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主席进到这里就没动过。王锋着魔似地紧盯着窗子里面那只举动的枯手。周驰身上似乎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脸上变成赤红颜色,搏斗一般把全身气力排山倒海地送进玻璃里面。
周驰把贴在玻璃上的右手向上移,随着他的动作,主席的右手也以同样速度向上抬起。周驰把手收回,主席的手也放下。反覆几次,又转成左手。主席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模一样地跟着动。
二十分钟之後,周驰收功了。他转过身,一瞬间便显得萎靡不振,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汗水一条条从发际流下,跟发功时如同换了一个人。王锋迅速扫视了一遍所有仪器。改善的指标仍然保持,没有因为停止发功而退回原样。主席的脸色甚至比刚才更红润了一些。王锋在内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透过窗口,王锋看见主席青灰的皮肤逐渐泛出红晕。他心里涌起一股喜悦。他无意反省眼前事实和科学观的矛盾,他从来有这样的原则,只要有用就是好的。
他握住周驰的手。
突然“咦”地一声,一个护士瞪大了眼睛。她眼前的血压计浮标突然动起来,虽然缓慢,却稳定地一点一点向上升起。同时,心电示波仪上的绿色光点也开始增强跳动幅度和力度,体温也有回升。脑电图、呼吸频率和深度、血液中的各种指标全有改善。神经功能也开始活跃。
“辛苦了,周驰同志。”
全室寂静。
周驰显得无力回答,只是点点头。他的手也是汗淋淋的。王锋把他领进隔壁休息室,亲手倒了一杯鲜菠萝汁送到他面前。
他只说了这麽一句,便把两只手掌贴在玻璃上。
“周驰同志,这次发功的效果能保持多长时间?”
“会影响效果。”
“这不好说。”周驰稍微缓过点劲,仍然很无力,软绵绵地坐在沙发里。
周驰没有表情。
“如果不隔着玻璃,我的手直接和病人穴位接触,可能保持三到五天。隔着玻璃,顶多也就一两天吧。”
“先隔着玻璃试试吧,气不是能穿越物质和空间吗?”
“如果不断地给病人发功,病人生命能保持多久?”
王锋鼓励地向他一笑。
“假如能保持每两天给病人发一次功,不隔玻璃,病人不但能保持生命,而且能康复。”
周驰看向王锋。
王锋大喜过望,但控制着不流露。
“不碍你的事可碍我们的事。”教授的助理──一位年轻女中尉更尖刻。
“玻璃好解决。你的表演已经让那些书獃子信服了嘛。你比他们强,你就是他们的老师!他们都得听你的,连我也听你的!周驰同志,从今天起,你就先把其他工作放一放吧。”
“不碍事的。”周驰柔和地回答,却能感觉出他对医学那些教条全然认为无意义,有了气功就有一切。
“可是,”周驰苦笑一下。“像今天这样发功,我几乎把全部内气都送出去了,没有一个月的练功调息,不可能再发第二次功。”
“不行!”一位少校决然回答。“玻璃取掉怎麽保证恒温和无菌?”
王锋暗暗怔了一下。
王锋看周围医生,他们全停止操作,用轻蔑目光看着周驰背影。
“你的徒弟里想必也有高手。两天一个人。一个月一轮班,十五个人也就接上了。你们的辛苦,国家不会忘记。”
“能不能把玻璃取掉?”周驰问,一直盯着主席。
“辛苦倒是小事,我虽然不知这位生病的首长是谁,但想必是国家重臣。能换来他老人家的健康,我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这套『达摩还阳功』过於伤人,功力不到极致境界学了只能走火入魔,所以我至今未向任何人传授这套功法。别说我的徒弟尚无一人达到能学这套功法的境界,即使到了,没有数年苦练修行也是枉然。”
缓缓移动的床架从机器中间撤出,移到窗前。主席光光的身子如一把被啃光的骨头摊在洁白床单上。各种颜色的导线在上面交织。
王锋刚刚轻松起来的心又沉下去,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圈。不对,他从病历柜的玻璃门上看了一眼周驰。周驰正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中颇有心机。按这驼子的话,根本没有指望,他为什麽要舍掉全身内力拼一次呢?不,他一定有办法。他是先露一手,再说难处,然後讨价还价。价钱满意了,他的办法就有了。有办法就行,多大价都给他!
