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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罗尔立很轻易地在马大富那里打听到了让后者饱受折磨的鲛歌,并且很快判断出马大富隔壁的庄家很可能藏着鲛人。他用惯常的花言巧语套出了实情,并且立即翻脸带人去追捕鲛人。慌乱中的庄氏夫妇知道自己不能幸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同为鲛人的小儿子垂入井里,并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庄园能在事后发现他,把他救起来。然而他们死得太快,甚至没能对儿子交代两句,结果失魂落魄的庄园根本没有发现弟弟还在水里活着,动手填掉了那口井。他那可怜的弟弟,也许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生生被砖石砸死。而这将近二十年前的一切,却又引发了今天的一系列血案。在这一刻,人族、鲛人、羽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纠缠在了那首黑暗的羽族童谣之上。

岑旷没有再说什么。她默默地坐在杯盘狼藉的桌旁,眼前交替掠过今天下午和傍晚所见到过的那三具鲛人的白骨。此时已经无须叶空山再做更多的解说,事件的轮廓已经完全清晰。

“是谁杀了你?——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把我头朝下高高吊起,把我的头按在水里。”她呆呆地念着童谣中的这两句话,身子微微颤抖着。

“一个人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鲛人手里,他却成了保护鲛人的斗士,我个人是很难相信世上真的存在着这么伟大的灵魂的。”叶空山颇有些冷酷地回答。

“你是不是又想像鬼婴案之后那样哭出几滴马尿?”叶空山侧头看她,“破一个案子就哭一场,过上几年,你这间屋子就会留下一个水滴石穿的动人传说了。”

岑旷心里一颤:“你是说,这个罗尔立,其实是打着帮助鲛人的旗号,专门挖掘出潜藏的鲛人,然后出卖他们?”

岑旷摇摇头:“不,我哭不出来。我只是一下子又想起来你前些日子让我看过的你的梦境。君王们为了征服,就会把一个个种族推向相互仇杀的境地,让蛮族杀华族,羽人杀夸父,让鲛人在陆地上化为枯骨。可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他们脚下的每一寸疆土上,都浸透着死者的鲜血,都堆满了那些破碎的幸福。庄园杀了罗尔立,因为罗尔立害死他全家;罗尔立害死了这一家三口的鲛人,因为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死在鲛人手里,可这一切的源头又都在哪里呢?”

“办坏事是真的,好心就未必了。”叶空山脸上挂着一丝鄙夷,“你好好想想,这个人虽然嘴里号称要帮助鲛人,但成功率究竟如何?到底有多少鲛人是想要接受他的帮助,最后却倒了大霉的?”

“没有人能够找到它的源头,”叶空山微带着醉意说,“就算是传说中龙渊阁里的学者也不能。所以对于世上的凡人们来说,在帝王们的美梦中坚强地活着,就算是最大的幸福了。”

岑旷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又是这个罗尔立好心办了坏事?”

“胡说八道!”黄炯哼了一声,“就凭这番话就够你坐牢的了!管好你那张臭嘴。”

“是的,就是鲛歌。”叶空山回答,“当年庄园的父母究竟是怎么躲避到人族的世界中安居,又是怎么收养了庄园,已经没有办法探寻了。但我们可以想象,不论怎么用秘术在人前掩盖自己的真实形体,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鲛人会依照自己千万年来的本能,不可抑制地发出鲛歌的声响。那是鲛人用自己的喉骨所发出的特殊的声音,没有歌词,没有意义,却是这个种族永远无抹去的、融入了血液当中的记号。而这样的鲛歌,在旁人耳中或许会当成无意义的吟唱,甚至是醉汉的嘶吼,对于体质特殊的马大富而言,却是一种无比痛苦的折磨。碰巧这时候,他遇上了四处寻找鲛人的罗尔立。鲛人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贴标签,罗尔立要寻找鲛人,自然是通过旁敲侧击打听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鲛歌就是其中之一。”

叶空山嘿嘿一笑:“惹急了我,我就把从这张臭嘴里蹦出来的话编成童谣,让街头巷尾的小屁孩儿们传唱去,皇帝老子能奈我何?”

“鲛歌!”黄炯大声喊了出来。

黄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临出门前回过头来:“和你说了好多次了,添一把锁,女孩子家的,房门上不加锁,当心被叶空山这样的坏人溜进来。”

岑旷努力领会着他的意思,忽然间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庄家有什么特殊的声音,吵到了马大富?那种声音,就是……就是……”

岑旷小声说:“他不是坏人……”说完发现黄炯已经走远了。而不是坏人的叶空山显然喝多了,竟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她那张干净整洁的床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些什么。岑旷仔细聆听,发现他居然在念着一首儿歌,一首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人族的儿歌:

叶空山笑着摆摆手:“你太过注重从精神方面去分析,反而忽略了更加基本的东西。确实,很多人是由于精神上的原因不容易睡觉,而另一些人则可能是体质上的问题。比如说,人的耳朵里有一片小软骨,假如某些声音的振动恰好能让这块软骨发生共鸣,那就会令人非常难受。这就是呼噜声音高的人反而没有吵到马大富的原因。此外,记得我先前告诉你的那一点吗,大约二十年前,马大富和庄园家正好是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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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马大富这个人精神总是高度紧张,所以被吵醒后,胡乱揪了个人就打。”岑旷说。

第一天晚上,羽人砍下了我的左手

“马大富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曾经莫名其妙地揍了一个工友,理由是此人吵到了他睡觉,但事实上,那个人的呼噜声并不算响,至少不比工棚里的其他人更响,”叶空山下意识地捏捏鼻子,“你说马大富为什么会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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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黄炯说,“罗尔立到处宣扬保护鲛人也就罢了,马大富和鲛人能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晚上,夸父砍下了我的右手

“是罗尔立的身份提醒了我,这件事也许和鲛人有关,”叶空山抹抹嘴边的肉汁,“当我开始猜测罗尔立和马大富究竟为了什么得罪了凶手时,我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这两人的共同点,但看起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点。一个是衣食无缺多管闲事的将门之后,一个是四处卖苦力的养马汉子。后来我终于想到了,有一样东西能把他们都联系起来,那就是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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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衙门已经下工,各种手续只能第二天再办,三人把鲛人们的尸骨运回到停尸房后,才想起奔波一天还没有吃东西。叶空山在街边卤菜摊胡乱买了些酒菜,三人就近来到了岑旷的住所。

第三天晚上,鲛人砍下了我的左脚

“原来,被收养的其实是庄园,只是他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岑旷轻声说。在她的眼前,两具成年鲛人的尸骨静静地躺在浅浅的墓穴里,鲛尾无力地垂在泥土中,扬起的头颅仿佛还在寻找着大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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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坟堆早就在历年的改建中被推平,寻找坟墓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好在岑旷凭借着当时在庄园的记忆中模模糊糊的一瞥,勉强记得大致方位。华灯初上时,坟墓被找到了。

第四天晚上,河络砍下了我的右脚

“有两种可能性,”叶空山说,“要么这个弟弟是被收养的,要么庄园自己是被收养的。据我所知,鲛人化生成为人族的秘术效果,在鲛人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也能继续维持,所以不能以庄园亲手埋葬了父母就做出判断,恐怕需要掘开他父母的坟墓才能知道真相。”

第五天我记住了锁门,可我又没有脚又没有手

“我不明白,庄园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族,为什么他的弟弟是鲛人呢?而他又为什么不知道这一点呢?”岑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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