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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片龙鳞

兄妹俩不懂什么才叫“真心的”,直到从这日开始,他们常常遇到烦心事。比如说小公爷刚换上最喜欢的一套新衣裳,结果迎面就被一个不长眼的奴才不小心泼了水,小县主最爱的瓷娃娃,也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婢女给失手摔碎了,平时走在路上,拐个弯便被人撞倒,清晨起来肚子疼,偏偏伺候出恭的奴才怎么叫也不来……诸如此类的事情络绎不绝,大人兴许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两个小孩?

“光是用嘴巴说,那谁都会,我得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心的。”

但这兄妹俩还真就忍住了!

小公爷有些羡慕地看着可以随意撒娇的妹妹,“我也可以。”

就算再生气、再想发脾气,也都忍住了,小黑屋的可怕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其实是玲珑。

小黑屋的惩罚远比打屁股更可怕,小县主最先偎进玲珑怀里:“娘,我乖,我不说脏话,也不发脾气。”

和玲珑住在一起,跟以前是不一样的,姨母跟肖妈妈都不会陪着他们玩,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糊弄着小孩子,他们没有娘,不知道有娘该是什么样子,玲珑和姨母肖妈妈都不一样,她看起来很凶,其实脾气最好,只要不惹怒她,她是不会生气的。

否则关小黑屋。

哪怕是下雨天兄妹俩想要光着脚丫子去踩水坑玩,玲珑也是答应的。

玲珑同他们约法三章:不许说脏话,不许发脾气,不许动手。

弄得一身都是泥巴脏兮兮的也无所谓。

小县主想住到玲珑院子里,小公爷见妹妹走了,他也想跟着,反正玲珑的院子大,再住几十个小孩也住得开,不过要住玲珑的院子,就得听玲珑的话,那些个把兄妹俩带的满嘴污言秽语的奴才不在了,可这习惯已经养成,要改并不容易。

而在这之前,他们是“小公爷”、“小县主”,行事要注意自己的分寸与身份,但偏偏伺候他们的人,又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朝错误的道路引——现在小公爷才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姨母不许自己玩泥巴,不许自己跟身份比自己低的小孩玩,却不管他骂脏话没教养呢?

高门贵族,父亲向来都是撒手掌柜,教育儿女从来都是母亲的职责,然而按照规矩,儿女又要住在自己的院子中,并不能与母亲太过亲近,比起母亲,他们身边伺候的婢子、乳母、小厮,其实更容易影响到他们的人格成长。

姨母是真的不喜欢妹妹,也不喜欢自己。

在兄妹俩院子里伺候的奴才全部都被换了,甭管多讨两个小孩欢心,陆茯苓与肖妈妈在时没能为这俩小孩做一点事,就都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然后玲珑让薛管家去重新挑人,薛管家经过数日考察,才敲定了最终伺候小公爷与小县主的人选。

意识到这件事的小公爷低落了好几天,很快便抛之脑后,因为玲珑让人在院子里弄了个很大的秋千,还给他们做了好多玩具,滑梯木马跷跷板,都是兄妹俩从没玩过的!小孩子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陆茯苓是谁?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首先,谁家七岁、五岁的小孩子张嘴骂人就是贱人蹄子?他们是身份尊贵的小公爷小县主,按理说身边伺候的人都要精挑细选,决不能有粗鄙之人,偏偏却学了这么一口市井之语,骂起人来宛如那泼辣蛮横的村妇,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

回到陆家的陆茯苓这段日子可不好过,她没名没分的在公府住了这么多年,连自家都不想回,说没有私心谁信?外人看得清楚,若只是因为先夫人临终遗言,那到了十五岁及笄,便也该回到自己家中了,陆茯苓却一直在公府住着,这也就是武安公不在京中,要是在京中,小姨子跟姐夫可不算什么佳话,怕是要被人讽刺的。

虽然嘴上说着要改,但性格已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改正之事。

陆家自然比不得公府富贵,先夫人能嫁给武安公,也是因为陆家式微,在一次宴会上,陆家大姑娘意外落水,周围又只有武安公在,被武安公救上来之后,为了保全她的名节,武安公才娶她为妻,不过二人聚少离多,感情其实并不算深厚,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罢了。

第896章 第八十片龙鳞(六)

而因为武安公,陆家也扬眉吐气,奈何这大姑娘福分薄,年纪轻轻便去了,一开始陆茯苓留在公府,陆家人还乐见其成,觉着若是公爷娶了陆茯苓为继夫人也不错,谁知一年一年过去,公爷对陆茯苓全无他念,陆家人便盼着陆茯苓能早日回家,这样把她嫁出去,还能仗着武安公的势。

然而她在外头受了委屈被人讽刺,自己为了温柔贤淑的名声不敢如何,回来便拐弯抹角添油加醋地说与一对外甥听,是以每回都是这兄妹俩打头阵欺负人,传出去无数坏名声,惟独陆茯苓清清白白。

可陆茯苓却怎么也不肯回来,如今新的继夫人已经入了公府,她被人灰溜溜地赶回来,年纪又这样大了,还有什么价值!

她一个快二十岁的姑娘,家里又不是没人,寄住在公府不走,真当外头没人说三道四?陆茯苓也不能闭门不出不是?

陆父早已续娶,这后母过门的时候,陆家大姑娘也记事了,大抵世间没几个好的后母继父,陆家的这位也不例外,大姑娘为了自己的前搏命一把,最终成功嫁入公府,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母同胞的妹妹,怕自己死后妹妹过得不好,才求武安公把陆茯苓留下来,让她寄住。

这倒是,他们兄妹二人虽然不把旁人的性命当回事,但对于之前深得他们信任的陆茯苓与肖妈妈,二人都是言听计从,从不违逆,兴许是从小兄妹俩在一起长大,却没有父母陪伴,小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爱,就像是植物离不开阳光空气和水,当他们得不到爱,便会下意识去寻找能够替代的人,陆茯苓便是借着这点,才把这两个骄纵的小孩玩得团团转,简直指哪儿打哪儿。

也许陆大姑娘自己也是想着要让妹妹嫁给丈夫当继夫人的,这样自己所出的一双儿女便是妹妹的亲外甥外甥女,自然比后头再娶的夫人好。

小公爷一听,仰起小脑袋瓜,握着小拳头:“我会乖!我很听话的!”

可她没想到,她妹妹的心凉薄着呢。

“只要你乖乖的,我可以和你一起玩。”

原本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陆茯苓的想法在走,结果皇帝突然赐婚,她在公府的地位瞬间尴尬起来,嫁进来的继夫人又是个蛮不讲理的,自己被赶出公府,陆家哪里比得上公府富贵?她又是叫人撵出来的,后母每日指桑骂槐,她那好爹爹,一语不发,整日着急忙慌地给她寻婆家,什么破落户也看,为的就是给后母所生的弟弟做梯子!

玲珑冲小公爷招招手,小公爷忸怩了两下,还是朝她走了过去,他两岁的时候娘就死了,早就不记得娘的长相跟声音,以前他一直把姨母当娘,可姨母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他,他、他也不喜欢姨母了!

她怎么能甘心?!

小公爷听了,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向玲珑,妹妹成日黏在她身边,这个继夫人好像总是有很多好玩的点子,孩童天性,小公爷在府中没有玩伴,外头也无甚朋友,看到妹妹与玲珑玩得开心,他其实也是很想加入的,只是不好意思,拉不下脸,怕人家拒绝。

可陆家不比公府,没有可供她调遣使唤的人,更没有银子给她花用,她身边的下人全是后母给的,一个个把她盯得死死的,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连逃走都难!唯一能救她的只有一人,那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夫,可姐夫已好些年不曾回来了,她又如何联系得上?

他太激动,生怕玲珑从此放弃两个孩子,观这些日主子的言行举止,可见其宽宏仁义,大气磊落,绝不是陆茯苓那等面甜心苦之人,否则薛管家也不会求玲珑,毕竟继夫人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要求她对先夫人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呢?

难道,真的要像是父亲和后母算计的那样,随便找个人嫁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薛管家不懂滤镜是什么,但他觉得继夫人可比那陆姑娘好上一千一万倍,怕主子对小公爷没了好感,连忙道:“主子,小公爷小县主会长成今日这模样,与那陆茯苓肖妈妈脱不了干系!孩子年幼,是好是坏,全在大人一念之间,她们刻意养费两位小主子,还请主子明鉴啊!老公爷与公爷,那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作为他们的子孙后代,小公爷与小县主也绝非根子就坏的人!”

不管陆茯苓甘心与否,玲珑的日子都照常过,至于武安公,不好意思,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了。

玲珑笑着对薛管家说:“这话可说着了,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公爷如今可是猫嫌狗厌人人喊打,也就你心里这滤镜一百层厚,看他什么都是好的。”

公府的生意到她手里后,更是蒸蒸日上,原本那两个留下来的掌柜早教她吓破了魂,见她手段这样了得,更是不敢小觑,被提拔上来的三位新掌柜对玲珑亦是忠心耿耿,很快就按照玲珑的吩咐,让来酒楼吃酒潇洒的承恩伯府二老爷出了事。

小公爷一听,惊喜地睁大眼睛,略带些许羞涩地看向玲珑,意思是你瞧!我也是有优点的!

说起来玲珑这二伯,可谓是典型心比天高的人物,明明己身没什么才能,却迷之自信,不知是不是贺老夫人给的,兴许是见了出息的贺四爷,年纪轻轻便成为封疆大吏,觉得自己是嫡子,本该比贺四爷更有本事,只是没有贺四爷那运气,也不比贺四爷会钻营,才落得如今这地步。

没有人说得出小公爷的优点,薛管家却说:“小公爷聪明又孝顺,老奴还记得,公爷在府中时,常常教小公爷说话,小公爷听个两遍就会了!公爷入宫面圣,回府时,小公爷还会把自己喜爱的糕点留给公爷,可不是聪明又孝顺!”

因此,他是削尖了脑袋也想往上爬,这一爬可不要紧,什么招儿都敢使,毫无所觉,便落入玲珑的陷阱之中。

薛管家与她问了安,才看向小公爷,小公爷坐在那儿,面上满是委屈。陆茯苓被赶走,肖妈妈被处置,他和妹妹身边的下人也都被大换血,没有人刻意引导兄妹俩长歪,再加上有玲珑坐镇,小公爷眉眼间的戾气也是逐渐淡薄,他生得唇红齿白,宛如菩萨座下的小金童,不熊了,便显出几分可爱来。

想要贿赂上司买官的贺二爷立刻被投入大狱,贺老夫人闻言,当时就晕了过去,府中一阵鸡飞狗跳,被人掐了老半天人中才清醒过来,一醒就拍着大腿哭喊我的儿,失了主心骨。

对于薛管家这样的人,玲珑总是有无尽耐心,态度也极好。

而后想都没想,便派人去公府请七娘子回来。

有薛管家在,公府许多事玲珑都不必亲自上手,她又帮薛管家寻了个品性老实正直,家中父母双亡的男孩做养子,这样的话,既可以有人给薛管家养老送终,也可以培养下一任的公府管家。那孩子薛管家已经见了,于是越发感激玲珑,若不是腿还疼着,他是一定要跪下来叩谢主子大恩的。

玲珑会去吗?

玲珑顺势睨了一眼裘妈妈跟春花,意思是让这两个东西好好跟人家薛管家学一学,人跟人之间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怎么可能!

因此刚能下床,便强撑病体前来请安。

老夫人脸忒大,真把那天出嫁时她说的话给忘了?这承恩伯府,还发扬光大呢,不落井下石都是老夫人的造化!她把七娘子关进佛堂时怎地不想想骨肉亲情?也是,她本就与老夫人没半点血缘关系,这承恩伯府还是早点毁灭的好,留着有什么用呢?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又见到了公府的人,被接回来后,有大夫给自己看病,开了药,衣食无缺,薛管家重情重义,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更何况玲珑对他有救命之恩?

老夫人派人请了玲珑三四回,连公府的门都没能进去,便叫人打了出来,最终,老夫人只好在大娘子与三个儿媳的陪同下,亲自上了马车,去往公府求见。

是薛管家,他被找到的时候骨瘦如柴,患了重病,流浪在破庙里等着死亡降临,当初被赶出去时,陆茯苓与肖妈妈一文钱都没给,开始他还能自己打点零工养活自己,可随后犯了腿疾,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玲珑听说祖母来了,顿时笑道:“你瞧,我这不去,她照样也会自己送上门。”

“给主子请安。”

都什么时候了,儿子在牢里待着呢,还想对她摆什么祖母的威风,有求于人还这么高高在上——真把自己当成老太君了?对着镜子照照那张橘子皮般的脸!

小公爷的优点?小公爷有啥优点?

老夫人与三位太太都是头一回来公府,一进来便发觉人家富贵远胜自己,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大太太还瞪了大娘子一眼,对这个不懂事,把如此好的一桩婚事推给七娘子的女儿分外不满。

然后这期待慢慢变成了失落,因为过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人说话的……大家都是面露为难,不夸吧,感觉不好,可夸吧,又着实想不出能有什么地方值得夸。

大娘子察觉到母亲的视线,心中微微一哂,心道这公府算什么富贵?也就是承恩伯府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破落户,觉着公府气势磅礴罢了。

他期待地望着站成一排的奴才们。

若是进了宫,才知道什么才叫人间富贵。

小公爷到底还是小孩子呢,谁不喜欢被人夸?但他仔细想想,其实从没有人夸过他,便是姨母、肖妈妈,乃至于是宫里的皇上,都从未夸过他有什么优点。

她曾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好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都是她熟悉的,如今似乎也没什么改变,想来,她的七妹妹,日子过得也不甚好吧。

玲珑决定民主一点,她挥挥手,进来一些奴才,“小公爷问你们他有什么优点,你们快想,只要能想出来一个,我便赏他二十两银子,这优点必须是由心而发,敢拿自己的脑袋做保证。”

大娘子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原本她也不想这样做的,可是七娘子对她的威胁太大,倘若七娘子也在,她不敢保证六殿下是不是又一次看上七娘子,上辈子新帝对贵妃的宠爱谁人不羡,她想要代替七娘子,而不是和七娘子争夺。

小公爷都被说哭了:“我、我难道就没有一点优点吗?”

只是越往里头走,风景便有了不同,饶是上辈子也在公府过的大娘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回事?

玲珑毫不客气地扎他的心,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小朋友才只有七岁:“你看,你不乖,不听话,苛责下人,任性骄纵,满口污言秽语,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吵闹不休又霸道蛮横,一个不符你心意就发疯,别人对你恭恭敬敬,是因为你爹,你要是大街上的小孩子,早被人打死了。”

她们被引到花厅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裘妈妈才姗姗来迟,行了个不怎么走心的礼:“老夫人,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大娘子,劳烦诸位等这么久,我家主子刚刚睡醒,请几位随我来。”

小公爷:……

这个裘妈妈,大娘子没什么印象,想必只是个不足一提的小人物,这一世却得了七娘子欢心,被带到了公府,也不知是福是祸。

对此玲珑觉得很稀奇:“你觉得你有哪里讨人喜欢吗?”

不过只看裘妈妈的衣着及气色,应该是过得极好。

但现在,小公爷得知姨母与肖妈妈都不是真心喜欢他跟妹妹,又得知薛管家被找了回来,一时间茫然不已——这世上还有人是真心喜爱他们的吗?

难道是陆茯苓那个贱人没有好好“招待”七娘子?还是说两个小畜生认同了七娘子?

小公爷与小县主也非常讨厌这个薛管家,他们兄妹俩想做什么,别人都是捧着的,惟独这薛管家,总是严词说教,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姨母都说了,他们才是公府的主子!怎么能被下人骑到头上?

不不不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也是薛管家被赶走之后,肖妈妈才敢让自己家里人过那富贵日子呢!否则叫这老头儿知道了,非闹个天翻地覆!

大娘子在心底重复了好几遍,她决不能容忍上辈子把自己害得生不如死的人,这一世却对七娘子青睐有加!她决不容忍!

然而他这个人性情刚直,最看不得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陆茯苓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眼便瞧出来,肖妈妈面上总是装得很好,对小公爷与小县主也是十分慈爱,薛管家每每叮嘱她一定要严格要求两个孩子,万万不能让他们走上歧路学坏了,肖妈妈嘴上答应,背地里却与陆茯苓联手,将薛管家赶走。

她不是送七娘子来过好日子的!

那位被赶走的薛管家,也被找了回来,老头儿今年都五十多了,因为他不是公府家生子,所以当初陆茯苓跟肖妈妈只能把他赶走,而没法对他做什么,再加上薛管家本也不姓薛,他是跟随老公爷的人,连姓都是跟着老公爷的,后来伤了腿,不能打仗,便进了公府当管家,曾娶过一个婆娘,可惜婆娘短命,早早便去了,薛管家再也没有续娶,由于无儿无女,他便安心留在公府,武安公不在府中,都是薛管家在,才使得公府上下运转正常。

贺老夫人忍着气,在花厅等了那么久,原以为是有什么事,合着是那小贱人在睡觉!连祖母都敢撂着不闻不问,难道就不怕传出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随后,玲珑提拔了另外三人接手做了新掌柜,至此,公府里里外外,都彻底掌控在她手中。

随着裘妈妈带路,大娘子心底越来越慌张。如果说之前刚入公府时所见的景象还熟悉,那么越往里去,越陌生。

家里小妾一个一个抬进来,一个一个死,她不信黄掌柜的爹娘妻儿不知此事,既然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又享受了黄掌柜带来的滔天富贵,总得还人家点什么不是,守灵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聊胜于无。

曾经的池子被填了,上头种了一片含苞待放的鲜花,凉亭也重新粉刷过,连颜色都变了,整个公府到处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哪里像是她前世所待的那个冷冰冰毫无人气的公府?!

“对了。”玲珑想起一件事,“那些被黄掌柜弄死的小姑娘,记得让黄掌柜的家人挨个去守灵,可千万别忘了。”

尤其是她住过的院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颜色缤纷,瞧着都像是小孩子玩的。

紧接着,她处理掉了这两人,倒是没有像对黄掌柜那样活活打死,而是直接扔了出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毕竟这两人只贪财,对年幼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兴趣,打顿板子把银子全收缴回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懒得管。

她的好妹妹究竟在公府里做了什么?!

玲珑微微一笑,看向另外两个人,宛如在看两个死物。

还有那群下人,都是些面生的,个个安分守己做着自己的活儿,全然看不到一个摸鱼侃大山的,整个公府都是井然有序规矩森然,和她前世所住的公府简直是云泥之别!

二人连忙继续磕头,口称主子。

待见了玲珑,大娘子心头累积出的愤怒与不解终于到达了顶点!她开口道:“七妹妹是身子不适么?若是如此,差人与我们说一声,改日再登门便是,我与母亲及二位婶婶倒是无妨,只可怜祖母年老体弱,却还等了那么久。”

狗腿子裘妈妈叉着腰道:“我们主子不喜欢被人叫夫人,若是认她为主,当称呼她为主子!”

玲珑瞥她:“谁请你们上门了?”

冯掌柜陈掌柜见继夫人没有再点两人的名,心知自己虽称不上忠心耿耿,却也是尽心尽责,想必继夫人是要留着两人继续办差了,当下也不顾身上剧痛,拼命爬起来冲玲珑磕头,表明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大娘子一愣。

不喜欢的东西,不看到还好,看到了就想要毁灭。

“不请自来,让你们多等会儿怎么了?”玲珑问。

“我喜欢身边的人都比较干净。”玲珑这样说,“沾过人命,太过贪婪,欲壑难填,这样的人散发着恶臭,我不喜欢。”

大娘子顿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布庄酒楼两位掌柜分别姓冯、姓陈,这两人倒是还可以,虽有些小私心,却无大动作,交上来的账本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们跟随另外三人给玲珑下马威,玲珑当然也得还他们一顿板子。

她看了眼周围的下人,望向玲珑,心想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剌剌地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人传出去?

“你……银楼钱掌柜,听说你进了一批玉石?这怎么这样呀,比市价翻了十倍,你也做了这些年的掌柜了,怎么,进批货都拿不准价?还是说,你是被骗了?若是被骗了,你还做什么掌柜呀,当乞丐去呀!”

贺老夫人也不跟玲珑兜圈子:“小七,今日祖母上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二伯——”

晕过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拖下去,照样派人去抄他的家,什么房子明珠,都得收回来!

“请上司吃酒结果想要花钱买官,谁知隔壁便是吏部侍郎大人,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被抓去下大狱了,我知道。”

贾掌柜已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继夫人都知道,当下被吓得白眼一翻,再加上身体剧痛,竟是晕了过去!

“既然你知道,那——”

“该不会,成了你家中那十进十出的宅子,成了你老娘过寿时那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明珠?”

