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就一起走,谁先松手谁是狗。
谁知段烬却拉住了她,他的手很温热,握住玲珑的就没松开。玲珑朝他看过去,就见他双目平视前方,语气僵硬道:“……一起走。”
片刻后。
段烬今日也还是休沐日,就跟玲珑一起带着小胖子去见段老夫人,跟老太太说了说话,老太太也知道长子平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休沐在家,当然要给小夫妻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摆手赶他们走,顺便把小胖子给留了下来说要好好疼疼小孙孙。玲珑跟段烬一出老太太院子就说:“你去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玲珑:汪。
给小胖子做的婴儿车已经好了,里面铺着柔软的垫子,还有个遮阳的小伞,四边悬挂着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小胖子坐进去开心的不得了,一个人就欢快地玩了起来。
她把手从段烬手里扯出来甩了甩,很不高兴地白他一眼:“都攥出汗了!”
她小嘴儿叭叭的说个没完,眉飞色舞得意得很,过了半晌,段烬无奈摇头,怀里儿子啊了一声,他低头一看,小胖子冲他啪的吐了个泡泡,裂开小嘴儿笑呵呵,仿佛在跟他亲娘一起嘲笑他。
看了看手心,还是湿漉漉的,玲珑就把手朝段烬身上擦,他今日穿得干净衣裳,被她这样胆大包天的一擦,整个人都惊了,面部出现了很诡异的表情:想要喝斥又不肯喝斥,有点生气却又不想生气,最终百转千回,化作一声轻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捏着她的小手仔仔细细擦起来,又道:“我做得不好,你且见谅。”
“不过你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深得我心,我过去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过现在的我很完美,你既然诚心认错改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会给你机会。”
“我不见谅。”玲珑看手被擦干净了,就又伸到段烬面前,段烬一看这小手,白白嫩嫩,手指头又细又长,他刚才握在掌心,软绵绵的,小的令人怜惜,“你不会牵手,多牵牵就习惯了。”
段烬:……
他便又迟疑着握住,玲珑趁势勾了勾他的手心,钢铁直男段大人浑身一僵,根本无法放松。他对男女之事只有朦胧的理解,除却心中那份说不出口的喜欢外,就连新婚之夜圆房都是根据册子上来的,也没感受到什么快乐,只是一件履行夫妻义务的事而已。他脑子里也没什么风花雪月,更不懂什么叫情趣,玲珑觉得他喜欢的那位姑娘未尝不知道他的情意,只是嘛……段烬这人,是远观极好,亵玩体验极差,他又不风趣不幽默也不温柔不体贴,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好选择。
然后她幸灾乐祸地问:“昨天夜里你不会都亲力亲为了?外面有守夜的,你叫一声,她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若是个务实的没有什么浪漫想法的姑娘嫁他为妻那就再好不过了,两人对头,能相敬如宾一辈子。
“有乳母有丫鬟,胖宝是饿了渴了尿了拉了都有人伺候,我这人比较爱干净,是不会碰他的脏尿布的,也就是平时闲着没事儿逗他玩玩,才不会一天所有时间都扑在他身上。”玲珑振振有词地说,“你如今已是朝廷大员,每年光是俸禄就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好日子的了,难道我还要跟寻常妇人一样亲自哺乳照顾小孩?那我嫁你是做什么的呢?”
一张白纸,泼墨还是素描,都将由龙女来掌控。
段烬:???
她一边走一边摇晃着两人交握的手,段烬难免紧张,又在心中揣测玲珑的想法。想她这样甩手,是不想被他牵了感到厌烦了呢,还是只是因为好玩?
“可我是真的不辛苦。”
但他观察妻子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来,便格外迟疑,若是她厌烦了,他是不是该主动收回手,不惹她不快?可万一不是呢?她是不是又要哭了?
段烬听了顿时一愣。
一时间,进退两难。
玲珑叹了口气:“寻常人家的妇人的确是很辛苦的。”
玲珑不知道段烬在想什么,她拉着他回了卧房,主动松开他的手跑去不知道翻找什么东西。段烬正襟危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双膝上,目不斜视,正义凛然。
能不辛苦么?他昨夜带着儿子,被折腾的一夜没睡好,睡不着的时候便想了许多,深觉自己在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好,心里有愧,想着待她好一些。她想他温柔体贴,他便努力让自己改过来,只是他也不知最终她是否能如愿满足。
等到她欢快地跑过来展示手中物品时,段烬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玲珑就把手里的香木塞进他的大手:“你觉得这块木怎么样?可适合雕刻?”
段烬点头。
段烬摸了摸,又掂量了下,“极好。”
等到撤了早膳,玲珑撑着下巴问他:“你觉得我很辛苦?”
“那好,你用它雕出我还有胖宝来。”
玲珑就这样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段烬照顾小胖子,时不时还给她夹菜,一夕之间想明白了,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虽然动作稍有生疏僵硬,可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在改。
段烬有点不解:“你是怪我没有送你礼物么?可木雕只是装饰,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出门买些胭脂首饰好不好?”
段烬只觉得对不起妻子极了,态度诚恳至极,还主动把小胖子抱到自己腿上来,接过玲珑手中的小碗给他喂细腻嫩滑的蛋羹。小胖子被从娘亲怀里抱走正想发脾气,一口蛋羹到嘴里瞬间美滋滋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段烬又对玲珑道:“你且用膳,我来照顾他。”
他对妻子的讨好很笨拙,可以概括为一个字:买。
他本就不该要求她贤惠如其他家的夫人,她天真烂漫也没什么不好,保留这样的性格有什么不对?对新婚及自己的夫君充满幻想与期盼又有什么不好?
但玲珑不高兴了:“让你给我做个雕刻这么难啊,还是说你想雕的另有其人?”
如今妻子也是。
段烬这回是眼神茫然了,“啊?”
他又想起已经年迈的母亲。当年段家败落,只他一人,世人都说段烬段大人少年成名,却不知段烬在寒窗苦读之时,家中琐事、年幼弟妹又是谁来照料打点的。说起坚强,母亲比他更甚。他在学业上刻苦,母亲为这个家付出的却是大好的年华与无尽的时间。
玲珑确定胖宝肯定是他亲生的,因为父子俩啊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她深吸一口气,有种王者遇到青铜的感觉,对方看着机灵,结果一加一都不会算还得从头开始教。“听说你擅雕刻,可有此事?”
其实段烬推己及人,他想起妻子在家时是怎样的烂漫少女,缘何嫁了人却要受委屈,总是落泪呢?她的父母能够包容她,没道理身为丈夫却不能,哪怕生不出情意,也是要携手一生的夫妻,他年岁比她大,见识比她广,本就应该引导与包容,平日里那样见她哭泣便离开的做法实在是不妥。
段烬颔首:“只是兴趣,不算专精。”
玲珑被段烬这认错态度跟反省能力惊呆了,她眨眨眼:“哦……好的。”
“那我要你给我做个木雕有什么不好呢?还是说你只想给你的心上人雕,别人都不行?”
“在世人眼中,男子只要挣揣一份好功名,让家人衣食无忧便是合格的男子,可对女子却着实严苛许多,要她们温柔婉约,又要她们宽容不妒,还要她们坚强自主,我想了一夜,才明白过去我实在是做得不够好。多谢夫人指点,否则我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段烬道,“日后我会多多陪伴夫人与嘉……胖胖,只是若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夫人提点。”
段烬终于反应过来了!
玲珑:???
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玲珑感动的老泪纵横,这个人,他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早膳,玲珑梳洗好了刚拿起筷子,段烬便坐在了她身边,诚挚地说:“夫人辛苦了。”
“不是。”段烬摇头,“你若是喜欢,我便为你雕,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好处是经过一夜的锻炼后,段烬带孩子也有模有样的了,小胖子在父亲怀里睡了一夜,也总算是熟悉了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不再那么排斥。
“然后呢?”
小胖子年纪小,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但他又爱干净,一脏了就迷迷糊糊的哭,非要等浑身清清爽爽的才肯安分睡觉。小孩子肠胃又小,拉了尿了没多久就会饿,便哼唧唧的要吃奶,段烬一夜间便起了七八次,基本上没睡什么觉。每当他眯了一小会儿,就能听见儿子的哭声,他会立刻睁开眼抱起来,免得打扰到妻子。
然后?
段烬第一次知道原来照顾一个小孩子是如此辛苦的事。
什么然后?
第372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六)
段大人又开始不懂了。
现在他明白她为何要他留下来一起睡了,什么软玉温香都是其次,照顾他们母子俩别滚下床才是当务之急。
玲珑实在是没忍住,在他靴子上踩了一脚:“关于你心上人的木雕二三事,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段烬想象了一下妻子清醒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还是没把玲珑吵醒,只是一手搂着她,一手把又开始四处滚动的胖儿子给捞了回来。
第373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七)
母子俩睡得一个比一个豪放,他也就是去净手而已,小胖子已经滚到床角,而玲珑占据了大半个床铺。段烬刚拿起她的手,人还没躺下,她就顺势滚到了他怀里,像是抱枕头一样抱住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放开。
段烬现在不敢随意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管说什么,她听到了都很容易生气不高兴。就像是现在他并不明白玲珑到底是想要他解释什么,半晌,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道:“那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捉完蚊子去净手回来的段烬如是想。
玲珑默默地看他。
只是……他的妻子睡相有些霸道啊!
被她这样看着,段烬着实是不清楚自己要如何说才能让她满意,犹豫了许久许久,道:“我……去派人把那木雕要回来?”
大约一个时辰,小胖子开始哼哼了,眼睛都没睁开就在哼,可怜巴巴的。段烬查看了他的尿布,果然是尿了,连忙起身拿了干净的来,动作轻柔地给换上,小胖子踢了踢脚丫子,清爽了之后唧小嘴继续睡,段烬趁势将那只看了许久的蚊子给捉了,没了恼人的嗡嗡声,他也可以跟着一起入睡。
玲珑绝倒。
他也不是天生铁石心肠,只是不解风情。
她站好,双手叉腰:“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借着去要木雕的机会再跟你的心上人私会吗?我跟你说你趁早死了这个心,不可能的!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瞥见床头有把团扇,段烬便取了来,轻轻扇着,微微的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玲珑满足地发出喟叹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一角,露出白嫩纤细的腰身。段烬伸手给她盖好,又把儿子踢开的被子往上拉一拉,看这一大一小都睡得安稳,便不由得眉眼柔和几分。
段烬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他伸手把那块香木拿过来,起身要走,这就是他以往一贯的作风,但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妻子还瞪着大眼叉着腰盯他。这造型可以说是相当不雅了,但段烬却诡异地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解释道:“我去书房做木雕。”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段烬睁着眼睛看着床幔,耳边突然听到蚊子叫声,他仔细地看了下周围,在帐子上看到了一只蚊子。按理说屋子里熏过驱蚊的香,怎地还会有?他们母子俩哪能被咬呢?只是起身去捉,难免弄出声响,又怕惊扰了他们。
可她还是站着盯他。段烬紧张地舔了舔唇瓣,试探道:“那要不……你来监工?”
她又是他的妻子,他本该更包容的。
“我才不要,可是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求我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好了。”
妻子突然间性情大变……不,段烬想,也许不是性情大变,而是她本就是这般性格,成婚一年以来,他又何曾去真正了解与关怀过她呢?哪怕她性子浪漫到稚嫩,也不是他对她不闻不问的理由。每看见她落泪控诉,他便转身离开,想的是不与她争吵不惹她心烦,却忘了她跟自幼艰难的自己不同。
段烬顿时搞不懂她是真的要去还是假的要去,如果是真的要去又为何拒绝?如果是拒绝又为何要去?他满心疑问不敢问,只好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带路,结果没走两步就被玲珑拽住衣袖,扭头看见她白瓷般的小脸上全是不满:“你比我高那么多,腿也比我长,一步顶的上我好几步,你走那么快,我要怎么追你呀?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不想带我去,刚才的邀请是虚假的客套话?”
他躺在床上,四肢僵硬,怎么也睡不着,就连呼吸都是轻之又轻。妻儿就在身边,他却是鲜少有这般清闲和温情的时刻,竟很不适应。
“是真心的。”
她都这样说了,段烬还能怎样?好在他也是洗漱了的,只脱下外衣,在玲珑让出的半张床上躺下,周身都是女人身上绵软香甜的味道么,段烬躺的是浑身僵硬。小胖子就在他们夫妻俩中间,刚才哭闹了一番已经困得睡了过去。玲珑打了个呵欠也闭上了眼睛,这娘俩都无比自然,反倒显得段烬特别拘谨。
他这个急忙补救的态度玲珑还是满意的,她干脆继续耍赖了,直接伸出双手。段烬看不懂她的意思,就微微扬眉表示疑惑,玲珑跺脚不耐烦道:“要你背我过去呀!”
段烬张开嘴,欲言又止。玲珑道:“说好的你照顾他,别想就这么算了,他夜里饿了哭了尿了都得你来,你可别以为我是要把你留下来。”
这委实太亲密了些,段烬万万无法接受。他面上就显现出拒绝的神色来,因着性情内敛,他从不会在人前做出有损身份之事,如今这青天白日的,又有许多下人在,他压根做不来。
玲珑被他给气乐了:“我是在生气,可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还能生更大的气给你看。”
就在他以为妻子会生气的时候,她却落泪了。
他摇摇头:“你在生气,我还是不要惹你的好。”
与平日里那种歇斯底里的哭泣不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花,看着又可怜又委屈,偏那泪花又不肯掉下来,就在眼眶里打转,怕是神仙见了都不免怜惜。段烬着实怕她落泪,心中又酸又涩,道:“你不要哭,好不好?”
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妩媚的美人的邀请,段烬除外。
玲珑吸了吸鼻子,“你背我就不哭。”
段烬想说并没有,但在玲珑的眼神威胁下乖乖闭嘴。小胖子虽然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勉勉强强能意会到是什么意思,干嚎了两声就停了,玲珑把他的衣服脱掉,掀开薄被把他塞了进去,然后冲段烬勾勾手指头:“你还不上来?”
