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十七就长得很好看,青衫公子在如此喧闹的地方静静的独饮一味,大概只有傻瓜才会看不出他是个值得巴结的人物吧?
在一大帮子闲杂人等中,有一个人在喝茶。在这个江湖世界中,至少有五千个可以对话的人物。要从他们中找出真正的江湖人物,当然不简单。好在游戏公司并没有准备让玩家纷纷抓狂,所有的江湖人物都可以分为三类——长得很好看的,长得很难看的,长得很有特点的。
我揽起袍子坐在了他对面:“公子喜欢喝茶?”
星风酒楼。
“喜欢,”舒十七淡淡的回答,在我设定中,他就是一个性格很淡的人。
毕竟这一切都是瞒不过我的,我是这个游戏的执笔,也就是说里面各种发财习武泡姑娘的捷径我知道得最清楚。外面玩这个游戏的孩子们就是看上一千篇攻略也培养不出我培养的这种大侠,玩游戏上我不是浪得虚名的。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我说,“君山银针也是在下最喜欢的茶叶。”
我扔下谢童,闪电一样窜出了客栈。现在是早上辰时,我必须在巳时赶到星风酒楼,拦截一个在那里喝酒的人。其实那个人就叫舒十七,也是这个游戏中掌握残红剑的人,虽然他比较贪财也不好结交,可以巴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获得残红剑的方法。这个游戏里有无数的线索,稍微错过一点就会错过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泡不上某个闭月羞花的姑娘,或者得不到一种神功。比方说舒十七吧,如果不能在第一天的巳时前遇见他,就得等到两个月以后的雨夜杀人案一节才能遇见他,也就失去了很多巴结他的机会。
我得意的看着舒十七开始正眼看我了,此外眼角下的视野中忽然跳出了谢童的Q版头像,对我比着V的手势:“恭喜,舒十七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五点。”
谢童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我已经狠狠的按在了她的嘴上。捂嘴不算非礼,在这个游戏里如果你不想听对话,直接发个捂对方嘴的命令就可以了。
“人生起落,变幻莫测,每当看见这君山银针在水中起而复落,就别有苍凉之叹,”舒十七低声叹息道。
“要是想做点生意就和当铺的朝奉搞好关系,扬州城里有几家镖局,可以积累一点武功的底子。如果想赚钱,赶大车和扛包都可以,虽然钱少,积累一点经验了以后大商行就会雇佣你了……”
我仔细的看着舒十七眉宇中的一丝抑郁,不禁也赞叹东川剑庐的制作技术确实出色。这短短的一扬眉,一叹息,舒十七就活脱脱是那尘世中双翼蒙尘的雪鹤,曾经也是长唳九天的人。
结果是他们在游戏的最开始就把我的名声给搞坏了——其实我真的不是想去非礼小丫头,以前我和她天天讨论方案的时候还没下手呢,现在难道会去非礼一个虚拟图象?
“湘妃泪,柳毅井,洞庭春落老君眉,”我微笑着说。
昨天这个游戏终于上市了,我的收藏版也同时寄来了。虽然我本人对武侠这种落伍题材早没有兴趣了,不过考虑到毕竟是自家的孩子,需要疼爱一下,我还是把碟片装进了我的游戏机里。至少我也得看看效果吧?毕竟我在游戏撰稿人中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能让他们做个垃圾产品坏了我的名声。
谢童的头像再次跳了出来:“恭喜,舒十七对你现在青眼有加,好感度升到80。”同时舒十七看我的眼神显得颇为惊诧。君山银针产在洞庭湖,湘妃哭竹和柳毅传书的故事都发生在那里,老君眉则是君山银针的别名。在舒十七这一声叹息后,系统提供了二十五的选项供玩家选择,不同的答案对应不同的好感度。要想在这个问题上讨舒十七的欢心必须对君山了解得非常透彻,当然,这些瞒不过我,我编写的全部问题嘛。
那个策划小丫头就叫谢童,也就是刚才恶意操纵系统捶击我的那家伙,同时,她还很有私心的把自己做成了《江湖小子》中的武林包打听。
就这么三来两去,我和舒十七都快成为知己了,一般的人要摸索到这一步,至少得在这个游戏里摸索上半个月。不过,我们还不是真正的知己,还有最后的一步,我耐着性子在等待着。
这个名叫《江湖小子》的游戏是我执笔写给“东川剑庐”游戏公司的。在这个仿真游戏技术基本成型的时代,大部分公司都去做幻想题材了,比如《天王本生》、《黑暗女巫行会》还有《幕府辛巴达》什么的。不过这个公司居然有兴趣来开发一个古老的江湖题材游戏,实在叫我诧异。虽然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他们采用我的另一部稿子《亚瑟王外传之霹雳闪电快枪手》,不过那个和我讨论方案的小策划比一头水牛还拧,就是要开发一个武侠题材的单人模拟游戏。
远远的,街边走来的黑衣的女子。苍白的肌肤和墨黑的长裙,那一把漫漫的青丝飘在三月的风中,她有一双疲惫的眼睛。美人当道,舒十七顿时对我这个准知己视而不见了。不过我当然不会责怪他,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人物模拟的效果,”仿真目镜后的我悄悄嘀咕了一声,“小丫头真狠!”
