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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江湖儿女(4)

“送葬,给我们军中死去的弟兄做法事,”汉子说,“却想不到在碧云寺遇见了高手,兄弟们的魂儿要是还在周围转悠,怕是要看不起我这个铁马将军了。”

“在下何以得知?”

“铁马将军?”叶焚琴道,“难道是尚轩尚将军?”

“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汉子点头:“我是尚轩,却不是什么真的将军,不过是个校尉。兄弟们看我打仗拼命,送了我这个外号而已。”

“军爷?”

“久仰。”

汉子却没有听他说,只是呆呆的看着灯火笑了笑:“弟兄们,我们大明的兵是真的不行。”

“一条丧家犬,有什么可久仰的,”尚轩自嘲道,“今日的尚轩,也就知道喝醉了四处吓唬书生。”

“不敢,阁下掌风豪烈,为叶焚琴平生仅见,”叶焚琴抱拳道,“如果再过三十招,叶某的功力就支持不下了。”

“尚兄何以言此?”

汉子领口的束带飘然落地,而叶焚琴胸口的白衣却象被烈火焚烧过那样,自己碎成了片片白色的蝴蝶。叶焚琴横剑而立,汉子默然。许久,汉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脑袋苦笑:“原来我们大明的军士是真的不行,弟兄们,你们大哥连一个书生都打不过了。”

“败了,”尚轩黯然,“我们败了。大明的兵打不过瓦剌的兵,瓦剌的骑兵现在可以直冲到长城下。我们的弟兄……”

黑暗中的两人一接而分,一切又回归了死寂,直到一点幽幽的灯火亮在了叶焚琴的掌中。

尚轩忽然大笑一声:“我们的弟兄都死了,只剩我一个逃回来。”

“叶焚琴的不归剑!”我就是为了这种剑法从扬州一直跑到了福建。

“怎么会如此?京里一点也没有消息!”叶焚琴大惊。

漆黑的小屋中,忽然荡漾起如银的剑光。仿佛月下深潭中的水色,一只青蛙惊起了水花,把一片片银鳞抛向了四周。那一剑的美丽和萧煞一样动人,夺魂的剑气在绝美的光影中射出。

“饮马川上七万人,只剩下三千残兵逃出来,”尚轩说着一脚踢碎了自己的酒坛子,“亏我那时候还想着立战功。我算是看透了,我们大明的兵就是不行,没有胡人那么野,一辈子也打不过瓦剌人。”

“翻天印掌!”我心里喊了一声,我当然认识这种可怕的掌法。在这个游戏中,翻天印掌高居阳刚掌法的第一位,攻击的力道根本无法估计。

尚轩毫无顾忌的躺在地上,看着屋顶喃喃的说:“弟兄们,不是大哥不给你们报仇,大明的兵不行,大明的百姓没有胆子,大明的马见了胡马都不敢叫啊!”

只是一语之间,汉子的双掌激起一阵烈风推向了叶焚琴的胸口。他一掌中,宛如山石崩裂五岳震动,灯火在他掌风未到前竟已悄然熄灭。

叶焚琴两道犀利如剑的长眉忽然蹙起,只听他低声喝道:“尚兄此话是如何说起?难道我们中原的大好江山就要拱手送给胡人?”

“好!是个练家子,”汉子大喝,“军爷就侮辱你的斯文一遭,便又如何?”

“呸!”尚轩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老子也不想送给胡人,可是不是你们读书人拜拜夫子庙胡人就害怕的。想要争地盘,要有人去漠北吃沙子,有人去饮马川受寒,有人去扛胡人的烈马,要有人不怕死!秀才公,要有人不怕死啊!你怕不怕?凭什么天下人都怕死,让老子去为他们打太平?”

叶焚琴长眉一振,剑已出鞘:“晚生言尽于此,请军爷不要侮辱斯文。”

叶焚琴愣住了,长剑的剑尖缓缓垂在他脚边。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剑锋,很久都没有回答。

“敢折你军爷的颜面?”大汉忽然瞪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你们一帮只会指手画脚的读书人,也不看看是谁在守着边关险地,谁在流血流汗。读书的狗杂种,有种就折你大爷的颜面啊!”

“我多嘴了,”尚轩平静下来,“秀才公,你脸皮薄,不用面子上难过,天下不问征战的不只你一个,用不着和我们这些粗人一样把命送在边关。”

“军爷!”叶焚琴厉声喝道,“晚生虽然只是个区区秀才,可是也容不得为非作歹之人。请军爷赶快出去,不要逼晚生折了军爷的颜面。”

“尚兄,多谢。”

“清净?”大汉忽然抬起眼皮看着叶焚琴,“和尚才不清净呢,一帮不劳而获的和尚,有什么清净?老子把这碧云寺一把火烧了,看什么人还能清净?”