段烬轻叹:“夫人……”
玲珑心想,以后养只狗放院子里,跟这只胖子一起嚎个二重唱应该挺有趣。她拍了小屁股一下:“行了别嚎了,你爹快被你嚎的精神失常了。”
“你背不背?”
段烬就跟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玲珑掐了把小胖子的屁股——手感十分之好,全是嫩肉。当然她没用什么力气,但小胖子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非常宠爱自己的,他可以在她面前尽情撒泼任性,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可惜是光打雷不下雨,没见什么眼泪,就是嚎。
眼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泪花有要掉下来的意思了,段烬头脑一热:“背。”
段烬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轻咳,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并没有那种意思。他试探着朝儿子伸出手想抱,结果小胖子突然搂紧玲珑的脖子不肯松开,拒绝看他亲爹一眼,更不想跟亲爹走去书房睡。
紧接着他就见识了何谓妻子的变脸绝技,她几乎是瞬间就眨掉了泪花,兴冲冲地对他招手:“你蹲下来蹲下来。”
闻言,玲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是他想留在我这儿睡,还是你想留在我这儿睡?”
已经答应了的,覆水难收,段烬沉默蹲下,玲珑便欢快地扑到了他背上,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出发出发!”
段烬有些迟疑,他怕儿子再哭。“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么?他在我身边总是哭。”
笑得倒是天真可爱,段烬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到她满是欢喜的笑声,横竖脸面已经丢的差不多了,这院子里又都是伺候的下人,要他们把嘴把管严实点便好。为今之计就是快些到书房去,免得叫她再生事端。
小胖子舒舒服服地窝在玲珑怀里,玲珑见时辰也不早了,就对段烬说:“好了,你把他抱去睡。”
将香木递给她,“拿好。”
在玲珑的谆谆教导下,段烬终于圆满完成了给儿子擦脸抹脸这样的艰巨任务,短短时间内他已出了许多汗,等听到玲珑说可以了,段烬才松了口气,比平日觐见皇帝都觉得紧张。
这会儿玲珑就很乖巧听话了,一手搂着段烬脖子,一手抱着香木,她的身子又软又轻,段烬将她背起来时暗自吃惊——她怎么这样轻?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夫妻一年有余,却还是头一回这般亲密,段烬被鼻息间萦绕的动人幽香干扰地说不出话,只一步一步朝书房走,却是掩不住的心猿意马。
和小婴儿娇嫩的皮肤相比,常年执笔的段烬手心有许多薄薄的茧子。他从未照顾过小婴儿,动作便显得很是笨拙,小胖子明显是被他擦疼了,哼哼唧唧的要哭不哭。玲珑拉住段烬的手腕,他登时像被火烫了一下,她的皮肤和儿子的差不多,使得段烬下意识不敢碰了。玲珑说:“你要再轻一点,他的小脸蛋可经不起你这样搓。”
玲珑说:“你以后要常常背我抱我,我才会开心。”
段烬没有拒绝,他小心翼翼地将帕子覆到儿子脸上,从他漂亮的眼睛一点点擦开去,很快满是泪痕的小脸就恢复了干净清爽,他又被玲珑支使着到梳妆台上拿来小孩子专用的乳膏,盖子一扭开便是一股子好闻的牛乳香,玲珑用指头沾了点儿在小胖子脸上,示意段烬给他揉开。
段烬嗯了一声:“听你的。”
这是要段烬擦的意思了。
玲珑再次感觉段烬就像是拉磨的驴,你给一鞭子就往前走一步,你不打他他就原地不动。她干脆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真的都挺我的?”
听了她的话段烬才明白,他转到屏风后面,那里的炉子上果然有温水,架子上还有赶紧的布巾跟帕子,但帕子的材质显然要更细滑一些,小孩子皮肤娇嫩,用不得太过粗糙的物件。段烬取了帕子在水里浸湿,很快就回到了玲珑身边。她将孩子抱好,箍住不安分的小胖爪,“动作要轻一些,他的皮肤很嫩的。”
结果就被亲了这么一下,段大人差点儿把妻子从背上甩下来!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变红,最终低斥一声:“不许胡闹。”
“快去呀!”她加重了语气带着嗔怪,见段烬还是不理解,道,“他才这么点大,又哭了这么久,泪痕干了在脸上不好,要擦干净才行。屋子里有温水,你把帕子打湿了拿来给他擦擦。”
玲珑噘嘴:“我怎么胡闹了?我亲你一口都是胡闹,那跟我生了个儿子的你是什么呀?”
段烬愣住。
段烬已经死了跟玲珑争辩的心,反正无论说什么都是说不过她的。他忍着发烫的脸颊把她带到了书房,至于沿途下人们见了鬼的眼神,段烬权当自己瞎了。
“去把帕子打湿了拿来。”
他把玲珑放在书房的软榻上,右手手指轻点她的鼻子,这本是幼时对待玩闹的弟妹的习惯动作,他们长大了些就没再做过了,没想到今天在玲珑身上重演。“下次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如此孟浪轻浮。”
他安静且沉默地站在边上,观察着妻儿的一举一动,可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诀窍来。小胖子分明就是单方面的黏人跟讨好,看得出来他是极喜欢娘亲的,因为他缠在玲珑怀里就不肯走,而且生怕她再将他给人,扑闪着大眼睛,连觉都不睡了。
亲一口就叫孟浪轻浮?玲珑眨眨眼,段烬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刚准备再重复一遍,她突然对他嫣然一笑——那当真是冰雪消融姹紫嫣红瞬间开遍,他看得都要痴了,被她捧住脸,这回的吻没有落在脸颊上,而是唇瓣上。
只要妻子愿意沟通,能听得进去话,提出的要求不过分,段烬都是会满足的,他对家人也是如此。你不说,他就不明白,可你只要说清楚,但凡他能做到,便不会无视。
“这里不是大庭广众,除了你我之外没有旁人,可以如此孟浪轻浮么?”
玲珑将小胖子接过来,段烬无形间松了口气,他站在边上看着,就瞧见那在他怀里扑腾不停誓死不从的小胖子瞬间就换了笑脸,温顺又乖巧地依偎进了妻子的怀抱。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觉着自己答应了她带儿子一晚上,结果又把儿子送了回来,实在是不应该,也太没用了。
她说着,还舔了舔红唇,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小胖子听不懂,啊啊乱叫,仍旧是朝玲珑伸手,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喜欢这个怀抱,不喜欢现在正抱着他的这个人,又冷又硬,一点都不舒服,硌的他的嫩肉肉都疼了。
段烬已经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他面色僵硬中透着红,半晌,就在玲珑以为他会发脾气跟她讲一大堆之乎者也的时候,他站直了,淡定道:“下不为例。”
小胖子见到娘亲激动不已,伸出手朝玲珑的方向扑腾,段烬便抱着他走到床边,从他站着的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恰巧可以瞥见玲珑寝衣里的旖旎风光。段烬是个正人君子,便撇过头不去看,玲珑看着朝自己呜啦乱叫的小胖子,叹了口气:“你是来讨债的么?”
要是转身走去拿工具的时候没有同手同脚,架势还挺唬人的。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一个听不懂大道理的小奶娃,那么小、那么脆弱。
自打为皇帝效力以来,段烬已有数年不曾碰过木雕了,刻刀拿在手上,竟有些生疏。他凝视着手上的香木,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脸颊传来一阵疼痛,竟是玲珑掐住他的脸,哼哼着威胁:“在我面前,你在想谁?”
谁知段烬却点头了:“要的。”
段烬真没想谁,就是回想了下过去沉迷木雕的时候,他被她掐着脸,这是个弱女子,又是他的妻子,他自然是不会恼的,但因此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晃开。”
玲珑说:“小孩子哭不是很正常吗?他哭你就要哄呀,这还需要我来教你么?”
玲珑问:“你在想谁?”
段烬道:“我……他总是哭。”
段烬摇头表示谁也没想,他握住她的两只小手轻轻拿下,道:“只是在想过去,父亲还在的时候手把手教我的模样。”
玲珑都抹好香膏躺下了,听到敲门声也不怎么意外,外头守夜的丫鬟给开了门,段烬便抱着小胖子走了进来。玲珑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又捂嘴小嘴打了个呵欠,“不是说好的你带他一夜吗。”
玲珑听了,歪了歪脑袋,段烬被她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萌了一下,随即她就挤进他怀里,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来嘛,你手把手教我嘛。”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是个多么失败的父亲,儿子不认识他也就算了,他连带他一夜都做不到。
这不是什么不外传的手艺,段烬还真以为玲珑是有兴趣想学,便很认真地教导,结果他刚说了一句话,要她集中心神,她便在他下巴处亲了一口。段烬心驰神荡,他轻咳,道:“仔细看我。”
段烬将在乳母怀里大哭的儿子接过来,小胖子虽未满一岁,可身上的肉那都是实打实的,搁段烬怀里拼命蠕动挣扎,段烬又不能对个小婴儿用太大劲儿,最终只能回去找玲珑。
他的意思是要她看他手中的刀,可玲珑却真的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这跟先前发脾气不一样,柔情似水,情意绵绵。饶是段烬也被这样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视线看得不知手脚往哪儿摆,正想再说她两句,她又亲上来了。
结果是乳母来了也没有用,小胖子仍然嚎啕不止,乳母在大爷的盯视下慌得不行,赶紧跪在地上:“……小少爷特别亲夫人,奴婢又是刚调过来的,只在小少爷饿的时候才会伺候……”
迷迷糊糊中,段烬似乎明白何谓耳鬓厮磨,又何谓红袖添香,也明白为何古往今来英雄好汉文人墨客都难过美人关。
第371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五)
她像水一样蜿蜒在他怀中,软软的甜甜的,段烬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妻子怎地变得如此可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难以亲近,每每见了她的泪水便不知所措,只得离她远些,可离她远些,她仍委屈,仍是哭,却从不说为何委屈为何落泪。段烬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哄她——他根本不是那般会柔情蜜意哄妻子的人。
段烬顿时手忙脚乱,他看了看儿子的尿布,没有湿,又把乳母叫来,结果也不肯吃,就是哭,段烬被哭得头都大了,看他小小一只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哑了还在哭,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原来带孩子是这样艰难的事儿,不比他忙于公务轻松多少。
但如今妻子却直白地明说,她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期待他做怎样的事——她肯说,段烬就会为她去做,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不是饿也不是想尿,就是怕这个陌生的地方,也怕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周围没一个熟悉的,被玲珑稍微疼了一下就开始恃宠而骄的小胖子,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娘亲,根本不认识这人是谁!
就像是这木雕,他根本就没往她吃醋的方向去想,他是朦朦胧胧地喜欢过人,可对方心有所属,他也不会做出夺人所爱的事。得知已定下婚约,段烬便再没想过那人了。
这份欢喜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小胖子醒了,他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孩子哪里能适应?香软的娘跟熟悉的环境都没有,甚至连平时照顾他吃喝拉撒的阿欣都不在,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他都不知道那是谁。跟段烬大眼瞪小眼几秒钟后,段烬亲自见证了一个小婴儿脸上的表情是如何从茫然——震惊——恐慌——到最后嚎啕大哭的。
事到如今,他恍然间有种想法,也许这些他不光自己心里清楚,也该跟妻子说清楚。
段烬忍不住坐在床边看着,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你说的那个送人的木雕,是她离京时我赠与她的礼物,并不值钱,只是一份心意。”段烬斟酌着字句,生怕哪一句没说好又犯了妻子的忌讳,“若是你不开心,我以后都只给你雕。”
段烬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回到了书房,他先是把他放下,他还在睡,两只小小的手虚虚地握成两个小小的拳头,小嘴微张,睡得很安静,特别讨人喜欢。
玲珑诧异地看他,本来以为他是忽然开窍,可一看段烬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窍,他是真的这样想,也不是存心要讨好她,就是觉得她不喜欢他给别人做木雕,但已经送出去的拿不回来,她不喜欢,他以后就只给她一人做便是了。
刚才段烬在玲珑都没抹背,肌肤当然要全身上下都要涂满才算完整。
不为难也不委屈,他心甘情愿的答应她。
她赶紧跑进去,就看见他们家夫人妖妖娆娆地倚在床上对她招手:“阿欣啊,过来,帮我把背涂一涂。”
小巧的鼻子抽了抽,玲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开始变香了。”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了,阿欣定睛一看,大爷抱着小少爷出来了!当时她就惊呆了,眼看大爷扬长而去,阿欣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糟了!大爷发怒了!连小少爷都要抱走不给夫人养了!那夫人岂不是很伤心?!明明夫人已经开始照顾小少爷了!
段烬道:“是你身上的香气。”
阿欣在外头听不到里头在说什么,好奇地抓耳挠腮,她真是怕夫人又被大爷气哭,到时候又要生病了,大爷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夫人那么美,他看她的眼神都跟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没什么波动。阿欣想,真是孽缘啊,神女有情襄王无梦,这个婚约真是谁都没讨到好。
玲珑只笑不说话,段烬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圈在怀里,香木屑一点一点落在桌面,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温和低沉,像是在讲一个陈年的故事,只要你愿意听,他就不会停下。
真是孺子可教。
第374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八)
段烬本来想嗯一声表示知道了,思及玲珑说的话,最后变成了“嗯嗯”。
幸福来得非常迅速,走的时候也相当快捷。段烬手头的香木刚出了个雏形,就有人敲书房的门,听声音是阿欣,小心翼翼地说排骨饺子蒸好了。没等段烬开口说话,他怀里的妻子就钻了出去,看也没看他一眼,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段烬看了一眼床,玲珑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说好的改掉毛病,难道你还没开始改就想睡我的床?”
