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彧拍拍他的肩：“等你打得过我了再这么骂，现在先收着点。”
柯基干巴巴站了一会儿，忽然怀疑自己被诈了：“我C你娘的！”
大约是怕俞彧又诈出点什么，柯基怒吼一声锤了俞彧一拳，飞快跑开了，俞彧没有继续追。
“好吧，我答应你，先查清楚了再贴。”俞彧说。
莲青庭里，龙云结窝在她的半永久躺椅上晒太阳，门口堆着一堆露营装备，她和李复青今晚要去露营观星。
“在丽江的民宿，我不记得名字了，在一个叫鸡脚街的地方。”柯基说，“你不许贴她的通缉令。”
龙云结对廊檐下看书的莲舟大喊：“跟我们一起去嘛。”
“在丽江哪里？”俞彧斜眼看柯基，“你不要乱说话，我会打电话确认的。”
莲舟没搭理她。
“你们这帮蠢货，她一直在丽江，不信你去问丽江的警察。”柯基憋得满脸通红。
龙云结自顾自地说：“你这样真的一点都不性感，晓得伐？多数男人啊，喜欢风情万种带点骚浪贱的，要是天真无邪那更是稀缺赠品，你这样仙气飘飘高高在上，真的好难取悦，缺点烟火气知道吧，虽然我喜欢你这一款，但是你是les吗？你不是吧……”
“你说不是就不是？”俞彧说，“我今晚还要连夜准备通缉令，明天在我们市张贴出来，唉，不知道她家里人会怎么看她。”
这类话似曾相似，莲舟冷笑道：“得到多数男人的喜爱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
“不可能是她撞的，她根本不在厦门。”柯基有些气愤。
龙云结懒懒道：“你那个小警察可不见得就真的喜欢你。”
俞彧说：“昨天下午撞的，现在网上的人都在骂她，今天厦门那边的警察还给我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莲舟心口被她插了一刀，不想多话，回房间午睡。正睡得昏昏沉沉时，龙云结一脚踹开房门，叉腰立在门口，催莲舟赶紧起床出发。莲舟翻个身，没理她，没想到她忽然冲过来掀开被子，一把抱起莲舟，吓得她连连尖叫了几声。
柯基迟疑片刻：“什么时候的事？”
昏黄光线中车子徐徐前行，李复青开车，莲舟坐副驾，他们在市区停下，阿部钻进后排紧紧挨着龙云结。龙云结用胳膊肘撞他 ：“嘿，我的炮/友。”
俞彧喝一口祛邪茶，悠悠道：“我是警察，还能骗你？”
阿部对这称呼不太满意，浓眉皱起来：“叫我阿部不好吗？”
“不可能。”
车子走走停停驶出市区，上高速之后一路飞驰，莲舟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跟着明朗起来，后排两人的打情骂俏似乎也多了一丝甜蜜。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也别兜圈子了。”俞彧松开手，“你姜阿姨开车撞死两个小孩之后然后逃跑了，你知道她的去向吗？”
车子停在草甸上，李复青领着几人穿林向上，在落日前扎营草地。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柯基瞪着俞彧。
黄昏迷离光线中，倦鸟归巢，天际晚霞和龙舌兰日落的杯中景如出一辙，李复青和莲舟相互依偎，看群山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落日的地方。
柯基边咳边挣扎，俞彧钳住他双臂：“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龙云结则拉上阿部，两人笑嘻嘻黏糊糊往树林去。
那个火箭头转过来看一眼俞彧，见鬼般加快速度飞奔出去。俞彧撒腿就追，在一百米内揪住了他。柯基毕竟是个孩子，俞彧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差一点把他拍碎在地上。
残阳余光湮灭在山头后，天色向蓝，莲舟觉得有些冷，离李复青更近了。
“柯基！”俞彧喊道。
莲舟说：“要是能留住这一刻就好了。”
现在俞彧手上的保温瓶里装的就是那神茶，里面不过是菊花枸杞之类的植物。一个小火箭般的人影从跟前冲向玩具店，俞彧定定神，认出了那张圆圆的脸。
李复青低头看她，柔声说：“太阳是不会变的，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就能看见这样的风景。”
俞彧坚信莲舟身上有秘密，老吕说俞彧走火入魔了，他要求俞彧每周至少去他家两趟，喝他煮的清心祛邪茶。
龙云结和阿部是否也会在夕阳中发出同样的感慨呢？莲舟心想。夜风渐起，莲舟眼睛发凉，她眯起眼，沉浸在最后一点余晖带来的震撼中，脑海中忽然往止不住地涌现往事。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俞彧动身向湖边去，他每天五点钟后都会去那一带闲逛，希望能遇到柯基。
这片宁静没有持续太久，一阵凄厉的叫声打断了莲舟的思绪。