“因为是我做的呀。”

粮庄贾掌柜体似筛糠,身体上的剧痛都抵不过精神上的巨大恐惧。

玲珑笑起来,笑得格外甜美,贺老夫人眼都瞪大了,尤其是二太太,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玲珑的鼻子:“你、你怎么能害你二伯!别忘了你也姓贺!难道你二伯被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桌上的账本她随手拈来,“哦,瞧瞧这个,我倒是不知,什么样的贡米,要一千两银子一斤啊,贾掌柜?往年的账册我也瞧了,你好歹还敷衍一些,这几年,怎么着,是瞧着陆茯苓脑子不好使,连敷衍都如此敷衍?皇帝吃的贡米产自江南水乡,顶级的也不过一百两银子一斤,你可倒好,直接弄来了一千两银子一斤的贡米,敢问这剩下的九百两,去哪儿了?”

“我说过的吧,老太婆?”玲珑问贺老夫人,“出嫁那天,我说过的话,你都给忘了?还是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口头上说说,你随便哄我两句,我就会为你当牛做马?”

她摇摇头,“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样子,别弄错了位置才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进了黄掌柜的家,断了气,不也是破草席一包就扔了?瞧你们这德性,怕什么呀,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贺老夫人自然没忘,这个孙女出嫁那天,说会让她活到亲眼看见承恩伯府的灭亡,贺老夫人当场就被气晕了,但醒过来后又并没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出嫁女都需要娘家帮衬,没有娘家就什么都没有,玲珑若是真毁了承恩伯府,她自己又能讨什么好?因此当贺二爷一出事,贺老夫人打点不了,便立刻想到了玲珑。

“怎么啦?”玲珑又恢复温柔的语气,询问地上趴着的四人,“你们害怕啦?这有什么好怕的,黄掌柜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掌柜,光是家中小妾,便有二十几个,听说,上个月,刚纳了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黄掌柜兴趣可不一般啊,四十好几的人了,越来越喜欢小姑娘,啧啧啧。”

“你、你难道不怕我们出去,把你这忤逆长辈陷害二伯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领命的侍卫吓得头皮发麻:“是、是!”

玲珑摇摇头:“不好意思,真的不怕,再说了,我怎么陷害他了?是他自己要到酒楼请客,也是巧合隔壁才是吏部侍郎大人,那家酒楼隔音效果差,这也能怪我么?二伯是罪有应得,我这叫大义灭亲,懂吗?”

“晦气得很。”玲珑嗤笑一声,“收拾干净,顺便去黄掌柜家中,按照这个账本,把欠缺的银子全都给我收回来,少一文,我就剁你们一根手指头。”

贺老夫人又要被气晕了,她指着玲珑的鼻子,玲珑啪的一巴掌把她的老手给抽开,冷冰冰地说:“别拿手指头指着我,除非你不要了。”

“回主子,执掌钱庄的黄掌柜没能挺过刑罚,已然断气了。”

贺老夫人连忙抚着心口,大太太三太太一人一边搀扶住她,大太太抬头怒骂道:“贺七娘!这可是你祖母!”

“哎呀,怎么只有四个人,不是说,有五个?”

“放心吧,不会有人敢说出去的。”上一秒冷冰冰,这一秒又笑起来,足见其喜怒无常的性格。

玲珑一开口,先是表扬。

大娘子越看越心惊,这真的是她那七妹妹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一般?难道是在公府被逼疯了?可是瞧她的打扮气色,分明是过得极好呀!

“几位,辛苦啦。”

再一瞧周围奴才,个个恭谨低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看便知个个都是被调教的忠心不二的,祖母可没这么好心给七妹妹陪嫁忠仆,武安公不在京城,陆茯苓与那对小畜生更不可能对七娘子示好,所以这些奴才只有一个可能性:是七娘子自己弄来的!

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了,他们再有本事,架不住人家是继夫人啊!只是这继夫人手段也太狠了些,原以为女人之间勾心斗角,不过是赶走陆姑娘,能把他们这些大掌柜如何?然而眼见黄掌柜被活活打死,四人才如梦初醒——再是什么大掌柜,他们也是人家的奴才!

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熬过来的四个也被打得宛如一滩肉泥,拖进屋子里后趴在地上,连跪都跪不好。

大娘子心里惊起滔天巨浪,她自诩聪慧博学,前世嫁入公府,又有祖母母亲帮衬,却仍然被压制的动弹不得,陆茯苓与小畜生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小畜生们身边那位肖妈妈,更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踩在脚下。在公府那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可凭什么七娘子嫁进来,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些大掌柜养尊处优,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细皮嫩肉,这一百个板子他们怎么受得住?其中一个人被活活打死,另外四个吓得毛骨悚然,大声求饶,奈何房里的主子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借着他们的哭喊求饶做背景音乐下饭呢!

她有什么不同?她凭什么能过得这么好?!

直到他们细嚼慢咽吃完饭,玲珑才让人把没死的抬进来。

“不过呢,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小县主则紧紧靠着玲珑。

眼见贺老夫人跟二太太都要崩溃了,玲珑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只要祖母愿意,便还是有的商量的。”

外头板子声噼里啪啦不绝,屋子里玲珑继续享受食物,小公爷脸色惨白地看了玲珑一眼,心想自己只是被关起来,若是也挨上一百个板子,怕是小命都要没了吧!

贺老夫人一听,连连问道:“怎么商量?怎么商量?”

那五个大掌柜志得意满地刚到院子里,便叫人拿住,他们怎么想得到这位继夫人如此凶悍,竟是二话不说抓了先打板子!本来他们都想好了推托之词来为难于她,可哪有人像她这样,直接动手的!

玲珑从主位起身,走到贺老夫人跟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既然到了,先打一百个板子吧。”她轻飘飘地说,“打不死的再让他们来见我。”

贺老夫人瞳孔一缩!

大掌柜们敢给玲珑脸色看,却不敢真的不来,所以饭吃了一半,外头的奴才通报说大掌柜们到了。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祖母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的。”玲珑笑嘻嘻道,“不过,我的耐心有限,祖母每多拖上一天,大狱里的二伯便要受尽折磨一天,可别挑战我的耐心,我只给祖母三天时间。”

王厨子如今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琢磨好吃的,生怕自己哪一道菜做得不好,叫主子厌烦。他虽然不讨喜,可这一手厨艺却是真真儿的,相当合玲珑的胃口,在这之前王厨子在府里那可嘚瑟了,除了小公爷小县主还有陆姑娘,旁人想吃一口他做的菜,难如登天!

她竖起三根手指:“期限一到,便别怪我不给情面了。”

玲珑不说话,就没人敢说话,屋子里安静地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直到玲珑抬起头,拍了下手掌:“先让王厨子准备做饭吧,我饿了,吃完饭再说这些事好了。”

贺老夫人神色古怪地盯着玲珑,似是怨恨又似是感慨:“你这孩子如此狠心,倒是让我不曾想到,从前那些姿态,也是做来骗人的?”

小公爷也被洗干净换了衣服送出来,他此时不敢像平常一样大闹,毕竟能纵容他闹的人,一个已经被送走,另一个也被拖了出去。

在这之前,七娘子一直都是乖巧胆小的,再怎么罚她,事后搂着她说几句好话,她就泪眼汪汪地叫着祖母,然后投进她的怀抱。贺老夫人一直觉得自己能把这个孙女拿捏在手里,可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

去叫人的奴才战战兢兢地把几个大掌柜的推托之词告知玲珑,心知自己把差事办坏了,主子肯定要发落自己,只盼着能从轻发落。

玲珑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教给祖母一个道理,养虎为患。”

小县主也乖乖巧巧坐在玲珑身边,她抱着哥哥哭过之后,便又回来黏着玲珑,因为屋子里气氛过于凝重,小县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本能感觉危险,而在这样的危险中,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只有玲珑——哪怕这危险也是从她身上产生的。

贺老夫人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她起身:“我们走!”

屋子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裘妈妈跟春花更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叫她们钻进去,也好过面对主子的怒气!

大娘子深深看了玲珑一眼,一行人走到门口,迎面便跑来两个穿着精致容貌可爱的小孩子,大娘子脸色一白!下意识护住了肚子,那两个小孩却像是没看见她,跨进门槛,嘴里喊着娘,便直奔玲珑而去,一人抱住她一条腿,撒娇求她陪着玩。

按理说,五位大掌柜都在京中,便是与公府成对角线,骑马半个时辰也能赶到,但玲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影。

大娘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小公爷与小县主?她记忆里的这对兄妹,眉宇间总是戾气十足,仿佛天底下没有让他们开心的事,任何人都是他们的出气筒,连带她这个公府夫人也不算什么,惟独陆茯苓得他们青眼,所以陆茯苓才敢在公府那般嚣张,不将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公府夫人放在眼里。

没那本事揽什么活儿呀。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那还是她记忆中的小公爷与小县主吗?!

听说每年还要作为主子赏赐这些个掌柜,玲珑寻思着人家心底指不定怎么认为这是个傻逼呢,坑你钱你还要给我倒贴?

七娘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公府名下分别有钱庄、布庄、粮庄、酒楼、银楼五大连锁产业,几乎开遍了全国,负责打理生意的五个大掌柜,平日里也是人人敬仰追捧,公爷又不在,心自然便大了。那陆茯苓虽然管家,府中中馈倒是勉强还成,外头的生意却是一窍不通,被掌柜们糊弄了也不知,连账本里的问题都看不出来。

大娘子心里宛如猫抓一般难受煎熬,她眼看两个小孩死缠着玲珑,一点都没有厌恶的意思,心里那股气真是憋得难受极了,恨不得冲过去大喊:这是我的位置!是我让给你!你才能有今天!是我让给你的!

公府的奴才们虽然对玲珑俯首帖耳,可外头那些个负责为公府打理铺子生意的掌柜们,就没这么老实了。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连下命令都是死命令,吩咐下去的事情必须做到,做不到就等于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奴才没有存活的资格,这是整个公府上下都知道的事,连陆姑娘都被收拾走了,小公爷小县主也是对继夫人服服帖帖,他们这些奴才能干什么?自然是把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做得尽善尽美,因此打玲珑嫁进来后,公府呈现出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回到伯府后,老夫人便让三房各自把吞了的贺四太太的嫁妆还回来。

玲珑想了想,吩咐人:“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二太太是救自己男人,自然没有二话,大太太三太太就不乐意了!伯府现在捉襟见肘,靠得便是贺四太太当年那笔惊人的嫁妆,凭什么二房出了事,要大房三房跟着一起倒霉?

一个之前伺候陆茯苓,如今却已对玲珑俯首称臣的妈妈恭恭敬敬答道:“回主子,本来也是有的,薛管家乃是公爷小时便在府中伺候的,只是性子过于耿直,不为陆茯苓与肖妈妈所容,因此被她们寻了个由头,说他手脚不干净,给撵走了,如今老奴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贺老夫人一敲拐杖:“我还没死!贺家还没分家!那本就是贺四的东西,还给她就还给她!若是不还,小七能放过你们?!”

“成吧,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派人去把掌柜们传唤来吧。”玲珑命令道,“对了,公府怎么没有管家?”

大太太二太太百般不愿,奈何贺老夫人积威甚深,她们最终还是把吞下去的都交了出来,但这些年有许多花用,不可能补齐,老夫人只好搜罗了自己的私房,变卖了许多东西,才将这嫁妆补的七七八八。

她是家生子出身,按说生出来的孩子也该是奴才,可肖妈妈的儿子们却在外头吃香喝辣三妻四妾,过上了老爷生活,连奴籍都消了!这里头定然有陆茯苓的手笔,不过陆茯苓为了牵制肖妈妈,肖妈妈的卖身契还在公府呢。

随后,便让人送去了公府,玲珑叫人对着嫁妆单子清点,发现还是少了一部分,想来都被花没了,承恩伯府经济拮据,为了救个贺二爷,几乎是倾尽全家之力,不知等贺二爷出来,会不会闹什么家庭矛盾呢?

之前把钥匙与印章都从陆茯苓那抢了过来,玲珑随手翻翻就把账本看得差不多了,哪儿偷账漏账,哪儿做了手脚,她全给标了出来。公府铺子颇多,一共有五个大掌柜负责,只是武安公常年不在京中,难免有些人心思浮动,与公府里的人沆瀣一气,否则,肖妈妈家里哪来那样好的几栋宅子?

次日,贺二爷便被放了出来,倒霉的是,他虽然留了条命,不至于葬送在里头,但却连之前的小官儿都丢了,且日后也再不得入朝为官。

裘妈妈心中痛骂肖妈妈,其实羡慕地要死,当然,这点羡慕在看到肖妈妈的下场时就烟消云散了,不过这不妨碍她跟主子落井下石:“主子,您看这肖妈妈,她只是个奴才,便是有姓陆的小贱蹄子与她合谋,姓陆的也是寄住在国公府,这二人定然是中饱私囊,吞了公府许多银子!老奴以为,定要严惩!”

第897章 第八十片龙鳞(七)

奴大欺主,肖妈妈仗着是先夫人的陪嫁乳母,武安公又常年在外,先夫人一去,两个孩子都依赖她,她可不就是呼风唤雨么?但就这富贵还不够,她还想要以后公府有了女主人,自己能继续过上好日子。

顺利拿回了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玲珑心情很是不错,而本就拮据的承恩伯府更是雪上加霜,当家的大太太又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说她做啥啥不赚都是抬举她!大娘子心里也着急,若是这样下去,自己还怎么去见六殿下?再美的女子也需要华服美衣,然而伯府愈发落魄,她的婚事,老夫人也愈发上心。

两个小的抱在一起哭,肖妈妈满嘴是血的倒在地上哭,然而屋子里没有人同情她,就连偷奸耍滑习惯的裘妈妈跟春花,都在心底痛骂这个老不死。能成为主子身边最得用的人是多好的前程啊!这老不死的却钻进了钱眼儿里,做奴才没有个做奴才的样子,那小公爷与小县主才多大点岁数,她便跟旁人合起伙来算计人,真是个黑心肝的!

这么多孙女里,除却七娘子外,便属大娘子生得最好,又素有才名,若是要嫁,自然要嫁个对伯府有助力的,只是他们伯府的地位摆放在这儿,来求娶的多是低户,稍微高一些门第的,便不是求大娘子去做正妻,要么是给嫡子聘贵妾,要么便是给庶子配正妻,别说大娘子,老夫人自个儿都瞧不上!

第895章 第八十片龙鳞(五)

她是不在意未来孙女婿对大娘子如何,只要家世高贵,能够帮扶承恩伯府,最好能帮她几个儿子出人头地,那甭管是谁都成!

玲珑松开手,她便跑到小公爷身边,抱住了哥哥。

大娘子也知道祖母的性子,想要她全权为自己着想不可能,自己的前程,还是得自己来。

小县主一直在玲珑怀里玩,听到哥哥哭了,挣扎着要下去。

可随后她就遇到了难题——她倒是想替代七娘子做六殿下的侧妃,可问题来了,七娘子是怎么遇见六殿下的?他们承恩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落魄的没眼看,许多大型宴会都没有资格参加,六殿下又是皇子,哪是那么容易就遇着的?只恨她前世不愿让七娘子瞧见自己的落魄,否则前世问个清楚,也好过这一世宛如睁眼瞎!

小公爷再傻,也听出肖妈妈满嘴谎言,他到底年纪不大,才七岁,最最信任的两个人都是骗他的,把他跟妹妹当猴耍,心中恨极,上去便用脚去踹肖妈妈的嘴,直把那张满是谎话的嘴踹得鲜血淋漓,然后看到血,他又呆住,半晌,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七娘子嫁入皇子府时,大娘子前世已成了公府夫人,当时她自诩身份高贵,瞧不上嫁给不受宠的六皇子做侧妃的七娘子,回来给七娘子添妆时,还假模假样地说着姐妹之间要互相帮衬的话。七娘子也不是傻子,更不会与她提六殿下,大娘子顿时茫然了。

肖妈妈嘴唇抖个不停,眼神闪躲,显然没想到玲珑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被人查了个一清二楚!

她是成功把七娘子弄到公府去了,把自己的悲惨命运嫁接到了七娘子身上,可七娘子的好运,要怎样到她身上来呢?

说完,将手中的地契等东西通通丢到肖妈妈脸上!

无论前世大娘子多么高贵,这一世的她都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伯府小娘子,贺老夫人不点头,她就出不去。

裘妈妈上前一步,面露嘲讽:“瞧肖妈妈这话说的,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若说陆茯苓拿你家人的性命做要挟,敢问这几年,肖妈妈家置办了三处宅子,京郊还买了个庄子,家里几个儿子都三妻四妾有人伺候过上了神仙日子——这要挟,还有这样要挟的啊?”

即便出去了,也不知要去哪里寻六殿下。

哭得那叫一个真情流露,玲珑觉得这演技简直秒杀一众现代演员,眼看小公爷都要被打动,玲珑拍了拍手。

仔细想来,竟是只有去找七娘子帮衬这唯一一个办法,七娘子现在是公府夫人,下个月太后大寿,作为公府夫人,她定要入宫祝寿,前世大娘子便去了,在宴会上被那两个小畜生作弄,出了大丑,那种众目睽睽之下出糗被人瞧见的羞耻,直到如今都无法忘怀!

只是她把自己塑造成了被逼无奈的形象,她其实也不想这么对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只是陆茯苓太恶毒太贪婪,她也是没有办法才受到陆茯苓的胁迫,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我是先夫人的乳母,小公爷小县主,那都是我的心头肉啊!只恨陆茯苓赶尽杀绝,拿我家人的性命做要挟,这几年我寝食难安,日后到了地下,我都不知该有何脸面去见我的小姐!”

但没有办法,她只能去求七娘子,求七娘子给自己这么个机会,把她带进宫,她相信,只要见到六殿下,她一定有办法让他开口要了她!

肖妈妈此时视玲珑为恶魔,陆姑娘已是一等一的厉害,没想到这位继夫人更狠!自己全家老小的生死都掌握在人家手中,肖妈妈怎么可能会为陆茯苓遮掩?

不过她明明是出于私心才要去公府,却对贺老夫人与大太太说自己曾经与七娘子关系甚笃,又是一家姐妹,许多祖母与母亲不好说的话,她都可以说,因此请祖母放心。

陆茯苓自然是不愿意的。

贺老夫人一听,眼神温和表情慈爱:“苦了你了。”

这世上哪有女子会心甘情愿善待前面留下来的孩子?谁乐意做继母?谁会真心实意对不是自己生得孩子视如己出?谁能舍得把这滔天的富贵拱手让人?!

大娘子微微一笑,低首是无尽娇羞:“是孙女应该做的,正如祖母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七妹妹想必只是在气头上,我与她好好赔罪,她便懂了。”

连带着兄妹俩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如此,于是两个孩子愈发暴戾任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陆茯苓总是会用温和语气勾起他们心底的戾气——小时便是如此,性子一旦养成,待到长大,定然要闯出大祸。

贺老夫人点头,不仅让她去了,还给她派了府里最好的一辆马车。

她们不着痕迹地影响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不高兴,不管是谁都能收拾!惹了他们的人,只打板子怎么可以?必须割了舌头打断腿再发卖掉!

大娘子坐在马车中冷笑不已,这就是她的好祖母!从来不将孙女们的前程放在心上,为的就是把她们随意嫁出去,给她的儿孙换好处!

而肖妈妈则想得更简单一些,陆茯苓这样的手段心机,她若是不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又从哪来?因此早在陆茯苓住进公府不久,她便主动向陆茯苓投诚——与其日后有了继夫人,还不如助力陆茯苓。

活了一世,她不再去管别人如何,她只要自己过得好!

陆茯苓想要成为公府的女主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否则怎么会这个年纪还不嫁人?两个孩子她要拉拢,却又不愿意真的见他们好,日后她嫁给公爷,也是要为公爷生儿育女的,若是这兄妹俩都学好了,她的孩子又算什么?自然是要提前为自己打算,一方面做好人,一方面又把两个孩子引导成无药可救的模样,待到公爷回京,也只会认为这两个孩子本性恶劣,不会再把小公爷当作自己的继承人。

这次见玲珑倒是比上次顺利许多,不过她还是在陪两个小孩子在玩,小公爷与小县主来来回回跑上滑梯再滑下来,滑了一遍就朝玲珑怀里扑,被她捏捏小脸掐掐耳朵便兴奋的满脸通红,大娘子站在院子入口好一会儿,都不敢相信这是前世那阴狠毒辣,小小年纪手头便沾染了数条人命的两个小畜生!

她随手丢了桌上的核桃,砸到肖妈妈脸上,肖妈妈唔唔不止,神色惊惶。

前世小公爷小县主固然不是什么好孩子,可大娘子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那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觉着自己从落魄伯府的大娘子一跃成为公府夫人,旁人都得捧着自己,连带着对府里先夫人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想要摆后母的谱儿。

“是吧,都没了吧,留在你们身边的,只有一群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玲珑很遗憾地看着小公爷,“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得问问肖妈妈。”

哪里知道这两个小畜生根本不服她管教,而她从伯府带来的人,一下就被那个叫陆茯苓的给收拾没了,大娘子孤立无援,便只能任由陆茯苓欺负。

怎么到了这个女人嘴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没有那个本事,却又要摆架子,陆茯苓便是瞧中她这种性格,才敢任意欺辱,因为大娘子好面子,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在公府站不稳脚跟这种事说出去的。若是前世大娘子与贺老夫人说了自己在公府的处境,那么即便不是为了大娘子,为了伯府的前程,贺老夫人也会冲过来,仗着自己是长辈的身份撕了陆茯苓。

小公爷自然还记得那几位先生,因为自己不服管教,甚至敢对自己来硬的,他能受这气吗?!好在有姨母跟肖妈妈为他出主意,每个先生最后都被他赶了出去,不过有个特别固执的,害得他只好去宫里找皇上,才把人给撵走,事后皇上还夸他聪明伶俐呢!

