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舟面无愧色:“龙云结到底是谁?”
“你掐我。”李复青说。
李复青直勾勾看着天花板,着实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她主动找到我,说要和我们做朋友。”
“你醒啦。”莲舟说。
莲舟说:“我们?是我和你吗?”
想到这里,莲舟对李复青的感激和怜爱消瘦几分,她伸手掐了他一下,他果然醒了。
李复青勾起嘴角,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不是。”
龙云结到底是谁?那个身材扁平的女人像一阵冬天的风,幽幽吹过来,又溜回去,只留下一地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
莲舟咬着下嘴唇:“她什么来历你难道不查一下?她是哪里人?”
莲舟眼袋乌青,抱着包坐在一旁发呆,一遍遍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李复青毫不犹豫地把刀捅向自己,是因为他想救她,还是只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那样的人会感到疼吗?
李复青还是那副半死的表情:“你想说什么?”
一夜过去,病床上李复青还在沉睡,他眉头紧锁,反倒比清醒时看起来更紧张。
莲舟眉头微蹙,双手绞在一起,她左手的食指尖已经被右手捏白了:“我怀疑她……是周予的情人。”
因为是深夜,救护车很快到了,莲舟抓了一件他的外套,开车跟在后面。
李复青眼球缓缓转向莲舟,他嘴角做出微笑的形状,眼里的恶寒又回来了:“原来是她。”
莲舟讪讪说:“少放点怕你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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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青说:“下次下毒少放点,酒都变色了。”
此时的龙云结正赤裸躺在酒店的阳台上,浑身冻得青紫,嘴里还哼着咿咿呀呀的怪歌。
莲舟愣住了,她用力眨眼挤掉眼泪,凑近看李复青的脸,他脸上那层白有莲舟粉底液的味道,脖颈上依然健在的泡沫细腻洁白,像他的剃须泡沫。
龙云结是周予的情人。
“不是过期。”李复青低声说,“我没喝。”
几年前,她在三亚冲浪时认识了周予。周予没戴婚戒,在那几天的暴晒下,仅存的可证明他已婚的戒指印子也融化了。
李复青伸出手想帮莲舟擦泪,但手伸到半空时又放了回去,大概是看见自己满手的血,怕弄脏她的脸。
他大概是整座客栈里的最迷人的男性,篝火围炉夜时,周予就坐在龙云结身旁,他侃侃而谈,风趣幽默。
莲舟松了半口气:“猜到了,那个药应该是过期了。”
在浪漫海风的吹拂下,一点不经意的肌肤碰触都能擦出燎原火花。
李复青勉强笑了笑:“我没中毒。”
追求龙云结的人很多,但他们要么高傲自负,要么卑微如狗,只有周予在勾搭时拿捏得恰到好处。龙云结喜欢他进退自如的潇洒,但从未想过他的从容来自于他永远不需要对她负责的自信。
“你现在是中毒不舒服,还是肚子不舒服?”莲舟带着哭腔问,她只做过一路送走的事,没有把走到半路的人拉回来的经验。“不能睡”是她从电视剧里学到的唯一贫瘠知识。
周予喜欢龙云结,她和莲舟就像分别在世界两个极端的女人,龙云结满足了他对女人的一切疯狂幻想,她张扬、放荡,身上永远充满惊喜。罂粟花如果修炼成精,一定是龙云结的样子。
李复青抬了抬眼皮看她,没吭声。
知道周予有妻子时,龙云结已经深陷其中。她在周予手机里看到姜莲舟的照片后,跟周予吵了一架,周予说:“我舍不得她,但是我喜欢你。”
莲舟把毛巾重新按回去:“你饿吗?”
每次狂风暴雨的缠绵之后,龙云结会陷入自责,提出分手;每次提出分手,总会戏剧性地引起无数矫情的分别,在哀伤气氛里,两个人又纠缠在一起。如此循环往复,龙云结对于莲舟的愧疚感一轮轮减淡了。
李复青捂在腹部的白毛巾已经变成红毛巾,他的脸色比刚才“死亡”时更惨白,莲舟手忙脚乱找到手机叫救护车,再回头看时李复青的手已经掉下去,红毛巾也掀开了。
龙云结说,莲舟就像朵水莲花。
莲舟倚着床坐了片刻,听见有人在叫她“姜莲舟”,接连几次吓泼出去的灵魂忽然倾倒回体内,莲舟慌忙爬过去。
周予以为她说的是莲舟纯洁美丽。
“傻×。”龙云结扔下莲舟,小鹿般跳跃出去,不见了。
龙云结摇摇头,把腿架在周予腿上:“不是,我是说她像濒危植物。”
莲舟浑身瘫软,视线模糊,她看见李复青像一抹晕了水的墨迹,游移到桌边,一阵抽屉开合的声响之后,那道墨痕慢慢收缩成一滴墨点,染了点红,伏在书桌旁。
周予转头看她:“稀有?”