那是玲珑来书房之前吩咐的,既然做好了,那她当然不会继续浪费时间在段烬身上,她又不想学木雕,对这个也没兴趣。
玲珑这才满意,她把床上睡得喷香的小胖子捞起来,肉有点多差点儿掉床上,好在段烬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接着怀里就被塞进一个胖儿子,他的小妻子巧笑倩兮,目光流转间简直顾盼生辉:“培养感情第一步,带他睡觉,今天晚上他是你的人。”
明显排骨饺子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段烬说:“我知道了。”
徒留情窦初开尚且懵懂的段大人握着未成形的木雕眼神茫然。
“噢?噢是什么意思?”玲珑瞪着水汪汪的眼表达自己的不满,“这也太冷淡了,听得我心里难受,你要说知道了或者是好的,再不然哦哦或者嗯嗯,叠词会显得比较友好。”
玲珑昨天就想吃了,但昨天府上没有新鲜排骨,这是今儿一早厨娘特地出去买的,专门回来给她做蒸饺吃,排骨剁的十分细腻,小米醋加辣椒做调味一蘸,神仙都不换。
“噢。”
她一个人坐着慢慢吃,顺便让下人将其他几份送到其他人那里去,阿欣应了,去送饺子,回来的时候把小胖子给带了回来。一见娘亲,还含着两大泡眼泪的小胖子顿时喜出望外,在婴儿车里就拼命冲玲珑伸手,意思是要她抱。
玲珑立刻说:“不许用点头摇头来搪塞我,要说话。”
玲珑把他抱到腿上,他就乖乖坐好,专注地看娘亲吃饺子。他虽然爱吃,也难免馋,却从不会上手抢,大人吃东西,他顶多也就用渴望的眼神看一看,再不济伸手虚空抓一抓。眼下他的视线就黏在饺子上,还对那碟深色的酱料感兴趣。娘亲吃东西前为何都要蘸一下呢?难道那个比奶还好吃吗?
段烬点头。
玲珑就这么残忍的在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面前,吃掉了整整一盘排骨饺子,一个都没剩下。不过她到最后良心突然发现,留了一小块饺子皮给小胖子尝尝味儿。他牙齿都没长出来几颗,含着饺子皮咂的津津有味,咬不动就用嫩生生的乳牙磨,弄得玲珑满手口水。
“那好。”玲珑摆正了姿势,很骄傲地扬起小脸,“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你回家,可别让胖胖都认不得你了。”
她太嫌弃了,差点儿把他从膝上扔下去。最后把那没滋味的饺子皮丢掉的时候小胖子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大有想再咂两口的意味在里面。
认错态度太过良好,玲珑都不忍心继续说他了,她本来也想再剖析一下自己的问题,转念一想,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她能有什么问题?她还能有什么缺点?她是完美的!
等到段烬回来,什么排骨饺子?根本没他的份儿。他的妻子正跟儿子在玩,看到他回来才告诉他:“除却给娘还有弟弟妹妹的,我还给你留了一份,可是你太久不过来,我怕冷了,就帮你吃了。”
玲珑接下来又说了他的许多缺点,不够温柔体贴,没有时间陪她,她一闹脾气他就转身走不沟通云云,段烬从头到尾没觉得不耐烦,他都很仔细地听了,然后说:“是我不好。”
段烬心想,那你不会派个人叫我一声么?
段烬道:“我改。”
他一进屋就闻到那股诱人的香味儿了,在书房待了这么久肚子也颇饿,哪里知道妻子是一个也没给自己留。既然所有人都有,偏偏他没有,段烬便问:“那明日会有我的么?”
“还有你心中喜欢旁人,我也是听说的,可我问你的时候,你也不同我讲清楚,只要我别乱想,跟我说清楚会很难吗?我怎么能不乱想?”
“明日我不想吃排骨饺子了。”玲珑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告诉他,她想吃什么厨房才会做什么。
段烬道:“是我不对。”
好在段烬也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是潜意识告诉他,似乎跟食物比起来,他是不怎么重要的。当然了,现在的段烬还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这场婚事是早年间公公与我爹定下的,我心中也有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可你完全不符合,非但不符合,你还不解风情冷硬严肃的像根木头!我想要的你都不能给我,你跟我说话跟对你那些下属有什么区别?你甚至连话都不想与我多说。”
玲珑抓起小胖子的爪子对着段烬挥一挥:“跟爹爹打招呼,叫爹爹陪你玩。”
段烬认真地听。
小胖子是很给娘亲面子的,啊了一声摇了摇手。
“我在家中你是知道的,爹娘疼爱,对我从来没有一个不字,便养成了这样单纯到固执的性子。嫁来段家,你们也很照顾我,对我从无重话,哪怕有的时候我言行不妥也不会指责我一句。我便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是理所当然的,但段烬,你如果跟我说我做得不对,我这样是错误的,不好的,也许我不会立刻就改正,但我总会去好好想想的。”
段烬面色不禁柔和起来,他走近,也跟着盘腿坐在了地毯上,玲珑把小胖子放下,他现在还不会走路,但爬的飞快,一放到地毯上就跟抹了油似的嗖嗖的到处窜。可能是熟悉了段烬的味道,不是很怕这个陌生人了,开始朝他身上爬,拿他当山。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巴住段烬的胳膊,试图站到他腿上。
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都有这种积极认错但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哪儿的特点?玲珑叹了口气,她心想,什么时候她也变成了给人类梳理心绪的知心大姐姐?她明明不是走这个路线的呀!
但是他人小力轻,哪里站得上去?接连失败了好些次,都要泄气了,却被段烬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小胖子也不怕,笑呵呵的手舞足蹈,娘亲可没有把他举的这么高过,被人抱着跟凌空而起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咧着小嘴呵呵笑,因为太开心了,一张嘴,口水控制不住地留下来,全滴在他亲爹英俊的脸上。
段烬顿时茫然。
玲珑捂嘴偷笑,段烬瞬间失去笑容,沉默地要把儿子放下,可小胖子却哼哼起来,看样子是迷恋上了翱翔的快感不愿意回到地面做一只双脚着地的快乐小鸟。他没办法,只好继续举着。玲珑终于善心大发,拿了帕子给他擦脸,顺便接住小胖子源源不绝的口水。别说段烬,玲珑都嫌弃:“你好脏啊。”
玲珑就问:“错哪儿了?”
小胖子哪里知道什么叫脏什么不脏,继续呵呵笑,段烬被擦干净了面容,赶紧跟儿子保持了安全距离——那种被口水滴满脸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
他说:“我觉得,不大好,也不是很喜欢。”说完可能还有点微弱的求生欲,又忙道,“可我知道你年纪小,我让着你是应该的,我也有错。”
一家三口倒是度过了自成婚以来最温馨最和谐的一天。
他信了!
五日休沐结束后,段烬竟生出一种不想离家的想法,他自懂事以来便不曾这样想过了。
段烬信了!
早起,妻儿还在熟睡,都依偎在他怀里,一大一小看起来无比乖巧,可段烬知道这都是假象,不过……这是他一生的责任,保护母子俩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辱,为他们遮风挡雨,这是身为丈夫与父亲应该做到的。
玲珑笑得很甜:“你说真心话,我保证不生气也不记恨你,我还保证今天晚上不哭也不跟你吵架。”
他心里这样想,禁不住在妻儿的额头分别吻了一下,吻完之后顿时浑身僵硬神色怪异——休沐这五日,他被这母子俩时不时的亲吻给带出了习惯,自己居然也禁不住吻了他们。
段烬看向她,迟疑着是否要说真话。
这样的行为,在过去的段烬身上是决不会出现的。
玲珑并不生气,她知道段烬脑子里根本没有这种概念,“你觉得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吗?你喜欢吗?”
他有些脸热,赶紧起床,轻手轻脚怕吵到妻儿,自己着了衣衫,将帘幔放下不打扰,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实在没有与女子相处的经历,身边的人也不曾见过夫妻琴瑟和鸣的,他总觉得自己退让、回避就能杜绝不好的事发生,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眷恋。
段烬面色沉重,半晌答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情感,只在多年前段烬还是少年时,第一次孤身一人离家出现过。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算不算脆弱可笑,可对自己的妻儿生出眷恋,应当也不是错误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以后不让我伤心,那过去我伤过的心又该如何?”玲珑毫不客气地问,“我现在不哭不闹了,那我日后若是又开始哭闹,你又要怎么办?”
身为皇帝的左膀右臂,本来休沐三日变为五日已经是皇帝的极限,段烬一觐见皇帝就有差事吩咐,不过段烬一进御书房,皇帝就发现这位自己最器重的重臣今日神情格外轻松愉悦。
久而久之,段烬便尽量避免与妻子见面,如此来减少她落泪的可能——玲珑觉得他真是个小机灵鬼,一般人可想不出这样的好方法,真不愧是深受皇帝器重的段大人。
段烬是谁?那是背地里被大家取了个段老虎外号的油盐不进的家伙,钢筋铁骨不受人摆布,什么时候都是铁面无私刻板的不行,可今日……皇帝没忍住,问:“段卿今日春风拂面,可是有什么喜事?”
他心中朦朦胧胧地喜欢过一个人,可有婚约在身,他便将那份喜欢藏了起来不再去想,妻子想要,他愿意给,却又不知该如何给。他能给她尊重怜惜照顾,却实在是无法对她那样的性格产生共鸣与喜爱。每次一见面,都是眼泪与控诉,她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委屈都是因他而来。
他仔细想了想,作为一个关爱臣子的皇帝,段烬是他的近臣,皇帝自然是很关注他的生活的。成婚不久妻子便有孕,儿子如今都十个月大了,皇帝还准备在段烬儿子周岁时微服参加呢!可就他目前所了解的来看,也没什么值得他这位不苟言笑的股肱之臣高兴的事儿啊!
玲珑一听,觉得这人可真实诚,讲道理,段烬不是没有试图跟原主说话,奈何原主听不进去啊,两人的想法跟脑回路根本不在一起,鸡同鸭讲,段烬觉得亲人和国事重要,但原主心里只追求风花雪月的爱情,偏偏爱情这种东西对段烬来说虚无缥缈,他一个十几岁就撑起败落家族并将其发扬光大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
段烬道:“回皇上的话,并没有。”
“是我太忽略孩子了,也……”段烬非常非常不擅长说这些,但他还是逼着自己说了,“也忽略了你。我本是男子,应该为你们遮挡风雨,实在是不该总让你伤心。”
“没有?”皇帝不信。“往日你可不是这样。”
偏偏玲珑还真诚地看着他,因为她真的不知道,他突然过来没头没尾地说这些,她哪知道是为了什么。
段烬想了想,道:“可能是皇上难得给臣放个假,臣还没从休沐中清醒。”
段烬:……
这话里话外是埋怨皇帝把他一个人当十个人使了!皇帝惊了!段卿怕是疯了!往日段卿可从不抱怨!他派多少差事就办多少差事从无怨言!今日的段卿怎么了?怎么跟其他臣子一样不给放假就抗议了?!
他说完了,就看见妻子一脸茫然:“啊?我今天说了好多话,你是指哪些?”
说来皇帝的确是心虚,按本朝律例,臣子们每个月都有三日休沐日,不过段烬自打为他效命以来,一年到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放假。皇帝轻咳,假装自己没听懂臣子话里的意思,赶紧把话题转回到政事上。
靠近了,她身上的香味更加动人,膏体已经附着在肌肤表层,柔软而滑腻。段烬垂着眼眸,看了眼在床里面已经睡得呼哈,小肚子一起一伏的胖儿子。“今日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了许久,你愿意同我说这些,我真高兴,只是又觉得愧疚,的确是我做得不够好。”
等到段烬领了差事,皇帝朱笔都提起来了却不见他走,顿时讶异:“段卿还有事?”
等段烬过来了,她就大大方方地拉住他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两人挨得有点近,段烬似乎不习惯,慢慢朝旁边让了一让,玲珑嘴角一抽——她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这是什么避如蛇蝎的态度?以后有他后悔的!
段烬认真地说:“臣想跟皇上商量下日后休沐的时间。”
他果然是嘴拙,说不出话,玲珑听着都替他着急,她把香膏放到一边,对段烬招招手:“来你过来。”
皇帝:“……段卿这是怎么了?以往你不是都不想回家去?”
“我……”
“臣意识到自己对妻儿并不够妥善,因此想要匀出些时间常伴他们,还请皇上成全。”
这香膏是府里采买给玲珑跟段芙蕖用的,香味清淡持久,玲珑还挺喜欢。她仔仔细细地把自己能抹到的地方全抹了,还没听到段烬说话,就疑惑地抬起头:“你来找我是要跟我面对面发呆的么?有事直说呀。”
皇帝的心都在滴血,他摆摆手:“再说再说啊,朕今日太忙了,等你差事办完了再说。啊朕想起来了,朕还召了赵卿觐见,来人,去把赵大人请进来!”
这态度……这态度实在是……段烬有点说不出话。除了面容,他几乎看不出眼前的女子和他的妻子有丝毫相似之处。他的妻子出身名门,又是太傅之女,百般宠爱长大,对自己要求也极高,是决不会做出这样几乎称得上轻佻的动作来的。他们成婚那晚,吹了灯,她连他要如何碰她都有规定,决不会这样在他面前随意露出一块肌肤。
段烬眼看着这皇上就不搭理自己了,他只好行礼退下,迎面跟赵大人碰上,赵大人可能是听到了,就颇为同情地看了段烬一眼。
第370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四)
这么拼命做什么?皇上又不给你涨俸禄,拼死拼活还不是每个月就拿那么点银子那么点粮食?唉,想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候,也跟段大人一样满腔热血想要报效皇上的知遇之恩,后来成了老油条,办完该办的差事后就想方设法的偷懒了。
玲珑非常注意美貌,讲究得很,刚洗过澡还没抹身体乳,她梳完头就上了床,撩起裤管,挖出一坨香膏在手心搓热了融化,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涂抹到白嫩的肌肤上,顺便跟段烬打了个招呼:“唷,来啦?”