偏偏这么一个好棋子,大娘子不知道用。

武安公身负重任,不能陪伴儿女左右,但生怕儿女性子歪了,为他们准备的先生也好下人也好,都是他再三考核过决定的人选,可说来也奇怪,这些人到现在一个也不剩,先生们被赶了出去,不讨喜的下人们也都被发卖,再不就是被赶到了庄子上,剩下留在兄妹俩身边的,都是会无条件纵容他们,兄妹俩杀人也会递刀的那种。

“小公爷与小县主都很喜欢七妹妹呢。”大娘子说,也不知心里是嫉妒还是不甘,总之看着这两个玉雪可爱白白嫩嫩仿佛金童玉女的孩子,她便觉得心中难受极了。

玲珑早已把公府摸了个清清楚楚。

前世她吃过了亏,也不是没想过学陆茯苓的样子拉拢两个小孩,可这兄妹俩却像是成了精,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害她丢尽了丑,可以说前世大娘子丑闻远播,其中便少不了这对兄妹俩的推波助澜。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的父亲虽远在边关,却为你们兄妹二人精挑细选了教授你们的先生与师父,连同你们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是如此,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呀?”

然而现在,这两个小恶魔却乖乖巧巧的围绕在七娘子身边,甚至还叫她做娘!

小公爷虽然性情暴戾,却不是没长脑子,但他显然信人唯亲,对说陆茯苓坏话的玲珑怒目而视。

大娘子暗暗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这一切是你不要的,是你送给她的,你还有更好的日子等着!与其做这活寡妇一般的公府夫人,嫁给六皇子做侧妃,日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那才是她想要的富贵!

她真诚地询问七岁的小公爷:“请问你的姨母都快二十岁了,却还寄住在公府不曾嫁人,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太疼爱你们兄妹,所以打算一辈子不嫁人陪着你们?”

玲珑没回应大娘子的话,只是懒洋洋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姐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所求为何?”

玲珑摇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天真起来还真是麻烦。”

大娘子觉得这样被直接问有些火辣辣的烧脸,但她也的确别无他法:“下个月,乃是太后娘娘的寿宴,我还没有去过皇宫,不知七妹妹可否愿意带我进宫长长见识?”

小公爷没说话,眼神却透露着难道不是?

玲珑怀里一手一个小朋友,两个小家伙都在蠕动,她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大娘子,大娘子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半晌,听见玲珑问她:“你要脸吗?”

“你是不是以为,肖妈妈跟你的姨母都很疼你,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孙子与孩子?”

大娘子愣了。

肖妈妈是亲手把小公爷小县主带大的,可以说肖妈妈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比亲爹都要高,连姨母也比不过!但现在小县主依赖的对象已经换了个人,小公爷心疼肖妈妈,见肖妈妈被人欺负成这样,凶狠地瞪向玲珑,玲珑被这小兽般的眼神瞪着,不痛不痒,甚至还有点想笑。

“我自己都是第一次进宫,我难道不怕出错?自己的规矩还要担心被人挑毛病,我带你去?你是我的谁?”玲珑忍不住笑了,“你真以为叫你一声大姐,咱们就真的姊妹情深了?咱俩之间那姐妹情,还不如吹出来的肥皂泡。”

很快,五花大绑的肖妈妈就被人丢到了屋子中间,由于鼻青脸肿外加嘴里塞着布团,她瞧见了小公爷也只是哼哼不停,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

戳都不用戳,飘个几秒钟自己就碎了。

小公爷呆呆地看着她,玲珑微微一笑,“把人带上来。”

大娘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只是她还有求于玲珑,不能与她撕破脸:“七妹妹——”

“只是把我赶出去,再打几个板子就满足了吗?”玲珑逗着怀里的小县主,小姑娘自打被关了之后放出来,就每天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不想挖了我的眼睛,拔了我的舌头,再割了我的肉逼着我自己吃下去?你的手段仅只于此?就这?”

“嘘……”玲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大姐,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要是想入宫,当初直接嫁入公府不是更好?既然你不肯嫁,那就没你的事儿了,你所谋求,你自己想办法。”

小公爷:!!!

大娘子瞬间瞳孔皱缩!七娘子怎么会知道当初该是自己嫁入公府?!

他根本没有说话……小公爷反射性双手捂嘴,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抬头,瞧见玲珑正对他笑:“没有哦,你没有说出来,只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坏人,滚开!”

等一下!

小公爷说着,用力推了大娘子一把,黑漆漆的眼睛里都是厌恶,他的喜好与厌恶都很简单,曾经他最信任与依赖的是姨母与肖妈妈,姨母肖妈妈讨厌什么他就讨厌什么,现在他最信任与依赖的是玲珑,玲珑讨厌大娘子,他也跟着讨厌,只想把这人赶走。

当然是把她赶出去!再狠狠打她一顿板子!

小公爷凶得很,“你不配跟我们一同入宫!快滚!”

“那你打算怎么不饶我啊?”

大娘子没想到这一世自己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嫁入公府,这两个小畜生还是一样不喜欢她!她倒不介意两人如此对她,只要能顺利跟着七娘子入宫,在宫中被欺负更好!也让人都瞧瞧,她是多么的柔弱无辜,而武安公府的两个小畜生又是多么无法无天!

他听说过忍辱负重的故事,自认为自己便如故事的主人公一般,等他入了宫,见了皇上,或是等爹爹回来,他一定要这个女人付出代价!绝对不会饶了她!绝对不会!

她心中,是恨武安公的。

比起没什么骨气的小县主,小公爷显然更熊一点,直到被关的第七天,才开始喊玲珑,被放出来后,虽然人整个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却还不错,一双眼睛格外的亮,也不敢熊了,老老实实的,看到妹妹已经彻底叛变,小公爷暗暗握紧了拳头。

那个前世名义上是她的夫君,结果却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冷冰冰的男人。

小县主的筷子使得十分笨拙,磕磕绊绊地吃了些东西,便抱着玲珑的腰睡去了。

他心里只有他的将士,只有他的国家,只有他效忠的君王,妻子算什么?他吝于给予妻子一点温情,她明明是他的妻子,却活得跟个寡妇没什么区别!横竖男人也不在家,横竖自己也被欺负的要死,明明他都回来了,处置了肖妈妈,送走了陆茯苓,又将公府从上到下大换血,他把仅有的时间都用在教导儿女身上,却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肖妈妈娇惯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连筷子还不大会拿,喝个水都要人喂。

要那种冷冰冰的男人当丈夫,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玲珑把她抱到腿上,把筷子给她,让她自己吃。

不嫁他是对的,决不能嫁那样的男人!

小县主瑟瑟发抖,只好被迫接受婢子的伺候,洗干净后,换上柔软的新衣服,绞干头发,她便要跑到玲珑身前,冲玲珑张开双臂。

大娘子心中对武安公及武安公府的人都充满恨意,倘若真的叫她成了六殿下的爱妃,怕不是她得势之后,便要立刻对付武安公府,以报前世之仇。

玲珑弯腰,对她说:“要听话,否则我便不要你了。”

所以玲珑是脑子有问题吗?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要把自己的仇人送去宫中让她攀高枝?

她甩开手里的水珠,玩够了,让其他婢子来给小县主洗澡,结果小姑娘反应非常激烈,除了玲珑不许任何人靠近,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脑子当然没问题,所以大娘子想都别想。

春花自然听不懂,眼睛都成了蚊香状,玲珑也没指望她能听懂。

不仅想都别想,回府后还被贺老夫人一顿痛骂——在她回来之前,玲珑已经派人先一步告知了贺老夫人大娘子的真实来意,贺老夫人一听大娘子根本不是去赔罪而是求玲珑带她入宫的,这个最让她骄傲的孙女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从前觉得大娘子聪明伶俐,可现在却觉得,也许不该叫她读那么多的书,书读多了,心就野了,像其他小娘子,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待嫁?

“人会在极度危险绝望的情况下,对解救自己的人产生爱慕心理,当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濒临死亡又被放过,他们会非常感激,并对对方产生依赖与好感,甚至会反过来帮助胁迫自己的人。”玲珑悠悠地说着,给小县主洗着澡,不过她显然没有伺候过人,与其说是给小县主洗澡,不如说是在玩一个人形玩具。“用几千年后的话来讲,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她们的祖母,她们的婚事本就应该由她来定!

春花都看傻了,她不懂怎么就把小县主关了五天小黑屋,这孩子突然就变得这么乖,这么依赖主子。瞧着主子心情颇好,春花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大娘子见过许多次七娘子被罚跪佛堂,每回她都觉得七娘子傻。七娘子难道不知道,贺四爷不是老夫人亲生?既然不是亲生,老夫人又怎么会把七娘子当成亲生孙女?

玲珑用指头碰了碰她的小脸,微微一笑:“乖。”

这一次,她终于也感受了一把被罚跪的滋味。

小县主哭累了,被玲珑解开衣服放进浴桶时,她下意识睁大眼睛,望见玲珑,竟生出一股依赖,两只小手抱住她的手,巴巴地喊:“……娘。”

佛堂凄冷潮湿,为了惩罚她,里头的蒲团都撤走了,只剩下一尊金佛。

玲珑不嫌脏不嫌臭的把小县主抱到自己的院子里,下人备好了热水,蔡妈妈现在成了粗使婆子,在院子外头做些洒扫的活儿,她后悔不已,早知道继夫人这样凶残,她何必收了陆姑娘的好处?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早些对继夫人投诚,现在她也是继夫人身边的红人,还愁没有好前程?!

这尊金佛可不比玲珑罚跪时那金佛,那会儿伯府虽然穷,却靠着贺四太太的嫁妆吃喝不愁,贺老夫人的金佛也是实打实的,只可惜那金佛叫玲珑给砸了,如今这尊金佛,只是外表镀了层金而已,足见承恩伯府已寒酸到了何种地步。

裘妈妈暗暗咽了口口水,娘咧,以前七娘子真是对她们手下留情了,若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手段,承恩伯府还有老夫人什么事儿啊!

大娘子身娇肉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很快便受不住了,贺老夫人到底也怕这个孙女跟自己离心,略施薄惩便罢,随后便又慈祥地与大娘子说,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嫁什么样的人都是注定好的,不过她这个祖母一定会为她寻一门最好的亲事,让大娘子不要操心。

这时候再温柔一些,便能让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瞬间把她当成唯一的依靠。

大娘子表面上温顺地应承,心底却根本不抱希望,她是一定、一定要嫁给六殿下的!除此之外,她谁都看不上!

裘妈妈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心想主子真是狠得下心,其实小县主这性子也不是掰不过来,只是她身份高贵,谁敢这样对她?都是巴不得把她养得再骄纵一些、再胡闹一些的,主子却真把人关在黑屋子里足足五天……五岁的小女孩,怕是魂都要吓飞了。

到了太后寿宴,这也是玲珑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小公爷小县主都很兴奋,一大早便跑过来围着她蹦来蹦去,夸她的裙子好看,又夸她的耳环漂亮,玲珑问他们:“难道就只有裙子跟耳环值得夸赞?”

她起生下来就没了娘,虽然姨母疼她,又听说姨母跟娘长得很像,但终究不是一个人,姨母也不会把她抱在怀里这样温柔安慰,小县主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对不起……呜呜……”

“娘最好看!”

小县主神志不清,只觉得这个怀抱无比温暖又安全,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这个人的脖子,拼命往她怀里贴,娘……是娘吗?

小县主诚实地沦为一只颜狗。

就在小县主已经彻底绝望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玲珑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不在意她身上的脏污把她抱起来,摸了摸小县主被泪痕尘土弄脏的小脸,“好孩子,现在你知道错了吗?”

远离了陆茯苓与肖妈妈,及她们安插在她身边有意引诱的奴才,小县主慢慢变得天真可爱起来。

小县主哇哇大哭起来,她又怕又慌,原以为只要求饶便会得到原谅,可现在才知道这么做根本没有用,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不想死……

玲珑捏了下她的耳朵,她今日打扮的可谓是艳光四射,完全没有藏拙的打算,绝对会成为今日宴会上最出风头的那个。

那,那根本就没人疼她!

小公爷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衬得整个人愈发白嫩,他拽着玲珑的裙子,亦步亦趋跟着她。

那爹爹真的会因为他们受罪了就惩罚继夫人吗?继夫人那么貌美,皇上也是这样,看到美人便什么都忘了,爹爹是不是也会这样?

像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如承恩伯府这种破落户是没资格参加的,玲珑也是沾了武安公的光。她是皇帝钦点给武安公的“八字过硬”的女子,只是嫁入公府后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大家也不得知皇上究竟给武安公选了个什么样的继夫人。

姨母是这样说的,她跟哥哥都是爹爹的骨肉,无论他们怎么胡闹怎么不懂事,爹爹都会原谅他们,可是,可是她连爹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上一次见到爹爹,听肖妈妈说,自己还在吃奶呢!

今日一见,顿时觉得皇上宽宏大量又体谅爱将——这样的绝世美人,皇上不自己收入后宫,反倒指给武安公,这是怎样的君臣情啊!皇上实在是太好了!

她怎么敢……爹爹不会放过她的!绝对不会!因为她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最疼的就是她,所以……

皇帝自己也是头一回见玲珑,他哪里知道随意指给武安公为妻的女子竟美得如此惊人?当下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早知这女子生得如此相貌,他自然是留着自己受用的!

小县主身上漂亮的小裙子都脏了,她好几天没洗澡,饭也吃不饱,这里还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是不是都有一个月、半年?为什么时间过得这样慢?为什么她都求饶了,都喊继夫人娘了,继夫人却还是不肯把她放出去?难道继夫人真的想要把她活活关死在这里吗?

然而玲珑看了看他年过四十便比孕妇还大的肚子以及略显单薄的头毛,根本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真难为皇帝身边坐着的其他妃子们还能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他,讲道理这样的丑货,她连看一眼都嫌辣眼睛。

小县主最识时务,哑着嗓子叫娘,玲珑听到的时候都笑了,这小姑娘倒是聪明,直接喊娘,可惜她并不想做这个便宜娘,白捡这么大俩孩子有什么用?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小公爷小县主乖乖坐在玲珑身边,一左一右,全程乖巧不闹事,完全没有往日那种混世小魔王的感觉,甚至于一个宫女不小心把汤水打翻,弄脏了小公爷的衣服,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撒娇地拽住玲珑的衣袖,要她陪着去换衣服。

又过了一天,兄妹俩总算是明白哭喊无望,至少他们喊的人都不会回应,他们若是想出去,得求把他们关进来的人。

玲珑让裘妈妈看着小县主,自己则牵起小公爷的手,带他去换衣服,像是这种大型宴会,都是要带上两套衣服以防万一的。

其实皇帝若是真心爱护武安公,又何必非为他选个伯府七娘子这样出身的姑娘做继夫人?武安公什么样的女子配不起?

今日她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大家都知道皇帝给武安公指的这个继夫人出身普通,可看她今日举止磊落大方,气质斐然,比皇室公主都要高贵,令人不得不去想,难道这承恩伯府教导出的小娘子都如此出色?那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就连宫里的皇帝,都非常纵容这两个骄纵的孩子,任他们闯出什么祸,都不放在心上,甚至为了这两个孩子还能委屈自己的儿女,得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宠爱,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呢?

小公爷换好了衣服,玲珑带着他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头戴金冠容貌俊美的青年,那青年见了小公爷,微微一笑,小公爷像模像样地上去行礼:“见过六殿下。”

只撑了两天,便开始哭喊求饶,扒拉着门缝喊姨母喊肖妈妈喊爹爹,可惜无论喊谁,被呼唤的人都没有办法回应他们——陆茯苓被送回了陆家,肖妈妈自身难保,至于亲爹,还远在边关呢!小公爷七岁了,见亲爹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府里的下人再尽心,照顾这两个主子,也只能是惯着纵着,没有人会想要他们好好上进长大。

原来这位就是大娘子死活要嫁的六皇子?玲珑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长得倒是不错,闻起来也很干净,那她就放心了,大娘子是肯定别想嫁了,人家应当瞧不上。

骂了一天,第二天开始,便没什么力气了,每日一餐饭,又只给小半碗,连点配菜都没有,再来半碗清水,小孩子根本没有那么多体力再去骂。

“小公爷安好。”六皇子摸了摸小公爷的头,对玲珑也轻搭一礼,他这算是极为礼遇的动作了,玲珑却没还礼,只是冲他一笑。

一开始,两人还有心思骂,兴许是知道玲珑不在,因此骂得十分难听,什么贱人蹄子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公爷行完礼便回到了玲珑身边,拉住她的手,六皇子便与他们擦身而过,向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两个小孩便被丢了进去,不打不骂,只是关着,每日只给一顿饭,外面看守的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六殿下与爹爹是至交。”小公爷说,“不过没有人知道。”

于是她让人把兄妹俩分开,关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门窗从外面紧紧锁住,为了不让光线透进去,还用特别厚重的黑布罩住,连门缝窗缝都堵起来,这样的话,屋子里是全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武安公手握重兵,六皇子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要谨慎再谨慎,轻易不能让人知晓。当今皇帝对武安公十分忌惮,看似信任又百般多疑,长此以往下去,武安公难得善终,他必须得给自己筹谋,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一双儿女,因此常年在外,为的便是不着皇帝的眼。

玲珑自认为很善良,像蔡妈妈秋月那样的东西,可以动手教训,然而小公爷小县主毕竟只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当然不能放过。

奈何他低估了皇帝对他的忌惮,而六皇子潜龙在渊,胸怀大志,却也不得皇帝喜爱,两人除却是好友,应当也是绝佳的合作伙伴。

都说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教,四等人教不会,显然这对兄妹属于三等人,需要狠狠吃一次苦头才知道该怎么做。

六皇子既然是最终的赢家,那么武安公便是他最大的助力,这种事玲珑不想掺和,她对小公爷道:“这是大人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谁知玲珑只是看了他们一会儿,就让人把两个孩子分开,并关起来。

小公爷仰起脑袋瓜:“娘不也是大人么?”

最护着他们纵容他们的两个人都落了马,府里下人也好像更听继夫人的话,他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被她害死吗?!

玲珑摇头,坚定道:“我又不是你亲娘,我也只是个孩子。”

肖妈妈嘴都肿了,又被堵了帕子捆起来,随后玲珑看向小公爷与小县主,两个孩子见往日里护着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肖妈妈都被迅速制住,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继夫人根本不像姨母所说那样好欺负?姨母都被送走了!

小公爷眨眨眼,拉紧了她的手。

她不想以后这两个孩子成日在府中找事,扰她睡眠,所以势必要一击即中,叫他们再也不敢瞎胡闹,明白这世上不是普天之下皆你妈,谁都要惯着你捧着你,就算你身份高贵,在她面前一样白搭。

只听得一声轻笑,玲珑警觉地扭头:“谁?”

玲珑道:“原来这样就算是虐待孩子啦?那怎么办,我还有别的招儿呢。”

夜色中,走廊下的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随着他越走越往前,小公爷慢慢睁大了眼:“爹爹?”

这公府不说全部,也至少被主子收服了十之七八,虽然裘妈妈不懂主子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但她知道,违逆主子意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像蔡妈妈那般留着口气的已是大造化,如秋月,主子连自己的手都没脏,秋月便没了!

玲珑这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太后寿宴,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安公怎么回来了?皇帝应该不知道吧?方才六皇子还从这里经过……这两人是在商量什么大事?眼见武安公缓步靠近,玲珑眯起眼睛,这人不会是想把她灭口吧?

裘妈妈不仅抽肖妈妈嘴巴子,还要放狠话:“进宫找皇上?成啊,那你先试试看,你出不出得去!”

武安公自然没有如此残忍,他本来都没想过要暴露自己,只是听到玲珑那句我也只是个孩子觉得颇为好笑罢了。

裘妈妈与春花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玲珑用着还挺趁手,两人这狗腿谄媚的劲儿,不需要玲珑说,她们便知道要怎么做。

没想到那样轻的笑声都被发觉。

裘妈妈冷笑一声,上去拽住那中年妇人,也就是先夫人的乳母,如今照顾小公爷跟小县主的肖妈妈。肖妈妈在府中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终日养尊处优,身娇肉贵,被裘妈妈一拽便踉跄着要倒地,紧接着裘妈妈展现出了自己扇嘴巴子的绝技,噼里啪啦对准肖妈妈的脸一顿抽,抽的肖妈妈晕头转向,脸颊红肿,甚至到了最后,还被抽掉了两颗大牙。

距离上一次小公爷看见亲爹,已经过去五年了,他其实不大记得父亲的长相,只是对父亲强大的气势感到熟悉,眼里还透着许多陌生。武安公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遇到爹爹的事情,不可以同旁人说,记住了吗?”

