,方才那个舞蹈的少女走了上来,低首屈膝,双手捧出了一个锦盒。云焕却没有动,看着面前的东西,只是冷冷开口:“打开。”

“不要得意得太早,女人。”云焕冷冷道,忽然抬起尚能动作的右手,从背后拔出了一支银制的烛台握在手里——只是一个站姿,便攻守兼备,令人无机可乘。

“爱与恨都是最珍贵的东西。所爱的,自然会在契约完成后交给你带走……但所恨的,”音格尔轻声开口,忽地击掌,“也可以令你现在便一笔勾销。”

破军扬眉冷笑:“就算我不动用破坏神的力量,你以为真的能困住我?”

“少帅如今富有天下,又有何物不能拥有?但世间总有一些东西并非力量可以换回,比如人的感情。”音格尔看着宫门外族人载歌载舞,面色悠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浑不顾一边的沧流元帅脸色骤变,又有怒意云集。

“小心。”音格尔将摩珂拉到背后,低声道。是的,破军同时也是空桑剑圣的传人。就算被封印了魔的力量,依旧具有无敌于云荒的剑术,绝不可小觑!

“最珍贵的东西?”云焕冷冷反问。

云焕忽地抬起头,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奇异的啸声。他笑了起来:“听到了吗?迦楼罗说,已经找到了你们转移出去的妇孺,正在等待我的指令。”

“这是我们特意准备的。少帅看了,便会知道我们盗宝者是有诚意的,也是很公平的。”音格尔忽地收敛了笑容,肃然开口,“要知道,我们是准备拿少帅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此话一出,所有盗宝者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云焕蹙眉,看向音格尔,不明白这个苍白的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征天军团返回,哪怕迦楼罗金翅鸟不动手,只要半个时辰,从高空倾泻下来的血和火就能将乌兰沙海覆盖!

“理应如此,”音格尔微笑颔首,知道对方此刻心里纠结着诸多的愤怒和猜疑,但他却始终按兵不动,“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为少帅准备了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我相信少帅看了一定会更加满意。”

留下的盗宝者都是刀头舔血、悍不畏死的汉子,本来已经做好了和少主同生共死的打算。但那些人却同样有着妻儿父母,在得知亲人陷入危险后内心也起了动摇。

“那么,”云焕声音冰冷,“在你获得想要的东西之前,是否该让我看一眼我想要的东西是否安好?”

“音格尔少主,我想你该从不自量力的梦里清醒过来,好好做一个抉择了,”云焕左手被炽热的封印覆盖,只能用右手执剑,神色冷酷地看着盗宝者之王,“你可以选择和我血战到底,为此赔上所有族人和亲人的性命——也可以在此刻中止你愚蠢的计划,让我带着师父离开。你到底要选择哪一边?”

“好。”音格尔微微一笑,“少帅做事真是干脆利落。”

音格尔沉吟不答,所有盗宝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只是片刻,遮天蔽日的军队便撤得干干净净。云焕放下了手,侧头冷冷看向盗宝者之王:“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仪式了?”

“只要你在此刻放下刀,我依旧会封你为王,”云焕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左手痛得颤抖,握剑的右手却坚定如铁,“我虽视苍生如无物,但凡是我说过的话,还从来没有一句失信过。”

他抬起了头,伸出左臂平举,掌心向上,也不见他开口说任何话,悬浮于上空的迦楼罗金翅鸟仿佛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忽地发出一声呼啸,如巨大的浮云一样消失在帕孟高原上。然后,云集的征天军团仿佛同时也接到了号令,分成九部迅速后退。

音格尔沉默了许久,听着天空里的啸声,终于抬起眼睛,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好。”云焕欠身入座,声色不动。

“不——”摩珂同时厉声大呼,声音凄厉,“不能放!不能放了他!他是魔鬼!你怎么可以和他做交易?!”