何必呢?何苦呢?
一进去就瞧见玲珑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因为他的进来都退下了,她就坐在那儿自己梳头,青丝如瀑,黑亮的宛如一匹上好的缎子。饶是段烬,也禁不住想要抚摸那如水的长发。
听说段大人的儿子才十个月大,照段大人这个忙碌程度,怕不是儿子都要认不出来亲爹了!
段烬白天是进来过的,但没想到晚上就被拦门口了,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主动示弱,但妻子的性格放在那里,他示弱了,妻子总有无数的要求,要他陪要他疼要他呵护要他全部的注意力,可他哪里能做到她满意呢?两人之间大多是妻子在尖锐的质控哭泣,他安静沉默地坐在边上听。
赵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小胖子确实是认不出谁是他亲爹。
阿欣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进来问了!
在段烬的据理力争下,百般逃避的皇帝最终还是屈服了,给他每个月三日休沐,段烬把这个好消息回来一说,段老夫人首先就点头:“这个好这个好,你在家里,咱们家也就有主心骨了。”
玲珑正好在让人给自己熏发,她刚洗过澡没多久,整个人都透着粉润雪白的光芒,听说段烬来了还有点惊讶:“你让他进来。”
弟弟妹妹就很不敢相信:“大哥居然主动跟皇上要休沐了?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
阿欣想了想,夫人对大爷的痴情有目共睹,好不容易大爷主动来找夫人一回,自己要是不给大爷进,万一夫人知道了又生气怎么办呢?“请大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只有玲珑跟小胖子一脸淡定,后者是听不懂,前者是无所谓,反正段烬在不在家,都得受她折磨,跑哪儿都没用。
“那你进去通报一声,问夫人可愿见我。”
第375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九)
阿欣继续虎视眈眈,天知道她裙子下的两条图都在哆嗦,大爷好可怕!她一点都不想跟大爷说话!可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必须给夫人装脸,就算怕死了也不能屈服!
段烬此人,一诺千金,说要改,那就是真的很努力在改,只不过他的情商是死的,还是老样子,玲珑抽一鞭子走一步,否则绝对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弹。玲珑的重心都放在小胖子身上,对段烬撩拨够了,看着他俊脸潮红听着他心跳如雷却不知如何纾解特别想笑,把他撩拨到极致便拍拍手不管,什么钢铁直男,不过是没开窍,在别的事儿上那么精明,没道理对她就变傻了。
段烬:……
想她温柔引导?不存在的。
段烬想了很久,起身去找玲珑,结果在门口被阿欣拦住了,小丫鬟满脸严肃:“大爷,夫人说了,不许您进去,让您去书房。”
小胖子一周岁,皇帝还真微服出宫来参加了,可把段家人吓了一大跳,惟独玲珑没有,皇帝出现的时候她不在,皇帝走了她才来,因为她不想给皇帝下跪啊!好在皇帝自己心里有数,他要是留下来人家肯定拘谨,便说了几句话,又抱了抱小胖子,赠予了小胖子一块玉牌才离开。
这样的想法一直维持到回院子,他看着玲珑抱着儿子回房间,自己却只能老老实实去睡书房。但这么早睡是睡不着的,段烬便拿了本书在看,只是看了许久看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今天儿子对自己的排斥跟陌生,还有妻子嘲讽的声音跟笑容。
小胖子坐在桌子中间,非常犹豫到底要拿什么东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玲珑就双手环胸倚着柱子,小胖子呜哇的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伸出两只胖乎乎的胳膊,很费力地把每一样抓周用的物品都往身前拢,等到变成一座小山,就流着口水笑嘻嘻地趴了上去,用自己满是嫩肉的肚皮把它们全部遮住。
果然,甜汤一沾嘴他就开始唧唧,很是满足。段烬觉得自己怀里跟妻子怀里的儿子简直不是同一个,他又忍不住想起玲珑的话,难道自己是真的应该抽出时间来陪伴妻儿么?
言下之意是:这都是我的了。
玲珑这才满意,小胖子一到她怀里就开始兴奋,她用汤匙舀了桌上的甜汤沾沾他的小嘴儿,让他尝尝味儿。小胖子也就是馋嘴,好奇,想知道大人在吃什么,给他尝尝就行了,他一般不会哭闹着要。
段老夫人跟段宵段芙蕖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惟独小胖子的亲爹段烬段大人无奈地扶额,旁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儿子这一招是跟谁学的么?分明是跟他那个娇蛮又不讲理好似永远长不大的娘亲学的!
段烬是觉得胖胖这样的名字不够正式,日后叫人听到难免不雅,他是个习惯讲道理的人,就想放下筷子跟妻子好生说道说道,可刚张开嘴,就瞧见他老娘弟弟妹妹都疯狂给自己使眼色。段烬嘴张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那也挺好、挺好。”
玲珑的霸道难缠以及磨人,段烬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彻底见识到了,而且被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边上看着的婆子丫鬟们也傻眼了,好在有巧嘴的,赶紧说吉祥话:“小少爷以后可是有大出息呀!这又抓毛笔又抓佩剑还抓算盘,这不是说咱们小少爷长大了文武双全还会赚银子嘛!老夫人好福气,大爷夫人好福气!咱们段家好福气!”
玲珑温柔地笑笑:“那我就是要叫胖胖,夫君又能奈我何?”
老太太一听觉得还挺在理,猛点头:“我看也是这样,我看也是这样!”
老太太跟弟弟妹妹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段烬嘴里说出来的,他们都知道玲珑性情敏感,因而无论她说什么大家都会赞同附和,怎么到了段烬这里就看不懂人眼色呢?他真的是朝廷大员?真的是天子近臣?真的是那个断案入神公正廉明的段大人?
段宵段芙蕖就更不会说什么了,段宵如今都十六了,他选择从武,如今在皇帝亲自管辖的虎卫营当差,前途无量,也越来越成熟。段芙蕖就更不用说,她今年刚及笄,正是说亲的时候,性格又羞怯内向,娘家越强大,自己日后在婆家才能站稳脚跟,自然也盼着大哥二哥都好。
确实挺可爱,没等其他人附和,段烬就说:“肉是挺多的,不过还是叫嘉哥儿好些。”
不过他们跟玲珑的关系都很一般,玲珑又不是那种会主动跟人打好关系的人,上赶着来讨好她的她都懒得搭理,怎么可能去主动对别人示好?如果她对谁示好了,那人到最后至少也得脱层皮。
跟看不懂儿子脸色的段烬比起来,玲珑就剔透多了,她主动解释道:“嘉哥儿挺好听的,但他身上肉多,吃的也多,我觉得叫胖胖很贴切,还有点可爱。”
问段大人就知道了嘛!这两个月段大人洗了多少次冷水澡他自己门儿清。
此话一出,段家人神色各异,胖胖?这是个什么名儿?
小胖子保护住了自己软肚皮下的宝贝,开始口齿不清地叫娘,不过他说不清楚,喊成了“凉”。玲珑终于大发慈悲走了过来,握住他软绵绵的小手,颇有些吃力地把他抱起,顺便吩咐段烬:“这些东西记得给他收起来放到他的小金库里。”
段烬只能求助玲珑,玲珑接收到他的视线,放下筷子:“把胖胖给我。”
是的,在玲珑的熏陶下,小胖子也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箱子,里头藏满了他心爱的玩具零嘴等等等等,除了玲珑他不跟任何人分享。
段芙蕖性格内向害羞,看大哥跟小侄儿的互动也忍不住笑起来,老太太就更不掩饰,摇着头:“都说皇上夸你如何惊才绝艳智勇过人,怎地我看不出来,嘉哥儿才多大,你跟他说,他听不懂你的,你听不懂他的,你们爷俩这是做什么呢?”
段烬乖巧地应了,他现在自有一套行为准则,那就是拿不准妻子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按照她的话去做,不用管为什么。经过两个月的地狱式磨练,段烬也逐渐能明白玲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嫌汤太烫,她不是想放凉了再喝,而是要他吹一吹;抱着儿子没法吃东西,不是要他帮忙把儿子抱走,而是要他喂一口;晚上睡觉在床上滚来滚去,也不是要赶他走,而是要他念故事哄她入睡……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段烬逐渐明白一个真理:玲珑说喜欢不一定是喜欢,说讨厌也不一定是讨厌,端看他站在什么角度怎么理解。
玲珑笑看他们父子俩鸡同鸭讲,边上的段宵看乐了:“哥,你这是干什么,小侄子听得懂你说的话吗?”
说实话,比上朝累,比办差难,但段烬可能被虐出快乐来了,他居然还挺乐在其中的,并且每次猜中了玲珑究竟想要什么,都觉得自己很厉害。
看起来好像都不是,感觉还义愤填膺的,段烬就不懂怎么回事儿了。
就这样摇摇晃晃慢慢吞吞,小胖子从一岁长到两岁,又从两岁长到三岁……再到过年的时候,他已经满五岁了。
“啊啊!”
身上的肉倒是消去不少,这孩子从小就胖,段老夫人也奇怪,说他们家孩子没打小就这么胖的,而且直到三四岁的时候还是浑身都圆滚滚,下手一捏,全是软绵绵的嫩肉。小孩子胖一点是可爱,但玲珑不肯让他再这样胖下去,便逼着他减肥。
小孩子咿咿呀呀的,段烬哪里听得懂?“是尿了么?还是饿了?”
好不容易长好了牙会说话会走路的小胖子,刚刚品尝到人间美味没几年,就被最喜欢的娘亲逼着减肥。
“啊啊!啊!”
就连祖母叔叔姑姑还有表弟妹们都为了让他成功减肥不在他面前吃肉,他娘亲却次次在他运动的时候吃得香,那味儿闻起来真是让人受不了,小胖子都哭了。
只能喝奶偶尔吃点辅食的小胖子羡慕的快哭了。他忍不住用胖乎乎的爪子扯了扯父亲的衣袍,段烬本来正在进食,被儿子一拽,低下头,“嗯?”
而且娘亲特别残忍,还要他每天跟爹同时起床,跟爹一起打拳,刚开始那段时间,小胖子光是蹲马步就蹲哭了,一边哭一边想赖在地上不起来,他爹看着严肃,其实心软,小胖子想着耍耍赖一天混过去就成了,可他爹这个没骨气的!娘亲一出现,都不用说话,拿眼睛一斜!爹就立刻踢他屁股让他继续蹲马步了!
小胖子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是父亲的怀抱就跟牢笼一样把他紧紧锁住,他扑腾了一会儿也累了,见娘亲不心软,就慢慢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桌上的饭菜上。他仰着小脸,痴迷地看着父亲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咀嚼,咽下,再夹,再咀嚼,再咽下……如此循环往复,根本停不下来。
在这样的人生里,五岁的小胖子终于甩去一身肥肉,不再胖的像颗球,对此玲珑很惆怅:“不圆了,不能再叫小胖子了。”
段烬道:“你辛苦了,你先用膳,我来照顾他。”
不过她还是叫他胖宝,几年下来全家人都被带跑了,小胖子大名叫什么无人在意,就连姑姑家刚会说话的小妹妹都叫他胖宝哥哥!他现在哪里胖了!
小胖子开始在他腿上挣扎,玲珑对他张开手:“把他给我。”
唉,身为段家长子,胖宝也是很辛苦的。本来爹想他三岁就启蒙,是娘亲不允许,就给拖到了五岁,爹还生气呢,私底下偷偷教他认字,到底是自己亲爹,胖宝没好意思打击他,就装作很认真的模样跟着学,其实娘亲早就教了,而且教的比爹好。
段烬无奈道:“皇命在身,儿子不敢违抗。”
也比学堂里的夫子好。
段烬跟他们解释自己忙于公务,家人都理解,但老太太还是说:“我知道你忙,可你再忙,也不能不理你媳妇跟儿子,你瞧,你儿子还认得你么?”
此时此刻,胖宝假装认真听课实则神游天外,早上出门的时候娘亲说中午回家会有糖包子吃,想到那甜滋滋的味道胖宝就坐不住了,屁股底下跟抹了油似的。
一家人陆续入座,段烬的弟弟段宵妹妹段芙蕖早就已经到了,其实别说是身为枕边人的玲珑,就是段烬的亲娘亲弟弟亲妹妹,也都好一阵子没能跟段烬说上话,更别提是共同用膳了。
先生看到了底下这一群学生,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也有四岁,但哪怕是最小的,一上课也是老老实实不敢乱动的,谁都没段阁老家的小公子调皮捣蛋,一节课都坐不安稳。先生本来看胖宝不认真听讲,就经常提他起来回答问题,在学堂没有身份之说,只有师生,回答不上来是要被打手心的,偏偏胖宝虽然上课走神不专心,但不管他问的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背书比别人快字儿比别人好反正哪哪儿都拔尖,于是乎再看到胖宝心不在焉,先生都不管了。
眼下见夫妻俩一同进来,小孙孙还被长子抱着,看起来挺和谐的,老太太就高兴了,先招呼玲珑:“来来来,到娘这儿坐。”
他觉得还是跟段阁老说一声,段家小公子完全不应该跟这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在一起进学,应该寻更好的先生来教,才不枉费他天资聪颖。
老夫人看到儿子儿媳一起来了很高兴,她也为这小夫妻之间的关系愁啊。她生的儿子她还不清楚?早些年老爷早逝,段烬以少年之身撑起了整个段家,个中辛苦自然不能一言蔽之,可这也使得他的性子越发严肃冷硬,偏偏又娶了个娇滴滴的风一吹就能倒的儿媳妇,老夫人头都大了,你说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不能好好享享清福呢?
等段阁老来接小公子回家,先生就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顺便还问了下段阁老是怎么教孩子的,真不愧是年仅而立就步入内阁的重臣,教出来的孩子也不同凡响,想当初段阁老也是一篇文章惊艳天下的风流人物啊!