小公爷到了熟悉的乳母怀中,也呜呜哭起来,他显然是疼极了,活到了七岁,他还没受过这样的苦,从来都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人敢反抗他?

小公爷用力点头,拉着玲珑的手跟武安公介绍:“这是娘。”

随即从门外奔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看见倒在地上的小公爷,目眦欲裂,冲过去就把孩子抱起来,然后怒视玲珑:“夫人!虽说你是夫人!可小公爷乃是公爷的儿子,你怎敢如此待他!今儿个我便要去宫中问皇上评评理,这谁家的继夫人能这样公然虐待孩子!”

玲珑瞥他一眼,掐了下他的小手指头。

她随手把小县主放下,这时听见一声凄厉的呼唤:“小公爷!小县主!”

武安公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对玲珑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两个孩子辛苦你了,待到日后相见,再来请罪。”

奈何脾性太讨人厌,玲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小孩。

玲珑白他一眼:“谁稀罕你请罪。”

小县主见哥哥这般惨,顿时吓得不敢乱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泪花,可怜巴巴地看着玲珑,瞧着倒是有几分可爱,想必她的爹娘容貌都不差,否则也不会生出这般精致的小孩。

说着牵着小公爷的手便往前殿走,走了两步又问:“引路的宫人呢?”

兄妹俩对视一眼,齐刷刷往门外跑,奈何玲珑更快,一手一个提了起来,小公爷还在空中蹬着腿儿想要踢这个坏女人两脚,结果却又被玲珑丢了出去,先前被踹的地方还疼着呢,如今屁股也没落得好。

“他们很快就会醒来,不必担心。”

虽然她的语气很柔和,听似一片好心,但小孩子就是比较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很危险,这种危险,绝不只是闯了祸之后来自姨母和乳母看似严厉却无比软弱的批评,而是真的……真的要收拾他们!

说完,武安公便消失不见了,小公爷看着父亲消失的地方,眼睛睁的大大的,玲珑心想,这人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类型,大娘子是出现了什么记忆偏差不成?

玲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两人便一步一步后退,表情过于好笑,玲珑忍不住扬起嘴角:“想进宫去向皇上告状啊,好啊,不过,那也得你们出得去才行,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每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安全最重要。”

不过武安公与六皇子交好,大娘子想要嫁入六皇子府,恐怕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把公府夫人这个位置给让出来。

兄妹俩满是戒备地盯着玲珑,不停呼喝身边的下人上去把玲珑抓住教训一顿,可下人们哪里敢动?两个小孩子靠在一起,若是不看他们脸上那狠毒的神色,说是被后妈欺负的小可怜,那倒也是有人信的。

回到前殿,正是欣赏歌舞之时,小县主乖乖坐在位置上,看到玲珑与小公爷回来,才露出欣喜的表情,玲珑一坐下,她便蹭到她身边,小脑袋搁在玲珑腿上,看人家跳舞看得津津有味。

第894章 第八十片龙鳞(四)

这时候,旁边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道:“夫人真是好手段,瞧小公爷与小县主对夫人这亲热劲儿,说是亲生的都有人信呢!”

他们只要动动嘴,不喜欢的人便会立刻消失不见,像是蔡妈妈的舌头,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呢!

说着,捂嘴娇笑。

小朋友嘴巴一张,什么稀奇古怪的惩罚都有,他们不觉着恶毒,因为他们是主子,主子惩罚奴才,那是天经地义的。

她声音并不大,又有环佩乐声,仅左右之人听见了,小公爷一听,护短的脾气发作,却被玲珑摁在腿上动弹不得,只听玲珑问:“你谁?”

小郡主曾有个很伶俐的手很巧的婢子,只因为那婢子不小心打碎了小郡主心爱的一个琉璃装饰,她便让人掰着那婢子的嘴,逼着对方活生生把碎琉璃吞到了肚子里,后来那婢子自然是死了。

那夫人阴阳怪气老半天,没想到人家根本不认识自己,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道:“武安公夫人金贵,不识得我这种小人物也是理所当然。”

小公爷小郡主身边有个肖妈妈,据说是先夫人的乳母,先夫人去后,她便抚养这对兄妹。奈何她养孩子,便是一味的纵容娇惯,再加上陆茯苓有意引导,这对兄妹若是没有这显赫身份,怕是猫嫌狗厌活不过三天便叫人活活掐死。

玲珑点头:“你说得对,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就别在这儿吠了,打扰我吃东西。”

现在公府就是她的一言堂,她说一不二,没人敢反抗。

宫宴上的食物味道都不错,可惜这一圈子女眷,一个个都是小鸟胃,食物都不怎么动,惟独玲珑这一桌吃得七七八八,有些菜刚上来是热的,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为什么许多熊孩子都教不好呢?因为家人爱他们,会心疼,狠不下心——玲珑显然不是这种爱护孩子的长辈,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第898章 第八十片龙鳞(八)

治熊孩子嘛,她最拿手了。

“小人物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开口说话,免得惊扰大人物。”小公爷一本正经地说,“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她那语气表情,都看不出哪里怕了。

他本就生得可爱,只是往日脾气太坏,才显得猫嫌狗厌,如今不怎么发脾气了,说话做事又自有一份分寸,自然与从前判若两人。实则今日他刚入大殿,许多熟知这对兄妹俩秉性的人都觉得稀奇,这小公爷小县主,是吃错了药不成?不仅乖巧依偎在那位继夫人身边,居然还叫继夫人“娘”?

玲珑哦了一声:“我好怕。”

这位继夫人,手段可不一般,决不能等闲视之。

许是她盯着兄妹俩看的时间有点长,小县主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我跟哥哥可是父亲的孩子!你要是敢打骂我们,我、我就进宫找皇上告状!”

玲珑捏了捏小公爷胖嘟嘟的脸,他这阵子吃得比较多,身上肉长起来了,好在底子在那儿,并不是肥胖,而是圆润的可爱。“说得那可太对了,有些人就是贱骨头,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非要把脸伸过来挨几句骂心里才痛快,简直就是变态。”

长得倒还算可爱,可惜一脸戾气,是玲珑最最最最讨厌的那种人类幼崽。

虽然不明白变态什么意思,但小郡主举起手里的小勺子:“变态!变态!”

解决完了陆茯苓,拿到了钥匙与私章,玲珑才看向那两个小孩。

被骂变态与贱骨头的那位夫人脸都绿了,玲珑瞧瞧她身边也有个小男孩,不过这小男孩从容貌气质跟小公爷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于是玲珑低低一叹,揉了揉小公爷的脸,心想自己到底还是喜欢好看的,若小公爷同那小男孩长得相似,她是决计没有耐心把他关进小黑屋,再让他改的。

陆茯苓怎么回去她才不管呢。

怕是一开始就捆起来丢在那儿不管了。

陆茯苓……陆茯苓什么也没能带走,因为她当初来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带来,甚至她身边的婢子都是在到了公府之后才有的。玲珑当然也不会善良到找马车送她,而陆家住在城西,离公府十万八千里!

“不过也难怪。”她圈住小公爷,让他继续吃东西,“生了这么丑的儿子,便是亲生的,又能如何?”

那蔡妈妈也是无用!连个女人都糊弄不了!活该被割了舌头!

那夫人脸这下不止绿了,又黑了,她容貌不差,只是丈夫生得一般,连带着儿子继承了丈夫的长相,似乎还要青出于蓝,确实是不如小公爷俊秀漂亮,但哪有这样戳人心窝子的!她儿子再不好看,也比这小公爷懂事听话得多!

哪知道这人如此凶狠,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还这样咄咄逼人!

兴许是玲珑说的话太刻薄,边上另一位夫人温和劝诫道:“武安公夫人,虽说赵夫人说你在先,但也只是好心,夫人既然已经回了嘴,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岂不是很好?大家和气一些,日后才好相处啊。”

先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据说是意外与公爷定情,嫁入公府后肚皮也很争气,只可惜生女儿时难产而亡,临死前,求武安公帮忙照料一母同胞的妹妹,因为父亲已经另娶,继母面甜心苦,她担心妹妹没有好日子过。武安公重诺,陆茯苓便从此在公府住了下来,她生怕武安公再娶,便与小公爷小县主说了许多继母的可怕之处,谁知道皇帝忧心爱将无妻,还是给他寻了个妻子,陆茯苓心有不忿,又无力阻止,只好拉拢小公爷小县主,又刻意刁难玲珑,她执掌府中中馈,想对玲珑做手脚不要太简单。

玲珑眼皮子一抬:“你又是谁?”

裘妈妈撸袖子:“主子您放心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里哪里需要你来做好人,你这么善良,怎么不在她阴阳怪气之前开口?拿我做跳板表现你的宽宏大量?劝你最好别这样不要脸,行不通。”

“记得帮陆姑娘收拾行李,可千万要小心。”玲珑竖起一根指头抵着红唇,巧笑倩兮,“千万别让陆姑娘拿错了。”

这世上就没见过这种蛮不讲理说不通的人!

说玲珑是疯子,她自己又忘了自己发怒时,是如何让人把用来出气的婢子活活打死了,好歹蔡妈妈还留了一条命不是?

这位后开口的夫人顿时被臊的满面通红,“夫人误会了,我并无此意,只是想结个善缘,希望二位不要因此埋下仇怨——”

陆茯苓此刻是瑟瑟发抖,回去!回去便回去!待到姐夫回来,她再从长计议!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她是个疯子!

“你也配?她也配?”玲珑问。

小县主被吓得头皮发麻不停尖叫,小公爷也瞪大了眼,玲珑踹他那一脚只是身体疼痛,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虽然如此,他却不懂,还以为自己已被那贱人害死了。

这下是真没法说了,玲珑谁的面子都不给,怪不得皇上给武安公寻了这么个继夫人,怪不得那两个小煞星与这继夫人如此亲近,合着是同性相吸,沆瀣一气!

玲珑又让人把这盒子送给小公爷及小县主观赏,笑道:“这是那位蔡妈妈的舌头,因着她对我阳奉阴违,我寻思着她这舌头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你们说呢?嗯?”

不一会儿,玲珑眼尖地瞧见六皇子来了,只是他并不显眼,皇帝也并不重视他,因此直到他落座,都没有多少人注意。但武安公,却始终没有出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一个盒子被送上来,在玲珑的视线下,陆茯苓颤抖地打开,随即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啊——”

歌舞停息,皇帝便召见了玲珑,毕竟是他赐的婚,虽然看到这小娘子的容貌后心中十分扼腕,却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待到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图谋。只是眼下,她到底是武安公的继夫人,武安公从成亲到现在都未曾回来过,皇帝不得不替他感到惋惜,这样的美人,连碰都都没来得及碰,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啊对了,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他先是以领导的口吻问候了玲珑在公府的生活状况,得知还不错后,又开玩笑道:“沈锐那家伙,一心只有他的将士,把个美娇娘抛在家中,大婚之日都不能回来,待日后,朕非罚他不可!武安公夫人,可有什么要求?但凡不过分,朕都可以满足你。”

陆茯苓对小公爷小县主并无什么感情,只是需要拉拢这两个孩子才能在武安公面前刷好感度罢了,眼见金尊玉贵的小公爷这女人也敢踹,万一弄出个好歹,姐夫决不会放过她的!

对这样的美貌小娘子说话,皇帝那态度口气简直不要太温和。

玲珑这才继续微笑对着陆茯苓:“来,陆姑娘,咱们再来商量商量你回家的事儿吧?”

玲珑眨眨眼,笑嘻嘻道:“既然皇上这样说,那我也不客气了,从成婚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夫君,小县主今年都五岁了,还不知道亲爹长什么样子,皇上若是怜惜我们,便给公爷一点假期,叫他回府看看吧?”

被踹飞的小公爷面如金纸,口吐白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面上仍是笑呵呵的,这要求绝不算过分,却也绝不是他想听到的。

“把他捆起来。”

让沈锐回来?

裘妈妈看着,咽了口口水,这、这可是小公爷啊……主子也敢踹?!

他那双因为酒色贪欲而显得浑浊的眼睛,从玲珑娇嫩的面容,扫视到她身边两个乖巧可人的孩子。

然后就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被踹了出去。

这段时间,这位继夫人在公府的所作所为,他也有所耳闻。

小公爷小郡主被婢子拉着,他们任性骄纵,又踢又踹又咬,婢子们总不能还手,小公爷一口咬在那婢子手腕上,下足了力气,婢子尖叫一声,下意识松开手,这小公爷便如一颗小炮弹直冲玲珑而来,嘴里还叫嚷着:“贱人!不许你欺负我姨母!我杀了你——”

公府里可不少他的眼线,两个孩子长成先前那样,皇帝也是功不可没。他总是无条件站在两个孩子这边,任由他们闯祸,甚至鼓励和驱使他们闯祸,让这两个孩子臭名远扬,眼看孩子都要定型了,这他亲自挑选的继夫人却把一切都毁了!

“这世上还当真有人被荣华富贵迷了眼,连爹娘家族都不认的人啊。”玲珑感慨,“陆姑娘真是品性高洁,令人钦佩。”

这小娘子可不像看起来这样温柔无害。

陆茯苓猛地睁大眼,不!她不回去!“我、我姐姐临去前交代了姐夫,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我……”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鸷,显然,他并不想让武安公沈锐与这个机敏聪慧的继夫人见面,两人若是夫妻一心,他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玲珑让她继续拿着,对陆茯苓道:“陆姑娘不会介意吧?我这人就是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既然如今我才是这公府的主子,公府也有了女主人,陆姑娘是不是该回自己家了啊?”

因此,这个要求,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最后她成功翻到了钥匙与印章,毕恭毕敬送到了玲珑身边。

“沈卿为国效忠,那百万大军可离不开他呀!怎能因儿女私情,便让他赶回来?这样吧,你换个要求,朕一样能够满足。”

饶陆茯苓心中有一千一万个杀人不见血的点子,也比不上玲珑的简单粗暴。春花随意翻着东西,一边翻一边咋舌,这陆姑娘的房间,比她们主子的房间都富贵!这也是寄住?怕不是早把自己当成公府的女主人了!

玲珑瞬间便不笑了,她不高兴,这一点非常明显,她也不吝于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那就算了,这点小要求皇上都满足不了,我怎么相信皇上还能满足我别的要求?”

春花中气十足道:“是!”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是,这武安公的一双儿女刚刚懂事,刚娶进门的继夫人又开始了?!

“既然只是寄住,就把府里私库的钥匙跟印章都给我吧?春花,四处搜一搜,瞧瞧陆姑娘把东西都放哪儿了。”

这继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啊!

陆茯苓惊慌失措之余,迅速镇定下来:“这位想必便是新夫人吧?您误会了,我并没有与蔡妈妈说什么,而且我只是在公府寄住,若是您认为我与姐夫有什么,那真是大错特错,还请夫人——”

从前小公爷小县主虽然也胡闹蛮横,可两人在皇帝面前总是恭敬孺慕的,甚至非常信任皇帝,什么心里话都会跟皇帝说,谁敢在皇帝面前这么不客气?脸上连个笑都懒得敷衍?

她随手抓住两个小孩,把他们往边上一丢,然后朝他们的位子上一坐,俯视被摁在地上的陆茯苓:“就是你,让蔡妈妈来欺骗我?”

先前还觉得承恩伯府的小娘子养得好,可以去相看的人家,这会儿立时都熄了那份心思。不了不了,若是再娶个武安公夫人进门……惹不起惹不起,承恩伯府的小娘子,绝不是寻常人家娶得起的!

“来什么人啊。”玲珑问,“外头的人都跪着不敢动呢。”

但稀奇的是,玲珑这样无礼,皇帝反倒不生气,而是笑着又赏了她许多好东

小公爷与小县主反应过来:“你这个贱人!来人!来人——”

西。

“大胆!见到主子还敢不行礼!”裘妈妈怒斥,上去就要摁住陆茯苓,陆茯苓身边的妈妈跟婢子也不是吃素的,奈何裘妈妈与春花那都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能掐能拧能踹能打,两人硬是把陆茯苓身边的两个婢子一个妈妈压制的动弹不得。随后裘妈妈一脚踢在陆茯苓腿弯,陆茯苓惨叫一声,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这次寿宴,也叫京城的贵人们都见识了玲珑的骄纵任性,此女之心狠手辣更胜武安公那一对儿女,没看那对兄妹都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武安公娶了个这样的老婆,以后可要倒大霉咯!

陆茯苓心中一惊:“你是……”

此时此刻,被认为倒大霉的武安公,正在六皇子府彻夜商谈,两人商谈完了要紧事,六皇子便开起玩笑来:“怎么,不回去看看你那厉害的媳妇儿?”

“你就是陆茯苓?”

武安公轻笑:“厉不厉害另说,冰雪聪明倒是真的。”

随后又是一阵乒乓不绝,房门叫人一脚踹开,陆姑娘的心七上八下,只瞧见门口那如烈焰般娇艳欲滴的大美人。

大殿上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在现场,却都有耳闻。

“站住!你再往前走的话,我们便不客气了!”

娶个聪明的妻子,总好过蠢的。虽说她教育孩子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结果是好的,武安公便同样认可,只是一想起儿女,他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

“不行!你不能进去!”

皇帝看似信任他,实则处处掣肘于他,拼命往军中安插心腹不说,他还经常遇到刺杀,当真是心胸狭隘到了极点。因此这兵权必不能交,兵权交出之日,便是他沈锐葬身之时。为了自己,也为了沈家,他总要防患于未然,皇帝容不得他,他便另寻明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六皇子显然便是最好的选择,且不说两人之间的朋友情分,便是只看六皇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性格,武安公便愿意供其驱使。

陆姑娘眉宇间透出忧愁之色,她又哪里有那个福气呢?只盼着姐夫心里能有自己的一点位置便可以了。只要小公爷小县主站在自己这边,那继夫人便别想讨着好!

皇帝要算计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算计皇帝?

“她就是贱人!”小县主尖着嗓子喊,“我不要她当我娘!我要姨母当我娘!”

“说起来有件很有趣的事,不知道敏之你愿不愿意听。”六皇子笑着说。

陆姑娘摇摇头,温柔地擦去小公爷嘴角的糕点碎屑,“不可以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那毕竟是你们的继母,心里可以不喜欢,面上的尊重却不能少,否则传出去,要叫人说闲话的。”

敏之是武安公的字,鲜少有人会这样叫他,“什么事?”

此时此刻,陆姑娘的院子里,小公爷与小县主也在,他们自幼没了娘,姨母便宛如生母,两人都非常喜欢陆姑娘,此时正得意洋洋:“蔡妈妈可是父亲的人,谅那贱人也不敢对蔡妈妈如何!”

“这本该嫁给你,却拿七娘子顶包的伯府大娘子,你知道她想嫁谁吗?”

蔡妈妈顿时瞪大了眼,裘妈妈一声令下,便有人过来拽她,随后外头传出一声惨叫,不多久,裘妈妈拿了个盒子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玲珑,玲珑微微一笑:“走,咱们也去拜会一下那位陆姑娘。”

这个武安公怎么知晓,从一开始知道大娘子不愿嫁他却陷害妹妹来嫁,他对那女子观感便极差,且不说此事一旦被戳穿会殃及全家,她难道就对妹妹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玲珑懒得跟蔡妈妈废话,不懂得效忠的人同样对她而言没有价值:“拉下去,割了她的舌头,我再也不想听见这个人说话了。”

“她想嫁的是本皇子”

蔡妈妈心里发慌,抬头去瞧,只见那位看自己很不顺眼的裘妈妈以及名叫春花的婢子,此时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们为何幸灾乐祸?难道、难道她们知道她是跟那边串通一气来说的谎?

武安公那张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脸,难得裂开了。“嗯?”

玲珑长长一叹:“看样子,你是真的当我很好骗了。”

“若非我好奇,觉得这大娘子有古怪,便派了几个人跟踪,反倒不知道她眼光这样好呢,竟能瞧上爹不疼娘不爱在朝中宛如隐形人的我。”

蔡妈妈连连磕头称是。

这可真不是六皇子谦虚,他生母出身卑贱,只是个给宠妃洗脚的婢女,皇帝醉酒强行宠幸,宠幸后连个位份都没给,反倒害得他母亲因为被皇帝幸了,受尽欺辱,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他都坚强地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这才勉强被封了个美人,生下他不久,母亲便撒手人寰,若不是当时偶然结识了沈锐,六皇子早就死在宫里头了。

看着眼前这涕泪纵横的猪头脸,玲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哦?你是说,小公爷跟小县主也在陆姑娘那,他们不许你拿走钥匙跟印章,还命人把你狠狠打了一顿,是么?”