“那么,请立刻举行仪式。敬告天神——从此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将获得自由,不再受到任何人的统治,”音格尔坐上了铺着狻猊皮的座椅,示意云焕入座,“同时请将你的人马从半空撤走,后退一千里,离开西荒的边界。”

然而音格尔声色不动,只是微微摆手,莫离便上去拉住了摩珂,不顾少女激烈的挣扎,将她从铜宫里拖了出去,只留下一路的惨厉呼声。

云焕冷冷斜视音格尔,仿佛想从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短促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我很清楚,盗宝者不足以和征天军团对抗,我亦不愿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音格尔静静看着云焕,“但是,我不能相信一个嗜血成性的人——你需在你师父面前发誓,遵守你此刻许下的诺言。”

“放轻松,少帅,”音格尔转身向内,引导来客入座,“何必剑拔弩张?”

云焕的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怒意,回头在轮椅前单膝跪下,低声道:“弟子云焕在师父面前发誓,只要盗宝者让我们安然离开,便赦免他们此刻所有的罪。”

握紧的左手微微战栗,死亡的力量凝聚到了极点,却无法释放。那种竭力克制的愤怒和杀意,令云焕整个人都如同绷紧到了极点的弓。

顿了顿,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有违反,令我死后亦无面目见您。”

“哦,请停止。”音格尔眉梢一挑,视线落在了他的左手上,“只要你一动,我立刻便会引爆铜宫地底的火药,让这里所有人尸骨无存,包括你的师父——你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石像依旧面容平静,宛如睡去。

云焕眼里的杀意急速凝聚,左手再度缓缓握紧。

音格尔点了点头,明白最后一句话的分量。他看了莫离一眼,轻轻摆手——无声无息地,所有簇拥在铜宫外的盗宝者纷纷收了刀剑,让出一条路来。

音格尔却是微微地笑:“少帅可真是心急。先兑现你对我们的诺言吧——盗宝者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如约给予,就不会有人动你的师父一根手指头。”

云焕站起身来,恭谨地对着石像行了一礼,转到背后,推动了轮椅。

“把你们从古墓里带走的东西还给我,盗宝者,”一直走到了音格尔身前一丈的地方,他才站住了脚步,单刀直入地开口,声音森然,“否则,你们将会为此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外面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篝火渐渐熄灭,天透露出一种深邃的蓝。不过半夜,那一场众寡悬殊的战斗已经结束。他带来的那一行战士在盗宝者的围攻下全数战死,一个靠着另一个,相互交叠,握刀死在了铜宫门口。

然而,铜宫深处那个隐约的白色影子压制着他,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分毫。

至死,竟没有一个人投降。

云焕再不看任何人,大步沿着碎裂的红毯走去。愤怒和憎恨在他心中急速累积,令他的眼眸变得璀璨如金。魔的声音又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呼唤着他释放那种毁灭的力量,让这一群大漠上的蝼蚁为自己的大不敬付出代价!

云焕在走过他们的尸体时微微顿了一下,站住了脚步。抬起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微微低下了头,对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战士行礼致意。然后弯下了腰,将石像连着轮椅一起抱起,面无表情地踏过了堆叠的尸体,竟毫无回顾之念。

“请。”音格尔微微侧身,向着铜宫内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在铜宫前的广场上停下,抬手向夜空,发出了一声呼啸。

将酒一饮而尽,云焕脸上仍然是冷冷不动容,一松手,掌心那只酒碗居然一瞬间化为齑粉——身边的沧流战士无不相顾愕然,眼神里有深深的恐惧。凡是稍微熟悉破军的人,都知道他拥有怎样暴戾残酷的性格,所以无不为他此刻突然的忍气吞声感到诧异。

远远地立刻传来了一声鸣动,迦楼罗的尖啸声如同滚滚春雷逼近,在瞬间已经接到了主人的命令,带领着整个征天军团返回乌兰沙海,如同大片的乌云遮蔽了此刻头顶的夜空。

“好!”音格尔击节。

“不!不能放了他!不能就这样放走他!”摩珂嘶哑的声音还在夜风里回荡,凄厉可怖,“不能让这个魔鬼走……少主!他会毁掉一切!他会毁掉一切的!”