“不够。”龙云结说,“你自己给自己开个口子。”
龙云结笑了笑:“濒临危险。”
“你走吧。”李复青站到一旁,把门口让开。
龙云结一直有强烈的预感,如果他们继续苟合,姜莲舟总有一天会杀了周予。
“我死了她也活不成,你看看是放我走还是让她死。”龙云结说。
周予死亡前,他们刚结束一场巫山暴雨,龙云结戴着口罩离开酒店,走到酒店大堂时,仿佛听见周予在叫她。她回头去看,大堂空无一人,只有电梯厅昏黄暧昧的灯光一闪一闪。
莲舟浑身无力,只看见龙云结扑向自己,一个冰凉的东西就顶在了脖颈动脉上。
周予不想和莲舟离婚,保密工作做得犹如间谍。他买了一部老人机,用买来的二手电话卡和龙云结联系,那只手机就放在办公楼层的消防栓里,从未带回家。
龙云结抓起椅子甩向莲舟,被李复青挡开了,他冲上去和龙云结扭打在一起,混乱中龙云结挣脱出来,李复青胸口的衣服被割开一道血红的口子,他伸手捂住了。
那夜酒店房间是用龙云结的身份证登记的,周予死后没有查到她头上。
莲舟的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她开始感觉到疼痛,张开嘴大口喘着气。
龙云结给周予发了很多短信,他一直没回,直到她看到新闻,那时周予已经冻得硬邦邦了,龙云结的心也跟着冻成了冰块。
“她想弄死你啊,问我在干嘛?”龙云结脱下外套甩到一旁,她腰间扣着一条皮带,皮带上挂着匕首。
龙云结三天两头就会去墓地看周予,但莲舟从未出现,有时龙云结甚至希望被她撞见,好跟她来一场失去理智的对峙,她坚信就算姜莲舟不是凶手,她也和周予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在干嘛?”李复青看向龙云结。
辞去工作后,龙云结开始搜寻一切和周予案件有关的线索,她每天在堆积成山的打印文件里醒来,白天窝在电脑前,到了晚上就去运动、学散打。
莲舟趴倒在地,李复青把她翻过来,伸手探她的气息。
周予的死亡像一根刺深深扎在脚底,让她彻夜难寐。
此时李复青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扑向龙云结,龙云结一脚踹开莲舟,后退两步从后腰抽出一把小刀。
“偏执症。”医生这么说时,她仍旧低着头,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慢慢划动。龙云结骨子里有种坚韧的自信,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莲舟清晰地看到那座躯壳在变形,像冰激凌要融化,她伸手去扯龙云结,但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谋杀并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和暴力……”评论来自网友“藏獒”——13个月后,龙云结循着这条评论找到了李复青的触须。
“去死。”龙云结从牙缝里狠狠发出两个字。
“藏獒”的头像和个人主页是一片纯粹的靛色,他的动态固定记录着他每天的睡眠状态,睡眠时长多数是三四个小时,除了睡眠,他偶尔会发图片,图片上有手写的人名。
哭声戛然而止,莲舟徒张着嘴,她的声带被什么东西扣紧了,因为抽泣正喘上来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那条鲈鱼垂死挣扎的样子忽然在脑海中清晰浮现,莲舟的灵魂飘出体外,看见龙云结一条腿斜靠床沿借力,把布带扯成两条直线,她浑身青筋暴起,脸色和莲舟一样涨得像要爆裂。
“藏獒”只关注了一个叫“暹罗”的人,“暹罗”的主页也是一片靛色……
她的悲伤来的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
龙云结找到了一条靛色的细线,在一个极其冷门的社交平台上延伸,那甚至不能称作是一个社交平台。她循着线一路爬行,在数月后找到了李复青。
第二轮泪水来得毫无预兆,那不再是水珠,是能把整座城市淋成亚特兰蒂斯的汪洋大海,莲舟忽然双目失焦,像疾风中的旗帜般剧烈颤抖,她跪坐在地上,靠着床失声痛哭。
李复青是个毋庸置疑的变态,他站在变态食物链的顶端,一环环把底层的渣滓吞噬掉,美其名曰:正义。
莲舟垂手立在床边凝视李复青的脸,他好像只是睡着了。
经过自我摧残的龙云结此时已经接近癫狂,她甚至不用递简历就得到了青睐。李复青给龙云结蒙上靛色,让她成为网中的一员。
龙云结眼神冷淡,解开她大衣的系带:“衣服扔了,直接埋后院,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把骨头剔出来另外扔。”
自始至终,龙云结的目的只有一个:拔掉那根刺。
莲舟迅速抹去挂在脸颊的两粒水珠,看向龙云结:“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