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恭顺,简直就是透明化的人物,谁都不会主动想起他来,谁都不会知道他胸有沟壑,另有一番大志向。

蔡妈妈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回来了,并且没能完成玲珑的要求。

因此他实在对皇帝这个爹没什么感情,也非常厌恶宫里那些光是一张嘴就能害人的女人们,他有多不受重视呢?瞧他现在都二十几了,皇帝还没给他娶正妃就知道他有多不起眼了。

裘妈妈打了个哆嗦,顺便在心底为那位陆姑娘点了个蜡,她这位主子,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惹着了她,那绝对是只有跪下求饶的份儿,这滋味她可尝得够多了,也特别希望旁人也能尝一尝。哎你说,这世上真有主子这样的小娘子呢,也不知是不是什么神仙下凡,不然怎么就如此能耐?

感觉现在他要是出现在皇帝跟前,他这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他是谁。

玲珑剥着橘子,漫不经心:“故意便故意的吧,横竖我是会报复回去的。”

“不仅如此,这大娘子,还知道我

蔡妈妈一走,裘妈妈便嘀咕道:“主子,老奴觉得那陆姑娘必定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她执掌公府中馈,那昨日的婚宴为何如此敷衍?来伺候主子的下人也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她定然是故意的!”

是潜龙在渊,早晚有一日能成真龙,你说神不神奇?”

玲珑冲她笑:“那就好,快去吧。”

武安公眯起眼睛:“既是如此,须得从长计议,不能叫她成为你我计划中的变数。”

蔡妈妈连声道:“老奴可以!老奴必定不负主子的吩咐!”

“这是自然。”六皇子笑起来,“我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皇后到底是我嫡母,听说正在为我相看,到时候,我会给她制造一点机会,让她如愿以偿。”

她笑意盈盈的模样美极了,只可惜也绝情极了,眼中的天真都是对生死的蔑视,一个蔡妈妈,如果不能为她创造价值,就完全没有活着的必要。

武安公顿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倒也不必牺牲你自己。”

“啊什么啊?”玲珑问,“这是证明你有价值的时候,若是你做不到,便别怪我不要你了。”

“养在后院罢了,不缺这一口饭吃,到底也是你媳妇的姐姐,虽说不亲近,直接要了她的命却不好。”六皇子摆摆手,“都是一家姐妹,容貌上差了也就算了,手段心性也是天壤之别,真是可笑。”

蔡妈妈一下就傻眼了:“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武安公便被六皇子赶走了,他黑着一张脸:“殿下,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玲珑根本不关心武安公跟那陆姑娘有什么关系,她还想把亲娘的嫁妆从承恩伯府拿回来呢,这公府上下她也要收拾的服服帖帖,“那行,你就替我跑一趟,从陆姑娘那儿,把府里的钥匙啊印章啊,全都给我拿过来。”

“你自己有家,留在我家干什么?”六皇子疯狂推他,“快回去快回去,你府里那些个钉子全叫你那厉害媳妇给拔光了,整个公府跟个铁桶一样,什么消息都透不出来,安心回去吧你,那样美貌的小娘子,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陆姑娘?”玲珑茫然了几秒钟。蔡妈妈瞧出她是不记得此人是谁,连忙回答,“就是、就是先夫人的妹妹,因着先夫人只有这一个胞妹,当年先夫人去时,便求公爷给胞妹一个容身之地,因此这陆姑娘便留在了公府,不过公爷跟陆姑娘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知道皇后会给自己相看什么样的女子,因此对婚姻一点期待都没有。

蔡妈妈迟疑了一下,才道:“是……陆姑娘。”

武安公眯着眼,六皇子连声道:“知道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快走快走!”

解决完了伺候的人与伙食问题,玲珑轻松很多,她问蔡妈妈:“公府的中馈,现在由谁掌管?”

武安公还真就被他赶走了,不过不能顺着大门回家,而是翻的墙头,他身手矫健,公府的侍卫根本无从察觉。轻车熟路进了玲珑的院子后,便听见里头有着稚嫩的童声,三个人似乎在玩什么游戏,又笑又闹的,一时间,他竟生出些许近乡情怯之感。

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去——王厨子深深记住了这句话,从此之后,他就拼命钻研厨艺,想讨新夫人开心,否则自己的小命便要没了!

玲珑正带着两个小孩儿玩大富翁,她亲口指挥别人做的,三个人不好玩,还把春花也拉了来,春花这丫头脑子不怎么好使,偏偏从玲珑到小县主,个顶个都是聪明人,所以她不仅破产,还负债累累。

因着厨艺高超,王厨子一直没签身契,他还想着哪一日出府,去娶个婆娘生个娃娃过日子,攒够了家底就走,结果没想到却遇到玲珑这么个煞星,心知自己的命此刻便攥在人家手中,王厨子含泪签了卖身契,紧接着,玲珑对他的态度瞬间转变,不说轻声细语,面上也是带笑了。

“去把门打开,请外面的贵客进来。”

跪着跪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张空白的身契,裘妈妈凶神恶煞地问:“问你签不签!不签便去死!”

玲珑故意扬高声音,让外头的武安公听到。

接下来,王厨子又被送回厨房,拖着钻心疼的断腿,发挥毕生的厨艺,绞尽脑汁做了一桌子菜,玲珑品尝的时候,他便跪在地上等候,再不敢像先前那样嚣张了。

裘妈妈去把门打开,迎面就瞧见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顿时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是什么人!谁准你擅闯公府的!快来——”

这尾音笑得在场众人都是狠狠一抖。

“闭嘴。”

王厨子已被折磨的精疲力尽,断腿疼得要命,玲珑道:“我还没尝过你做的菜,须得好好尝尝,若是做得好,这条命就先留着,若是做得不好……再做出这三盘菜的模样……嘻嘻。”

她立刻两手捂住嘴,玲珑无情地赶走春花,让她们都出去,这下子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玲珑便道:“这怎么能行呢,不是家生子,没有卖身契,留在府中岂不是很不安全?这样吧,两个选择,二选一。”

她拿起一枚骰子把玩,露出挑衅的笑容:“游戏,玩不玩?”

“回主子,是的,这王厨子乃是小公爷喜欢,从外头带回来的,因其手艺不错,才叫他成了府里的大厨。”蔡妈妈恭敬回答。

武安公正不知如何与他们亲近,被邀请玩游戏,便提起衣摆,学着玲珑的样子席地而坐,很快便听明白了规则,期间小公爷一直看着他,心想这不是爹爹吗?而小县主则更为好奇,她根本不记得亲爹长啥样,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严肃,让她有点怕,但又很想亲近。

“我若是没记错,这人不是家生子?”

玩了两把大富翁,孩子们与武安公便熟悉了起来,得知他是爹之后,甚至没有什么隔阂便宛如树袋熊般缠在了他身上,武安公一边托着两个往自己身上爬的孩子,一边问玲珑:“没关系吗?”

玲珑满是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在观赏一出很有趣的戏,蔡妈妈也好,厨子也好,都是这戏中人物,令人发笑。

他是问自己大剌剌出现,好些奴才都看见了。

蔡妈妈立刻领会了新主子的意思,让另外两个婢子把厨子摁住,掰开嘴,愣是将那三盘卖相极差味道更差的菜,全都灌进了厨子嘴里——这厨子成日在公府养尊处优,吃得嘴都刁了,这样的食物根本咽不下去,一时间是涕泪横流挣扎不休,但到底是蔡妈妈棋高一着,硬是给全部灌了进去。

玲珑道:“既然知道

玲珑任由他怒吼痛骂,直到这厨子被揍到受不了了,她才看向桌上那三盘看起来就让人冒酸水的菜。“这菜我觉着你做得还不错,便赏你了,蔡妈妈?”

有关系,干嘛还来?”

春花上去就是啪啪啪啪一顿大嘴巴子:“给我放尊重一点!”

武安公被刚见第二面的媳妇怼了,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也是想孩子了……”

“你、你敢!你敢打断我的腿!”那厨子痛怒交加,对着玲珑吼。

说完像是要补救什么,连忙又接了一句,“也辛苦你了,想同你说说话。”

“这样才对嘛。”玲珑赞赏地看了裘妈妈一眼,裘妈妈得了主子赏,也很得意,抱着棍子虚张声势:“狗东西!怎么跟我们主子说话的!礼数既然不周全,那老婆子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方形锦盒,递给玲珑,满是歉意道:“边关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可以送给你。”

裘妈妈上去就是一棍子!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动,这厨子惨叫一声,匍匐在了地上。这声惨叫叫得人心里发慌,蔡妈妈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才知道昨天自己挨一顿揍那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伤筋动骨的不是?

玲珑看了他一眼,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亮晶晶的发钗,要说好看,那倒是一般般,可架不住它是钻石做的呀!比金银都亮!

这礼行的是真的很敷衍,因为他连腿都没弯下去。

“这是自胡商那里买到的一种格外耀眼的石头,因为太过坚硬,切割不便,所以做工略显粗糙,还请你不要嫌弃。”男人送完了赔罪的礼物才有些忐忑,生怕人家小娘子看不上。

蔡妈妈哆哆嗦嗦的去了,大概过了半柱香,身后跟了个肥胖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很敷衍地跟玲珑请安:“小人见过夫人——”

谁知玲珑却冲他笑了,这一笑可真是千娇百媚,笑得人心头发软:“我很喜欢,谢谢你。”

“好啊。”玲珑应得很快,“那就麻烦蔡妈妈了,记得,把厨子带过来给我看看。”

完了态度也相当好:“不用担心,没有人敢说出去。”

蔡妈妈支支吾吾了半天:“这、这、这……要、要不,老奴帮您去厨房瞧瞧?”

武安公便凝视着她,而玲珑把玩着那根钻石发钗,烛火下,更是显得美人如玉。

至于谁倒霉,管她俩啥事!这种时候只要不说话就成!别人的死活她们才不管呢!

显然这份礼物,小娘子相当满意。

裘妈妈跟春花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下,跟了玲珑这么久,她们算是明白了,当主子脸上没带笑,口气却如此轻柔时,一般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然而很快的,小娘子便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呢。”玲珑叹了口气,一副非常忧愁非常难过的样子,“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却叫我吃这样的食物……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武安公:?

蔡妈妈连忙应:“老奴在。”

“我要睡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留下来,那你看你儿子和你闺女谁愿意收留你吧。”

玲珑问:“蔡妈妈,是吧?”

小公爷小县主一听晚上要跟亲爹睡,立刻哼哧哼哧从他身上滑下来,扑到玲珑身上去:“不要不要!不要跟爹睡!”

综上所述,自然是听从小公爷与小县主的话最重要,在这公府,只要讨好了这两个小祖宗,你都能横着走!

武安公:……

她倒给忘了,这公府又有谁真正把新夫人放在眼里?且不说新夫人出身不如公府,就说府里那小公爷与小县主,那可是公爷的亲生儿女,公爷都没回来呢,谁能保证这位新夫人会受宠?就算受宠,又能否有孕?就算有孕,又能否生下男胎?

最后他真的走了,也就真的只是来看一眼,一个人深夜里走在大街上无比凄清寂寞,然后他才想到一件事——这武安公府,不是他家吗?里头那小娘子,不是他媳妇吗?为什么她赶他走,他就要走?!

糊涂啊!糊涂啊!这是谁如此糊涂!

只可惜夜深了,不能再回去问她,而且他也要立刻离京,不能在京城久待。

这、这青菜豆腐的,也太糊弄了!午膳只有三个菜不说,还、还炒得颜色发黄,尤其是那盘炖豆腐,豆腐全烂了……蔡妈妈战战兢兢地朝玲珑看去,果然,那张美得惊人的小脸儿上,已是一丝笑容都没了。

过了几日,便传出承恩伯府的大娘子在庙里烧香时晕倒,被恰好路过的六皇子所救,即将要作为侧妃入皇子府的事。

蔡妈妈再往桌上看,心里一咯噔!

贺老夫人等人虽然不满意六皇子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但侧妃也勉强可以。

等蔡妈妈回去洗了澡换了衣裳,那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便又跑回了玲珑身边,却见玲珑坐在桌前,看着那一桌饭菜,没有说话,微微眯着眼睛,一瞧,便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谁知道待到六皇子大婚,当日不仅纳了正妃,还有两位侧妃,他们家的大娘子居然是被一顶轿子从小门抬进去的!什么侧妃!根本就是个侍妾!

玲珑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整,弄干净了再回来伺候,那瘦削妈妈姓蔡,从武安幼时便伺候在公府,因此权力很大,听她话的人也多。

贺老夫人一听,当场就晕了过去!

所以你看,拳头还真是硬道理。

这也怪大娘子太过自信,她下意识认为自己是侧妃,完全忘了自己不是前世的七娘子,没有七娘子那样善解人意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六皇子对她不来电,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把她关起来罢了,难不成还要多给她几个眼神?

以为首那瘦削妈妈带头的奴才们顿时磕起头来,全然没了昨天晚上新婚之夜时嚣张与看好戏的态度。

进了皇子府,大娘子才知道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被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吃喝倒是不愁,六殿下的几个妃子也都老实本分,并不欺负她,可问题在于大娘子重活一世,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吗?

玲珑一边等着午膳,一边慢悠悠道:“奴才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抓一大把,没有用处就没有活着的资格,明白么?”

她是为了做高高在上的贵妃,才如此精心谋划的!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如何能甘心?!

春花进去服侍了玲珑起床换衣,外头的这些人终于被允许进去了,这回再见那语笑嫣然的新夫人,再没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不甘

主子她们是不敢有任何不敬的想法的,可这些人,她们不怕!

心,又能怎样?

她不仅没有让他们起来,甚至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跪在院子里的人经历了一夜寒风吹,早已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然而无论是裘妈妈还是春花,都一个赛过一个的恶毒,愣是把平时从主子那受的气,全都发泄在这些人身上。

即便重活一世,她也仍然是前世那个自己,只是知道了另外一个人的美好命运,便强行选择和别人交换,如今交换了,又发觉事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美好,可后悔来得及么?她也不容许自己后悔!

玲珑从来不缺鞍前马后的奴才。

她怎么可能后悔?

但他们错了。

如果后悔了,就证明自己错了,她怎么可能会错?已经错过一辈子了,这辈子怎么还可以错?

这群跪在地上的倒是想爬起来,可不知为何,两股战战,心里发虚,只好想着,新夫人瞧着年岁不大,应当也不狠心,毕竟他们都是公府的老人了,新夫人日后想要在公府站稳脚跟,少不得他们,应当要收买人心,所以这估计只是个下马威,跪一会儿就好了。

她见不到六殿下,也出不去,更无法与承恩伯府的人联系,出嫁前祖母再三叮嘱她要照拂娘家,大娘子都应了,心里却想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傻!即便是照拂,也只会管自己爹娘,二叔三叔的死活与她何干?

因此两人还商量着换班呢,我来守上半夜,你去守下半夜,正好也能在门外候着听差,免得主子叫唤却来不及。

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别说照拂娘家,她自己连这个小院子都出不去!

两人轮流拿着藤条,谁敢乱动就抽谁,谁跪得不好看就抽谁!呵,想当初她们两人被主子收拾的,先是被火烧,又是跪在冰天雪地里,还不被允许睡觉,再看看眼前这群人,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里顿时充满恶意,想叫这些人把自己受过的苦楚也给受上一遍!

她想问问六殿下,为何前世对七娘子那般体贴温柔,这一世却对自己这样冷漠,不闻不问?她到底比七娘子差在哪儿了?她到底哪里不如七娘子了?为什么她想要的七娘子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为什么同样的命运,七娘子就可以过得很好?这是为什么?

这时,便是裘妈妈与春花的舞台了。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公府的积雪倒是打扫的很干净,但青石板地面被雪水浸湿过后格外地冰冷,稍微体弱一点的人跪上个一时半会,怕是都要去了半条命,更别提这群主子不在府内便做大的奴才,一个个养得,比寻常人家的大户小姐还娇贵,这跪了没一会儿,便已是摇摇欲坠,有些个甚至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深恨老天不公的大娘子,不知道自己在这小院里待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外头传来喊打喊杀声,她吓得钻进床底躲起来,待到声音平息,才听外面的人说,六殿下成了新帝!

所以这群人全部被赶出去罚跪了。

大娘子那颗濒临绝望的心,瞬间又活络了起来!

虽然房里的下人都宣誓效忠,可玲珑是那种你说效忠她就会信的人吗?

虽然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但至少这件事上没有变化!六殿下还是当了皇帝!她、她也可以像前世七娘子那样,做贵妃娘娘了!

第893章 第八十片龙鳞(三)

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迎来了再一次的绝望——新帝派人将正妃与侧妃都接入宫中,却要将她遣送回承恩伯府!

可别闹了,这地方,怎么配称得上龙潭——龙从来不生于潭水,龙生于海,这种地方,再怎么蹦跶的厉害,也不过是个小虾米罢了。贺大娘子自己是废物,千万别以为旁人跟她一样也是个废物。

大娘子不肯相信新帝会这样对自己,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忍不住嘶吼起来:“我有话跟皇上说!我有话跟皇上说!”

贺大娘子认为公府是龙潭虎穴?

既然人人都不跟给她一条活路,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

这一喊,带动了其他人,玲珑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新帝心中还记着大娘子身上的种种诡异之处,直到大娘子到他面前,跪在地上,面容憔悴浑身狼狈,可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新帝,以及身边的重臣武安公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我那七妹妹,本该是皇上的女人才对!”

她生得如此绝美,瞧着也是袅娜纤细,却令人畏惧不已,裘妈妈与春花连忙跪下,带头喊起来:“誓死为主子效劳——”

她破罐子破摔,就是不能离间这君臣二人,她也要在他们心中埋下一根刺,她既然过得不好,凭什么七娘子能过得好?如果自己注定一生不幸,那么别人也不能幸福!

玲珑扫了一圈屋内其他人,懒洋洋道:“你们呢?有意见可要快些提出来,否则错过这个机会,就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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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主子!主子!”

第899章 第八十片龙鳞(九)

“那就记住第一件事。”春花狐假虎威道。“我们家主子不喜欢被叫其他称呼,请称她为主子。”

大娘子这一通胡言乱语,叫新帝与武安公齐齐变了脸色,见状,大娘子自重活一世以来那颗求什么都不得的心,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快慰——你看,这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还不是叫她一句话弄得脸色大变?

这瘦削妈妈也是个人精,眼下形势没人强,原以为新夫人好拿捏,没想到是个如此厉害且心狠手辣的,她也是能屈能伸,立刻跪下来:“老奴知罪!老奴知罪!求夫人网开一面,老奴必定誓死为夫人效劳——”

她知道自己此生是无望做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了,可她若是做不到,七娘子也不能做!

裘妈妈啪的又甩了这瘦削妈妈一个嘴巴子,凶神恶煞道:“听到我家主子的话没有!”

于是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如何重活一世,又是如何换了自己与七娘子的八字,使得七娘子嫁入公府的过程娓娓道来,脸上又带着笑给新帝与武安公讲,上一世新帝与贵妃娘娘是如何两情相悦,可惜这一世,贵妃娘娘却成了武安公的女人,而武安公!

瘦削妈妈万万没想到,下马威没给成,自己反倒被收拾了一顿,这新夫人是怎么回事?她惊恐地看着玲珑,玲珑仍旧单手托着腮:“我可是个很随和的人,给你两个选择。”

这个大娘子两辈子都恨之入骨的男人,她指着对方的鼻尖,痛骂道:“若非你偏心,善恶不分,我又怎会落到那个下场!你害我一世不够,还要来害我第二世!”

一瞬间,连灵魂都卑微地开始颤抖,身体不听使唤,哗啦啦跪了一地。

武安公被骂得满头雾水,且不说大娘子说的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和这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世也是他害的?他做什么了?

周围的婢子们正待一拥而上,却听那位新夫人清冷又柔和的声音:“谁敢?”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说着也跟过去,拽住那被打懵了的瘦削妈妈,又是掐又是拧,彻底施展出过去虐待七娘子的本事,那瘦削妈妈被收拾的哭爹喊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把这两个疯子摁住!”

他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小娘子,再瞧瞧眼前这个,淡淡地道:“你若是不说,真瞧不出你们是姐妹。”

春花讨好地凑在她边上:“主子,您可别跟这些下贱的人一般见识,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奴婢帮您教训她们!”

大娘子一听,顿时如遭雷击,显然这句话前世她也听到过。

玲珑全程言笑晏晏,坐在桌边单手托腮,对裘妈妈的机灵感到非常满意。

“看你这副模样,心术不正,无论这前世今生之说是真是假,你沦落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新帝道。

于是她上前拽住那瘦削妈妈,啪啪啪就是一轮大嘴巴子,把那妈妈及房里其他下人都打懵了。裘妈妈膀大腰圆,一脚蹬在这瘦削妈妈心口,把人踹了老远,才叉着腰道:“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在我家主子面前说话的?你既不知道什么是主什么是奴,那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大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前世的夫君,她绞尽脑汁也讨不到他欢心,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是冷冰冰的不予回应,另一个是她这辈子疯狂想要嫁的人,结果却只拿她做玩笑,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那她重活一世的意义,究竟在哪儿?