若是遇到那种掌控欲跟占有欲都强的,两人才是对了眼。
段烬被问得傻眼,他哪里知道胖宝怎么这么聪明?他每次在家,看到的都是妻儿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他要是说一句还被妻子骂,怎么胖宝原来这样聪明的吗?
是个单纯一根筋却又固执的女人,灵魂虽然称不上极品,却也干净清甜。总体来说谁都不是坏人,但就是不合适,满是少女心活在象牙塔里的姑娘一朝为人妇为人母才发现现实生活跟想象中有天壤之别,幻想中的如意郎君其实是根油盐不进心里只有朝政的木头,她自己又是脆弱的需要呵护的类型,能磨合才有鬼呢。
满头雾水的回到家,段烬开始研究妻子平时给胖宝准备的玩具,那都是她找了能工巧匠做出来的,段烬本来觉得小孩子家的玩具能有什么难的,结果一上手他惊了……他居然不会玩!
这个玲珑毫不客气地应了,原主每天忙着悲春伤秋多愁善感,根本没在儿子身上下过工夫,她觉得自己得不到丈夫的体贴跟爱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了,哪里有精力去管儿子?反正府里伺候的人多,她不必操心什么。玲珑就不一样了,玲珑敢说她一天抱这胖子的时间都比得上原主的好几年!
玲珑在边上跟胖宝一起吃糖包子,一边看段烬一边跟胖宝尽情嘲笑:“你看你爹,简直笨的可爱,估计九章算术都没读完,连勾股定理都不晓得。”
他心中涌起许多愧疚,便对玲珑道:“辛苦你了。”
胖宝一边啃糖包一边猛点头:“好笨啊好笨啊。”
皇帝器重段烬,段烬几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听玲珑讽刺说儿子都不认识他了,他也没有生气,因为不管怎么看玲珑说得都是实话。胖儿子在他怀里跟条肉虫一样不断蠕动挣扎,小小年纪还挺有劲儿,段烬差点儿没抱稳。
玲珑那是随便带小孩玩泥巴的人么?她是对幼崽没什么兴趣也懒得搭理,可如果她认真起来,教出个聪明的小天才又有什么难的?不是她吹,就胖宝现在的水平,十三四岁时的段烬也未必赶得上。这还是玲珑收敛了些的,毕竟教小孩只教人类世界的知识是其次,性格才是最主要的。
小胖子被父亲抱着,非常灰心丧气,不是很高兴。这个人一点都没有娘亲香软,他觉得好不舒服,便朝玲珑伸手。玲珑戳了下他的小肥脸说:“娘可抱不了你这么久,还没到你祖母的院子呢,让你爹抱,也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甜蜜的负担。”
现在的胖宝开朗活泼积极向上,偶尔调皮恶作剧都在玲珑的容忍范围内,等再过些年长大了不知得多讨人喜欢,一辈子肯定是顺风顺水名扬天下,段烬都比不上。
不过看得出来,段烬对外人铁面无私,可对家人脾气却很好,就玲珑刚才那说话的语气,他一个大官不生气都是好的了。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说出来跟不说,最终结果便是天差地别。
段烬失魂落魄,他捧着平时胖宝经常玩的那堆写满了奇怪数字跟符号的积木出神,连糖包子被他们母子俩吃光了一个没留都没注意。
你看看,嘴上说要改前面还要加个尽量,足见这话说的多艰难多不走心,玲珑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这种失落一直维持到晚上入寝,胖宝现在已经不跟他们睡了,但段烬也没有回书房去,玲珑也没有提,两人就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睡了四年多——
段烬嘴拙,说不出话,半晌,也就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我会尽量改的。”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相安无事。
玲珑就阴阳怪气地说:“我倒是想少抱他呀,可他还是个孩子呢,亲爹一天到晚看不着,要是连亲娘都不搭理他,那跟孤儿有什么区别?谁叫段大人您公务繁忙,根本没工夫花时间在咱们娘俩身上呢?”
第376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十)
段烬嘴角微微起伏,她前后不一的态度着实是有些可爱,他将挣扎不休的儿子抱到怀里,道:“他这样重,你日后少抱他。”
所谓单方面的相安无事,就是这四年里段烬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被撩拨到快爆炸了然后妻子拍拍屁股走的无比潇洒——现在他已经可以很淡定地顶着帐篷去洗冷水澡了,反正拒绝被撩是不可能的,段烬早就被磨的没了脾气。
玲珑超帅的说完这句话抱着怀里的小胖子走了大概有一分钟,停住了。段烬跟在她后面也跟着停住,安静地看着她。玲珑定在原地几秒,转身把还搂着自己不放的小胖子塞到他怀里,“抱不动了。”
胖宝越长越大,作为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阁老的长子,许多人都密切关注着他,他生得也好,虽然小时候胖乎乎的,可随着年纪增长,个子抽条,又有个对美很坚持的娘亲,被逼着减掉了身上的肥肉后,是越长越出众、越长越好看。十七岁高中状元游街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状元郎轻轻一笑,不知迷倒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
第369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三)
段嘉在外面人模狗样的,一回家就原形毕露。他虽然是段阁老的独子,可他亲爹真没有给他走后门的意思,段嘉在皇帝钦点下入了大理寺,至少磨练个两三年才有出头的机会。当然皇帝是非常看好他的,段嘉与太子关系很好,只要太子不出大差错,日后也能保段家百年兴盛。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灵魂里迸发出的求生欲,面对龙女时尤甚。
不过十七岁的段嘉觉得他亲爹是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严肃了,以前自己小的时候还有抱抱举高高,现在看到了跟没看到一眼,眼皮子一掀一瞥就当没他这个儿子,倒是在娘亲面前献殷勤献的越发勤快。
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更可怕的下场是什么样子。
呵呵,段嘉觉得,就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一定有弟弟妹妹出生,就他亲爹那个情商,根本不会讨好娘亲,笨的一匹,段嘉都不稀得说他。
不知为何,从来不知夫妻之间如何相处的段烬觉得,他不能反驳,不能质疑,否则绝对会迎来更可怕的下场。
小时候他还不懂,后来稍稍大点儿,再回想起小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爹现在连他娘的嘴可能都没亲过几次,别提旁的了,不存在的。
现在到了她嘴里,却成了他主动要装恩爱夫妻了。
单看大冬天的他爹还叫冷水就知道,肯定是被娘折磨的惨了。
他本是不重欲之人,成亲后公务繁忙不说,有时候好几天不能归家,难得归家了便要接受妻子的哭哭啼啼与控诉指责,着实令人头疼,与她解释了也不听,慢慢地两人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成亲一年多,他碰她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出来。可妻子又爱面子,在外人面前便会主动做出一副恩爱模样来。
不过段嘉一点也不心疼,他永远也忘不了曾经一次性蹲两个时辰马步天不亮就起床读书练武的过去——谁家还没个父子反目的故事呢。
闻言,段烬愣了一下。
“娘!你在吃什么好吃的?!”
本是好意,却被玲珑不客气地踩了一脚,段烬吃痛,她就哼道:“不要借机吃我豆腐,别以为在你娘面前我会跟你装恩爱夫妻。”
玲珑放下手里的牛乳酥,诧异道:“你是狗投胎的吗?鼻子这么灵?”
他仿佛是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小手松了下,然后又立刻抱紧。段烬看着她走路都有点吃力,她身形纤细,但儿子是真的胖,感觉下一秒就要摔了,于是他轻轻伸手搭在玲珑的手臂上,免得她撑不住。
段嘉笑嘻嘻地挤进来,从她盘子里顺走一块咬了一口,外皮炸的金黄酥脆,里面的牛乳是膏状,热腾腾的香味扑鼻。段嘉三口两口吃掉一个,还想再顺一个,被玲珑一巴掌拍开:“快滚。”
玲珑把小胖子又抱回来,他乖乖地搂住她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蛋温顺地贴到玲珑脸颊,可能是怕她再把自己给别人抱,小手搂得很紧。以至于玲珑拍了他的嫩屁股一下:“再不轻点儿你就没娘了,以后跟你没心没肺的爹一起过。”
他顿时就很受伤:“娘,我在外面这么辛苦……”
段烬难得有几分愧疚:“素日里公务繁忙,劳累你了。”
“职场菜鸟的必经之路,习惯就好。你爹当年无权无势只靠自己更惨,你比他可幸福多了,至少没人敢惹你。”
玲珑嘲笑他:“你儿子根本不知道你是他爹。”
这倒是,虽然段烬不给自己儿子便利,可别人却不敢对段阁老的独子无礼,段嘉在大理寺混的是如鱼得水,不知道多开心,根本没有当年段烬摸爬滚打的艰辛。
堂堂段大人,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焦头烂额措手不及。明明只是个十月大的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这么能扑腾?
他其实就是撒个娇想再要块牛乳酥吃,这会儿听玲珑这样说,悲从中来:“娘,你是不是不疼我,不爱我,不喜欢我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段嘉感到很惆怅,他娘护短,但更护食,尤其是自己越长越大,娘就越来越不跟他分享,有时候段嘉恨不得就在小时候算了,不用保持身材,想吃什么随便吃。
但小胖子不乐意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抱着他的陌生人是谁!眼看他亲娘都不管他了,抽抽鼻子嚎啕大哭,挣扎着朝玲珑伸出双手,反正就是不给段烬抱。
“又在缠着你娘做什么。”
玲珑毫不客气地把小胖子塞给了他,因为她胳膊都觉着酸。
伴随着低沉严肃的声音,是段烬回来了,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像当年那般忙,已经开始着手培养新人。“今日大理寺的胡大人同我讲你将一名谋杀亲夫的女子无罪释放了?”
他说:“儿子给我抱。”
段嘉一听他提这个就来气:“爹,你别胡大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人就是个老学究,臭脾气,还不把女人当人!”
玲珑还白了他一眼,捞起小胖子穿鞋直接走了,留段烬一个人在原地坐了片刻,才想起来追上去。
他们父子俩争执,玲珑埋头吃东西,只在父子俩情绪开始激动的时候一人给了一块牛乳酥,段烬段嘉便暂停了语言,两人纷纷坐下,段烬道:“你且说来听听。”
面对外人段烬向来威严刻板,可对着他的妻子连珠炮的一串,他是一句都反驳不出来,他真的只是觉得奇怪,所以问了一声,结果被喷的头晕眼花。
那位女子夫家姓刘,人人都叫她一声刘娘子,她那夫君刘温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十天半个月不归家,一归家便拿妻女打骂出气,街坊邻居都说他不是个东西。刘温之母又蛮横刻薄,总是看刘娘子不顺眼,觉得这儿媳没有福气,又生了一对赔钱货,才害得儿子没出息,平日也是非打即骂。一家子就靠刘娘子给人洗衣服为生,就这,刘温一回家还要翻走全部的铜板再去赌。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喷回去:“不一样又怎么了,我就得跟以前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不眼巴巴守在门口等你回家拿我的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是?我为什么要倒贴?我是长得丑了还是年老色衰了我要这么委屈我自己?你爱喜欢谁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看我不理你了心里难受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受了情伤性情大变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对爱没有渴望了不行吗?我心如止水从此以后只想为了儿子活着变成一个完美母亲不行吗?你管的那么宽?”
半个月前刘温神色仓皇逃回家中,原来他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根本还不起,赌坊的人便要砍他的手指头,他给吓得缩在家里数日不敢出门。
众所周知这条龙从来不讲理也从来不心虚,她对于人设这种东西向来是兴趣来了就维持一下演一下装一下,没心情没兴趣的时候那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根本不考虑什么崩人设啊吓人啊会让原主生气啊之类的——都被她吞噬掉成为她的能量了,就算生气怪她又怎样?有用么?
刘娘子任劳任怨,继续给人洗衣,直到有一日回家,发现一对女儿没了踪影,刘温人也不见了,倒是刘母居然买了只烧鸡回来吃。刘娘子追问女儿下落,被刘母一个耳光甩在脸上,骂她净会生些赔钱货浪费家里的银子养活,好在这对赔钱货长得不错,还能抵几个钱,就叫赌坊的人给带走了,刘温的赌债也一笔勾销,甚至还多得了几两银子。又骂刘娘子没福气留不住男人,因着刘温拿了钱便立刻又去赌了。
段烬能说什么?话都被她抢着说了,他也没有否认,只是疑惑地盯着玲珑看了数秒,若有所思道:“你跟从前很不一样。”
刘娘子发了疯般找到赌坊,又被觉得丢人的刘温拖出来打了一顿。她浑身是伤的回到家,拎着菜刀把婆婆给剁了,待到刘温又输了精光回来,也没能幸免。随后刘娘子便主动到京兆府投了案,本来京兆府尹要判她秋后问斩,可为刘娘子求情的百姓太多,历来律法大过人情,于是这棘手的案子就丢到了大理寺。
然后自顾自道:“那你多虑了,我们之间就没什么感情,谈何破裂?你大可以先过去,我待会儿会带胖子一起去的。”
刘娘子在牢里待了三个多月,始终一言不发。
她是真的好奇在问,因为她对段烬全部的了解都来自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虽然不能够保证百分之百的真实无误,但基本也是七七八八没毛病的。“哦我懂了,你是要等我们一起去,好不让娘以为我们感情破裂?”
“要说刑罚,大刑在京兆府就用过了,要说坐牢,也坐了三月有余,我觉着是可以无罪释放了。”段嘉理直气壮,“爹你别生气,你说说,要是那刘温与刘母还活着,律法又能耐他们何?”
段烬就在桌边坐了下来,玲珑陪着小胖子玩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还没走,就很奇怪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从前不是根本不想进来的吗?”
一旦牵扯上家事,别说是父亲卖女儿,婆婆打儿媳,那都不是律法能管的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那么多百姓自发给刘娘子求情,又为何不能网开一面?
她也就是一句知道就没别的了,实在是跟段烬无话可说,这人生得是好看,但比起睡男人,还是幼崽更重要一些。
能把一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女人逼得杀人,就没人追究为什么?
