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间，每一次每一眼，堪堪如是。
十年，自她登基起，十年了。
英欢收回手，唇却凑上前，吐气如兰，在他脸侧道：“你怕什么？且把心在肚子里放稳了，朕再荒淫，也淫不到你头上来。”
他驰骋沙场叱咤万军，却独独对着她，慌了心神。
狄风心里一震，慌了起来，“臣并无此意！”
狄风看着眼前这双水光波涌的眸子，喉头干了一瞬，嗓音一哑，竟说不出话来，半晌只是道：“臣……”
她退了一步，转过身子，“退下吧。”
英欢走近狄风，手轻轻探上他身上的盔甲，眉头一挑，红唇轻扬，“你居于朕侧已有十二年，挂帅领军，知朕之心……你以为如何？”
然后又歪了歪肩膀，回头望了他一眼，挑眉一笑。
那人有何颜面来说她荒淫无度？
那一笑，三分英气，二分妩媚，五分傲然。
一晚召一个，十年才召得完！
※※※
邺齐后宫三千佳丽，说是三千，确有三千。
逐州城外，旌旗蔽天，十里连营，兵马声沸。
偌大天下，何人能比那人更荒淫？
中军行辕前肃穆一刹，金底黑字的大旗立于帅帐前，两班刀戟相叉的士兵一身黑甲，眉尾倒吊，守在帐前。
英欢怒极，反生笑意，手掐上案角硬石，长如葱管的指甲齐根而断。
帐内龙毯一路延伸至尽头，抵住座脚。
荒淫无度？那人竟敢在邰涗禁军面前说她荒淫无度？
座上男子一袭织锦黑袍，袖口有暗金刺绣，纹路压着纹路，一圈连着一圈。
狄风颓然垂目，“原本两军同失粮道，对阵之时仍可拼死一搏，未尝没有胜算。可那人的手段实在低劣可恶，竟让人在阵前擂鼓激喊，道邰涗皇帝陛下荒淫无度，后宫男宠无数……阵前将士们听了此言，哪个还有心思作战？臣别无他法，只得收兵回营。”
一头黑发未束，由其落至肩下，面若温玉，独一双褐眸寒彻心骨。
她水眸微横，“虽是未夺逐州，却也未失邰涗国土，你这一行，当算无功无过，只是白白可惜了国库……”
刀唇薄颌，宽肩长臂，衬得整个人气势出众，竟不似寻常俊逸男子那般温文淡弱。
狄风起身，站稳，踌躇了一刻，“陛下……”
座下八步远处，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披甲武将，头上无盔，嘴角渗血。
英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向狄风，语气弱了三分，“起来吧。御史台弹劾你的折子，朕本就没搁在心上。这次，不怨你。”
又有四名将帅立于帐中两侧，负手跨立，身形笔挺。
他向东开疆拓土，她向西占地圈民，南北中三国抱成一团，恃其地险，与东西二向相抗。
男子抬手，于面前案上抽了一支笔，笔锋蘸墨，却悬而不下，眼睛望着案上平摊着的一笺纸，开口道：“且在送你走前，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十年间，次次如是。
声音不急不缓，却似二月飞雪，字字透着股冷意，蓦地让这帐中之人打了个寒战。
十年，十年了。
地上男子面带苦色，膝盖向前挪了两步，却马上被两旁带刀侍卫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气得倚着一旁的案几。为什么无论何事，只要一与那人扯上关系，她便万般不顺！
男子嘴角的血滑至喉结，开口，嗓音甚是沙哑，“陛下，臣有罪，愿服军法！只求陛下……只求陛下开恩，放过臣一家老小……”
上好的官瓷茶盅，裂成片片，碎在地上触目惊心。
堪堪一条硬汉，说到最后，声音竟哽咽起来。
英欢心里面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小宫女上的茶也被她一掌掀翻在地。
座上男子眼睫一抬，朝前看去，薄唇弯了一弯，冷笑道：“押粮守道，出征前的军令状可是你自己立的！五千殿前司精兵护粮，八千名邺齐百姓一路送粮而来，却在半路被邰涗的骑兵冲了个散！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将帅朕且不心疼，朕心疼的是那八千手无寸铁寸兵的百姓，便这般让狄风给掳了去！八千个人换你一家人的性命，你还有何冤屈可诉？”
英欢的指甲陷进掌内，默然片刻，身子微微有些发颤，“怪不得，怎的先前竟没人想到！逐州本是岵国的边境大镇、要塞之地，朕还在纳闷，邺齐何时有了此等猛将，只短短二十日便平了此乱，还占了逐州！原来是他！”
地上男子猛朝地上叩头，一下连着一下，那声音，在这空旷帐内煞是惹人心惊。
狄风脸色愈黑，拳握愈紧，“休说京内未闻，便是臣在逐州与他对阵，都不知那人是他。后来还是一路斥候过江探路时，机缘巧合听见那边营里说的，这才知道！”
直待他额上满是鲜血，才抬起头，低低哀求道：“陛下，臣之罪，臣自领无怨！可臣的父母妻儿，实属无辜啊……陛下，陛下！”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狄风，眼中仍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他若是御驾亲征，奈何朝中自始至终未得有闻？”
黑袍男子笔尖触纸，手腕轻抖，垂眼道：“拉出去，阵前立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