你不服?行啊,你不服你上呗,看你能活几个喘气就完事儿了。

“若真如你所言,人死回到少年时,那是天大的好处,证明你被上苍眷顾,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你是如何做的呢?”武安公略带嘲讽,“将自己悲剧的命运甩手换给别人,抢走别人的人生还一副施恩不图报的德性,我且问你,你心中可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那是你亲妹妹,你尚且能如此待她,谁又会相信你的真心?皇上说你心术不正,这四字正好契合你。你的上一世,我若是不与你亲近,想来也与你的品性有关,才貌双全又如何?我与皇上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难道是个美人便要对其动心?”

裘妈妈跟她久了,也知道该怎么伺候,她这位主子,唯我独尊,任性妄为,最不喜欢旁人对她出言不逊,要所有人都匍匐在地跪拜她,向她臣服。

大娘子被说得嘴唇都在颤抖,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想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人在胡乱揣测,她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她嫁入公府,成了公府夫人,难道不该做主公府的事情吗?她是去做续弦的,天底下哪个后母能对先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她虽然想过要磋磨那对兄妹,可从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但他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玲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一看大娘子这表情就知道她绝对没有反省,也是,若是反省了,也就不会是这样了。

“聒噪。”

这样的女人,不过是世间庸脂俗粉中的一个,跟她说这么多话,已是给足了脸面。

回了新房,她便将嫁衣脱下,公府派来伺候她的是个瘦削的妈妈,一张嘴就是老阴阳人了,“夫人这样不大好吧,虽说公爷不在,可夫人该做的还是要做不是?这……”

大娘子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喊,武安公示意将她的嘴巴堵住,无论她口里那些话是真是假,喊出来都会有损他家里那位小娘子的清誉。

嫁妆还没拿回来,玲珑并不着急,甚至她连拜堂都没拜,完全就是穿了个嫁衣从伯府到了公府而已。

新帝笑吟吟道:“听到没有,那美人儿本该是我的女人。”

理所当然的是,武安公并没有归来,所以拜堂的时候仅有新娘子一人,瞧着怪冷清的,实在是令人唏嘘。

武安公瞥他一眼:“奈何阴差阳错,现在是我的女人了。”

第二日嫁人,她也不要伯府的堂兄弟背出去,甚至连妆容都不化,直接穿了嫁衣,自己上轿子,除却裘妈妈与春花,一个伯府的人都没带,敷衍的不行——武安公敷衍她,又有什么资格要她认真?

新帝又道:“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你回去可以问问那小娘子,愿不愿意入宫来做贵妃。”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然而玲珑不为所动。

他并不相信大娘子的话,因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思,自幼在皇宫长大,他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只封她为贵妃,他厌倦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前世若真与七娘子结为连理,也定然因为她的性格温柔体贴,像极了他的母亲,他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她。

贺老夫人想大吼,叫人把玲珑抓起来,可喉咙口却像是卡了痰,哼哧半天,到底是一句话没能说出来,最后翻了个白眼厥了过去!

更何况大娘子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她口中的七娘子,与这一世的七娘子根本判若两人,连撒谎都不会撒,简直蠢到了家,怨不得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小娘子家家的,看多了话本子,还真相信世上有重生或是借尸还魂的事儿?

她真的要毁了承恩伯府!

新帝摇摇头,决定以后自己若是有了女儿一定要好好教育,决不能让她沉迷于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都轴了。

她是说真的!

武安公最终被赶回了家,他不信任先帝,但与今上却情分极深。然而再深的情分也需要经营与呵护,因此新帝一登基,他便将兵符奉还。新帝还与他摆脸色,问他是否觉得自己不会信任他,又或是因为身份的不同,情分淡了。

贺老夫人宛如见鬼一般瞪着她,手指头颤啊颤一句话说不出来,玲珑安抚地拍着她的心口,一副最孝顺孙女的口吻:“祖母放心,这承恩伯府,我会让你活到亲眼看着它灭亡的,虽然叫你老不死,但不会真的让你死呢。”

武安公与他讲道理,并不是情分淡了,而是身份不同,即便是情同手足也需要互相尊重,自己从前抓着兵权不放,是为了求一条活路,如今新帝待他宽厚如兄弟,他又有什么可怕的?日后若还需要他上战场,他仍旧义不容辞。

她那亲祖母运气好,被下了绝子药还怀了贺四爷,只可惜也正因如此,贺四爷打娘胎带着病,后来也英年早逝,真要追究起来,源头都是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两人把酒言欢,喝得烂醉如泥,武安公被送回公府时,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玲珑笑着道:“不过祖母肯定是没关系的,横竖这把年纪了也不会老蚌生珠,总比你当初下给我亲祖母的时候好多了呢。”

玲珑嫌弃的要死,让人把他丢到房里自生自灭,因此第二日日上三竿,武安公头痛地醒来,发觉自己浑身都要馊了,一身的味儿,那酸爽,简直不敢想象。他自己凑近衣袖闻了闻,差点儿没吐出来。

贺老夫人瞳孔皱缩!

像是这样轻松的日子,已许多年不曾有过。

说完,她靠近老夫人,在离贺老夫人耳朵还有一点距离时停了下来,声音甜如蜜糖:“祖母,那绝子药做的甜汤,好不好喝呀?”

他揉了揉太阳穴,喊了人,外头进来的是他的亲兵,虽然交还了兵权,但新帝可不会让这么个趁手的人才闲着,又把他塞进了兵部,不过也给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与家中的小娘子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听说俩人连房都没圆,实在是太惨了,新帝都为之掬一把同情泪。

“那你倒是奈何给我看看?”玲珑嘲笑道,“光是嘴巴上厉害谁不会?”

从亲兵口中得知昨晚自己被送回来后,夫人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两个小的也是没几分留恋,武安公脸都绿了,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还能不能尊重一下他了!

她就当着下人的面,堂而皇之的称呼贺老夫人为“老不死”,贺老夫人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七娘子竟真的如此胆大包天:“你是不是以为明天你就要嫁人,老身便奈何不了你!”她别的不多,孙女多得是!

赶紧梳洗换衣,总算是清清爽爽能出门,这初夏的日子对他这样的成年男人来说已经很热很热,因此他穿得也少,到了玲珑的院子,发现她正在跟两个小朋友一起荡秋千,三人不远处还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各色水果,都是洗好切好又淋了一层浓厚的乳的,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玲珑似笑非笑:“我心情好的时候,与你勾心斗角玩玩宅斗,是可以的,但我现在心情并不怎么好,所以老不死的,你最好不要惹我。”

对于这位终于回府的男主人,玲珑的态度完全是把他当成个不怎么重要的室友,只要不来骚扰他,大家相安无事,但若是想找茬,她也绝对不好惹。

老夫人拉着一张脸,她不敢承认自己心底是有些怕玲珑的,哪怕这孙女全程带笑:“别忘了你姓贺!”

武安公走过来搭讪:“在玩什么?”

玲珑看着那四个美婢,嗤笑:“送几个庸脂俗粉来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很看重这个娘家吧?”

玲珑抬起一只眼皮:“你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嫁去公府前一天的晚上,贺老夫人勉为其难见了这个不讨喜的孙女,并且强硬地给她塞了四个美婢,命令她要好生做个贤妻良母,侍奉公爷,并且不能善妒,最重要的是,嫁去公府也不能忘了伯府,更不能忘了她怀才不遇的两个伯父。

被怼回去的武安公有点尴尬,心想这小娘子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啊!他心知是自己理亏,回京后薛管家也把许多事都跟他说了,无论是陆茯苓还是肖妈妈,都因为是先夫人留下的,他愿意相信她们,结果却险些害得自己的儿女走上歧路,幸得玲珑机敏,才处置了那两人,又把两个孩子教导的这样好,怎么想都是自己亏欠了他。

时间过去的很快,来年开春,便是承恩伯府七娘子嫁入武安公府的日子。

于是态度也愈发地好,简直称得上低声下气——这要是大娘子看了,怕是又要气疯了,怎么对着七娘子便是这样的态度,对着自己却不假辞色?

她要为自己争一份前程。

“你们在荡秋千?我给你们摇吧!”

不过当天晚上的甜汤滋味很好,贺大娘子便忍不住多喝了小半碗,随后便起来散步消食,重活一世,她极为看重自己的容貌身段,不容许有丝毫的瑕疵。

说着,他已经站到了秋千后面,一副殷勤样儿。

因此她选择了闭嘴。

奈何他这辈子都没给人摇过秋千,根本收不住手上的劲儿,小公爷与小县主跑去吃水果捞,玲珑抓紧了秋千,心里奔腾过一万匹草泥马,一会儿排成个s型,一会儿排成个b型,身后的武安公根本没察觉自己手劲儿大,只觉得小娘子裙裾翩翩,飞的高高时宛如一只展翅蝴蝶,又美又仙,他愈发想要讨好,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贺大娘子得知后,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好,对七娘子不公平,却什么都没说。她安慰自己,横竖嫁到公府,怀了孩子也会跟自己前世那般被两个小畜生弄掉,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怀不上,现在自己羽翼未丰,一切还需靠祖母为自己筹谋,为了一个七娘子得罪祖母,实在是得不偿失。

玲珑一个没抓稳,真的飞了出去……

玲珑爱吃,这几日一直吃得都不少,这承恩伯府是贺老夫人当家做主,她要给谁下药,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在心里骂了一百句傻逼,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嘴里含着半个草莓的小公爷嘴巴张的圆圆的,娘,真的会飞……

待到她发现自己生不出孩子,便只能求助于依附于娘家,那时候,不需要贺老夫人逼迫,她也会为她伯父们的前程所考虑了。

小县主叉子上的西瓜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娘她飞起来了!

自然是绝子药。

武安公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小娘子这样轻盈,说实话他给她推秋千的时候都没感觉到她有什么分量,只是见她越飞越高越好看,就越想卖力气,没想到力气卖过头,差点儿卖出人命来!

而对付一个正要嫁人的小姑娘,什么法子最好用、最恶毒,还最安全?

好在他多年戎马身体素质与反应能力都一流,赶在玲珑落地前冲过去想把人给接住,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肉垫,好险没让她摔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又尴尬的笑:“你没事吧?”

既然不乖乖听话,就得给她点苦头吃!

玲珑问:“你觉得呢?”

贺老夫人本想亲自教训玲珑,只是那天晚上玲珑在她耳边说的话太吓人,其实那话普通得很,只是老夫人心里有鬼,看谁都像鬼。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年老爷护着那贱人护的跟眼珠子一样,最后不还是被她找着了机会?她比玲珑长了几十载,想对付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那可谓是轻而易举。

武安公心虚地吸了下鼻子:“我扶你起来。”

与其守活寡被弄死,自然是做新帝的宠妃才有前程!生下儿子被封太子,她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了!

她没好气地把他推开:“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

贺大娘子心道,你们懂什么,那武安公再好,对女子却是不解风情,常年不在府中,去了就是受罪!这继母难当,武安公那对儿女就是活脱脱的小魔鬼,更别提还有个心机深沉的先夫人妹妹,七娘子去了,以她那性子还不知道能活上几天呢!

武安公顿时非常难过,显然小娘子一点都不喜欢他,连他靠近都不愿意,甚至朝他白了一眼,回屋换衣服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沾的到处都是尘土,这傻大个回来做什么的?

贺大娘子万万没想到前世怯懦寡言的七娘子突然性情大变,她心中有些发慌,大太太不敢违抗老夫人,但对于自己的长女还是能说一两句的,话里话外都是责怪大娘子不要这门好亲事,非要推给七娘子云云。

“喔喔,爹把娘惹生气了。”小公爷幸灾乐祸地说,“爹惨了。”

之后谁去谁挨揍,以至于那个叫秋月的婢子被赶出来后,明知道是七娘子不要这个秋月,但不敢报复在玲珑身上的大太太还是把火气都发在了秋月身上,一张草席卷着尸体丢出去后,大太太才觉得心头这股气舒坦了些。

他跟妹妹可还记得娘发火时有多么可怕呢,看现在他俩老老实实的就知道了。

但贺老夫人的威严无人敢挑战,大太太最终还是去了,然后被揍了一顿,顶着青紫的脸回来。

武安公说:“小孩子懂什么,不许胡说八道!”

大太太心里腹诽,你怎么不去,那小丫头片子眼睛吓人得很,她心里发虚。

说完屁颠颠追了上去,留下兄妹俩对他的背影做鬼脸。

贺老夫人听大儿媳说七娘子要她母亲的嫁妆,气得一巴掌拍翻了茶碗:“老大家的!你再去!告诉她门儿都没有!”

玲珑对小孩子虽然挺凶,但只限于熊孩子,长得可爱又听话的孩子,她的容忍度是非常高的,因此这对小兄妹并没有被扼杀掉孩子的天性,只是改掉了性子里不好的那一面,不再随意喊打喊杀,对从前多有亏待的奴才家人也分别从他们的小库房里扣了银子予以补偿。渐渐地,两个孩子愈发活泼,虽然还是调皮捣蛋,但却是有分寸的。

大太太不战而逃。

听过薛管家转述想象得出自己一双儿女如何天怒人怨的武安公沈锐大人,自然对玲珑感激不尽。

没等大夫人回话,玲珑慢悠悠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单子:“虽说我爹娘不在了,但还好,我娘的嫁妆单子还在这儿,出嫁女带走母亲嫁妆天经地义,大伯母你说是不是?”

他为了不引起先帝忌惮,连家都不能回,怕孩子长歪,为他们精挑细选伺候的人,谁知道养出个心比天高的陆茯苓与肖妈妈,自己的人被处置了,武安公自然也清楚,其中除了陆茯苓等人,还有先帝的手笔。

至于贺老夫人这种迷之自信是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

只是他不能着急,必须等六殿下大事成了,才能教育孩子。

唯一有出息的贺四爷死了,因为贺四爷短暂风光了一阵子的承恩伯府又迅速被打回原形,不过贺老夫人不觉得,她认为是上天不公,若是贺四爷的运气能落到她的儿子们身上,她相信她所生的三个儿子,个个都会比贺四那个小杂种强!

没想到被迫娶进门的这位小娘子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大惊喜,连先帝也不能奈她何,阴错阳差帮了他一个大忙。

要是说得无情点,那就是承恩伯府很穷。

不过他一追上去,刚进门,就看见一片雪白的美背,细嫩洁白,蝴蝶骨展翅欲飞,看得多年不近女色的武安公鼻孔一热,正要赶他出去的裘妈妈尖叫起来:“公爷流鼻血啦——”

承恩伯府本就毫无根基,靠得是数代前出的那位皇后才有了爵位,家中子弟不长进,自然娶不到高门世家的媳妇,也弄不来大笔嫁妆,贺四太太能嫁进来,也跟最后她那笔惊人的嫁妆有关系。

玲珑随意把衫子一披,遮住春光不许窥视,见武安公那双眼睛还盯着自己,她冷笑一声,抓起床上的枕头就照着他的头丢过去:“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大太太预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刚见面,玲珑便笑盈盈地望着她说:“大伯母头上那根金钗,我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好像我娘戴过的呀。”

谁知这人却没脸没皮地让其他人出去,自己蹭过来:“挖出来挂在小娘子身上,天天看着小娘子,也是可以的。”

她是受了老夫人的指示,前来探探玲珑口风的,毕竟昨儿晚上这七娘子的表现十分惊人,老夫人就是想瞒也瞒不住,那王妈妈已是彻底成了个废人。

玲珑:“你还要脸吗?”

一大早的,承恩伯府的大太太便过来了。

心情极好什么忧愁都没有的武安公诚实摇头:“小娘子愿意让我亲近,眼珠子都不要了,脸也是可以不要的。”

裘妈妈上了年纪,春花虽是婢子,却在七娘子这院子里养得屁事不干,身娇体弱比主子们也不差,第二天一早,两人便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又不敢松懈,瞧起来便十分滑稽。

说着还伸手到她微露的香肩上,常年握着武器的指腹带着粗糙的茧子,与娇嫩细腻的肌肤截然不同,他这会儿可不敢像推秋千那样用力了,轻之又轻,生怕弄疼她。

但是这人啊,一天不睡觉,可以,三天不睡觉,七天不睡觉,怎能成?

她以为这是两人第三回见面,其实不然,他在暗中已经观察了她许久,觉得她可爱美貌又讨人喜欢,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之间哪里需要避讳?他自然是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

沐浴更衣上床后,春花不被允许休息,而是只能守夜,同样的,裘妈妈也不能休息,玲珑不会因为她们的投诚而忘记她们对七娘子的所作所为。

听到武安公说什么明媒正娶,玲珑觉得他脑子相当不好:“成亲那日你都不在,咱们连堂都没拜,算哪门子明媒正娶?”

七娘子父母双亡,身边所留下的属于贺四爷贺四太太的遗物,基本上也都被承恩伯府的其他主子搜刮干净,贺四太太出身商户,当年嫁进来时,外祖那边怕她受委屈,可是陪嫁了不少好东西,玲珑觉得不能便宜老太婆,她的东西谁都不许碰一下。

武安公一听,顿时心虚,玲珑趁势抬腿来踹他,想把他从床上踹下去,奈何常年行军又常年遭遇刺杀的男人机敏得很,一把捉住她纤细的脚踝,感叹道,这小娘子浑身柔若无骨,连脚丫子都又嫩又软,他都不敢太过用力,指腹留恋地摩挲着凝脂般的肌肤,简直想要跪下来膜拜她。

她因为容貌普通,所以一直依附于更漂亮的秋月,就是盼着秋月哪天当了主子能拉自己一把,平日里秋月虐待七娘子时,她也跟着为虎作伥,只是这作恶程度不如秋月,也不知道性情大变的七娘子会不会像对秋月那样,把自己给折磨的生不如死。

“再为你补办一场婚礼可好?”武安公凑近她,声音低哑,“该给你的都给你,你莫要嫌弃我。”

春花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马上就去拿——”

玲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

房里伺候玲珑沐浴的春花脸色惨白,玲珑随意道:“你跟那秋月拿走我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为何不要?”

春花战战兢兢,裘妈妈也不敢闲着,一个人把秋月拖回了下人房,至于秋月能不能挨到明天早上,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为什么要?”玲珑问他,“你做新郎官倒是轻松,你试试看头上戴个几十斤的凤冠?全天从早到晚不许动,累得要死,要补,你自己补去,反正当初我来时也是一个人成的亲,你也可以嘛。”

玲珑笑:“你,过来服侍我沐浴。”

她刻意要为难他,“你要是做得到,我就留下来啊,做不到,以后就别来烦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缺女人了,看上哪个随意带进来便是。”

“是,老奴一定按照娘子的吩咐去办。”

这跟武安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能跟小娘子白头偕老,再生几个娃娃,却不曾想人家是真的不喜欢他的,一拍两散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裘妈妈跟春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好在玲珑也不是在问她们,只是随口感慨,轻轻一叹:“算了,今天没什么堆雪人的兴致,姑且饶她一命,明儿一早,我可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你们明白吧?”

可他喜欢她呀!

秋月已经疼得昏死过去。玲珑望向门口,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她悠悠道:“你们说,把她放在外面,在她身上堆个雪人,她能活到天亮么?”

玲珑也就是随口一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真的按照她说的,自己举办了一场婚礼,且只有他一人!

玲珑又笑了,这回倒是挺开心地在笑:“好啊,那我可记住你们的话了,日后若是有什么差池,可便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古往今来没见过这样的新郎官,连新帝听说了都想来凑热闹,武安公也不觉得丢脸,径直昭告众人,当初夫人嫁进来自己没能赶回来,理应补给她一场婚礼,可又不想她再受一次累,因此自己一个人便成。

“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七娘子,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世人哗然。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玲珑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做了,她只是随口一说,可见这人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然而有些话她还是得说在前头,想要她同之前那位夫人一样八面玲珑贤淑温婉是不可能的,再生孩子也不可能,她一辈子都这样自由散漫,不知道他这样古板的人受不受得了。

“是啊,我听得见,所以,最好不要骂我哦。我这人,可是很~不喜欢很不喜欢别人骂我的。”

武安公照单全收,有什么受不了的,身为男子,他并不想妄言亡妻,只是告诉玲珑,他与先夫人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仍是他第一次心动的小娘子,她想做什么都行,家中又不需要她去做活维持生计,只要她高兴,就是天天骑在他脖子上也无所谓。

她、她还听得见她们心里的话!

“骑在脖子上就不必了。”玲珑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穿了一身喜服的男子,他生得很是英俊,身材也高大魁梧,仅从外表来看,相当合她的口味。

“放心,我不是神仙。”

武安公下意识以为这句话是拒绝,眉宇间露出了失落的神色,谁知下一秒,小娘子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骑在腰上还是可以的。”

两人吓得愈发不敢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还是她们的七娘子吗?这、这是哪路神仙啊!

瞬间把他臊得满脸通红!