“知道了。”
段烬冷面以对,他向来理智,儿子继承了妻子的浪漫与天真,这本是好事。可……“那我问你,日后若是还有类似的案件,你要如何处置?”
“娘让我们中午过去一起用午膳。”
“我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便是想要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段嘉握紧拳头,“为何父母贩卖儿女便不算犯法?为何长辈殴打逼迫晚辈官府便管不得?依我看,只要有证据,律法都该管得!”
小胖子啊了一声,仿佛在附和他娘的话,玲珑伸手到他腋下把他抱起来,问段烬:“你有什么事?”
闻言,段烬素来沉静的面容出现一丝惊愕:“你……”
段烬:……
儿子竟是想要修改律法?!
“锻炼他的心性,磨练他的意志,让他知道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这是第一次,段烬意识到儿子已经不是幼年那个蹲会儿马步就哭唧唧的小胖子了,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心中始终有着美好向往,这是段烬从来都不具备的。
眼见自己都进来了她还在那戳儿子,段烬没忍住,道:“你……戳他做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道:“你可知此事艰难程度?”
真要说起对小胖子的亏欠,玲珑觉得两人都有份,谁也别怪谁。
“纵粉身碎骨,儿子也无怨无悔。”段嘉眼神坚定。“爹,你可知我入大理寺以来,读了多少卷宗?有多少无辜的妇女稚童丧命?今日有刘娘子,明日便有张娘子赵娘子,将女人逼到这个份上,还算什么男人?太子后院那几个姬妾,为了所谓的宠爱,便在那一亩三分地成日算计来算计去,她们为何不能像我娘一样?她们是做不到么?是有人不让她们做到!”
其实不仅是小胖子的亲娘忽略他,他亲爹也没见得就好到哪里去。御史大人公务繁忙为国操劳,哪里有时间在家里陪孩子?怕不是小胖子连他是谁都不晓得。
“诶!”玲珑敲了他的脑壳一下,“好好说话别扯我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玲珑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头一抬,见是段烬,没理他,继续戳儿子玩。小胖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有敌人入侵,不划拉了,努力仰起小脑袋朝门口看那人是谁。
她其实并没有教段嘉这些,段嘉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只是最大程度的开发了他的智力,很多道理都是他自己琢磨的,玲珑不喜欢给别人强制灌输是非对错,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人类社会的是非对错呢。
这一幕实在是滑稽,段烬没见过别人是怎样当娘的,但他觉得应该不会跟玲珑这样把自己儿子当玩具。
段嘉聪明、浪漫、又善良,这是他自己所具备的品质,是从灵魂里散发出的柔软与美好。
段烬中午的时候过来就瞧见他的妻子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腿托腮,另一手戳在他们儿子的背上,而他的胖儿子就跟只小乌龟一样划拉着四肢咯咯笑,想翻身却怎么也翻不过来。
段嘉先对娘亲嘿嘿笑了一声,然后认真对父亲道:“我觉得将刘娘子无罪释放没有错,更何况……即便她出狱,一切也都回不到从前了。”
小胖子已经十个月大,翻身翻的很是熟练,只要玲珑不使坏就成。偏偏她就是看他轻轻松松翻身很不顺眼,一定要戳人家的小肉肉,让小胖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过来才肯罢休。小胖子脾气好,从来不跟玲珑生气,只要她陪着他他就乐呵呵的,被摁成一只小乌龟也半点儿都不恼。
他是深觉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有些事他不跟爹娘讲,憋在心里都要疯了。“爹,我本来也在犹豫。刘娘子虽然可怜,可她杀人却是事实,按照律例,杀夫者该处以腰斩之刑,但是一个月前,有个男子失手将其妻打死,京兆府却只拘了他半个月便将人放了。三日前一对老夫妻来大理寺喊冤,说是他们家的女儿入了富贵人家做婢女,犯了错被活活打死,他们来不是求我们做主,而是求我们帮忙让他们给女儿收尸,连喊冤都不敢,因为被人欺辱已是常态。”
但她在段家也实在是无聊,陪着小胖子玩也不是不可以。段老夫人把家里掌管的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大都老实本分,除了玲珑自己院子里的——原主那性子,除了段烬对谁都不在乎,自己院子里的人养野了心也不知道,其中好些个都是他们成亲的时候段老夫人特地新买的,不比府里的老人好使。
“爹,我就是想……借由刘娘子这次,推动律法变动。”
玲珑觉得都是惯的,以前他亲娘成天不搭理他视他如无物,他就乖得很特别好带,现在她这个冒牌亲娘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果然无论什么幼崽都是不能太纵容的,给他一点阳光就灿烂的想一步登天。
段烬微微眯眼:“就没有气胡大人的意思?”
小胖子自己对婴儿车也很好奇,时不时地伸手想去抓抓看,玲珑把他放在腿上给他喂煨好的蛋羹,他是吃乳母的奶长大的,还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小嘴唧唧回味无穷。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缠着玲珑,以前是只要吃好喝好身上清爽就能一个人躺着玩很久,现在不行了,必须得玲珑陪着,不陪就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严重了还哭鼻子。
到底是亲生的,段嘉心虚摸鼻子:“谁叫那老混蛋要出言不逊,说什么这种杀夫的女人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我跟他辩了几句,他还说我没家教,怀疑我娘的品行。”
抱不动抱不动。
说着偷觑玲珑一眼。
于是段烬一个上午什么事儿都没干,就在玲珑的指挥下做婴儿车了,好在最终结果让玲珑很满意,等刷上的漆干了,散了味儿,她就能把那个老是要人抱的小胖子塞进去了。
他那过了十几年还美如少女的娘亲听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老匹夫!”
段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东西,他倒是见过军中和农家所用的拉取货物的马车,不过用来给小婴儿的却是头一回见。他虽是文官,动手能力却很强,玲珑在记忆里翻找到他擅雕刻的特长,据说还曾经雕了一副香木人像送给他的心上人。不过玲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到底雕的好不好。
第377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十一)
阿欣跑过来,手里托着一张纸,上面是玲珑用炭笔画的婴儿车的小图,需要什么材料、每种材料大概需要多少、要怎样安装制作——全写上面了。
第二天段嘉当值的时候没瞧见那位总是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胡大人,他其实很不明白,他跟胡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胡大人怎么就那么讨厌他呢?这还真不是段嘉吹,打他出生到现在,男女老少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他嘴甜会来事儿,人又机灵,最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哪怕是他亲娘都说要不是他长得符合她审美观早就被打死了。
玲珑道:“这个光用说的可不行。阿欣,把我昨晚画的图纸拿来,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但胡大人怎么就那么讨厌他呢?
她跟他说话没有很客气,也没有很不客气,反正就是那种淡淡的,你帮不帮都随意的语气。段烬今日确实没有其他事,妻子要他做事,他岂会拒绝?便颔首道:“你且说来与我听。”
等过了半天,才听到有人偷偷传言说胡大人早上来当差的路上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听说揍的老惨了,估计至少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段嘉听了先是高兴了会儿,完了觉得莫名有点微妙,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小心眼记仇护食又不讲理还任性,而且是典型的双标,就许她骂人不许别人骂她,你背地里偷偷骂最好别让她知道,否则她一定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若是没事,帮我个忙,不为难你?”
昨天刚说了胡大人骂她,今儿一早胡大人就被人套麻袋给揍了,世上有这样巧的事儿?
段烬疑惑地看过来。
段嘉本来想找他爹问一问,结果听说他爹今天早上跟皇帝告假了!理由是身体不适!
玲珑吃完了早膳,问段烬:“你有事吗?”
段嘉一个字都不带信的!
小胖团子在旁边的地毯上翻滚,这会儿闻着味儿了,很渴望地朝香味来源看,奈何玲珑铁石心肠,权当做没看到。
不是他吹,他爹清心寡欲十几年一身精力充沛比年轻人都强壮,两人走一起看起来跟兄弟似的,多少年了段嘉都没见过他生病,昨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跟他在饭桌上争辩险些打起来,怎么今天就病了?
——全进了玲珑的肚子。
有同僚来问段嘉要不要趁着下午,大家伙儿一起去胡大人府上探望探望,段嘉颇有些心虚,但他必须去啊,哪怕关系不好,表面样子也得做,更别提他要是不去那不就是证明他心虚?他怎么可能心虚?
段烬有点记不得上次跟妻子一起用膳时,她是否这样的……能吃了。他的印象中她是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的大家闺秀,食量并不大,因而维持着弱柳扶风般的身段,显得十分娇弱。可今天……本来段烬觉得这早膳两个人可能吃不完,但最后是一点也没浪费。
到了胡大人府上,胡大人已经醒了,但是由于被揍的太狠,说不出话,就用颤抖的手写出了颤抖的字,要人全力缉拿嫌犯!谋害朝廷命官,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第368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二)
段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胡大人伤成这样了看到段嘉还哼一声不搭理,就跟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段嘉坐到床边握住胡大人的手,满怀深情地说:“胡大人!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在你养病这段期间,千万不要乱动,也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帮衬一二的!”
他松了口气,跟着坐下。
胡大人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他的手被包成了猪蹄,偏偏段嘉看着斯文力气却不小,这一捏,十指连心,疼的他话都说不出,眼皮一翻就没声儿了。
太不客气了,也太不讲理了,还太容易动怒。但段烬觉得没什么不好,他宁可她常常发脾气,也不想她总是哭,却不肯说自己为何哭。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段嘉浑水摸鱼又掐了胡大人一把以抱平时被他各种刁难的仇,然后感慨:“像胡大人这样的好人,居然会有人想要谋害他,真是、真是……”
“谅你也不敢。”玲珑哼了一声,把小胖子捞起来放到地毯上,地毯周围是她让人弄出来的围栏,都用布包着尖锐的部分防止小胖子磕上去,然后她坐下来,半天不见段烬动,就有点不耐烦:“难道你要我喂你吃吗?”
真是干得好啊!
阿欣:“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同僚们彼此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玲珑看过去:“叫什么大爷,那你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大娘?”
这位胡大人眼高于顶,仗着有些才华,又有资历,就对他们这些年轻人看不顺眼。平日里冷嘲热讽是轻的,他是顶头上司,没少给其他人下马威。你想翻案?想查阅卷宗?到了胡大人这里,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他非要给你拖个三五日,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儿,尤其是女人的。段嘉进了大理寺后通过他亲爹的面子查阅了胡大人所经办的近一千桩案子,也不知道胡大人对女人有什么偏见,在他经手的案子里,但凡女人是嫌犯,不管有没有证据,他都要先上大刑。
正好阿欣端着早膳进来,乍一看到段烬吓了一跳:“大爷!”
没少屈打成招,因此像段嘉这般年轻的有志之士,都非常看不惯。奈何胡大人的姐姐是皇帝的妃子,虽然不是很受宠爱,却为皇帝生了三个儿子,一时也没人动得了他。
玲珑不说话,段烬也不说话,只有小胖子啊啊啊。
否则段嘉是段阁老的儿子,一般人哪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便叫人钻了空子。
段嘉暗中报复后纵马回家,直奔他爹娘的院子,就看到他那称病不去上朝的亲爹正跟他娘坐在亭子里敲核桃吃,他爹敲一个他娘吃一个,两人还在说什么话。
原主死后才意识到自己最对不起的是被她忽略的孩子,可惜已经晚了。段烬公务繁忙,原主记恨他心有所属,便总是对着儿子念叨,她自己心思敏感脆弱,受不得一点打击,再加上有心人的刺激利用,很快便疯疯癫癫起来,自己吓自己,请了多少大夫也看不好这个病,段烬纵然不离不弃,他是天子近臣,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段嘉摸过去,本来想偷一个敲好的核桃,却被段烬一锤子砸在手上,疼得眼泪狂飙:“爹!你是我亲爹!”
玲珑觉得原主跟他是真的性格不合,就是单纯的性格不合,在一起就是祸害对方的。
段烬说:“是。”
段烬说完了,发觉妻子没回应,他也有些尴尬,满打满算他们成亲到现在一年有余,在一起说过的话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妻子在哭诉他安静地听,可他又不会安慰人,每每让她更难过更生气,段烬想着不出现在她面前就不惹她心烦了,结果她好像会更不高兴。时间一长,段烬也不知如何是好。
玲珑笑出声:“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玲珑就眨了眨眼睛,然后呢?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看起来像是在乎的人吗?虽然说要给小胖子一个美好的家,但趁着小胖子不记事她当然不可能让段烬事事顺心如意,觉得她幼稚比较好应付?他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魔鬼。
“我鬼鬼祟祟?娘,你今天跟我爹干什么去了?”
段烬不会哄人,他道:“我……这几日休沐。”
玲珑一派坦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你爹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他好像听懂了,就啊的叫了一声,很失落的样子。玲珑听到背后传来轻笑,一扭头,不客气地问:“你进来做什么,不去书房在这儿浪费时间?”
段嘉才不信呢,他可是他娘一手养大的,还不知道她?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他娘亲就是那最最最最会骗人而且说谎不脸红的!“胡大人今天叫人套麻袋揍了,娘你知道吗?我来家前去瞧过了,被揍得老惨了,刚看到我去探望就激动地又晕了过去。”
小胖子从出生到现在难道跟母亲亲近,根本离不开玲珑,又张开双手啊啊求抱,玲珑戳了戳他的小肥脸:“娘抱不动你了,你老老实实躺着。”
段烬随手拿起一串葡萄给他,慢悠悠地问:“胡大人瞧见你激动的晕了?”
他失笑,觉得她跟个孩子似的。不过这样孩子气的恼怒可比那种呜咽不停的哭泣来得好,段烬便跟了上去,玲珑正嫌小胖子肥的抱不动,直接把他放桌子上了,决定要叫人做个婴儿车出来,她再也不想抱着这坨肉到处走了!
“那可不!”段嘉咬下一颗葡萄,一边吃一边比划。“当时看到我就这个表情!然后这个姿势又晕了!”
