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劈哩啪拉乱七八糟。哪句咱听真亮了,咱就在他耳朵边上给他照着学一遍。现在咱可学不上原样话了,都是说啥核弹的,一会儿男的说,一会女的说。俄国先打了美国四十颗,全打的是大城市,把美国打惨了。美国立马来了一个啥子“第二次打击”,打了俄国……那是多少颗咱可记不清了,咋也有上千吧,想把俄国一下打瘫那再不能还手,没想到俄国的核弹海去了,根本炸不光,叫美国打得一急眼,嘁哩喀喳全扔到美国头上去了。咱琢磨就跟狗咬狗差不多,被咬疼了哪还顾别的,一门心思就是把对头一口咬死。现在俩国家全毁了。收音机说管核弹的人还在那你一颗我一颗地来回扔,可老百姓都在大火里头烧着呢。
“老乡,请你帮个忙。”那人冷不丁趴那开了腔,可把咱吓了一大跳。原来他没死,还剩一口气。“咱可背不动你。”咱连忙说。这年头自个儿都顾不过来,谁还能顾上别人。“不用你背我……只请你帮我听听收音机。”别看他说一句就得喘半天,咱敢打保票他是个城里的官。“我找不到电足的电池……我的听力已经衰退了……听不清。”咱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拿着个收音机。这倒新鲜!一个快饿死的人在村里爬来爬去不是找吃的,找了个收音机和一堆破电池。冲这股新鲜劲,咱把耳塞子塞进耳朵眼。他挑的电池也跟废的差不多。那点声咱听着都费劲,要饿死的人能听见才怪了。咱学不来嘀里嘟噜的外国话。他说有个台湾电台讲中国话,让咱拿着收音机这麽转转,那麽弄弄,最後咱还真听着了中国话。
咱跟着学到这收音机就没声了,八成电池完蛋了。那人倒也没有再听下去的意思。咱看一眼他的脸,吓了一跳。他在那笑呢!开始没声,可看上去笑得真开心。眼睛就跟俩煤球差不多,在月光底下红通通地发亮。他越笑声越大,到後来那笑声震得咱耳根子嗡嗡响。哪像个要饿死的人?开头咱还壮胆子挺着,咋也不能怕一个半死的人呀。没成想他晃晃悠悠站起来了。吓得咱扔下收音机就没命地跑。跑出院儿咱回头瞅了一眼,那人个好高,像只狼一样仰着脖子对着月亮笑。咱跑出村儿老远还能听见那笑声呢。真吓人!这一晚上咱心惊肉跳,热乎乎的风刮得人嘴里像着火,咋也睡不着。早晨的天是绿的,活这麽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不知咋的咱心里总也撂不下那人。等到日头升起来,咱就拎了根棍子回头去看。
昨夜风刮得紧。那风热乎乎的,好像是从着火的地方刮过来,把半拉月亮刮得直忽闪。咱饿得睡不着,就到西头那个空村子串,想找点啥塞塞肚子。转了半天啥都没有,冷不丁撞见一家院儿里趴着个人。开始咱以为是个死的,就着月亮光瞅见他脸前堆着几个圆不溜秋的东西。咱想说不定是吃的,伸手一摸,全是他娘的废电池。
那人已经死了。就死在那院儿里。头歪着枕在猪槽子上,手里抓着收音机。别看他出不了声了,可咱敢保证,他一定还在那笑。咱绕到能看清他脸的那边,果不然,他笑得可开心呢!你帮咱想一想,在阎王爷跟前,他到底笑个啥?
这年头怪事多,人家都说见怪不怪,可是咱昨夜听到一个人笑,现在想起来头发根子还发麻。
今儿个的日头也怪,咋他娘的跟抹上了一层泥巴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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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咱想一想,在阎王爷面前,他到底笑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