两个丐帮弟子模样的人忽然从星风酒楼的屋檐下窜了出去,那迅疾的身法比现在的我至少要快二十倍。当然,等我成为大侠了,丐帮这下三滥的“莲花落”身法我才看不上眼呢。
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扇蓝窗:“系统提示:江湖小子江南因为在扬州城随意轻薄好感度不够的少女而被八百吨铁锤袭击,袭击者名叫系统。此事在第二天就传遍杭州成为一段佳话,江湖小子江南从此赢得了‘微型小色狼’的称号,名声上升五点,道德下降八点,谢童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了。”
黑衣的女子那只修长的右手扣在了腰间,她忽然静止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好象一片枯叶停止在溪水上。她的身后,两个丐帮弟子也悄悄的接近了了她,两前两后的“拦狗笸箩打”阵法。女子漆黑如两片薄刀的眉毛轻轻扬起:“丐帮?”
“怎么还有Q版的效果?”我有点诧异。
旁边的人群忽的都散开了。在扬州,丐帮的势力举足轻重,平民百姓听说是丐帮弟子,无不绕道而行。我看见那四个丐帮弟子不动声色的把黑衣女子逼进了街边的小巷中。舒十七眉头一皱,正要长身而起,可是忽然瞅见星风酒楼门口两个公差冷冷的抱着铜刀看他。舒十七面色铁青,强忍着坐了下来,死死的扣着茶盏,指节发白。
我没有闪,因为我根本闪不开。随后我就见到了被砸在铁锤下的自己,硕大的脑袋上顶着一个狼牙铁锤的样子无疑很糟糕,更糟糕的是铁锤上面还有一只标签——“八百吨!!!”然后我亲眼看见自己脸上贴满十字胶布苦笑着,头顶上一个一个的窜出了大红包。
事实上,舒十七真正的身份是一个杀手的中介人,他是我以前写的小说里的一个角色。那边的黑衣女子叶莲则是他等的杀手,可惜在丐帮找叶莲麻烦的时候,舒十七却又不幸被衙门的捕快盯上了。
可惜艳福无边永远都是幻想,就在我掐得有趣的时候,眼前的朱衣少女脑袋忽然大了起来!大到最后,她的头竟然占了身体的将近一半。而周围的所有人头都大了起来,还包括我自己!同时一柄巨大的狼牙铁锤带着利风从天而降,一直落向了我的头顶!
看着舒十七紧锁的眉头,我急忙咳嗽一身,拍了拍胸膛长身而起,一脚踩着我刚才坐的椅子摆了个很有气派的造型:“想不到光天化日,竟然有乞丐逼迫良家少女。此我侠义中人的大忌,舒兄少坐,待我收拾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叫花子再和舒兄论茶。”
“铛——”
舒十七眼中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看着我威风十足的走出了酒楼,我可以料想到他眼睛里我的形象现在至少高大了一倍。
我稍微用了点劲,在她粉嫩的脸上掐了一下,一边掐一边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此时客栈二楼人来人往,却只有她一个人在看我,而且坐在那里目光温和的看我掐她……“我掐我掐我掐掐掐,”我自己悄悄做了个鬼脸出来。
我施施然走到了巷子口,却不急着动手,一边看着朱雀大道的另一头,一边听着叶莲和那四个丐帮弟子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她回头问我。
“你们俞长老是我杀的,”叶莲说,“又如何?”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凑近她脸蛋边仔细的看阳光映在她脸蛋边缘的样子。她细致的肌肤上还有着极淡的一层绒毛,在阳光下微微有一串七色毫光缘着她的脸蛋流了过去。我忽然起了好奇心,伸手上去摸了摸她的脸。
“贱人!我们丐帮的长老你也敢杀害,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小女子现在只知道这些,”朱衣女子笑得狡黠,“来日如果知道其他消息,公子再来共坐品茶吧。不过江湖广大,小女子也劝公子不必着意于名刀神剑和武林霸主的位置,我们武道中人,要的是行侠仗义之心。若是有了侠客肝胆,无论是云水漂泊还是武林称霸,都是一段佳话。”
“你们俞长老在丐帮中风流潇洒第一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就杀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叶莲冷笑,“我得赚钱,当然要杀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好个狂妄的女贼!还不束手就擒?被我们抓了,才真叫你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朱衣少女摇头道:“不知道详情,不过曾听说有西域装束的高手近来从洛阳东行,公子也许可以去看看。此外前朝两大奇侠之一的‘紫薇帝王’风若渡留下的残红剑据传已经落到了黑道中间人舒十七的手上,正等买主。而另一奇侠,‘红豆天杀’欧阳烈的弟子也忽然重现江湖,最近在杭州做下了三件案子。此多事之秋,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大好时机,公子还是好好把握。”
叶莲低头笑了笑,笑得很寂寞:“你们知道么?我不赚钱,我女儿就得死,你们如果杀了我,我女儿也得死。”
“喔?”我说,“不知道光明海剑一事,姑娘有什么线索?”