段烬的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出声呢。
他气人的本事跟他娘亲学的,虽然不能青出于蓝,但也到能出师的地步了。段嘉说起来沾沾自喜,他还偷偷掐了胡大人好几把呢!
但他向来自律,哪怕休沐也会按时起身,在院子里打拳。他虽是文官,却习过武,身材维持的非常好。一套拳打下来出了汗,扭头就瞧见妻子抱着儿子站在走廊那里看他,段烬正要打招呼,就听见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儿子转身走了,无比高冷。
“他讨厌你,也是理所应当。”玲珑吃着核桃说,“谁叫他跟你爹是情敌呢?”
算起来也不少了。
段嘉眨眨眼:“还有这回事儿?”
第二天是段烬难得的休沐,渭州那边出了很大的贪墨案,他身为御史忙得焦头烂额,如今案件真相大白,总算是告一段落,皇上也很大方,手一挥就给了段烬……五天的休沐日。
段烬脸一板:“夫人不要胡说,我与那姓胡的才不是情敌。”
一夜无梦。
段嘉竖起耳朵,对八卦充满好奇与渴望:“娘!怎么回事啊娘!”
他不恼,自己收拾了下,时间也不早了,便在书房的隔间睡下。
玲珑无视掉段烬的眼色,跟段嘉讲:“你爹跟我成亲前有个娇滴滴的心上人,那会儿他跟胡大人都还年轻,两人还说过话,后来心上人不喜欢他,喜欢胡大人,你爹又跟我有婚约,胡夫人就成了你爹的白月光。不信你问你爹,他现在还喜欢着人家呢。”
之前她是一边哭一边控诉,可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不知为何,段烬觉着这如同小孩子拌嘴后不跟对方一起玩,幼稚,却也有些可爱。
“一派胡言!”段烬矢口否认,“我根本不喜欢她了!”
结果到了书房才发现,嗯……他也就是两天没回来,书房彻底变样了。他的所有物品都被摆在了书房,还贴心地给他搬来了两个柜子,段烬得知这是妻子要求的之后,有点无奈。
“你爹还送过人家木雕。”玲珑说。
他心中是有过人,可从娶了她那一刻起,便会对她负责任,不会再想旁的了。
段嘉不敢置信:“爹你这个渣男!”
他回来晚了就习惯睡书房免得吵到妻儿,因为这个妻子还问过他,段烬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他甚至有些沉闷,看着妻子情绪激动言辞哀怨,他半天蹦不出一句话,能把心思敏感脆弱的妻子气哭,自己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段烬快气死了:“你这个不孝子,我怎么就是渣男了?!”
他没有过多的打扰他们母子,看了他们后就出去了。
“不对啊娘。”段嘉突然想起什么来,扭头问玲珑,“我去胡大人家探望的时候见过胡夫人,那胡夫人……体型有胡大人两个宽!”
只是她太过柔弱,又太过偏执,总让段烬觉得无法呼吸,因而更不想面对她,可偏偏这样,她就越是胡思乱想。
“你爹就喜欢这样的。”
段烬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是希望妻子能够好好照顾儿子的,而不是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他公务繁忙,注定了没有太多时间倾注给家人,他希望她能帮助他撑起这个家,侍奉母亲,照顾好年幼的弟妹和儿子。
段嘉顿时用原来你是这样的亲爹的眼神看过来,段烬嘴角微抽,“她年轻时并非如此……”话说一半感觉有点危险,及时止损,“不是每个女子都如你娘这般,能美貌如花不减当年,如今我心中只有你娘,什么胡夫人,不认识。”
卧房里点着柔和的灯,大床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躺着,睡得脸蛋白里透红,同样白里透红的还有她怀里的另外一个小脸蛋,母子俩姿势极为亲密,挨在一起。
玲珑撇撇嘴。
虽然对这位夫人并无甚感情,但儿子段烬是爱的,想到他们母子俩一起睡,难免感到奇怪,就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裳,示意守夜的婢女噤声,自己走了进去。
结果过了半年,胡大人出事儿了,他错判了一桩案子,将无辜的嫌犯用刑至死,在段嘉的据理力争下,案子水落石出,禀报到皇帝面前,皇帝大发雷霆,贬了胡大人的官还打了他五十个板子,胡大人遍体鳞伤的回了家,他如今是胡家的顶梁柱,然而宫里的妃子姐姐跟三个侄儿向皇帝求情都无功而返,皇帝震怒,谁劝都没有用。
段烬身为从一品御史,天子近臣,立刻从这句话里提取出数个信息:他那位无论多晚都要等他回来的夫人,居然没有等他直接睡了,而且对儿子漠不关心的她,居然是带着儿子一起睡的。
于是胡夫人仗着当年的情分上门来了。
下人回道:“夫人带着小少爷睡下了。”
段烬想都没想:“不见!”
直到夜深了段家大爷段烬才回府,他先是给自己做了清洁,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和小少爷睡了么?”
玲珑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说风凉话:“好歹是你年少时期的梦,是你放不下抓不住的白月光,不去看看多不好啊,人家连旧日信物都送来了呢。”
陪着小胖子玩了会儿,时间差不多了,玲珑准备睡了。小胖子的作息跟她差不多,就依偎在她怀里,母子两个睡得喷香。
段烬黑着脸瞧着桌上锦盒里放的木雕——那是他少年时雕了送给胡夫人的,也不知道是开窍了还是怎么地,他起身拿起木雕丢到地上,一脚踩的稀巴烂。
他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就眨巴着一双懵懂清澈的眼睛看她。玲珑没忍住,低头咬了一口他白嫩的果冻般的小肥脸,口感相当好,她想吃糯米团子了。
然后说:“没了。”
然后玲珑就在他乖巧的眼神里把一整根棒棒糖全吃完了,连点糖渣都没给剩下,还捏捏他的小胖脸:“乖啊,你还小,不能吃这么甜的东西,姐姐先——娘先帮你吃。”
玲珑嫣然一笑,“那便饶你一次。”
她不喜欢旁人在身边,把阿欣等人都赶出去后自己凭空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糖果香甜的气息吸引了小胖子,他眼巴巴地看着,但不抢也不要,乖的不行。
她身姿款款,亲自出去招待胡夫人。胡夫人本想着凭旧情求段烬帮忙说说情,谁知却见到了段烬的妻子——这位段夫人是个怪胎,从不跟其他贵妇人来往,也不与她们互相做客,距离上一次见到貌美如花的段夫人,已是快十年了。
新的乳母已经来了,眼看时辰不早,洗澡换衣服喝奶一条龙服务,这小不点长得是真好,香软的一颗小团子,玲珑闻着都想把他吃掉。
然而今日一见,对方竟一如少女没有丝毫变化,自己却……
笑得太可爱了,玲珑没忍住,把他捞起来放怀里。这下老实了。
玲珑很不客气:“胡夫人来做什么。体型压制?”
小胖子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嘴里咿咿呀呀说些他自己都不懂的词句,还是笑着朝这边靠。
胡夫人登时就变了脸色,“我是来求见段大人的,夫人何必羞辱我?”
小可爱呜呜的朝这边靠,大眼睛水汪汪的,因为被脚挡住,直接抱住了玲珑的脚就要啃,吓得她赶紧收回来:“你好脏啊!你怎么这么脏?居然要啃别人的脚?”
玲珑轻笑:“这就叫羞辱了?那这么些年,你一直不死心朝我这儿伸手,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觉得他很可爱啦,白白胖胖软软嫩嫩,可是再可爱也是有时限的,简单来说就是龙女大人腻了,不想玩这个小可爱了。
胡夫人一怔,便见她面前的美人露出嘲讽的笑:“原以为你变胖了就能知道轻重,却不想你不知啊。”
失去了香软怀抱的小胖子有点不乐意,他躺在床上,试图朝玲珑靠近,还要她抱。玲珑拿脚把他隔开:“离我远一点。”
“是你害我变胖的?!”胡夫人只听懂了这个,“你这个毒妇!段大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等回了自己院子,玲珑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丢掉!不抱了!谁爱抱谁抱!
这些年胡夫人怎么减也减不下来,莫名就成了个被吹起来的气球,她自卑,不敢出门,连带着丈夫都对她失去了兴趣,纳了好几房年轻的小妾,家里一片乌烟瘴气。胡夫人一生气,跟胡大人吵架就要后悔当年没嫁段烬,使得胡大人越发对段烬看不顺眼——搞不了段烬,他还搞不了段烬那乳臭未干的儿子么!
小胖子成功赖在娘亲怀里格外开心,玲珑又跟老夫人说了会话,最终又辛苦地把小胖子抱回去。他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停地手舞足蹈,玲珑费了好大劲儿才抱住,恨不得把他丢到荷花池里喂鱼去。
“这就叫毒妇啦?”玲珑惊讶。“那我刚跟段烬成亲那会儿,你朝我身边塞的那些个刺激我的下人又算什么?”
她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能让她受委屈的人还没出现过呢,从来都是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
对没心没肺的玲珑来说,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下人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处理了就是了,可对心思敏感脆弱的原主来说,无异于是给她洗脑,让她变得偏执癫狂,更别提那异样的熏香以及放在茶水中的微小毒素。“段大人知道你嫁了人却又不甘心他很快娶妻做出来的那些事儿么?”
玲珑点头:“我知道了。”
胡夫人倒是幸福了,看到段烬不幸福,她就更幸福,倒也不是想害段烬,就是不想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得到段烬的心。
老夫人是很喜欢这个儿媳妇的,美丽温柔,出身高贵,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惟独一点,太拧,真的拧,老太太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像她这么拧的人,按理说太傅夫妻俩都是个温文的性子,怎么养出的女儿却如此固执?
那些熏香和毒成了原主的催命符,玲珑就换了一种方式还回去,你看,胡夫人现在圆乎乎的,不是很富态么,看着可有福气了。
“是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没见过比咱们家小宝贝更乖的孩子了。”老夫人一笑,眼角就皱纹密布,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她又语重心长地跟玲珑说:“玲珑啊,子宴那孩子,是面冷了些,但并非不近人情,若是有怠慢你的地方,你跟我说,我不让你委屈,我替你教训他!”
第378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十二)
玲珑摇摇头说:“不累的,他很乖。”
此时此刻,胡夫人就像是见了鬼一般,被玲珑吓得步步后退。玲珑就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茶杯,里头茶香扑鼻,但她一口也没喝,“说起来若非你害我在先,我也懒得搭理你。如今你感觉如何呀?胡大人儿女双全,你却至今未曾生下一儿半女,眼看着胡大人也不好了,待胡大人百年之后,你要依靠谁呢?这么些年,你结下的仇人可不少。”
说完半是叹息半是感慨:“还是跟娘比较亲啊,玲珑,你若是累了,就把他送来让我带。”
胡夫人神色狰狞:“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是你害我?是不是你害我?!”
老夫人逗着小胖子,想抱抱他,但小胖子在意识到玲珑要将他给人后表达出了极大的推拒,搂着玲珑脖子不肯撒手,不肯让祖母抱。把老夫人的心都给伤透了!她捏了捏宝贝孙孙的小脸:“坏小子,连祖母都不识得了!”
“我才没有害你呢。”玲珑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不能生,关我什么事?”
小胖子就在这时咿咿呀呀的哼唧了两声,可真是太萌了,直接让玲珑心情变好。她养过的幼崽不计其数,这只的可爱称得上数一数二!果然只有更可爱没有最可爱!
因着自己不能生,便嫉妒别人能生,明明嫁了人,却还要喜欢自己的人给自己守着,胡夫人得知段烬成亲后不久妻子就有孕的消息可没少难过,尤其是她久未有孕,婆家颇有微词,她就更难受了。
“没事的娘,我可以的。”玲珑的心在滴血。
就如玲珑所说,她没害胡夫人,她只是让胡夫人变胖,胡夫人却是让她身体变差,本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千金小姐,嫁为人妇后身体越来越不好,便越需要丈夫陪伴,可段烬是什么性子什么职位?他每天光是公务便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陪她?再加上胡夫人安插的那些个桩子,原主本身又耳根子软性子拧,两人之间便越发不可挽回。
但老夫人喜滋滋地就叫人拿出来了,一秒钟也没耽搁,玲珑拿着一串钥匙,面上表情一言难尽,老夫人试探着问:“怎、怎么了?要不……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连带着段嘉都长歪了。
不是啊,她就是告个状,让老夫人心里有数就行,不是要管家权的啊!她不想管啊!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胡夫人做过什么也没存下证据,玲珑把茶杯放下道:“可惜啊,胡大人如今上了年纪,是头发越来越少肚子越来越大,段烬却一如当年风采不减,你心中应该很遗憾?只可惜这人是我的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玲珑:……
看玲珑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胡夫人心下一动,恨不得用世上最残酷最恶毒的话来贬低段烬,从而证明自己对他的不屑一顾:“不过是我看不上的男子,你要便拿去,谁还跟你抢不成?看你如此关注于我,想必这么多年,段烬仍然对我念念不忘?说我不能生,你又何曾再为段烬孕育子嗣?你比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傻傻地听着儿媳妇一条条跟自己说着,又要把人发卖了又要换一批新人……每个要求都不过分,理所当然,老夫人没法说别的,就点头,一个劲儿点头:“成,成,这事儿你能做主,待会儿我把管家的章子账簿都给你。”
玲珑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有个漂亮听话孝顺还有出息的儿子,你家里所有庶子加起来也没有他好。”
老夫人先是愤怒,随即被玲珑条理清晰毫不拖泥带水的说话方式惊到,她这儿媳妇……从嫁进来之后心里就只有子宴一人,旁的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按理说她是主母,府里的中馈都该由她掌管,可她在家中是独女,千娇百宠,嫁进来后也是撒手不管,就现在还是老夫人自己操心呢!
孩子不在多在精,真要比数量干嘛不去跟一窝能生十几个的老母猪比呢?