云焕默默凝望了对手一眼,缓缓伸过手拿起了那杯琥珀色的酒,不作声地一饮而尽,随即捂住嘴低声咳嗽,感觉辛烈的酒气一路燃烧着肺腑,令人欲呕。

盗宝者纷纷为之动容,然而音格尔抬头看着天空,苍白的脸上神色莫测而冷淡。所有盗宝者都为此刻少主的隐忍不发而惊诧,毕竟,事到临头背弃盟友,这事是违反了大漠汉子的血性的——然而事关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在领导者做出了妥协的选择后,其他人也不能随便再质疑。

“请。”音格尔重新举起了酒碗,在铜宫的穹门下远远致意。

迦楼罗的返回只在顷刻之间,然而金翅鸟未到,沙风已经被卷起,在广场上空回旋呼啸,带动了居中军人的衣袂和长发。

这一兔起鹘落的交锋,令旁观的盗宝者们惊骇无比,根本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那个披着金色璎珞的少女默然站起,从旁拿起酒壶重新满了一杯,捧到了云焕面前,竟然毫无恐惧之意。

云焕推着轮椅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中心,抬头看着黎明前的夜空,剑眉紧蹙,眼神复杂。风很大,沙子一粒一粒被吹拂到了他的盔甲上,铮然做长短声。云焕低下头,凝视着那座石像,眼神重新变得温和,消弭了杀戮的气息。

“再给少帅满上。”音格尔淡淡开口,脸上没有表情,“客人远来,无酒不欢。”

毕竟来西荒这一行没有白费,师父,我终于可以和你团聚了。

是的……居然是真的!那些盗宝者没有诓骗他,他们的确是把师父的遗体给偷了出来!这群该死的卑劣的豺狗,竟然拿这个来威胁他!

在等待迦楼罗到来的间隙里,破军微微俯下身,抬手去擦拭石像衣襟上方才溅落的几点血痕。石像依旧沉默,然而不知是否因为跳跃的篝火映照着的错觉,那双低垂的眼睛似乎忽然微微动了一动。

那样熟悉的侧影,只看得一眼,便让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是时候了。”

远处的篝火中,沧流元帅眼神已经变为璀璨的金色,左手抬起,也不见他拔剑,只是轻轻一挥,便一举撕裂了百丈长的红毯!然而,可怖的力量在他手指中凝聚,却不敢动分毫——黑暗的铜宫里隐约有纯白色的光透出,在帷幕上投射出一个默默静坐于轮椅上的人像。

忽然间,身侧的莫离听到了少主嘴里吐出了这样四个字。

嚓的一声,仿佛一道闸门落下,无形的利刃在他面前一寸处生生顿下。苍白病弱的少年冷冷站在那里,不闪不避。

什么是时候了?莫离惊诧,然而看到少主眼里一掠而过的雪亮光芒,心下便是猛然一跳!这种目光!这种可怕的目光,只在多年前他为了母亲重返铜宫,推翻兄长一举夺回族里霸权的时候才有过!

云焕眼里的杀气蓦然爆发,刺耳的裂帛声里,那道长达百丈的红毯忽然居中裂开,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利刃破开,一路划去,朝着穹门下的音格尔逆袭而来!

那,是孤注一掷、再无反顾的决然杀意!

“住口!”一声厉斥,黄沙忽然腾起!

“少主!”莫离脱口惊呼,知道立刻就要发生可怕的事情——然而不等他惊呼出口,音格尔已经不在原地!

“是吗?可我的族人却曾经见过少帅饮酒——就在空寂山下的古墓前,”音格尔并未有怒容,唇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是否因为今日令师不在,所以少帅便不肯赏脸了呢?那么,莫离,你去请她出来一起聚聚可好?”

“少主!”莫离在惊呼,看到音格尔恍如一道闪电掠向了破军,手里赫然已经拿了一把新的短刀,凌空下击——苍白的少年在那个刹那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方才的隐忍退让全部一扫而空,眉间燃烧着浓烈的杀意,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击上!

