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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海摇摇头:“你以为皇帝当年钦点叶将军,带领着那八万大军跨海到雷州,真的只是为了‘剿匪’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真正目的?”岑旷一愣,“难道不是为了剿匪吗?”

雷州位于九州大陆中的西陆,与神秘莫测的云州毗邻,历史上虽然不至于像云州那样难以踏足,也还是一片荒凉之地。不过最近几百年来,随着九州人口的不断膨胀,越来越多的移民迁移到了雷州,朝廷也颁布各种政策法令鼓励人们去雷州开荒,比如著名的前五年免税法案。因此,雷州的人口越来越多,毕钵罗港更是成了九州知名的大型港口城市。

“先从哪儿说起呢?”曹大海琢磨着,“就从那次出兵的真正目的说起吧。”

总体而言,雷州的繁华程度仍然不能和东陆相提并论,甚至连南蛮之地越州都不如。正因为如此,在雷州这种地方出现上万人的土匪巢穴才会显得很奇怪——在这样的穷地方,哪儿有那么多值得一抢的钱财呢?

这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子,岑旷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自然引起了朝廷的关注。在历经几年、派出上百名斥候进行深入调查之后,朝廷发现了惊人的事实。其实这些土匪平时很少打劫,他们的财富来源于山区里的丰富矿藏,而他们的兵力逐年增长十分迅速,而且兵员常年经受严格操练。也就是说,有那么一支武装力量盘踞在雷州,不断通过开矿累积财富、扩展兵力,却又偏偏把自己装扮成土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只怕都会想到,这多半是一支伪装成土匪的叛军,一旦羽翼丰满,就可能对东陆诸国造成严重的威胁。

你要是听见将军的儿子和将军的争吵,没准会先去赏这个儿子一百锤。岑旷一边想着,一边附和着他说话。最后他一拍大腿:“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那些过去的承诺了,反正将军也已经死了。只要能帮助你抓到幕后的凶手,我破誓下地狱都没关系!”

匪患也许可以置之不理,叛乱可是历代帝王最忌讳的事情。皇帝立即召来了功勋卓著的大将叶征鸿,命令他立即带兵跨海平叛,把叛乱扼杀在摇篮里。

果然曹大海听完叶空山的遭遇后,悲痛不已:“连将军的儿子都不能幸免!这真是个畜生,要是让我遇上了,非赏他一百锤不可!”

皇帝不愿意叛乱的事情流传太广,所以这次出兵仍然是以“剿匪”之名执行的,并且只让叶征鸿带了八万人马——假如带上二十万人去对付一群区区土匪,听起来未免太夸张了。因此,对于叶征鸿而言,这次带兵肩负的使命极重,难度也很大,但叶征鸿仍然自信满满地接受了皇帝的圣旨。这个秘密,粗枝大叶的钱江是不知道的,但作为叶征鸿最信赖的爱将,曹大海知道真相。

岑旷点点头,心里更加确信了,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件。她向曹大海毫无保留地讲述了叶征鸿的死亡过程,更着重讲述了叶将军的二儿子为了此事被人袭击,至今昏迷不醒,只是略去了该二儿子和将军夫妇之间素来不睦的糟糕关系。既然曹大海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和叶征鸿说过话,那他一定不会知道叶家的家庭矛盾,正可以用这一点去软化他。至于这样的隐瞒是否道德,反正我们的岑小姐以为:我只是略去不提,没有歪曲没有捏造,自然也算不得说谎。

战争初期,朝廷的军队遭到了对方蓄谋已久的几次伏击,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身经百战的叶征鸿很快稳住了阵脚,步步为营地拔除了叛军的几个重要据点。正如之前钱江对岑旷所说的,叛军虽然训练有素,却缺乏实战经验,尤其缺少叶征鸿这样的帅才和钱江、曹大海这样久经沙场的猛将。战事越是深入,这样的差距就表现得越明显。另一方面,叛军也充分利用了雷州复杂的地形和多变的气候,虽然始终处于劣势,却也还保留着一丝希望。

“因为你这一问犯了忌,将军的忌讳,”曹大海说,“当年他亲口命令我,不许再提在雷州的往事,现在怎么可能反而主动问起呢?”