她将乳母等人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不给对方先陷害自己的机会。
她气人也是轻描淡写的气人,衬托的情绪激动的胡夫人落了下风,几乎口不择言:“你是嘴巴说得好,谁不知段烬那石头般的性格是又臭又硬,根本不懂得疼女人,你表面装得光鲜亮丽,背地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以泪洗面!他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喜欢!”
老夫人的关怀是真心实意的,玲珑点点头:“好多了,劳烦娘挂念。今儿媳妇过来,是有事想让娘做主。”
谁会喜欢段烬那种男人?生来仿佛缺了根筋,满腔柔情到了他面前也要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谁若是喜欢他,谁就是脑子有问题!
“今儿个身子可好些了?”
玲珑叹了口气,道:“段烬,你听听,我平时骂你可没这个狠。”
性子太拧,爱钻牛角尖,转不过弯来,受到一点点打击就一蹶不振,也难怪会跳湖自尽。来老夫人院子的路上玲珑还看到了那个荷花池,多漂亮啊,可一旦有人在里头死了,就开始散发腐烂的味道。
胡夫人心里一咯噔,扭头一瞧,段烬正站在厅门口,神色淡漠,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全程没瞧她一眼,完全将她无视,反倒让胡夫人心如刀绞。她嘴巴动了动,一句话尚未说出口,段烬已握住了玲珑的手将她拉起来:“你不是要吃煎饺,给你做好了。”
玲珑不是很理解人类的七情六欲,但是让她评价,她只能说段家人不能说没有错,可真正把自己推向死路的,还是原主自己。
玲珑却耍赖坐在椅子上不肯挪动:“我要你背我回去。”
从玲珑嫁进来到现在,老夫人很少让她来请安说话,就是因为原主总是苦巴巴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其实在段家,除却丈夫心有所属外,她过得委实不错。婆婆宽厚,小叔子年幼,小姑活泼伶俐,儿子又健康白胖——那最后又是怎样走到那一步的呢?
面子什么的,在玲珑面前段烬早就没了,他微微弯腰,她便趴了上来,眼看段烬背着玲珑从身边走过,胡夫人忍不住:“段大哥……”
等到差不多了,玲珑才带着小胖子上战场,去找她的婆婆段老夫人,老夫人正在念经,听到儿媳妇带着乖孙来了,连忙迎出来,看到乖孙白嫩嫩的小脸蛋就忍不住露出笑容,而后看向玲珑,见她今日气色极好,不似往日弱不禁风总是含着泪苦意满满,也松了口气。这个儿媳妇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拧,老夫人都怕了她了。
这一声又叫得柔肠百转。
哎呀,真的可爱啊!玲珑对好看的人事物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她把小胖子抱起来亲了亲,小胖子就乖乖依偎在她肩头开始吐泡泡,浑身的奶香味儿。
段烬道:“胡夫人,过度肥胖于身体无益。”
阿欣吓了一跳,赶紧应声按照玲珑说的去了。玲珑看着换了地方也没有不安照旧努力翻身的小胖子,一根手指戳上他白嫩的背,让他跟只小乌龟一样四肢拼命划动却就是翻不过来,发出桀桀怪笑。小胖子一点都不生气,仍然努力翻身,最后玲珑都被他这坚定不移的精神打动了,松开手,他终于成功翻身,就又咧开小嘴笑起来。
玲珑扑哧笑出声,就在胡夫人大放厥词说段烬不好的时候,恰巧段烬到了,听了后面那一番话,他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心底指不定怎样生气呢。这人年轻时死板木讷,跟了她这么些年也渐渐有了脾气,不然怎么会跟玲珑一起去把胡大人套麻袋揍个半死?等胡夫人回去可别想有好日子过咯!
“还愣着干什么,叫你干活还得三催四请的?”
胡夫人再也待不下去,夺门而出,玲珑扯了扯段烬的耳朵:“你听听你听听,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
跟其他丫鬟不一样,阿欣是陪嫁过来的,一直心疼自家小姐痴心错付,大爷是个冷情的人,夫人却又太柔弱心软,根本不是大爷的对手,被伤的那么重也不肯回头,阿欣背地里不知抹过多少次眼泪,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们家夫人,还是那个性子,改不了的。只能盼着她少伤心,不要总是那么难过。如今有了小少爷,日子是有盼头的。
段烬叹了口气道:“多谢夫人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
阿欣惊呆了,夫人是个死心眼的,无论是对大爷的深情还是对小少爷的视而不见,明明大爷每次回来都睡书房的,可夫人从来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眼下是发生了什么,夫人竟想通了?
玲珑就笑起来,段烬纵有百般不好,也比胡夫人好多了,更何况他在做人与为官方面真是没得说,放眼整个朝野也找不到如他这般心系天下公正严明之人。至于在玲珑面前的段烬,那就是只有玲珑知道的模样了。
玲珑嗯了一声:“以后他跟我住,你叫人去把他的玩具跟衣服什么的都取来,放到我的衣柜里,顺便把大爷的东西都送去书房。”
胡大人经此一事一蹶不振,恰逢几个皇子外甥犯了错,皇帝舍不得惩罚自己儿子,可对于同样参与其中的胡大人是不会放过的,胡大人还做着官复原职的美梦,谁知这回惹了事,再没人敢为他求情,皇帝有心杀鸡儆猴,胡大人就成了那撞到枪口上的人,一时间家财散尽,又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荒凉之地。
玲珑费劲地把小胖子抱到自己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阿欣见了也很惊讶:“夫人?您把小少爷抱来了?”
家中更是一片乌烟瘴气,妻妾之间的争斗就没停过,胡大人气得半道上就病了,谁曾想他刚纳的才十六岁的小妾居然趁着他不注意盗走了仅剩的值钱东西,跟个家丁跑了!
可谓是一点犹豫不决一点心软都没有,她心软什么呢?原主落难的时候也没见这些人帮原主说一句话,反而是拼了命的落井下石。原主只是对儿子不闻不问而已,到他们口中就成了罪大恶极的虐待,连带着老夫人跟大爷都信了。
胡大人愈发病重,竟就此一命呜呼!剩下个无儿无女只有一身肥肉的胡夫人,总算是没了正室派头,几个被她踩了一辈子的妾侍顿时扬眉吐气,没多久竟活生生干活累死了!
乳母一听要告诉老夫人,吓得体似筛糠,赶紧磕头求饶,可玲珑根本不会心软。她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乳母,还有小少爷房里其他跪着的下人,面无表情地说:“奴大欺主,你们这样的奴才,我怕是不敢让你们在小少爷身边伺候,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消息传回京城,段烬不为所动,只当是个陌生人。
玲珑把他一抱起来,先前的气势差点儿就没了,怎么这么重???他不是才几个月大吗???
没了胡大人在上头搞鬼,段嘉的官场之路走得十分顺遂,皇帝年纪大了,如今四海升平,对于修改律法,皇帝没有反对却也没有赞同,段嘉知道此事急不得,好在他与太子关系甚好,只要打好基础,总有理想实现的一天。
“你不用跟我说这个,待会儿到老夫人那儿说去。”玲珑看都不看她一眼,对小胖子拍拍手,那肉嘟嘟的小东西就朝她的方向看,还不记仇地伸开双臂——
不过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成家,在经历过祖母姑姑二叔亲爹的各种催促后,段嘉已经不敢回家了,因为一回家就必定要被抓过去看一大堆姑娘的画像,要他从中挑个合眼缘的——那画像能看出什么来?!吓得段嘉是有家不敢回,成天唉声叹气。
乳母立刻跪了下来:“夫人——”
跟他同龄的同僚都儿女双全了,他身边除了祖母娘亲跟姑姑就没个女的,怎么能不让家里人惦记?可段嘉并没有成家的打算,至少目前没有。他又是许多高门眼中的乘龙快婿,光是有意跟段家结亲的,都能把门槛儿给踏破。
好在小胖子是真的好哄,换了尿布喂了奶之后就乖乖一个人玩儿了,这么好带的小孩能让他哭得嗓子沙哑,怕不是一群刁奴时间长了没被松松皮心里不舒服。
段嘉惆怅不已,他现在正是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只想跟娘亲撒个娇一起吃个饭,哪里想听他们催他赶紧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假,可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呀!
本来她打算自己喝的!
若是不能给对方尊重与情意,又何苦蹉跎姑娘一生?段嘉对自己的人生看得很清楚,他和父亲不一样。
她快气死了,怎么可能给这个乳母好脸色!她进来之前小胖子正哇哇的哭,而且声音沙哑,哭声微弱,一听就是哭了很久了,嗓子都哭哑了!这垃圾乳母干什么去了?伺候的下人又干什么去了?凑边上小房间嗑瓜子嚼舌根,知不知道她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给小胖子换了尿布?知不知道她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牛奶都分给了这小胖子?
父亲如今已是要退下来了,待到新帝登基,百废俱兴,段嘉有许多的抱负要施展,他无心情爱,是从一开始就自己决定好的。
“我若是不过来,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照顾小少爷的。”玲珑冷冷地说,“我来的时候他正哭,别说你没听着,我进来这么久了你现在才发现,怎么,瓜子嗑的可开心,舌根子嚼的可爽快?”
只是……家人并不能理解他,而且越逼越紧,段嘉已经快半年没回去了,他不敢啊!他哪怕说出自己内心所想,祖母姑姑也不能理解,一个劲儿地哭,哭得段嘉脑仁疼。说什么传宗接代,二叔家的弟弟多了去了,少他一个又能如何?
乳母赶紧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被玲珑养大的段嘉,最最最难理解的就是人类对繁殖的渴求与疯狂。
玲珑从来不给旁人面子,她看过去:“我过不过来还得跟你报备才行?”
当然段嘉并不是讨厌小孩,甚至还挺喜欢,他觉得自己只是选择了一种跟别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可他的精神世界是非常充足的,奈何家人不懂,段嘉头都大了,可这回眼瞅着要过年,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回去——怕不是到时候他爹找上大理寺来把他狗腿打断。
问话的是小胖子的乳母,见从来对小少爷不管不顾的夫人今天居然到小少爷房间来,还坐在床上陪小少爷玩,不由得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好在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大不敬,立刻低下了头以示恭敬,心里却暗自奇怪,谁不知道少夫人一颗心都扑在大爷身上,每日望穿秋水的盼着大爷,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顾,今儿个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段嘉人模狗样的回家了。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段府亦然。看着那悬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段嘉仿佛看到了待会儿即将血流成河的自己。明明是回自家,他却跟做贼一样,悄咪咪地摸进去,还竖起手指头嘘看门的家丁不让他们出声。
“夫人,您怎么过来啦?”
先摸向娘亲院子,毕竟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也只有娘亲了,有娘亲护着,段嘉觉得自己还能勉强过个好年。谁知他刚摸过去,就听见爹娘在说话,他那平日里严肃的父亲被训的跟狗一样,正老老实实面壁思过,他娘还在背后戳他爹:“……我警告你段大烬,你要是再敢逼着胖宝娶媳妇,我就改嫁!”
不过这时候就是这样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管你本人喜欢谁呢?
这个威胁可谓是掷地有声,段烬面壁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答:“我都听你的,娘那边我会去说。”
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伤害太大,尤其是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才十六岁,不过在这个世界,十六岁生子是正常的。十五岁及笄嫁人,要了过了一年肚皮还没动静,一般婆家就要开始给夫君张罗通房了。玲珑这个还好,嫁进来没多久就有了好消息,怀孕生子都挺顺畅,夫君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是了,身边是没有其他人,心里有啊!
玲珑这才满意,视线一转瞧见门口的衣角:“还不滚进来,在外面藏什么呢?”
玲珑看着他抱着自己手指头吸吮的模样,在心底松了口气,幸好这具身体是贵族夫人不需要自己喂奶,而如今也过了会涨奶的时候,不然她一定会烦躁的想揍人的!
段嘉心情大好,先抱住他娘狠狠地么么哒了一下,然后很哥俩好地拍拍他爹的肩:“爹,你怎么不坐着啊,累不累?”
他也不生气,便傻呵呵的笑了,露出还没长出牙齿的粉嫩牙床,小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玲珑把手指头递过去,他就如获至宝地抱住不肯放开了,甚至还想要用嘴巴啃一啃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
他爹的目光简直能吃人了!
“你怎么这么胖呀。”她说着,戳了戳小不点的胖肚皮,小不点好不容易翻身成功,正气喘吁吁仰躺着,突然被戳,顿时有点茫然。玲珑看他这样更觉得好玩,便又戳了两下。
段嘉又是嘿嘿一笑,正要再贫,就听到他娘说:“你也站着去。”
她对于大部分的人类幼崽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他们又邋遢又聒噪,实在是称不上讨人喜欢。可眼前这只小小的胖胖的跟蚕宝宝一样的小布丁是真的可爱。玲珑到这儿已经快满一整天了,他只有在尿尿嘘嘘肚子饿的时候哭,只要及时给他解决了生理需求,他就乖乖地一个人呆着。
段嘉顿时不敢置信:“娘?!”
玲珑坐在床边,有点忧愁地看着床上软趴趴在努力学翻身的小胖子,他看起来也就几个月大,身上肉嘟嘟的,连小手都满满是肉。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小肚兜,眼睛又圆又亮,其实玲珑知道他大概分不清周围是谁在看他,但是……真的很可爱。
“距离你上次带点心回来孝顺我已经快两个月了。”
也很脆弱。
父子俩肩并肩面壁,一个是因为逼婚,一个是因为不孝顺,谁也别笑话谁。
很小,很白,很软,很胖。
丞相段嘉,终生未娶,在丞相位五十年,商人及女子的地位因为他得到显著提高,桃李天下,国富民强,段相辅佐了三代帝王,寿终正寝之日,帝王为失去这位如父如友的长辈号哭不止。
第367章 第三十二片龙鳞(一)
斯人虽逝,灵魂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