然而,在所有盗宝者都等待着少主一声令下拔刀上前时,却意外地听到了音格尔低低地笑了一声——少年人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比莫离中气十足的嗓音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抵达了大漠上方圆十里内每个人的耳畔。

一刀击下,那样的力度和速度,超出了这些年来他的极限!

远处的穹门下,音格尔的手也是顿了一顿,眼神凝聚。

盗宝者都目瞪口呆,连摩珂都捂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少主……少主居然动手了!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屈服,已经为了保全亲人性命做出了苟活的决定时,他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动手了!

盗宝者一瞬间安静下来,随后有无数低斥发出。西荒人豪爽善饮,客人的这般举止显然是毫不将主人放在眼里,在大漠儿女看来无疑是极大的侮辱!盗宝者都是虎狼一样的脾气,怎生容得下这样公然的挑衅和侮辱?

这件事,为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连任何人都没有事先告诉,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动了手!

云焕却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手腕一翻,琥珀色的美酒全数洒入了大漠:“抱歉,在下不能饮酒。”

那一瞬快如疾风闪电,其他盗宝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音格尔已经到了破军的身侧。

“贵客远来,请满饮此杯。”莫离朗声开口,同时,穹门下的音格尔也捧起了一只金色的酒碗,远远地对来客点头示意。

在刀尖堪堪刺入肌肤的刹那,云焕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霍然转身。

一曲方终,少女匍匐在莲花的中心,双手却捧起了一物,递到了他面前——却是一碗琥珀色美酒——那碗酒一直在她的头顶的金色花冠里,也不知道在方才的一轮疾滚和舞蹈里,她是怎样让这样一碗酒不洒出分毫。

“叮”的一声裂响,他手上的烛台断为两截——那一个格挡非常巧妙,迅捷无比,居然在这样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必杀的一击!

一个恍惚之间,鼓声歇息。

“找死!”云焕眼神霍然改变,璀璨的金光再度笼罩了眸子。他在猎猎沙风中看着盗宝者的少主,眼神冷酷,“本来我还真的不愿违背誓言杀你。但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吧!”

歌声和舞步都近在咫尺,熟悉得恍如梦寐。多么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啊……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毕生无法忘怀的温暖。

他转过手腕,断裂的烛台犹如一把尖利的银色短剑。或许因为压抑许久的愤怒,云焕的出手极其简洁——只是一抬手,就用出了天问剑法中的最后九问!

是否……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呢?那一瞬,他有些失神。

“少主,小心!”莫离失声道,极力抢身过去。

少女的舞姿如梦,金色的璎珞在她蜜色的肌肤上铮然作响,面纱在火光里如同一道虚无的风——在周围的盗宝者纷纷的叫好声里,她舞得越发热烈,用大漠上的肢体语言向来客表达着欢迎。然而面纱后,那双眼睛却是冷冷如冰。

凌厉的剑气逼人而来,几乎要割裂音格尔苍白的面容。盗宝者之王用尽全力和这样的一击对抗,一声激烈的金铁交击之后,他退开了一步,微微喘息——许多年前,在机缘巧合里他曾经看过空桑剑圣遗留下的一卷剑法,所以在今日乍然对敌的时候,还不曾一开始就被这样骇人的剑法压住了气势。

在篝火旁,那个美丽的少女踏足在金色的莲花上,向来客深深行礼,然后开始舞蹈。

然而一击未中反而令云焕更加盛怒,他完全不顾已经接近广场的金色迦楼罗,霍然回头,恶狠狠地看着音格尔:“找死!”

“欢迎贵客,以赤毯做金莲之舞。”莫离的声音再度响起。

啪的一声,一道银光从迦楼罗机舱里射出,钉在了广场石板上。银色长索从金色的迦楼罗里垂落,末端落在云焕身侧。

那个美丽的少女被裹在毯子里,一路滚过来,在毯子铺完的瞬间从中轻灵跃出,轻纱飞扬,宛如一朵花忽然怒放在夜色里。不等沧流战士们回过神来,四周牧民的歌声已经悠扬而起,纷纷手臂相挽,击节踏歌。

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把金色的利剑。

刺客?想护卫元帅的战士们纷纷上前,却发现手依旧被定在那里,根本无法拔剑。云焕的脸色还是冷冷不动——那一瞬,他们看清楚了从中跳出的不是什么刺客,居然是一个穿戴着金色璎珞的美丽女子!

