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飞英?”燕韶南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是了,自己收到的请帖上有他的名字,步山长的小儿子,就要成亲的那一位。
“那日天快黑了,宋师叔回到藏书阁,发现师妹没在房中,便叫了当时在书阁中看书的几个晚辈帮忙四处找找,最先找来此处,发现她出事的,是我师兄步飞英和一个姓游的师弟。”
“步师兄是我老师的儿子,从小不喜研习五经四书,偏爱诗词歌赋,曾以苍松书院的景致写过一篇《寻道赋》,在白州读书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之后又出过一本诗集。”
“啧,这么多,真麻烦。是谁第一个发现她的?”
燕韶南对那些诗词歌赋不是很感兴趣:“他再有几日就要成亲了吧。”
辛三少语气不大好:“很多,不但是我俩,宁、唐、郭、闫……,总共有十四个人。”
“是,他这门亲事颇有意思,等有空我讲给你听。”
燕韶南将手放在下巴上,忍不住好奇:“现场留有这么多线索,辛三少你都没能找到凶手?这书院当中有多少人姓氏的第一笔是丶的?咦,你是,方才那位宋师叔也是。”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气氛也不再如先前那么凝重。
“你可以这么想。”
燕韶南看辛景宏低着头任由乌发垂落,半躺半坐地在那里扮尸体,不由地心中一动,生出点不合时宜的感触来。
“这是你师妹临死前留下的?凶手的名字?”
辛景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站起身。
燕韶南走至他身旁,见他手指在泥地上先是写下了一“丶”,跟着移去了这一“丶”的左下方,停在了那里。
“呀,你先别动!”
他左手放于小腹,捂住了不存在的伤口,右手垂落身旁,食指触及地面。
“怎么了?”辛景宏一听这话,还当她有什么发现,赶紧坐回去保持原状。
辛景宏倚着那棵树坐了下来,将一片红色的枫叶小心踩在脚底下,又用袍子下摆挡住了它,他到是百无禁忌,竟就势装了下尸体,给燕韶南再现宋雪卉被发现时的模样。
燕韶南后退了两步,衷心感叹:“你这模样配上深秋的枫林,着实美得很,简直就像是一副画。”
“宋师妹将它踩在了脚底下,又用裙子严严实实地遮住,总不会是她自己的吧?”
这话脱口而出,不但辛景宏黑了脸,立刻跳将起来,细看脸上还带了点可疑的红色,连燕韶南怀中的古琴也不为外人所知地接连震动了好几下,好似抗议。
“这么郑重,看来是凶手遗落的。”
燕韶南自知失言,单手抱琴,空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嘴巴。
“我悄悄收着了,回头拿给你看。”
其实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帕子呢?”
辛景宏相貌中等,在燕韶南认识的几个年轻男子当中,算不得特别出色,只论外表,不要说京里那位纨绔国公爷了,连文青枫都有所不及。
“有几个人,但都不可能是凶手,比如说,我老师,还有宋阁主。经过了冯全案,你我都该知道,有心伪造不在场的证明,对凶手而言并非难事。对了,忘了告诉你,验尸的时候,我在师妹脚底下发现了一块带血的帕子。”
但刚才他席地而坐,周围是几株枫树,遍地红叶,他穿着深蓝色的交织绫圆领袍,几许萧索动人心魄,真是只有画笔描绘得成。
“看来凶手很了解她啊。在那一段时间,书院的人有谁证实不了自己在哪里?”这是必然的一问,燕韶南也知道,辛景宏一定是查过了。
辛景宏见她目光闪烁,好似一个不小心闯了祸的孩子,只得无奈地揭过这节,权当没听到,顾左右而言它:“现场线索只有这些了,还想知道什么?”
“是。师妹很少离开藏书阁,只偶尔在中午到傍晚的这段时间出来散散步。”
燕韶南张了张嘴:“这就完了啊?我还啥都不知道呢。”
“黄昏?”