负责机械操作的技师看着王锋。教授已经不在场。周驰一进来那个倔老头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他对巫术恨之入骨,更把王锋用江湖术士取代他看成莫大侮辱。王锋没时间去抚慰老头。他向技师点点头。
王锋站到周驰面前。
“请把病人从机器里撤出来。”周弛说。来得匆促,连练功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更使他像个跑江湖的。
“再想想办法。”
周驰隔着窗子仔细观察主席。眼睛离玻璃只有一寸,两个肩膀耸起,使他的驼背更加明显。王锋一决定找个“江湖术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倒不是信任他,这类人一概不值得相信,但这家伙既然是全国气功学会理事长,应当是这一行的出类拔萃者。如果只是骗人骗得出类拔萃,那就让他好好嚐嚐牢房铁窗的滋味。只因为陆浩然曾固执地让这家伙担任武警部队总教练,而且非要求授予他少将军衔,王锋脑子里才留下周驰这个名字。
周驰眼睛看向别处。
二十六分钟後,周驰被带进中心监控室。平时王锋应当对这种效率满意,今天却觉得拖拉得难以容忍。主席的各种指标都显出进入最後衰竭阶段,连情报部报告沿海七省市头目在武夷山召开秘密会议的电话他都没心听下去。
“一个是再找别的气功师试试……”
平时,王锋会把这种话当成不敬的调侃。他和教授一样从骨子里都浸透科学理性,不论气功和特异功能被吹得多神,只当做耳旁风。国防科工委曾把气功和特异功能列入研究课题。他一上任就撂到了一边。然而此刻,教授的调侃成了启示。所谓的“有病乱投医”吧。既然已经毫无希望,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只好抓住试一试。不行顶多再多关一个人,这麽多人都关了,还怕多一个江湖术士吗?
“这个我不考虑,说下一个。”
“科学之内,所有办法都用完了。科学以外,”教授做了个轻蔑的手势。“我不会气功和特异功能那类玩意。”
周驰咳嗽两声。
教授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这种哀求听多了,根本无动於衷。
“倒是有一个……实在称不上办法……”
“教授,再想想办法,哪怕延长一个月!”王锋生来从未绝望过,此时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周驰同志,为了国家利益,任何顾虑都不必要。请说。”
虽说有保密纪律,这年头有什麽密保得住?他们每人又有家属。家属又有自己的社交圈。一层一层推出去,不知得波及多大的面。眼前这个自负的老头是全国政协代表,影响更大。最挠头的是主席的家属,各地将领来北京都要看望那个老太太,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十五个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每人都是一大家子。曾孙辈的都已经生出来一大堆。现在全靠老太太的盲目乐观使打探虚实的家伙们相信主席不但活着而且健康,随时可以立马横刀。老太太和她的众多儿孙们一不露面,那些满肚子鬼心眼的家伙还会猜不出来?囚禁主席家属!凭这一条他们就可以号召全军讨伐他。
周驰沉吟片刻。
主席那时再“寿终正寝”,举行光荣隆重的葬礼,不同的只是历史将给这位最後的遗老多记载一岁寿命,那又有什麽不好?政治家的寿命能与政治使命同步完成是最完美的结局。那麽现在,他就要把所有可能知道真情的人监禁一年,包括这少将军医,也包括主席的家属……可是……王锋看着示波器上的光点。他实在不喜欢这个主意。倒不是道义上有什麽阻碍,在有关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一切道义都可以让步。而是这种做法潜伏的隐患太多。把负责警卫的士兵们监禁一年没什麽关系。但是把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关押起来,无论用什麽名义掩盖,医院方面也会知道与主席有关。各种猜测会不胫而走。这麽多人的家属见不到亲人肯定会闹。监禁这些人和处理相关事务得牵扯更多的人,他们也会知道情况。
“这办法和气功的宗旨相违背,是正派气功的大忌。如果在古代,武林人士可以共诛之。”
想了多次的主意又一次在脑海中升起。虽然王锋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主席死亡,但他当然知道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对他来讲,死和不死的意义不是对主席,而是对别人。不管主席本人是否真的死了,只要别人不知道,主席就等於活着,那高大的身影就可以像现在一样庇护着他执掌军队,从而执掌中国。不用多,只要有一年时间,他就可以摆脱那个身影,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了。
“说吧。”
王锋看着心电示波器。绿色光点在萤幕上移动。每次跳起都现出一个颤抖的峰形,那样艰难,似乎随时会衰竭。随着峰形发出的“嘟─嘟─”声让人心神不宁,好像期待的不是延续下去,而是不由自主地等着说不定哪一下就突然寂静无声。
“不知秘书长是否听过『采气』?每个人身上都有内气,只不过未经练功的人内气很少,但是如果把很多人的内气集中起来,也可以积少成多。采气就是从这些人身上吸取内气。被采过气的人多少要受损害……”
“等肌体开始腐烂的时候,总无法再说人还活着吧?”