“主人,”潇的声音从舱室里传出,呼唤他的归来,“镜湖上空有空桑军队出现,军团在与他们战斗,大家都在等待您的返回!”

不等那些军人松一口气,那一卷铺到了尽头的红毯里忽然跳出了一个人影!

然而不等他回答,音格尔第二击已经袭来,云焕反手拔起那把剑,与盗宝者之王开始了搏杀。

红毯是用最好的羊绒织成,厚达一指,上面交织着精美的金色花纹,在夜色里璀璨生辉,宛如一条美丽的河流。而河流的尽头,则是一朵金色的巨大莲花图案。

风沙猎猎,在迦楼罗巨大的阴影里,两条人影乍合又分。天问剑法如同暴风骤雨一样挥洒而落,精妙凌厉——音格尔手里的短刀被再度击断一截,然而奇迹般的,他居然接下了连续而来的九问!

此刻沧流军人们才看清,铜宫里铺出的居然是一卷华美的红色毯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能一气铺开上百丈的距离,准确地抵达客人的足边!

没有人看清双方交手的具体情形,只知道在一轮迅捷的对攻之后两个人的身形忽然又停住了,宛如两道风忽然凝定。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一群战士的剑拔到了一半却忽地停滞,仿佛虚空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而来,令他们腕骨发出了喀喇的脆响,拔出一半的刀剑瞬间入鞘——就在那一瞬,红光已经滚到了他们面前。

黄沙还在呼啸,云焕冷冷地看着对手,眼里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缓缓抬手捂住了右肋,猛然一个踉跄。有血从指缝里淅沥而下,染红沙漠。周围的盗宝者发出了一声响雷般的欢呼,虽然谁都没看清楚究竟,但却明白此刻是少主占了上风。

“不必紧张。”然而破军却是冷冷按住了随从,“免得令人家笑话。”

“不愧是盗宝者之王。”云焕低声道,眼神亮如闪电。

“少帅小心!”随行的战士发出了低呼,迅速将云焕围在中间。

音格尔微微苦笑,仿佛想说什么,但刚开口忽然间一口血就从咽喉里急冲出来,喷溅得袍子上到处星星点点。他身子一晃,再也无法支持,踉跄跪倒在沙地上。

在张开手臂的瞬间,一卷红色的光从黑暗的大门内迅速蔓延而来,精准地穿过了喧闹的人群,一路向着沧流军人方向奔来。

盗宝者的欢呼戛然而止,露出震惊的表情。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终于,作为主人的音格尔首先伸开了手臂,说出了表示欢迎的词句,“以天神之名,欢迎您的到来。”

“主人!”迦楼罗发出了低唤,钉在地上的银索在鸣动,召唤着破军的归去。

果然,对方都是不一般的人物。

然而云焕的眼神已经再度被杀戮笼罩,他顾不上潇的再三示意,甚至也顾不上身侧的师父遗体,右手提起那把金色的利剑,转身大步走向不支倒地的音格尔,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对准他的后心霍然刺入!

那一瞬,虽然隔了上百丈,两人的视线却准确地落到了彼此身上。无论是帝都来的破军元帅,还是统治西荒的盗宝者之王,眼里都露出了略微诧异却深可玩味的神色,一闪即逝。

绝不宽恕!对于敢惊动师父长眠的盗宝者,一个都不能宽恕!