裘妈妈与春花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耳边便是一阵尖利的哀嚎——秋月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从她的指缝中逐渐渗出鲜血来,显而易见,那对招子是瞎了。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她打了个响指。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爱死了这个调调,玲珑咬着他的耳朵说他闷骚,武安公大人不肯承认,闷骚是什么意思?听着就不像个好词儿!他威武又强壮,怎么会跟骚字扯上边?

“你这是在瞪我?”玲珑浅浅蹙眉,“我可不喜欢旁人用这样不敬的眼光看着我。”

何谓销魂蚀骨,云雨巫山,武安公在一亲芳泽后,总算是明白了,次日一早,坚持了二十多年早起练武,从不睡懒觉的武安公大人,成功躺在温柔乡里没舍得起来。

容貌略微普通的春花也机灵,跟着裘妈妈一同磕头表忠心,惟独毁了容貌的秋月,呆呆地看着玲珑,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恨意。

期间他再三要求自己起身锻炼,然而美人都不用挽留,他便自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新婚第一日难道不该陪伴在妻子身边吗?他可是有一个月的假期呢!

裘妈妈到底是老油条了,立马明白了玲珑话里的意思,冲着她疯狂磕头:“老奴愿为七娘子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求七娘子收了老奴吧!”

待到忙起来,又要早晚不着家,这日子自然不能白费,要多多用来陪伴爱妻才是。

“到处是伤,手脚又不勤快,长得还丑,没有价值的人要怎么办呢?”少女巧笑倩兮,眉眼都是纯净天真,仿佛是真的为她们着想,“这可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然而他太黏人,抱着她不放,这季节虽然不算太热,可男人容易出汗,弄脏了她,她便想把他踹下去。

三人俱是一愣,什么怎么办?

被踹习惯的武安公已经不用看就知道她的美腿从哪儿来,一手捉住,亲了亲白嫩的小腿肚,见她嫌弃自己一身臭汗,又故意上前去弄她,眼看她眯起眼睛,一副你不怕死的架势,立马又怂了,起身去梳洗,洗干净了再上床。

玲珑歪着脑袋看她们:“怎么办呢?”

玲珑撑开一只眼睛看看他,觉得他很烦,翻了身背对他,中间隔了长江天堑,结果这人又蹭过来,从背后把她抱进怀里,活似她是个大型娃娃,两条长腿还把她给圈着,玲珑向来不忍,她坐起来,一巴掌拍在武安公大人结实的胸肌上:“出去。”

一进去,又只能跪着。

“玲珑……”

三人记不得跪了多久,感觉自己将要死去的时候,才得到玲珑恩准,可以进屋子。

“快出去!”

送东西的人很快便走了,因为玲珑并不喜欢他们留下来,她并没有吃多少,污浊的环境总是这么容易令龙食不下咽。

眼见她真的不高兴了,他举起双手,但又舍不得出去:“我不碰你,保证不碰你了,我保证,别赶我走。”

跪着跪着,便发现院子里来人了,是送吃食与衣物的,三人看着,心中羡慕又后悔,若七娘子还是过去的七娘子,这些好东西便都是她们的!

她定央央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躺下去,很快抱着被子睡着,武安公悄咪咪向她靠近,见她雪白的小脸儿睡得透着花瓣般的粉晕,心里爱得不行,忍不住亲了一口,然后立马摸到自己的胡茬儿,明明昨天才刮过,睡了一夜便又长出来了。

三人在雪地里跪着,这院子只有她们三个偷奸耍滑的伺候,平日里连积雪都要七娘子自己扫,她们仨在边上嗑瓜子指点七娘子干活,横竖府里的主子们也不管她们如何欺压七娘子,可三日前七娘子叫老夫人罚跪佛堂,又下了一场大雪,这院子里的积雪又起了来,身上衣服被火烧得精光,到处是伤口,烟熏火燎的宛如个黑人,又要罚跪,当真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他这下不敢再随意碰她,只好用手抓起她一绺长发,痴汉般放在鼻息用力闻了闻,然后跟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裘妈妈再不敢多言,七娘子被老夫人叫走三天,回来变了个人一般,那身上的气势真是可怕,她竟有种想要跪下来求饶的冲动,亦不敢顶嘴。

小公爷与小县主在门外开始蹦蹦跳地敲门,武安公怕他们吵醒玲珑,起身就要下床,结果只听一声急促的娇喊,他才想起来绑在一起的头发忘记解开了。

“大夫?”玲珑诧异地看向她,眼眸里满是清澈的天真,“几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还需要请大夫么?你是对你的价值有什么误解,嗯?裘妈妈?”

玲珑这回是真的怒了,她一脚把只穿着亵裤的武安公踹下了床,大眼睛里满是怒火:“给我滚!”

那婆子也算是看着玲珑长大的,心里虽对这样反常的七娘子有些怵得慌,却还是想出言试探:“娘子,你看咱们这身上到处都是伤,是不是请大夫——”

武安公再三讨饶,迅速穿上衣服,在她的唇瓣上偷亲一口,撒丫子奔了出去,小公爷抬起头看见是不怎么重要的亲爹,努力探头往里面看:“娘呢?”

“出去跪着吧。”玲珑说,“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你们再起来。”

“你都七岁了。”他爹答非所问,弯腰把他跟妹妹都捞起来,“别人家的小孩,七岁了是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你都不知道吗?看样子还是太放纵了你一些,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先生读书。你也不要笑,小娘子更应该充实自己,免得成日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胡说八道,日后你们兄妹二人便一起读书,谁也不许偷懒。”

秋月的哭声戛然而止。

快乐了不到十年的兄妹俩顿时都傻眼了,这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他们身上来了呢?

玲珑下手还是有分寸,并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她撑着下巴微微笑着:“再敢发出声音,别怪我割了你的舌头。”

读书?

尤其是那自恃美貌的秋月,脸上叫火舌舔了一下,如花似玉的娇娘子立马变成了个丑八怪,她感觉到脸部剧痛,心知自己这一生都完了,竟不顾身上痛楚,嚎啕大哭起来。

想起从前爹留在府里的那些个先生,每天眉头拧的跟蚯蚓一样还凶巴巴的,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开始挣扎,并且疯狂呼唤玲珑,然而武安公步伐迈得更快,一边夹着一个迅速走远。

火势太大,三个火人为了活命,只能跑出去在冰天雪地里乱滚,这才将将熄去身上烈焰,只是这一时热一时冷,身上又到处是被火烧出来的伤口,这伤口在雪地上一滚,血水立马结了冰,三人痛得面色惨白,却得不到玲珑一丝怜惜。

哭?哭可没有用,老父亲的心是石头做的。

玲珑轻笑,走进去,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三人被烧成火团在地上翻滚,贺老夫人苛待七娘子,府中下人也有样学样,她们不敢像老夫人身边的人那样明晃晃出手,便私下偷偷掐七娘子,拧七娘子,七娘子身上全无一块好肉,她的衣裳要秋月这个丫头试过,她的饭食要这个婆子先吃——敢问谁是主谁是奴?

第900章 第八十片龙鳞(十)

“挺热闹的呀。”

从此,小公爷与小县主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谁知面前那用来烤火的火盆不知怎地,突然暴起一团烈焰朝她们扑去,冬日穿得厚,那衣裳瞬间被点燃,三人顿时在地上来回打滚,可说也奇怪,那烈焰怎么也消除不去,反倒是越来越大。

曾经姨母和肖妈妈在的时候,他们可以尽情捉弄和为难先生们,实在是搞不定,还可以入宫求见皇上,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皇上都会答应,哪怕再任性、再不合理。

三人说得口沫横飞,名叫秋月的婢子羞红了脸轻斥另外两人,另外两人对她也是有意讨好,浑似秋月已陪嫁去了公府还得了公爷欢心。

而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到,虽然新的皇帝叔叔也很疼爱他们,可一提到不读书不写字每天在家里玩,皇帝叔叔就笑眯眯地把他们爹爹叫了过来,然后兄妹俩屁股就挨了一顿打——武将那大巴掌扇在屁股上可真是酸爽极了,哪怕武安公刻意收敛力道,也仍旧足以让两个小孩子疼得哇哇哭。

秋月叫两人说得飘飘然,她也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若非生得过于美貌,也不会被排挤,被府里几位太太忌惮,窝在七娘子这小破院子里没个前程。从前她怨命运不公,结果七娘子的婚事一下来,秋月立马改变了想法,前头诸多不顺,原是要在这儿弥补她呢!

读书写字一点都不好玩,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每天跟娘在一起玩才是最开心的!人活在世上不追求开心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着说着,婆子与其中一个婢子便夸赞起另外一个婢子来,这个婢子名叫秋月,生得很是秀丽,两人夸她日后跟着七娘子去了公府,定然能独得公爷喜爱,到时候为公爷生下一儿半女,那后半辈子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对于这种歪理,武安公仍旧是巴掌伺候。

玲珑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并不是一片黑灯瞎火,负责伺候她的婆子跟两个婢子,三人正围着火炉嗑瓜子说闲话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玲珑身上,说她命硬克死自己爹娘,说她命薄一看就是个短命相,还说她命贱就是嫁去公府也是有福气不会享。

吃了几顿竹笋炒肉丝后,兄妹俩懂了,跟亲爹抗议是没有用的,亲爹只会收拾他们,如果想要奋起,就只能去找娘,然而一向跟他们玩得很好的娘也是摆摆手,让他们快走,兄妹俩当时就傻眼了,怎么突然就爹不疼娘不爱了呢?

第892章 第八十片龙鳞(二)

因为比起他们两个,玲珑找到更好玩的人啦!

武安公此时远在边关,不便回京,但婚事是钦天监测算后定下的,自然不能后推,算算也就再过半个月,七娘子便是正儿八经的公夫人了。

“你不让他们陪我玩,那就你陪我玩。”

怎么就轮到七娘子了呢!

以上是玲珑对武安公说的原话。

谁不知道武安公高大俊美又骁勇善战?嫁给这样的男子为妻,便是做继室,那也是天大的喜事!

武安公哪里有不答应的,他这次仍旧为一双儿女精挑细选了先生,有他镇着,两个小的翻不出什么波浪,都得老老实实学读书学写字,不得不说先生们的力量是强大的,不出一个月,两个小的便有模有样,只是玲珑觉得失去了点孩童的天真稚气,显得老成许多,并没有之前可爱了。

这七娘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不过在遇到她之前,这俩也确实是太讨人嫌了点,好好学着准没错。

武安公亡妻早逝,一直不曾续娶,身边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惟独先夫人的胞妹,人称陆姑娘的,住在公府中,原以为这位陆姑娘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公府夫人,谁知道皇帝担忧武安公那克妻之名,命人给他测了八字,要给他寻个八字契合的姑娘做妻子,这一寻,便寻到了承恩伯府七娘子的头上。

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款待群臣的年宴,武安公府一家四口全部出席,众人见了皇帝与武安公的相处,这才信了两人之间的确有些情谊,想必是当初今上潜邸时便彼此交好,如此也难怪武安公还回兵权,如今一心一意做个好夫君了。

平日里贺七娘的饭菜,得她们先吃,贺七娘的新衣,得她们先换,在这院子里,倒也是活得自在。尤其是两个婢子,得知贺七娘不日嫁入公府,心中狂喜,这些日子也更加爱打扮,盼着跟七娘子一同嫁入公府,凭借自己的姿色手段,不说弄个姨娘当当,被公爷收用,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说起这武安公,当年成亲时娶了个出身地位都不显的女子,已让许多人惊愕,不过转念一想,妻子出身低微倒也并非不好,若是真娶了个高贵的世家千金,怕是先帝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伺候在玲珑院子里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妈妈两个婢子,都是老太太的忠实舔狗,平日里没少欺负贺七娘,看贺七娘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她们心中便爽的不行,你看,这千娇百贵的伯府小娘子,不也得看她们的脸色?

后来果不其然,那女子命薄得很,要知道这武安公可是出了名的命硬,克父克母,孑然一身,好不容易娶了个妻子,成亲没几年又没了,这下克妻之名也传播甚广,因此哪怕他位高权重,寻常爱惜女儿的人家都不敢轻易许配。

她不甘心那贱人生得儿子比自己的三个儿子加在一起都出色,是以她坚持次子三子是被埋没了,是缺少机会才不能施展抱负,因此着了魔般想靠着家中孙女们给两个儿子谋取前途——叫玲珑说,这跟妓院里揽客换钱的老鸨又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先帝乱点鸳鸯谱,说什么给爱将寻个八字相合的小娘子,这一寻,就寻到了早已没落的承恩伯府头上,承恩伯府里还真有个与武安公相配的小娘子,只是你说巧不巧,这小娘子的父亲是庶子出身,虽说曾经也是封疆大吏,但毕竟人已经没了,承恩伯府又是个没落伯府,先帝给武安公配个这样的妻子……

承恩伯府,本是承恩公府,盖因曾经出了一位皇后,因皇后母家不显,帝王便赐皇后之父为承恩公,几代下来,已经自公府落为伯府,因着本就是靠帝王恩才起来的家族,所以并不为人所瞧得起,再加上伯府数年来只出了个贺四爷有出息偏偏又病死,贺老夫人那颗心啊,真是油煎般难熬。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精,谁瞒得过谁呀,先帝此举是有几分真心,不用说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只是不敢说罢了。

贺老夫人最不缺的便是孙女,折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横竖没人见过贺七娘,谁又会管她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平平无奇的伯府七娘子,竟生了一副举世无双的相貌,又气势十足,说是金枝玉叶也有人相信,这就让人不免开始怀疑,也许先帝并不是随便给武安公选的妻子,也是不问家世只问人品?

若是贺七娘当真被冻死,又不知要送什么人去公府了。

到底是不是,先帝已经没了,没人知道。

玲珑并不关心武安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到了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可原身的仇,她是要报了的,否则这弥漫在嘴里的苦味如何去除?

晚宴结束后,下起了雪。

府里其他小娘子也大多如此,老太太喜欢被人追捧讨好,她活了大半辈子,能看不出小娘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她明知道自己一句赞赏的话都能为她们所追逐渴望,便愈发喜欢将人掌控在手心,这些个孙女,听话的,也许有个好归宿,可不听话的,必定要折在她手里。

武安公给玲珑披上他的黑色大氅,因为他比她高了许多,身形也宽阔,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黑色的毛毛衬得她雪白的小脸儿更加如珠似玉,莹白胜雪,给她系上衣带时,他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下细嫩的脸颊,被她嫌弃地躲开,还被瞪了一眼。

住在这承恩伯府,便像是一座牢笼中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除了讨好主人,没有其他活下去的方法。

宛如被虐狂的武安公半点不气,还亲自把她抱上马车,玲珑非常想给他一脚,但是算了,看在这人服侍的还算尽心尽力的份儿上。

至于她爹娘留给她的忠仆,更是一个也不曾留下,全被贺老夫人打发了出去,发卖的发卖,赶走的赶走,弄死的弄死,如今留在玲珑身边伺候的,全是贺老夫人的人,一天天的只知道给她洗脑,怎么可能会精心伺候?

马车行驶在已经有了积雪的地面上,嘎吱嘎吱响,车轮子的声音并不大,即便下着雪,街上也仍有许多未曾收摊的小贩,武安公亲自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回来,小公爷与小县主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他们亲爹剥栗子,一个两个三个……全都给了娘,嗷嗷待哺的两个小的最后只能自力更生。

贺老夫人为了调教她,不许她外祖那边的人上门,美其名曰商人铜臭,与商人走近了会教育不好她,商人身贱,承恩伯府便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整商人是轻轻松松,因此自贺七娘五岁回府,已是十年不曾再见外祖那边的人了。

外头突然惊马,赶车的侍卫连忙请罪,“公爷,夫人,前头有人拦住了我等去路。”

玲珑住的院子是整个承恩伯府最差劲的,又偏远又落魄,连伺候的人都没几个,屋子里更是凄冷,什么摆件都没有,跟下人房也没什么区别。

玲珑本想伸头出去瞧瞧热闹,却被武安公拉住,他掀开马车帘幔,眉头蹙起:“怎么是你?”

这下可没人再敢拦着了——没瞧见王妈妈叫七娘子一脚踹到冰面上,几个人都抠不下来吗?!

许久不见的陆茯苓衣衫单薄容色憔悴,见了武安公眼中才迸出喜悦:“姐夫!姐夫我是茯苓啊!姐夫救我!”

贺老夫人看着她,宛如看到了恶鬼。

她声音尖利,马车里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得知是姨母,小公爷与小县主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们曾经倾心信任,当作母亲一般看待的姨母,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他们,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作工具,现在想想,当真是令人胆寒。

玲珑笑嘻嘻的:“祖母,我现在能回我自己的院子,吃点东西沐浴就寝了么?”

要知道小县主可谓是陆茯苓看着长大的,从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长到五岁,陆茯苓都一直在她身边扮演着温柔慈爱的姨母形象,可结果呢?结果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不喜欢他们。

连带着贺大娘子也吓了一跳!她也是重生之人,便是生前不信神佛,此生重回年少,也对神佛之事颇为看重,玲珑的话并不吓人,偏偏语气轻飘婉转,贺大娘子又心中有鬼,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陆茯苓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清楚,武安公也很清楚,他愿意让陆茯苓住在府中,是为了亡妻的嘱托,刚入公府的陆茯苓也确实是非常懂事贴心,只是不知是那时的她后来变了,还是现在才是她的本性,过去都是在骗人呢?

贺老夫人大骇!

陆茯苓拦在马车前,瘦到几乎凹陷的眼窝里,只有两只眼睛在熠熠发光,她狂热地盯着眼前的马车,眼珠子几乎要从凹陷的眼窝里凸出来:“姐夫!姐夫是我!是我啊!我是茯苓!姐夫快救救我,你忘了我姐姐临死之前说的话了吗?姐夫——”

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听到,尤其是贺老夫人,她上了年岁,难免神神叨叨,信这些鬼怪,否则也不会吃斋念佛供奉佛像,玲珑最恶心这些根本没有慈悲之心却天天装出一副慈悲心肠的东西,每次见了,都想把他们的皮给扒下来。

武安公出现后,她的眼神更加狂热,踉踉跄跄地朝武安公奔去:“姐夫!姐夫——”

她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抚摸着老太太发抖颤动的苍老面皮,凑近她耳边:“我梦见了我的亲祖母,祖父,我爹,我娘,他们说……会守护我呢。”

一声声姐夫叫的,恍惚间感觉不是姐夫,是情夫。

玲珑对贺老夫人笑道:“真是不好意思,祖母,我在这佛堂待了三日,虽说没反省到什么,却也并非全无收获。”

陆茯苓有无数的话要同武安公说,可是嘴巴刚张开,便看见了从他身后露出的那个美貌女子,不是玲珑又是谁?她心中恨极了这个人,若非这个女人,她怎会一无所有的被赶出武安公府,又怎会回到那个令人作呕的陆家,更不会被利欲熏心的父亲与后母随意许配给一个商户,只为了银子!

王妈妈堵着路,言语满是胁迫,大有玲珑不跪下求饶认错便不放过她的意思,可贺七娘次次都被磋磨的下跪求饶,她们又何曾放过她?玲珑轻笑,抬起脚,一脚便将王妈妈踹飞了出去——这老妇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栽进了冬日的池子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不省人事。

那些银子又不是给她的!却要她嫁给个商户做续弦!陆茯苓绞尽脑汁才买通了一个小婢子,自己跑出来,她在外头躲了两天,这天气这样寒冷,几乎要冻坏了她的骨头,可她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她立刻就会被抓去嫁人的!

她却不知道,玲珑根本不用斗,因为这么点人围着根本不算什么,比起老夫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更残酷、更暴力。

“人家叫你姐夫呢,你怎么不答应啊。”玲珑戳戳武安公。

玲珑挑衅贺老夫人,不得不说,贺大娘子心中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她一边高兴于有人敢挑战贺老夫人的权威,一边兴奋于玲珑势必要被罚,她可太清楚祖母的手段了,当年祖父的那个姨娘为何年纪轻轻便死了?祖父那般护着,不还是没能护住?老太太手段可多着呢,七娘子嫩生生的,拿什么跟老油条斗?

武安公先是无奈地看她一眼,果不其然,这小娘子脸上一点吃醋的痕迹都没有,显然是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他也习惯了,哪一日她要真的说喜欢他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王妈妈一声令下,下人们立刻将玲珑团团包围,她只是个弱女子,如何打得过这么些人?即便要成公府夫人,又能怎样?只要一天没嫁出去,就要一天看贺老夫人的脸色过活。

他问陆茯苓:“你要我怎样救你?”

这位王妈妈可是贺老夫人的老打手了,虐待贺七娘王妈妈可是有一套,细针戳指,烛火燎手,都是些令人痛苦难当却又不会留下什么伤痕的手段。

陆茯苓闻言,以为有戏,急切道:“姐夫!姐夫你带我回公府吧,我再也不想留在那个家里了!姐姐没了之后,那就再也不是我的家了!我爹跟后母要把我嫁给一个商户做续弦,姐夫!姐夫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救救我吧!”