叶征鸿并不着急,继续稳扎稳打,一年之后,叛军被逼上了绝路。他们只剩下了位于雷州西南深山处的最后一处山寨,和不到五千兵马,面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朝廷军,实在是没有什么翻盘的可能性。但是这一处山寨却成了天大的难题,它依山而建,地势极为险要,光用“易守难攻”都不足以形容。

“你是怎么听出我其实是冒牌货的?”岑旷一边说着,一边为曹大海倒了一杯茶。她知道,这种外表孤僻古怪的老人,其实内心很渴望得到旁人的照拂。果然,曹大海闻到茶叶的清香,脸色缓和多了。

“事实上就是,完全没可能攻上去,”曹大海说,“我一看那个地势就能看出来,就算有一百万人,也不行。而他们早就在山寨里囤积了足够用几年的粮草,摆出死守的架势,我们攻打了几次,折损了好几千人,仍然没法打进去。我们又尝试了火攻,也收效甚微,反而因为风向的变化,差点烧到了自己。”

她说到“死不瞑目”的时候,尤其加重了语气。曹大海犹豫了许久,终于抛下手里的大锤,和之前的钱江一样,泪水夺眶而出。岑旷忍不住想,看来叶征鸿真是受人爱戴啊。

“那后来是怎么把他们解决掉的呢?”岑旷问。她不大懂军事,也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办法。

曹大海骤然收住招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岑旷顾不上喘气,倒豆子一般说出一连串的话:“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叶将军死了,我想要调查他的死因,如果你不能帮助我,那他就真的死不瞑目啦!”

“后山有一条秘密的小道,”曹大海说,“极隐秘的小道,那是山寨给自己留的后路,没有外人知道,甚至连士兵们都不知道,只有叛军的几名首脑人物才知道。但就是在那个时候,其中的一名知情者叛变了,投靠了将军,把那条小道告诉了将军。于是将军组织了最精锐的小分队,从后山攻入山寨,前后夹击,终于取得了最后的大捷。当时我就是从后山攻入的成员之一,也正是在那一战里,我受了重伤,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不过当兵的为国家捐躯是理所应当的,我好歹保住了性命,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嘿嘿,那真是一条惊险的鸟道啊,我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看来曹大海当年的确是员骁将,虽然多年不动手,锤法依然娴熟,但他的腿脚明显有些不太灵便,因而限制了他的攻击力。岑旷左躲右闪,一边闪避一边试图和曹大海对话,但不管她怎么致歉,对方根本就不听,看来不把她先砸翻在地誓不罢休。而岑旷知道,这个人也许能提供一些很重要的情况,所以不愿意用秘术去和他对战,更加激发他的敌意。最后她没有办法,只能大喝一声:“别打啦!你的叶将军已经死啦!”

“那后来呢?那个叛变者怎么样了?他是男是女?”岑旷隐隐领悟到了一些什么。

“你是谁?怎么敢冒充将军?”曹大海的语声里充满了愤怒,而他甚至没有留给岑旷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就猛扑了过来,挥舞着铜锤发起进攻。铜锤带起呼呼的风声,攻势好不猛烈,岑旷只能狼狈地躲闪。

“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除了将军之外,没有人见过他。”曹大海说,“总而言之,战争就此结束,叛军的首领有的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杀死,有的选择了自杀,没法问到口供,所以我们也无从得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还有没有逃脱的。至于那个叛变者,将军只是告诉我们,他走了。”

那是一柄巨大的铜锤,正握在驼子曹大海的手里。此时的曹大海,看上去不再像是一个猥琐的看门人,而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个恐怕有上百斤重的大铜锤,在他手里浑似没有重量。一下、两下、三下……木门很快被砸得稀烂,曹大海冲进了后院。

是的,他走了,或者说,她走了,这个叛变者,毫无疑问应该是一个女性。岑旷慢慢理清了整个事件的轮廓。三十多年前,叶征鸿得到了这个叛变者的帮助,但由于无法确定是否所有的叛军首领都被杀死,所以她请求叶征鸿的保护。于是叶征鸿把她带回到了东陆,藏在了天启城的这个房间里,并且指派因伤退伍的曹大海替他守护,这样也算是为曹大海解决了后半生的生活。