周围随行的战士握紧了刀,警惕地簇拥着主帅,仿佛身陷一群咆哮悍勇的沙漠野蛮人之中。然而云焕却是毫无表情,只是随着众人的视线一起转身,看向了那扇幽深不见底的巨大宫门——黑色的穹门下渐渐出现了一个苍白瘦弱的影子,少年披着金色的猞猁裘,缓步行来,静静站在了深邃的黑暗里,直视着篝火中那个伫立如枪的沧流军人。

“少主!”盗宝者发出了惊呼,不顾一切地奔来。然而,已经迟了——就算是莫离,也无法在这一剑的时间里及时抢身赶到。

整个大漠里,只有这一行帝国军人犹自伫立不动。

尖锐的银器刺入音格尔的后背,血飞溅开来。云焕紧抿着嘴角,眼神冷酷而残忍——那一瞬,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完全回到了当日屠戮帝都、血洗门阀时的模样!

“拜见少主!”整个大漠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盗宝者将酒碗举过了头顶,对族里的英雄表示最大的敬意。男性粗犷嘶哑的声音犹如风暴席卷而来,震撼了黑暗的沙漠。

“少主!”莫离只觉得全身冰冷,踉跄道。

莫离朗声宣布:“少主出帐,恭迎元帅!”

但在那个瞬间,发出痛呼的居然不是音格尔。

铜宫在火的映照下如同璀璨的黄金,巨大的宫门无声开启,魁梧精悍的男子大踏步走出,抬手对外示意——只是一个瞬间,整片大漠便陷入了寂静。所有盗宝者都停止了喧闹,纷纷单膝点地,低下了头:“莫离大人!”

“啊!!!”在将要刺穿音格尔心脏的刹那,云焕忽然向前一个踉跄——剧烈的痛苦让他低下了头,看到了从心脏正中冒出的一截白色光芒。那种光芒是极其熟悉的,凝聚了剑气,可以刺穿世间一切虚无和真实的东西。

“抱歉,让帝都的贵客久等了!”忽然间,耳畔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

破军忽然间怔住了。那,是剑圣之剑!

那时候,师父尚在他身侧。

那从背后刺来的一剑,居然是剑圣之剑!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在大漠里看到过一样的歌舞。

那一瞬,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破军全身停顿,双手发着抖,垂头定定地看着胸口正中的光剑,无法言语。

那样的舞姿飘逸如梦,似乎令帝国元帅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辽远莫测。军人笔直的肩背无声地松懈了下来,杀气似乎也有了微妙的缓解,他定定地看着黑暗里的大漠歌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某处烫伤痕迹出神。

仿佛是幻觉,大漠上所有人都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篝火明灭之中,在少主力竭几乎被杀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剑芒忽然腾空而起,刺穿了破军的心脏!

只有那个穿着元帅服饰的青年没有动,只是侧首望着黑暗里的一丛丛篝火——那里,有身穿华丽衣饰的大漠少女在火里旋转起舞,赢得喝彩无数。

而发出这一剑的,居然是轮椅上那座石像!

在篝火和人群的正中,一个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帝国军人默默而立,身材挺拔,面容冷肃。他的身侧随侍了一队沧流军人,那一队人马不过一百名,在喧闹的大漠里仿佛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看着周围粗犷强悍的盗宝者们,那些军人虽然脸色不动,但手却握紧了刀柄,上面青筋毕露,随时准备拔刀而战。

“主人!主人!小心!”只有凌空的迦楼罗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一切,陡然射落了如雨的金光,将那些试图围上来的牧民化为齑粉,“快回来!有埋伏!”

在沸腾的人群头顶上,却有巨大的阴影笼罩。金色的迦楼罗金翅鸟带领着无数的风隼,如阴云一样浮动在乌兰沙海上空,冷冷俯瞰着这一群狂欢的盗宝者们。

云焕却没有动,任凭血从衣襟上直流下来,染红半身。音格尔也没有动,他抬头看着云焕,眼里露出某种冷酷讥诮的表情——那样的表情让云焕忽然间如坠冰窟。

铜宫外人声鼎沸,一丛丛的篝火如同盛开的红棘花,在夜幕下热烈地燃烧。族里的青年人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以盛大的仪式迎接帝都贵客的到来。

“看啊,”音格尔缓缓开口,一字一字,讥诮而残忍,“连你的师父,都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