贺老夫人脸皮抽动,玲珑要跨出佛堂,王妈妈却挡在她面前:“七娘子,老夫人没说您能走,您就不能走。”

她满心以为武安公会为自己做主,却没想到那男人又问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愿意听,那你想怎样?”

“祖母,我饿了,让人传膳吧,我那院子里凄清寒冷,也需要些火盆摆设,祖母您说呢?”玲珑贴近了贺老夫人的脸,柔声问着,“我知晓祖母都是为了我好,我也一定会好好回报祖母的,您放心。”

陆茯苓一愣:“姐夫……”

那里可是龙潭虎穴,还有个深谙心机的贱人与两个小畜生,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不要她来我们家!”

贺大娘子暗暗咬牙,且先放过你,看你到了公府如何过活!

马车里又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是小公爷,他爱憎分明,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陆茯苓骗他与妹妹,这让他对她不说恨之入骨,却也是厌恶至极。“你自己有家,为何要来我家?爹爹,不要她来!”

玲珑站起身,朝佛堂门口走去,经过贺大娘子身边时,“一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脚,她捂嘴嘴巴惊呼:“哎呀不好意思,饿得太久了路都看不清楚了,大姐这样好脾气,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不要她来!”小县主也开始应援,兄妹俩有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此时都喷着火盯着陆茯苓。

眼神表情太过嘲讽,贺大娘子再厚的脸皮也火辣辣的说不下去,这份虚伪的面具戴久了,还真把自己给说服了呢。

陆茯苓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公府不到一年,兄妹俩便对自己没了情分,她心中愈发慌乱,连带着往日总是妥帖的嘴皮子都不受控制开始说胡话:“是不是她,是不是她背地里说我坏话了?姨母与你们的娘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姨母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们?你们不要听坏女人的,她是在哄你们!想骗你们!”

玲珑看着她,任她吹。

玲珑全程没说话,她觉得以陆茯苓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需要她做什么,她就能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没看到武安公脸色都变了吗?

贺老夫人大怒,贺大娘子却道:“七妹,怎可这般与祖母说话?休得无礼!祖母最是慈爱,疼惜我们这些孙女,若非你冥顽不灵,不听管教,祖母怎会出此下策?归根究底,祖母都是为了你好,怕你嫁去公府后,丢了咱们伯府的面子,叫人笑话咱们伯府的娘子教养——”

在她的爱慕者面前说她坏话,陆茯苓可真是好胆子。

“是啊。”玲珑笑得更灿烂了,“我就是在威胁祖母,毕竟祖母都能把我关在这佛堂不给吃喝三天三夜,差点儿冻死我,我还顾念什么祖孙情呢,是不是?”

“够了!”武安公沉声喝斥,“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需要我一一提醒你吗?”

贺老夫人阴恻恻地盯着玲珑:“你这是在威胁祖母?”

陆茯苓满面泪水,“姐夫……”

放心吧放心吧,吃了你的灵魂,总要为你报仇的。

“你该庆幸,我的孩子没有出事,今日你还能活着,已是沾了你姐姐的光。”他冷漠地说,“既然你父母为你挑了夫君,你不想嫁,便自己寻个寺庙剃度出家去,这样便没人能逼你了。”

明明心怀不轨想要害人,还要占据道德制高点,这就是贺大娘子。

说着,他把孩子与妻子往马车里一推,帘幔随即落下,赶车的侍卫也不再迟疑,驾着马车往前去,陆茯苓到底还是怕死,不敢再拦,只能哭喊地去追,可寒风大雪,谁又能听到她的呼唤?

明明贱的一批还要脸,这就是贺老夫人。

她只是想过好日子……这也有错吗?如果她不为自己打算,那谁会把她的前程放在心上?真的有错吗?她只是、只是想要自己好啊!

“大胆什么呀。”玲珑道,“庚帖都换了,婚期在即,难不成祖母真的要把我给弄死才甘心呀?您看我现在瘦的,武安公虽然征战在外,连婚礼都赶不回来,可大婚那日总有人来观礼,若是叫人瞧见我这骨瘦如柴的模样,真不知背地里要怎样编排祖母呢。祖母在外头的好名声,可别叫我这不孝孙女给毁了。”

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她呢?为什么总是做什么都不顺心?为什么会这样?

“大胆!”

这么多为什么,陆茯苓可以用后半辈子的事情慢慢去想。

玲珑仍旧单手托腮,打量着眼前这对祖孙,个个都是面甜心苦,不将旁人当人看,只顾自己,自私自利,还不如她这条龙,至少她还懂得怜惜美好的灵魂。

马车里气氛凝结,只有玲珑吃着糖炒栗子,那边父子三人都面色凝重,她根本不在意,恰好路上还有个卖鲜肉烧饼的摊子,玲珑连忙让侍卫停车,要自己下去买。

这是那怯懦胆小的七娘子能说出来的话?

武安公拗不过她,把她抱下马车,结果两个孩子也嚷嚷着一起下去,四个人下了车,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孩子们乐得笑开了花,这边还有好些个摊子,都没收摊,在摊子上支棱起了一块布挡住雪,继续做生意,客人还不少呢!

这话一说,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买了鲜肉烧饼,玲珑立刻咬了一口,刚出炉的烧饼又香又脆,咬一口就扑簌簌往下掉渣,里头的肉也鲜嫩多汁,就是有点烫,烫的她伸出小舌急速喘气。

玲珑道:“那谁知道呢,许是祖母不慈,想将孙女活活虐待致死,佛像不忍见此一幕,便自我了断了吧。”

小公爷跟小县主则想要买两支糖葫芦,武安公任劳任怨的掏银子,买了一大堆回到马车上,许多人认出了是武安公府的马车,都在那小声说这位继夫人可真是运气好,嫁给武安公还没被克死,武安公对她还这般温柔体贴,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伺候贺老夫人的人,自然生得都不怎么样,许是贺老夫人自己容貌便一般,年轻时便很厌恶容貌娇美胜过自己的女子,身边伺候的人也大多长相平凡,又因为她自己刻薄寡恩,身边的人自然有样学样,相由心生,这位说话的王妈妈,也是同样尖嘴猴腮。

这话不知怎地,引起边上一个女乞丐的注意,她愤怒地扑过来想打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可能是唇舌出了问题,说的话叫人听不清,但过于发疯,却被人反揍了一顿。

“七娘子,老夫人问你话呢,这佛像是怎么回事?”

“真晦气!这乞丐是疯了吧!”

而玲珑也瞧着贺大娘子,心下了然,怪不得原身会在今晚被活活冻死,原是遇到了这种重活一世的人。

“看人家过好日子红眼呗!”

贺大娘子从不认为自己比贺七娘差,无论容貌才华还是能力,她哪点不如贺七娘?她比贺七娘更适合做主母!

两人絮絮叨叨地走远了,留下那个被揍了一顿的乞丐,泪水冲洗掉她脸上的灰尘,露出还算辨认的清楚的一张脸来——正是不知去往何处的贺大娘子。

本来与武安公的婚事是落不到贺七娘身上的,但贺大娘子在其中做了手脚,硬是将贺七娘的生辰八字稍作改动,使其与武安公相配,为的就是一绝后患!

皇帝并非暴君,虽然大娘子是刻意接近,但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损害,这人本来是可以丢回承恩伯府的,只是大娘子这张嘴,口无遮拦,再放她出去胡言乱语可不好,因此便命人给她灌了哑药,这才送回承恩伯府。

如今贺七娘十五岁,生得花容月貌,贺老夫人才稍微对她好一点,打的是把她卖个好价钱的主意,送给贵人做个妾什么的,也能给伯府带来利益不是?因此贺老夫人常常对贺七娘洗脑,你爹娘都没了,只有祖母是你最亲的人,祖母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可不能狼心狗肺不听祖母的话,祖母养你多年,也到了你该回报的日子了。

只是皇帝也好,武安公也罢,都没料到承恩伯府的人狠心如此。

打骂挨饿是贺七娘的家常便饭,府里随便一个下人都能欺辱她,连带着姐妹们也瞧不上她。

贺老夫人见大孙女被送了回来,非但没有被新帝看重宠爱,反倒被灌了哑药,想必是得罪了新帝,这怎么能行?以后她还有三个儿子要在朝中做事呢!必须得做个样子给新帝表态!

夫妻俩一死,贺七娘只能被送回承恩伯府,贺老夫人看到这小姑娘,便想起那抢走了自己丈夫的贱人,想起了不服管教的贺四爷还有看不上眼的贺四太太,因此对这孙女能有几分情谊?

因此大娘子刚到家,便被自己的亲祖母以不孝的名义打了一顿,然后丢了出来。

好在老天有眼,即便做到了封疆大吏,也终究是让贺四爷染上了顽疾,不治身亡,贺四爷死后,四太太忧虑过重,卧床不起,最终跟着撒手人寰,只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贺七娘。

她被打得太重,没钱看病,又无力自己生存,还是个哑巴,只能沦为乞丐,苟延残喘。有时候睡了一觉醒来,都会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上一世为了坐稳公府夫人的位置,她百般算计他人,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自己谋求而来,孩子没保住,命也没保住。

那些年贺老夫人脸上就没有过笑容,她一方面希望伯府能够起复,跻身世家贵族,一方面又怨恨贺四爷太出息太有本事。原本她想把娘家的娘子嫁给贺四爷,谁知道贺四爷却喜欢上了一个商女,且与那商女结为夫妇,完全不管她的想法!

重活一世,仍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生得三个儿子,长子继承了伯府的爵位,次子三子迄今都是小吏,惟独那贺四爷,失去了老承恩伯的庇护,仍旧靠着自己脱颖而出,蟾宫折桂,二十几岁就做到了三品大员!

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区别这么大呢?这一世她进了六皇子府,七娘子入了公府,命运为何没有被交换?幸运的人为何一直幸运?这老天爷还公平吗?如果真的让她重来这一遭只是为了受罪,又是何苦?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便偏爱四叔,祖父故去后,贺老夫人原以为能拿捏贺四爷,谁知道这承恩伯府上上下下,加起来都没有一个贺四爷出息!

大娘子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七娘子是四叔四婶唯一的孩子,也是贺老夫人最讨厌的孙女,谁叫七娘子的祖母当年可是深得祖父欢心,祖父一生只纳了一个姨娘,对那个姨娘可谓是百般疼惜,几乎完全忽视了贺老夫人,而七娘子的祖母也在祖父爱护下顺利产子,也就是后来的四叔。

她想不明白啊。

贺大娘子打量着七娘子,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丝格外优秀出色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

承恩伯府如今也是彻底没落,哪怕有个公府夫人身份的七娘子,奈何七娘子与他们并不亲近,看到人家公府跟新帝的态度,落井下石的人数不胜数,连大爷的差事都叫人给捋了,家里又没了银子,过得愈发拮据,靠嫁孙女换来的彩礼,又能维持多久?然后贺二爷不知在哪里惹上了赌瘾,悄悄把家里值钱的物件儿输了个精光,因这丑闻,皇帝大怒,连这仅剩的承恩伯都给捋了。

可谁知道六皇子才是最终的赢家呢!

这下可好,没有爵位,自然得把朝廷赐的宅子给还回去,一大家子可怜巴巴地租了个小院子挤在一起,期间老夫人还想着去公府求玲珑,结果连人家面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好不狼狈。

老太太倒是还好,贺大娘子被看得心中发虚,毕竟只有她知道未来这位七妹会走到怎样的高度,说实话,她心中是不忿、不甘的,由于七妹的父母,也就是已经故去的四叔四婶不受老太太待见,年方五岁的七妹被送回伯府后,老太太是把年轻时对付姨娘的手段全都用在这么个小姑娘身上,于是养成了七妹一副畏缩怯懦的性子,也正因如此,被送给不受宠的六皇子做侧妃时,也不敢反抗。

她又想败坏玲珑的名声,先不说玲珑根本不在乎名声,就是老夫人这一张嘴,武安公的人便到了,当着他们的面,把老夫人给打了顿板子,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受得住,登时便倒在床上爬不起来,给她看病抓药又是一笔钱,家里哪还有这条件?

原本被要求跪在佛像前忏悔反省的七娘子,此时正双腿盘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抵着膝盖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看。

老夫人活了这把年纪,不看病也没啥——以上是来自她的儿子及儿媳们商量的结果。

贺老夫人觉着七娘子被关了三天,约莫着也该知道屈服了,便在贺大娘子的搀扶下去到了小佛堂,小佛堂一开,便看见她那尊心爱的金佛碎了一地,贺老夫人脸一沉,她本就是尖酸的长相,沉下脸更是显得面目可憎,“这是怎么回事!”

想她当年多么威风,孙女们个个见了她宛如看见老虎,拼了命地想要讨她欢心。贺四的那个女儿,是她的眼中刺肉中钉,她绞尽脑汁磋磨她,把她关进佛堂,不给吃饭,罚跪,打板子……那个小小的女孩,总是哭喊求饶,这让贺老夫人很高兴,仿佛那个抢走了老爷的贱人在世,她又能报仇了。

其余小娘子听着老夫人跟贺大娘子的对话,谁都不敢接,谁都不敢应。

但谁能想到,自己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贺大娘子在心底为自己做好了建设,愈发觉得心安理得,她重活一世,占尽先机,这一世决不能再过得比旁人差!

她的好儿子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想振兴承恩伯府,到死来,却不得不承认,唯一一个能振兴伯府的,只有贺四爷。

贺大娘子在心底知道,其实这桩婚事,完全可以推了,可她怕,怕日后七妹与六皇子相遇,再度两情相悦,她是见过新帝如何宠爱七妹的,因此,她要从根本上铲除七妹这个隐患!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仁至义尽了,至少留了七妹一命,且七妹嫁过去,便是一品诰命夫人,怎么也比留在伯府,受老夫人磋磨刻薄好吧!

然而贺四爷已经死了,如今也没了承恩伯府,九泉之下,若是再见到老爷,想必他也仍然厌恶着她吧。

她想要七妹的婚事,自然要拿自己的跟七妹换。

贺老夫人就这样断了气。

重来一世,贺大娘子发誓绝不嫁武安公,至于那两个小畜生,她更是见都不想见!

她一死,整个贺家更是闹腾的不可开交,三房都要分家,可怎么分?分什么?他们承恩伯府已经没了,贺家现在连吃饭都难,奴才们都养活不起,拿出去卖了换钱,女儿们也剩的不多了,还分什么?

虽然嫁了不起眼的六皇子为侧妃,可谁能想到在一众皇子中,却是六皇子脱颖而出,登顶大宝?连带着七娘子也水涨船高,贺大娘子在公府凄凉死去时,听闻七娘子已被立为贵妃,深得新帝宠爱,且她为新帝生得儿子,也是自幼天资聪颖,被尊为太子。她的好祖母更是把七娘子挂在嘴边上,俨然七娘子才是她最疼爱最贴心的孙女,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了折辱四叔的女儿,才将四叔遗孤七娘子许给六皇子做侧妃的!

大太太时常哭泣,咒骂七娘子,认为是七娘子抢了自己女儿的姻缘。可怜她那才貌双全的大女儿,如今生死不知,被老太太不知赶到了什么地方,老天不长眼,却叫七娘子过得风生水起,还不知道帮衬一下娘家,真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承恩伯府十三个小娘子,却唯独七娘子嫁得最好!

陆茯苓最终仍然是被嫁给了个商户做续弦,陆家拿到了一笔银子,心里高兴得很。他们不敢去公府攀亲戚,因着当初家里的大娘子嫁入公府,便是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陆老爷高兴了没多久便整日战战兢兢,生怕武安公来找茬,后来大娘子一尸两命,他还松了口气。

好啊,真是好啊,这就是她掏心掏肺的一家人!

对于已经逝去的亲娘,小公爷与小县主并不是很好奇,她死的时候他们年纪都太小了,稍微长大一点,又有一个据说和亲娘长得十分相似的坏姨母,武安公从不讲他们亲娘的坏话,但从薛管家透露的信息中,兄妹俩也逐渐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而她的好祖母……呵,仗着她落胎,公府亏欠于伯府,便上门求见武安公,为她的好二叔好三叔谋了两个好差事。

陆家大娘子不愿屈从后母的安排嫁人,便要给自己寻个前程,当着武安公的面“无意”落水,被救起来后“恰好”为众人所看见,因她身份低微,皇帝正想要给武安公塞人,便顺水推舟,促成了这桩婚事。

自己前世便是听了老夫人的话,规规矩矩嫁过去了,结果呢?且不说公府里的下人各自为营,关系盘根错节,又有个先夫人的妹妹虎视眈眈,光是武安公那一子一女,便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怀了七个月的胎,便被那两个小畜生给撞掉了!落了胎之后,武安公却一句安慰都不曾有!

武安公虽对她没有男女情爱,但婚后陆家大娘子确实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因而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这年头多的是相敬如宾,到死都不曾说过真心话的夫妻。

只心里冷笑,这老太婆的话可不能当真,武安公出色?是,武安公深得皇帝信任,手握百万大军,的确是出色,只可惜那公府便是龙潭虎穴,谁去了都讨不着好,谁去了都没个好下场!

只是没想到先夫人一死,却引来了陆茯苓这只中山狼,吃公府的穿公府的,还要算计着做公府的女主人。

贺大娘子轻笑:“祖母这说得是什么话,是七妹的八字与公爷的八字合上了,想必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何况七妹也姓贺,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来,谁嫁过去都是一样的。”

陆茯苓觉得自己很有希望,殊不知武安公决不会娶她,便是没有先帝赐婚,这公府夫人也轮不到他——被相同容貌的女子算计了一次,若是再来第二次,他当真也不用活了。

贺老夫人嘴上这样说着,心底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向来聪慧有着才女之称的大孙女怎地如此糊涂,放眼整个京城,还有人比武安公更出色吗?虽说嫁过去是当继室,可这继室,抵得上皇妃了!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要问为什么,其实很多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贺大娘子仍自温婉笑着,贺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臂:“你呀你呀,武安公虽说有一子一女,可你若是嫁过去,照旧是一品诰命夫人,只要你站得稳脚跟,咱们承恩伯府就能起复,你父亲、二叔三叔的抱负也都能施展了,可你却偏偏要将这桩婚事让给小七!”

小公爷与小县主慢慢长大,对玲珑十分尊敬爱戴,打心眼儿里把她当成了亲娘,能不是亲娘吗?为了他们兄妹俩,娘一直没要孩子,还跟爹说永远都不会生孩子!

贺老夫人嗤道:“与她那狐媚子娘亲一个德性!”

言下之意就是有他们俩就够了呗!

她扶住祖母的手臂,温声道:“祖母何必生气,想必七妹是知道错了,祖母大人有大量,饶了她便是,否则,这武安公若是问起罪来,咱们如何交代呀!”

玲珑不知道这种结论两人是怎么得出来的,他们高兴就好。

老夫人脸一拉,原本陪着她说笑讨好的小娘子们顿时都不敢大声,惟独承恩伯府的大娘子,也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女,人称贺大娘子的少女笑得出来。

她在公府待腻了,便会出去玩,从不跟武安公说一声,有时候一走十天半个月,回来的时候父子三人都气鼓鼓的,她也不在意,浑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若不是晚上还睡在一起,武安公都要觉得自己只是她不怎么重要的一个室友……

她生了一张驴一般的长脸,因着年岁上来了,变得瘦削,因此五官愈发显得大,浑身都透着一股难以讨好的刻薄之气,一看便是那种在家中作威作福磋磨儿媳的老太太。

他拒绝把自己想得这么没地位,并且在下一次玲珑又要离开时,死皮赖脸跟在她身后,反正儿女都大了,他留在京中给皇帝卖命,卖了这么多年,这龙精虎猛的年纪,还拿来天天跟一群臭男人浪费,多不好啊!

老夫人正在前院一群孙女的簇拥下笑呵呵地用膳,听闻佛堂出事,立刻拉下脸来。

他要跟玲珑也无所谓,有人伺候也挺好的不是?

外头的人兴许是听到了动静,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严守老夫人的命令,七娘子不服软,便不搭理她,不放她出来,但里头弄出这么大动静,却也不能不通知老夫人一声。

她活了太久太久,长时间处于一种饥饿困倦的状态,但这一回却没有呢。

倒在地面的少女动了动,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入目所见便是这么一尊怎么看怎么污浊的金佛像,简直玷污了“佛”这个字,所以玲珑很顺手地把它从佛龛里推了下来,砰的一声——金佛碎了!

好像饱食过一顿,得到过无比珍贵的爱。

许是被承恩伯府的老夫人祭拜久了,因此连这佛像都沾染上了道貌岸然的虚伪之气。

只是她想不起来。

为了惩罚不听话的七娘子,小佛堂连灯都熄了,在这冰冷的天气里,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衣衫单薄,无处取暖,已经足足被关了三日,为的就是要打断她身上那根不听话的傲骨,佛堂里头黑漆漆的,供奉的佛像看似慈眉善目,摸起来却那样冰冷,根本无法解救活在苦海里的人。

也没有必要去想起来。

冬夜里的小佛堂冷得有些瘆人。

因为龙从来不会活在过去。

第891章 第八十片龙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