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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长沙绞风(5)

刀意转眼已近,忽然之间,苏雪聆感到一线从虚空里冲出的刀气,无声无息的凌越滚滚沙风而出,进而斩断沙风,在被斩断的沙风激荡里,纯粹的刀意无声的砍向赵飞劫的脖子!

刀风清厉的呼啸里,最后一盏烛火惨然而灭!银瓶乍破!秋水本应奔涌而出,但是苏雪聆只觉得炽烈割骨,咆哮激荡的沙风,无休无止,无生无灭!在黑影里,刀意激昂的冲击!赵飞劫没有动,他思索如何才能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刀不到,他不动!以静制动!

赵飞劫也感到了,他真的失望了,自己的武功是无论如何接不下这鬼泣神惊的一刀的,他恨恨的一咬牙,一推贝儿,长剑直插向贝儿的胸口!他不是想用死来换贝儿一命,他不想死,他了解黑衣的汉子,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放弃自己的儿子于自己一搏!他等着汉子救贝儿,他就会有机会,他赌上了!

刀光渐急,水意渐高,赵飞劫的脸上已经是通红,汗如雨下,但是他的手还稳,留风长剑在他手里还是那么的稳当,他还不愿意认输,贝儿在他手里,他还有一个砝码,他心理竟然还隐隐相信汉子只是虚张声势。

他真的猜对了,留风长剑刺在一个肌肉结实的背上,黑暗里,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黑衣的汉子,他拨不开自己的剑的,要想救儿子,就只有用命换命!他在笑了,等着听那柄名振天下的绞风刀落地的声音,那是何等的享受!

一个刀弧,黑亮的刀影漂浮在汉子身边,随后又一个,再一个,圆转随意,飘渺如风,生时已灭,灭而复生,直如划破虚空的轮回。翩翩舞动的风刀里,渐渐有清亮明晰如水波一样的光华,空灵剔透,仿佛是水花被绞在刀风里徘徊不去,似乎是明镜映星,秋水含月,粗豪的汉子忽然有了一派无边的风华!

但是,他能看清的时候,他才看见,月光下,他的手里,没有刀!

汉子笑了一声:“长沙绞风,我真的好久没有用过了,儿子,这刀你一生只能见这一遍了,好好领会,看!”

刀难道直接划入了虚空?他的冷汗冲出了每一个毛孔!他感到什么错了。刚有这个想法,就有一束纤细的刀风从头劈下,超越虚空传递着无尽的刀意!他挡不了,因为他的剑已经被那个结实的身体夹在了伤口里,即便骨骼在剑刃上暴起裂响,他都没有松开!

贝儿很果断的说:“不怕!”这时候他的小脸上严肃得令苏雪聆心碎。

“双飞神剑”赵飞劫的春秋大梦在大漠里醒了,可惜他自己却再也醒不来。

黑衣汉子一字一顿的说:“儿子,生在我家是你的运气不好,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刀!刀不是好东西,你还记得爹给你说的故事么?大漠里的生生死死本来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可达马忘窟那样在这个沙漠里消失的绿洲很多,总是因为战乱,世人都以为武力越强越是可以凌驾众人之上,其实结果是自己被一身力气压的爬不起来!杀人杀己不是虚言。但是爹还是要你知道这把刀,人生在世,总要有所求,一身艺业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才流血流汗的练,是好汉子,死不可怕,心在天下在,心死天地灰,心不能死!该出头的时候不要躲,死的要象个汉子!不要说爹不管你,爹有个好儿子让爹喝醉了醒过来,爹会记得你,爹要出刀了,你现在怕不怕?”

烛火里,苏雪聆看见了黑衣汉子身后插着那柄长剑,贝儿的手里是那柄黑刀,转身护着贝儿的时候,黑刀也易主了,贝儿手中的绞风刀也还是绞风刀!

黑光一划,在空中仿佛还留连片刻,刀斜斜指地,如南针指北,凝然不动!叮当两声落地,沉重的铁烛台凌空分为两半。冷风在空中卷动,撩起他的额发,绞起他一身衣衫,月光如水银泄地,苏雪聆想到了那匹飞扬欲上天的黑马,飘扬曼逸中无往不胜的气势,和愤怒——平静中隐现的高亢激昂的愤怒。

贝儿愣了半响,终于哭出了声,不仅是因为杀了人的恐惧,还因为黑衣汉子背后的长剑。黑衣的汉子回身很勉强的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灿烂,象贝儿的笑容!他居然静静拉着贝儿走回了桌边,把贝儿抱在怀里。长剑依然在背,他把一坛烧刀子淋在口中,轻轻说:“你们出去!”