“那没办法,谁让你来晚了呢。走吧,先去藏书阁,书院总共只有这么多人,用不了几天就全都认识了。”
他将手背到树后,开始说正事:“你来瞧瞧,我手的下方,树干上还留有痕迹。磨断了绑她的裙带之后,她沿着树干滑坐下来,因为流了太多的血,没有力气再挪动求救,坐在这里,慢慢死去。尸体是我验的,身上有两处外伤,一在大腿,一在腹部,腿上的伤口浅一些,很可能是凶手先在她腿上割了一刀,发现流血不多,若放之不管多半会自行凝住死不了人,才在她腹部又补了一下,由伤口形状估计凶器是柄短剑,死亡时间大约为申时至戌时。”
“好吧。”燕韶南弯下腰,在地上捡了几片新落的枫叶。
辛景宏嘲了一句:“宋师叔瞧着我长大,对我再了解不过。看着不可靠的人是你。来这里还带着琴,哪像查案的?我是宋师叔我也生气。”
同一时刻,闷在武王弦里的崔绎都快要气疯了。
“追思吧。咱们打断了他,加上你我这么年轻,看上去不像能找出真凶的样子,是以他才有些不高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气性,憋了一肚子的话,偏偏燕韶南不理他他便表达不出来,气得琴弦乱颤:“好,好,燕韶南你可真行,一个姑娘家夸男人的时候能不能要点脸矜持点?我看你是晕了头,走之前你爹怎么叮嘱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准备听了!姓辛的要是给你递根杆子,是不是你就打算干脆私定终身,留在白州再不回去了?”
辛景宏说完,走到宋训适才站立的那棵枫树下,学他的样子抬头靠在树干上,道:“你说宋师叔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怒到这里,他才恍然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小时候没人告诉她,一直到两年前,她不知怎么知道了,有段时间情绪十分低落,我为她把脉开药的时候,她还问我,是不是因为她生下来就有病,父母担心养不活,才狠心将她抛弃。不过打那以后,她更加乖巧听话,待宋师叔也更孝顺了。”
燕韶南和辛景宏交往日密,令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这样啊,那她本人可知情?”
远离京城陷在邺州已经就够倒霉了,好歹燕如海算是自己人,归川府还有赵曦,实在不行还有蒋双崖。
辛景宏道:“一起生活十六七年了,与亲骨肉无异,师妹出事之前,书院知道她是宋师叔抱养的只有寥寥几人。”
可若是燕韶南真嫁给这姓辛的,他岂不是要“陪嫁”白州,同过去彻底告别,这怎么能甘心?
燕韶南问:“他们父女感情如何?”
什么叫模样美得像幅画,姓辛的难道貌比潘安不成?
辛景宏显然也感觉到了,宋训人都走了,他还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皱了眉半晌未说话。
需得想个办法拆散这两个狗男女。
燕韶南觉着这位宋阁主的态度有些冷淡。
不提他这里搜肠刮肚,燕韶南和辛景宏带着点尴尬离开枫林,去了附近的藏书阁。
“你们过会儿来藏书阁吧。”
书阁临水而建,同枫树林隔了条小溪。
辛景宏又道:“师叔,燕姑娘还想看看师妹的那些画像。”
过了石桥,就见前面圈出一个单独的院落,里面有五座阁楼,造型不一,布局很讲究,看上去错落有致。
宋训说了个“好”,转身欲走。
当中的一座形似宝塔,足有五层高,塔外有几间砖石砌成的房舍,房前屋后遍栽翠竹,显得十分清幽静谧。
若非宋训刚好撞见,而调查宋雪卉之死又少不了他的支持,辛景宏连他也想瞒着。
这就是阁主宋训的住处了。
“哎,等等。师叔,燕姑娘刚到,其他人还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来意,哪怕单纯是为她的安全着想,还请师叔先守口如瓶。”
因为之前在枫林里辛景宏已经打过招呼了,宋阁主回来之后换了身衣裳,又将女儿的画像找了出来,正在屋里等着二人。
宋训“唔”了一声,露出失望之色,似是对谈话失去了兴趣,转向辛景宏道:“你们研究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阴沉着脸道:“你们自己看吧。小心些,别弄坏了画纸。”
她摇了摇头:“安兴离书院太远了,未有朝廷允许,他不敢擅离任上。”
辛景宏知道他为什么还特意叮嘱,桌上的几轴画有的看上去纸张已然泛黄,显然颇有些年月了。
这便是冯全案给燕如海带来的巨大名气,若是一个月之前,燕韶南敢打保票,对面这位宋阁主绝不会知道她父亲是何许人也。
宋训的书画十分有名,在书院首屈一指,尤其擅长工笔。
他目带谨慎,打量着燕韶南,目光在她怀里古琴上掠过,道:“燕姑娘,令尊也来了么?”
他拿起一个卷轴来,小心打开,示意燕韶南来看。
辛景宏为两人介绍的时候,宋训神色已然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