但俞彧没能成功复职，刁队长找出一堆理由暗示俞彧主动辞职，俞彧假装听不懂，刁队长说：“这是上面的建议，你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她猛地直起身子，向树林看去。李复青点亮马灯，等待已久的几只飞虫立即扑来。莲舟看向李复青，他皱着眉，也向树林那边凝望。
老吕说，过些天复职，忙起来就不记得姜莲舟是谁了。
“得过去看看。”莲舟不再犹豫，擎起另一只马灯向那头飞跑。
俞彧的心被莲舟切走一角，像他最心爱的玻璃杯崩了一个口，从此再也不能含在唇畔。
不等她靠近，一个身影踉踉跄跄从林间跑出来，是龙云结。她身上血迹斑斑，直扑在莲舟怀里，顺势瘫坐在地：“他逃跑了，没杀死。”
那天在机场，广播一遍遍重复着莲舟和俞彧的名字，俞彧一直等到航班起飞，终于明白莲舟不会来了。他背着行李在莲舟家门外等到下午两点，只等来一个胖乎乎爬楼的男人，他斜眼看俞彧：“你是谁？”
莲舟心里的疑虑坐实了：龙云结是铁了心要杀阿部。
只要是对莲舟稍稍不利的问题，黄亚云都表现得十分抗拒。俞彧摘下耳机，世界的嘈杂换了一种方式冲洗耳朵，他看着远方陷入沉思。
焦虑像鞋里的痒挠着莲舟，她顾不上别的：“那怎么办，进去找呗。”
黄亚云：没有。
“好。”龙云结看一眼李复青，爬起身。三人一起向林子走去。
俞彧：最后一个问题，你怀疑过姜莲舟吗？你觉得她和姜莲浣、还有她母亲之间的死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关系吗？
昼伏夜出的动物开始骚动，林深处传来夜鸟啼叫，莲舟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草丛中，她大约踩到了什么活物，那团绒毛从她脚边吱吱叫着向草丛深处隐匿。
……
龙云结边走边说：“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我本来以为他死定了。”
黄亚云：挺好的呀，就是正常的姐弟。我没觉得莲舟姐有什么反常。
莲舟警觉起来：“你跟他说什么了？”
俞彧：莲舟和莲浣感情好吗？莲浣去世的时候，莲舟有什么反常的行为吗？
龙云结心虚地看一眼莲舟，讪讪道：“没什么，看他对你挺感兴趣，我就告诉他你杀人的故事。”
黄亚云：她就从挪威给我寄了明信片，我上个星期才收到，这里有照片……
“你神经病啊？！”莲舟愣在原地，脸色从苍白变成一片热烈潮红，看到龙云结一脸天真无辜时，她再也憋不住了，“我真是X了狗了，你哪根筋有毛病？”
俞彧：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啊，你说脏话！”龙云结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戏谑，她忽然大笑起来，一边拍大腿一边跺脚，像个兴致高昂的非洲舞演员。而李复青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
黄亚云：通知？有吧，就是她走那天。我看一下短信……是凌晨3点21分，她说房子留给我打理……你自己看……
莲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怒气直冲南天门，她不作声返身就往外走。龙云结拉住她，娇嗔道：“别走呀，看这边。”
俞彧：莲舟离开前有没有通知你？
随着身子被龙云结扯向一旁，不祥的预感在莲舟心中油然而生，她大概猜到自己下一刻将会看见什么，就在她闪躲时，目光随着李复青打出的手电光撞上了那团肉。
俞彧戴上耳机，打开录音，从头开始听刚才的记录。他现在坐着的桌台是他和姜莲舟最后一次在咖啡厅约会的位置。
从布料看，能认得出那是阿部，他的部分残躯正挂在对面断崖上，风吹时衣摆还在浮动，乍看还以为是一团团野花。
黄亚云，姜莲浣的前妻，姜莲舟的弟媳，俞彧本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但她是唯一一个已知的、活着的、曾经距离姜莲舟最近的人。和俞彧简短告别后，黄亚云戴上手套离开咖啡厅。
这时龙云结身上的血腥味才忽然清晰起来，晚上吃进肚子里的食物聚结成浪一阵阵冲向喉头，莲舟头晕眼花，扶住一旁的树呕吐起来。
俞彧也笑了笑：“希望不会。”
云结拍拍莲舟的背，轻声说：“又不是第一次见嘛，这么大反应。”
黄亚云笑笑：“下次不会再见了吧？”
莲舟推开龙云结的手，抢过马灯向林外走，此时此刻她只想离开这里。
俞彧合上笔记本：“谢谢您的配合。”
莲舟是杀了水叔，但当她置身事外，看一个人把另一个活人大卸八块时，她才恍惚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丑恶，残忍，肮脏。
玻璃杯上的半个口红印已经完全干涸，那双手仍紧握着杯子，即使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