“我明白了。如果有战友受伤,我们的战士都会给他输血。负责抽血的人不但不会受诛,还要立功授奖。你尽管采就是了。”
教授戴上眼镜。
“这不像输血,几个人的就够用。像我刚才那样发功,每次要采一千个人的气。被采过气的人半年以後才能复原,所以每次都要换新人。两天发一次功,半年就是九十次,共需九万人才够轮换维持下去。这九万人必须都是二十岁左右未婚的小伙子。”
“国家处於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标准衡量问题。”
“我们的军队有三百万这种小伙子。”
王锋板起面孔,对这种老家伙不能一味迁就。
“如果采气的人知道被采气,他的意念就会不自觉地产生抵制,采气就会失败。”
“机器可不是上帝。”
“可以不告诉他们。”
教授可不这麽想。少将是军医的最高军阶。论他的军龄比王锋岁数还长。他讽刺地看王锋一眼。
“只有让被采气的人以为自己正在练气功,意念上给予配合,他的气才能传递出来。”
以什麽方式活是不重要的,只要不是死,主席的威力就存在。权威就是这麽种东西。毛泽东晚期尽管已成行屍走肉,跟後来放进水晶棺材的那个他毫无区别,中国却不会变。只要医学一宣布他死亡,他老婆就立刻被抓进监狱。医学就有这麽大威力,但医学难道不是人创造的吗?
王锋没说话,他似乎从周驰那双锐利闪烁的小眼睛里看出点什麽了。
“这要看死的标准是什麽。一个人还在呼吸,血液还在循环,就不能说他死……”
“气功练到一定修为的人才能采气。”周驰接着说。“没练过功的人别说根本没有采气的可能,即使有,他的身体也容不下那麽多气,或是走火入魔,或是落得残废,甚至被无法控制的内气攻心而死。但是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每两天采出一千个人的内气,一般一个人两天只能采十个人的气。所以,还得有一批人协助我。”
“人死了。搞那个有什麽意思?”
王锋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一个采气者采十个人,一千人需一百个采气者,还需十个容量更大的采气者在一百个采气者身上重采一遍,最後由周驰采这十个人,一千人的气才能聚到周驰身上。光这一批协助者就得有一百一十人。
教授漫不经心地擦着眼镜。
“协助你的人都得是你的徒弟吧?”
“教授,”王锋转向老军医。“能不能把呼吸和血液循环一直维持下去?比如说,用体外呼吸器和人工心脏?”