乞丐们愣了一下:“想求饶?晚了!受死吧!”
“近来白衣会盟主白衣神剑白昼中闯入武当真武观,夺走了武当世传的真武宝剑和三丰祖师密传的《太极生化诀》。此事的背后,乃是武当山在去年的华山盟会中大败,失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所以白衣会自然坐大,又和西域外族勾结,准备图谋皇图社稷。又据小道消息说,三百年前大明尊教教主光明皇帝的神剑光明海剑从昆仑山上被盗走了。此剑夺人心性,却是天外之物,号称乃是西域传入的不世神兵。只恐武林又起风雨。”
叶莲摇头:“不是,我只是说,天下间没什么人会关心我,也没什么人会关心我女儿。我相信的,只有自己一柄剑!”
“不知江湖风云变幻,姑娘可有耳闻?”二楼的我端坐在那个朱衣少女的对面。
话音落,叶莲如霜长剑从腰间跳出,和四个乞丐的绵密的棒影绞在一起。她象一只飞燕凌风而起,却在四枝青竹棒的阵势中解脱不去。
按说这话离谱得足以让她从二楼笑得摔下来,可是朱衣的少女却放下了手中的乌龙茶,巧笑嫣然:“既然小兄弟有心闯荡江湖,小女子颇知道一些江湖故事,可否上来同坐相叙?”
“妈呀,怎么现在就动手,帮手还没有来呢!”我心里一阵发毛。不过没办法,为了赢得舒十七的交情,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上啊。其实那四个乞丐不过是丐帮的三袋弟子,那种“拦狗笸箩打”阵法看起来晃眼,也不过是江湖上的二流阵法。我只要以白衣会的“追日剑诀”,一剑如烈火烧天,就可以叫这四个乞丐一起去见阎王。若是仁慈一点,还有欧阳烈“月刀十七式”中的绝招“长眉引”可以让他们在同一瞬间躺在地上。如果残忍一点,用“不归剑法”的最后一剑“归去来”,可以让这四个家伙在我的剑上串成一串烤鹌鹑。当然若是我动用光明海剑,现在这扬州就得塌一半了。
“正是!在下仰慕武林豪杰的意气,此次离家,就是准备练一身前无古人的武功,做一番后无来者的事业!”
唯一的问题是,我现在的武学库中只有一种武功——“王八拳”。
“客人可是出来闯江湖?”客栈二楼的朱衣少女垂下一双明净的眸子,不偏不倚的看在我的身上。
我只好鼓足了勇气,挥舞我的王八拳冲进四个乞丐的包围中。这一仗千万不能让叶莲死了,如果这时候叶莲死去,下面出现的情节就是舒十七伤心断魂离开江湖,那把残红剑也就随他而消失了。这怎么能允许?我还计划带那把剑去进攻白衣会呢。
总之,车如流水马如龙,络绎不绝的来来去去,各人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这一场春梦般的繁华中,只有我一人抄着双手,悠闲的享受着煦暖春光。
不过叶莲是一时半会死不了,我却快死了,“拦狗笸箩打”这种二流阵法的威力对于我这个可怜的同情心过剩的江湖小混混来说,还是威力太大了一点。我竭尽所能避过了七招,却眼看着最后一棍子以霹雳之势砸向我的头顶。
门前的朱雀大道熙熙攘攘,从街东口卖风筝的摊子到最西边卖豆腐脑的大娘,每一处都在忙活着。门前经过的少女在和女伴谈天,书画坊前的公子正悄悄的窥看她娇嫩的脸蛋,而那个本来躺在巷子口的乞丐则不失时机的凑上去拉扯着公子的袍子:“公子爷,小的五天没吃饭了……”
于是我放弃了抵抗,我合十当场说:“现在叶大侠,就看你的了。”
早晨,我在扬州城的客栈前左顾右盼。
剑光如长电破空,夹着大风雨的咆哮和天地间的回声而来,我急忙捂住了脑袋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不动。几声惨叫,等我再次看清楚,四个乞丐都翻着白眼在地下喘息,而一个白衣冷漠的青年的公子正牵着他的白马站在我面前。
第一节
只一剑,阵破人伤,他神色淡然如同掸落一片飞絮,如云的衣上甚至没有一片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