汉子满脸的虚无空旷忽然间起了绝大的变化,他久久的看着贝儿绽满泪水的脸儿,忽然转身退出了三丈开外。他的背不再勾偻,脸上的神色谁也看不懂,嘴角有一缕微微的笑意,他居然有了一脉淡然的儒雅之气,他遥遥挥手,一扇破窗应手而开,月影破云而出,他一笑之下,拾起桌子上的一只铁烛台,拈起黑刀的刀柄,一只手指掠过刀锋笑道:“刀啊!你还没有老吧?”忽的长笑声中,他横刀膝上,提起铁烛台,一阵刺耳的裂响声里,铁烛台刮在刀身上,声声刺响似乎是刮在众人的耳朵里,震的人人毛孔都炸开了,月影里,黑刀的刀身上渐渐漾起了比月华更皎洁凝丽的光芒,黑色的光华里,锈迹斑斑磨逝,映出一张锋锐如刀的面孔!

所有人都出去了,苏雪聆也不例外,她在客栈外的寒风里,听见了汉子平平静静的唱着一首歌,歌声并不凄凉,只是在空气里漂浮着多少一些无奈和轻愁,她只听见开始的几句说:“经年又是月圆时,空有桂魂高旷,霜娥何托……”似乎是江南游子的轻叹,而后似乎又是曹值的《野田黄雀行》,随后又歌到李白的《将进酒》,她听不清,她只有满眼的泪水,她自己也道不明的伤愁,听着汉子的浅吟轻唱,她的眼里汉子的样子却越来越恍惚,他是谁,他叫什么,他的心里有过什么?忽然间她都很想知道,但是她只是在静静的心碎的听,在夜风里裹紧了狐裘,她睡着了,带着一眼的泪,她睡的时候梦见了小时候的生活,父亲的宠爱,母亲的娇纵,她问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这又是什么样的人啊?

黑衣汉子着魔一样的脚步居然真的停下了,他静静的听着贝儿的哭声,许久,张口问道:“乖儿子,你说什么?”贝儿在赵飞劫的掌握下挣扎着大声说:“我不要我爹是胆小鬼,我爹是大英雄,什么都不怕!”汉子轻轻问道:“那你怕不怕?”贝儿涨红了小脸大声说:“我怕,可是我不要我爹害怕!”

天明的时候,她醒来已经看见了客栈门口的砂土坟,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两道纵横的刀痕。这是不是他的一生呢?

静静的客栈里,孩子哭着说:“你不要求他,你不要过来。”哭声和着破窗吹进来的流风,贯进每人的耳朵里,苏雪聆忽然有要落泪的冲动,还没有来得及收束,珠泪已然满衣。

贝儿已经骑在了雄健的黑马上,他把那只碧玉钗递还给了苏雪聆,说:“我不用买酒给爹喝了。”他居然还是笑了一下,很灿烂的笑容,但已经不是她初见他时的笑容了。

终于,她听见了一点声音——贝儿的哭声!贝儿的眼泪和一串晶莹的珠子一样垂下,苏雪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想到贝儿的妈妈一定是一个极美的美人,才会有贝儿那样可爱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是因此叹气,她叹气是因为她清清楚楚的听见贝儿哭着说:“爹,你不要求他,你不要过来!”

她很想留他在自己身边,但是她看见她把那柄黑刀甩手插进马鞍时,她明白贝儿已经不是那个贝儿了。

在贝儿惊慌的眼神和赵飞劫狰狞的笑意里,他里赵飞劫越来越近,苏雪聆已经可以看见赵飞劫的尾指扣紧了剑柄,而黑衣的汉子此时是呆宰的羔羊!

她看着黑马渐渐变小在黄沙的尽头,马上小小的身影稳健轻灵,终于一点都看不见了。她唇间也有了微微的笑意,她看见一线天光破影,黄沙尽头,朝阳又一点点的染的茫茫的大漠灿烂如金!

他阴阴的笑了起来,笑道:“乖侄子,你是不是那个贱货和我们大当家的宝贝啊?叔叔很喜欢你啊!”他转脸笑道:“大当家,我今天送你们一家子团聚了。”回过头又冲贝儿道:“但是叔叔很喜欢你,不舍得叫你去陪你娘,你求求叔叔饶你,叔叔一定愿意的。”说罢冲黑衣汉子挤了挤眼,就和在玩一个游戏一般!黑衣汉子本来还在地下颤抖,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忍着伤痛,居然挺身站了起来,但是想让他这时候再反击无疑是痴人说梦,他竟是只顾伸着双手向赵飞劫走去,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别,不要杀他,我求你不要杀他,我已经杀了他娘,我已经对不起他,他是个最可怜的孩子,你不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