“我从来没有向徒弟传授过采气。具备一定修为的人学采气并不难,只是采气为武林大忌,即便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外传,也只有我的徒弟才让我放心。别人我是不传的。”
他做了个否定的手势。除了治疗组的成员没有任何人知道主席的真实状况。连主席家属也只以为住一段医院就会恢复。王锋亲任治疗组组长。家属探望需经他批准,而且事先安排好现场,只能隔着玻璃看,看到的病历也是假造的。主席的真实病情是治疗组的绝密。
“那麽你就带着你的一百一十个徒弟下去采气吧。我给你创造全部条件。”
“可不可以通知家属?”治疗组的行政副组长低声请示他。
“秘书长。”周驰面有难色。“巡回的方式恐怕难以完成任务。每两天换一支新部队,一切从头来,战士不易进入状态,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问题。整日忙於奔波,一旦气采不上来或采得不够,就会误了大事。”
掌握军队是全部问题的关键。然而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关键?他清醒地知道,仅靠他自己,至少在眼前,绝对不能。无论他对自己的能力多麽自信,能力却远不是一切。军队最重权威,只有权威才有服从。军队的权威是靠资历、军龄、战功、老战友、老部下这些东西组成的,而这些东西他拥有的都相对太少。正因为如此,他过快的陞迁使他显得光芒刺眼,嫉妒的火焰在底层熊熊燃烧。将领们现在接受他,是把他看做主席的代言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得在主席身影的庇护下才能顺利完成。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失去了主席,就失去了凝聚军队的唯一权威,他就没了天子,就令不了诸侯,就失去军队,就失去中国,直至失去自己。国家将动乱,政局将反覆,人民将遭难,历史将不知走向。在这种时候,他怎麽能让主席死呢?中国又怎麽敢让主席死!
“你说怎麽办好?”
毛泽东时代,各级政权是中央的放大器。中央的一分精神到基层能放大成十分。现在的各级政权是中央的阻尼器,中央的十分精神有时到下头连一分也不剩,甚至是反的。现在,再用毛的个人崇拜方式树立权威已不可能。一是没有那种以几千万颗先烈头颅垫底的资历,二是“文化革命”毁坏了中国人的造神意识和膜拜癖。现在的权威只有用铁与血建立。没有了自然的凝聚核心,就用强迫来凝聚,没有了能镇服众人的威望,就用实力逼他们不得不服。“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千真万确的至理明言。只要手中有军队,就有最大的实力,就能掌握中国。
王锋声音柔和,看着周驰似乎在思考的样子,他感觉这个驼子早有打算。他连病人是谁都没告诉周驰,但特异功能似乎已深入他防之又防的机密核心。眼见刚才一幕,他不由得不画个问号:周驰讲的话也许在来之前就考虑得清清楚楚了?
在开国年代及元老掌权时期,党内斗争的胜负取决於权威,谁更有资历,更孚众望,如林彪不可能是毛泽东的对手,华国锋也必然让位於邓小平一样,党内斗争基本还是可以预测的一面倒结局。这种权威是皇权的继续,是中国统治术的基本内核换了件外衣。现在想起自己当年跟着众人一块诅咒毛泽东搞个人崇拜是多麽幼稚。只有在个人崇拜的氛围中培养起来的家长地位才能在没有皇帝的中国如皇帝一般立於不败之地。现在,随着毛泽东时代的结束,随着元老的陆续死亡,并且在盲目改革导致的自由化驱使下,权威日益解体。打着民主旗号的人欢欣鼓舞,这些可怜的应声虫,他们只会用西方的破烂塞满猪狗不如的脑子。权威丧失将是中国最大的祸害。中国由此失去凝聚的核心。没有核心的国家将是什麽状态?每个人都觊觎高位,推翻别人,蔑视秩序。中国历史反覆证明,一到这种地步,中国就出现混乱、分裂和战争,出现军阀、诸侯割据、占山为王的盗贼以及形形色色改朝换代的奸雄。改革推行的扩大地方自主权使今日中国重又出现了地方势力与中央政权分庭抗礼的局面。
“能不能开展一个学气功的运动?正规军练气功听起来不对头,对武警部队却名正言顺。这些年武警全面进行武术训练,加上一个气功顺理成章。一百个一级采气者分别下到一百个武警支队,边开展教功边进行采气。每个采气者两天采十个人的气。再由十个二级采气者分别集中起来,然後传给我。方便起见,这一百个支队应当分属十个武警总队。每个总队有一个二级采气者。十个总队离北京都不能太远,至少我乘直升飞机两天能转完,并且可以及时赶回北京。只有这样,采气才有顺利进行的保证。”
王锋看着恒温室里的主席。他需要这个将死的人活下去。太需要了。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这个人每活一天对他都无比宝贵。他刚刚开始接管中国,虽然他坚信成功,可又非常明智地看到自己的脆弱和可能发生的凶险。当今中国缺乏能使人民和各方势力共同认可一个领袖的固定程序。古代的程序是皇位继承,即便是三岁小儿登基,满朝文武也心悦诚服地叩头。西方社会的程序是投票,不论什麽人,只要得票领先,就立刻被法律确立,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篡夺他的地位。共产党政权却把这种程序变成一个不固定的形式──党内斗争。
武警以省划分建制。每省一个总队。王锋眼前马上出现一幅地图:北京、天津、河北、辽宁、吉林、内蒙、山东、山西、安徽、江苏,这十个最近的总队控制着半个中国,把北京城紧紧包围在中间。
老军医耸耸肩,没回答。
“好,我马上安排。”王锋面不改色,口气平淡得像是安排一次春游,然而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却是十省市武警在气功催眠下举枪向北京城进发,周驰带着他那一百一十个徒弟念着咒语。
“肯定吗?”