“什么?”

叶焚琴似乎很不悦:“这里是佛寺,军爷怎么随意饮酒,败坏了清净。”

“多谢,”叶焚琴忽然抬起了头,“我苦思多日,多谢尚兄为我解惑。”

“还是个读书人?”大汉一边嚷嚷,一边闯进了僧舍,“秀才公,有没有凉水给军爷漱口?”

“解惑?什么惑?”

年轻的叶焚琴眉头一皱,一手抄起的长剑,一手打灯趋近门口。只见他手腕一动,剑柄已经挑开了门闩,一个军校装束的魁梧大汉正提着一罐烈酒靠在他的门口。

“国家大难,叶某习剑读书二十年,却不有一举为河山社稷。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校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叶焚琴厉声断喝。

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了一个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口传来粗野的敲门声和大吼:“开门,开门,老子要一碗水漱口。”

尚轩呆呆的看着叶焚琴修长的身影在门口透进的月光下分外挺拔:“秀才……你?”

提示窗边的谢童对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只看就可以了。”

叶焚琴大笑着拾起一只狼毫,运力在狼毫上,指端一弹,狼毫激啸着破窗而出。

我站在北京城外的一间破旧的僧舍中,看着一盏飘摇的孤灯下,叶焚琴埋头苦读。在他身后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了。

“怎么回事?什么人深夜大叫?”叶焚琴那一声断喝惊醒了周围借宿僧舍的书生们。

周围的场景忽然变化了,没有波涛的咆哮,只有屋外的秋风吹动秋叶,无边无际的沙沙声。

“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叶焚琴尚未回答,尚轩却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我神州男儿壮志不死。”

“如果没有遇到尚轩,也许我就真的去南方种田了……”

“尚兄原来没有喝醉?”叶焚琴有些惊讶。

“你不象个种田的人。”

“借着酒发些牢骚,”尚轩笑道,“又看见少年英雄,我又怎么能总是装醉?”

叶焚琴继续说着,声音淡淡的,好象说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那时候我住在北京郊外的碧云寺里,看着香山落叶了,好象过去一年的自己就被埋在了落叶堆里。我已经考了三年进士,我想我再考一次,如果不行,我就去南方种田。”

“我和尚轩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的,”又回到了浪琴崖上,叶焚琴低声说,“那时候我二十三岁,丢掉了书箱,除了一柄剑,我一无所有。要去做一番为国为民的事业。”

我想象着这个白衣的人曾打着一张破旧的油纸伞,彷徨的奔跑在北京城的秋雨中,不知道何去何从,却又回首无家。

“象个侠客一样么?”

“死了,都死了。永乐七年,朝廷讨伐鞑靼,我父亲从军服役,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母亲白了头发,死在第三年的秋天上。”

叶焚琴笑了:“比侠客更象侠客!”

这个问题似乎很可笑,叶焚琴是我凭空造出的人物,我却在询问他的故事。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这个游戏中叶焚琴的过去,那不属于我的小说,多半是谢童编造出的,她心中的叶焚琴的过去。

【江湖儿女(初版)】

“你家人呢?”我问。

早晨,我在扬州城的客栈前左顾右盼。

“那一年,我是京城街头一个仕子,有一把剑,背一箱书,有一个秀才的功名,除此,”叶焚琴说,“我一无所有。”

朱雀大道上熙熙攘攘,东边的孩子放风筝,西边的大娘卖豆腐,盈盈十四五岁的少女筛着新茶,书画坊前的公子拿着把折扇遮脸,正偷窥她漂亮的脸蛋,本来躺在巷子口的乞丐则不失时机的凑上去拉扯着公子的袍子:“公子爷,小的九天没吃饭了……”

“就算是吧。”

“哦?恭喜恭喜,医学上说七天不进食就必死无疑,你已经创造新记录嘞,”公子惊喜的转过头来打量乞丐,满脸惊喜的神色。

“二十三岁?是不是?”叶焚琴说的是我在进入游戏时填写的年龄,而我真实的二十三岁已经过去六年了。

“你那么有文化,就不肯施舍一点?”

“你知道我的年纪么?”

“创造了记录你该请客嘛。”

震耳欲聋的涛声中,叶焚琴说:“我象你那么大的时候……”

“靠!没人性,”乞丐气哼哼的瞪了瞪眼睛,“看我找兄弟来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