门后的声音消失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大海一言不发,岑旷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然后突然之间,几乎是凭着某种本能的直觉,她预感到了危险的临近,急忙向后退出数步。刚刚退开,身前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门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从洞里面露出一个金属做成的大家伙。

可是毫无疑问的,叶征鸿和这个背叛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绝不仅仅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那个横跨一条街的地道,那些短暂的失踪和痛苦的缅怀,都能说明很多问题。再想一想年龄,当时的叶征鸿只有三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雷州剿匪的最后一年里,你的经历是怎么样的,再讲一遍给我听吧。”她依然用叶征鸿的语调说。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起疑心,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问法了。

叶征鸿和背叛者,一定是产生了爱情,岑旷大胆地推断。但是为了防止追杀,他又不能让她公开露面,所以只能把她藏在这里,通过地道来和她幽会。可是为什么一年之后他就搬家了呢?难道那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掉了?

岑旷没法回答,只能继续提问。从刚才的两句话她已经能判断出,曹大海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个院子里藏的是什么,她准备好的后续问题一下子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很失望,却也很不甘心,打算旁敲侧击地再问一点其他的问题。

“对了,叶将军什么时候成亲的?你知道叶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吗?”岑旷马上想到了这个重要问题。

“这个院子里到底有什么,我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啊,”曹大海的话语里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您当时命令我,只需要看门,什么都不必问吗?”

“仗打完了,一回到天启城,马上就成亲了,”曹大海说,“但是他娶的妻子……说实话,所有人都大皱眉头,虽然为此称赞他的也不少。”

“这里的人去哪儿了,你也不知道吗?”岑旷再问。

“又是大皱眉头又是称赞……为什么呢?”岑旷很感兴趣。

“我以我的军旅荣誉做保证,绝对没有人能靠近后院,”曹大海说,“这三十年里,我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你想想,将军那时候是剿匪的大功臣,正当盛年,前途不可限量,多少王公贵族抢着要把家里的掌上明珠嫁给他,他却娶了一个普普通通、相貌平凡的乡下农家姑娘。”曹大海说。

“这些年来,你没有放过其他人进来吧?”岑旷问。

“乡下农家姑娘?”

好吧,对方的态度很恭谨,可是我该怎么问呢?岑旷很是犹豫。论到随机应变,她知道自己和叶空山还差得远,所以她事先想了很久,并且准备了一张小纸条。就先照着纸条上的内容来吧。

“据他自己说,那是他小时候订下的娃娃亲,他一直忙于打仗,始终没有来得及办事,现在打完这一场仗,正好就喜上加喜把亲事了结了,”曹大海说,“所以啊,虽然人们都觉得那个女子不配他,但也同时觉得他信守承诺,是个诚实君子。”

“您只管问。您的话对我来说永远都是命令。”曹大海对昔日的将军非常恭敬。

岑旷默不作声,想起了之前和叶府管家叶添的对话。那时候她纯属无意地提起:“叶家这两兄弟相貌差别还挺大的呢,用你们人族的标准来判断,叶寒秋长得很英俊,叶空山就挺一般了。”

岑旷不能回答,因为她的回答注定是谎话,不可能说出口,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避而不答。她用变声术模仿着叶征鸿的声音,咳嗽了一声:“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我要求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不许提问。”

“是啊,这两兄弟的确是不怎么像,”叶添说,“相比之下,二少爷更像夫人一些。”

“将军,是您吗?”曹大海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三十多年来,您从来没有召唤过我,今天为了什么要敲门?”

“那他们和你家老爷的相像程度呢?”岑旷又问。

她开始用力砸门。那个名叫曹大海的驼子虽然年纪不小了,耳朵还是挺灵的,不久之后就赶了过来。

叶添的眉头紧皱:“说真的,也是二少爷更像,大少爷……不怎么像。”

岑旷再次回到叶家老宅,通过地道进入那个隔街的院子。她走向了那道大锁。这把锁比叶征鸿用来锁房门的锁大得多,结构也更加复杂,她费了好大力气,都没法在不损坏锁芯的情况下打开这把锁。这样也好,她想,正好就躲在门后光说话就行了,还省掉了幻影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