周驰的话还没完。
“病危和病危不同。”
“恐怕光让他们以气功教练的身分下去不能保证完成任务。没有一定实权,他们组织不起活动,在战士中间没有威信,也不能取得干部的配合。我想应该让他们挂个职。否则,只要有一次采气失败,这位首长的生命就可能有危险。”
“上两次病危都救过来了。”
王锋看着周驰。周驰光亮的眼睛现在一点也不闪避,又柔和又坚定。
“超不过今天。”老军医看上去已经非常疲劳。
“好,我安排。”王锋点头。现在他一切都得答应。有了“气”就能保住主席,有了主席就能控制军队,有了军队一百多个跑江湖的算得了什麽,十省市武警也不在话下。
“没希望了吗?”王锋问。
周驰的话仍然还有。
隔着一层玻璃,主席全身皮肤如死人般灰暗,躺在无菌恒温室中。液压操纵的床架把他举在一台高大仪器之间。那些机械的、电的、光的、射线和声波的种种触臂探头针管在他身上不停工作──测量、注射、输氧、按摩、强迫呼吸、脉搏心跳……从监控中心发出的每个指令都被精确执行。反馈的每个信号也都在监控仪器上随时显现。心跳越来越慢,血压越来越低。一个灵魂眼看着就要飞出这个只剩一副骨架的衰老而丑陋的躯壳了。
“恐怕……我现在这个总教练的身分也不太合适……”
每次进入这座半地下建筑,他都想起那艘在胶东山洞里隐蔽待发的核潜艇。非常相像。电波声音、绿色萤幕、耳机、图板、乳白色基调、全套进口设备、不同文字的铭牌,每台设备前都坐着按命令操作的人,每台仪器的监视者随时报告数据。区别只是这里用显微镜而潜艇用潜望镜。这儿的头儿是白发苍苍文质彬彬的少将军医,而潜艇的头儿是土头土脑如同渔夫的丁大海。同是代表人类骄傲的尖端技术组合体,一个为杀人,一个为救人。对於王锋,这二者他都需要。但是此刻,压倒一切的是救活眼前这个濒死的人。至少,绝不能让他死。
王锋已经深深地痛恨这个驼子了,他很想用火焰喷射器喷过去一团燃烧的凝固汽油,但是他爽朗地大笑。
这里静得如同真空。一米厚的混凝土墙壁把城市的喧嚣彻底隔在外面。佩带特殊标志的护士在一道看上去导弹也轰不开的钢门前按动闪亮的密码器,同时在摄影机前展示她的标志。数吨重的钢门无声打开。全身罩着白衣的士兵在里面操纵。挎在胸前的冲锋枪乌黑发亮。王锋经过吹尘室和紫外线消毒室,进入装满了器械仪表、纵横交织着管路电线的中心监控室。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武装警察部队的副总司令!”
【王锋知道,现在他一切都得答应。有了“气”就能保住主席,有了主席就能控制军队。有了军队,这一百多个跑江湖的和十省市的武警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