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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戏

她抬起双手,把十根手指全部插进头发里,瞪着俞彧:“她是妖怪,要克死家里所有男人的……不然你以为我肯让小宝走?我发现了,我发现她的阴谋了……”

俞彧头皮一紧:“阿姨,怎么这么说话?”

俞彧思忖片刻,掏出警察证递给姜母,一面起身掩门:“你别紧张,我把门掩起来,这样妖怪就进不来了。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老太太竖着耳朵,听莲舟的脚步声远了,脸上忽然浮起古怪的笑:“你是警察?你是姜莲舟派来杀我的吧!”

门被掩上,屋里暗下来。

莲舟有几分想给母亲捏个肩捶个腿,但又觉得这么做有些突然,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作罢。母亲说:“你去办公室找一下院长,他有话要和你说。”莲舟不解:“他能有什么话?电话里说不好吗?”母亲急起来:“我怎么知道呐?他要找你的。”院长办公室隔着几个区域,单走过去就要二十来分钟,莲舟收好汤碗,让俞彧先回去。母亲抗议道:“让他陪我聊聊天。”俞彧也附和道:“我不忙,我就在这里等你吧。”莲舟没有多想:“好吧,想不到你们这么投缘。”

像验纸币那样,姜母双手高擎着他的警察证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晌,大约是确认了,双手放下来,紧紧地攥它:“她两岁的时候,算命的说她是山里的狐狸精托生,一共要害死9个男人。你快把她抓起来,莫要让她再害人!”

莲舟盛好汤递给母亲,她认真地喝完,夸赞道:“真好喝,跟阿方做的一样好喝。”莲舟多看了母亲一眼:“你怎么了?阿方是多少年前的人了?”母亲留意到莲舟的眼神,点头道:“啊,是啊。”莲舟又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有人欺负你吗?”母亲像个孩子般惊奇地笑起来:“哪里会有人欺负我?”莲舟说:“你不骂人,我反而不习惯了。”母亲嗔道:“贱骨头。”

俞彧小声道:“是吗?她为什么要害死莲浣?她怎么害死他的?”

莲舟简单介绍了俞彧,说他是之前处理周予案子的警察。这可是警察,要是换做以前,母亲一定会拉着俞彧问个不停,但今天她很安静,她对俞彧微笑,然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莲舟给她盛汤。

姜母忽然双眼失神,目光在屋里游移,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后,她忽然身子一僵,佝偻的身子直挺挺地正襟危坐起来,一刹间眼睛也有神了,发出年轻人般清亮的光。“姜——莲——舟——”她说话铿锵有力,像京剧里的老生念白,“杀父,杀夫,杀弟,至淫,至邪,尔等速速将其斩首,以免此怪遗祸人间!”

疗养院里有聊天声、电视声和鸟语,算不上十分安静,但俞彧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是沉寂的,像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山头的那种静谧深远,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俞彧头一次感到浑身发凉,他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阿姨,她是怎么害死莲浣的?周予呢?你有证据吗?”

莲舟带的保温盒不像新盒子,从表面的刮痕和颜色来看像用了几年。周予不会带饭上班,莲舟不工作,也不会给自己做便当。但平常人家里有个用了几年的保温盒也不算一件奇事,俞彧只当自己又多疑了。他没想到,那个保温盒就是李复青的。

姜母的身子忽然疲软了,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证据……我没有证据,阿方,阿方就是证据。”

莲舟说:“以前不喜欢。莲浣去世以后,开始给我妈做一些。”

“阿方是谁?”俞彧打开了录音笔。

俞彧说:“那你喜欢煲汤?”

“他是世界上……最阴毒的人,比姜莲舟还阴毒,他是魔鬼。”姜母把脖颈向前探,用气声在说话,“他是那个人的情人,他经常偷偷来找我……我好害怕……”姜母忽然呜呜地哭起来,双手掩着脸。

莲舟正望着车流发呆,听俞彧这么问,下意思答道:“他从来不喝。”

俞彧问:“他的全名是什么?他住在哪里?”

车上,俞彧问莲舟:“周予喜欢喝汤吗?”

姜母松开掩面的手,抬起头,满脸冷冷的笑,原来她并没有真哭:“他的全名……叫贻笑大方!哈哈哈哈……”狭窄的屋子里回荡着尖锐的笑声。

俞彧说:“我送你去吧?认识这么久,还没拜访过你妈妈。”莲舟点头同意了。上一次莲舟在酒吧偶然提起莲浣车祸的事,俞彧觉得蹊跷,次日上班就调查了这件事。系统里记录的是交通事故,醉驾人负全责,醉驾人姜莲浣送医抢救无效后死亡。莲浣的同事也证实那天中午聚餐他确实喝得不省人事,后来他们各自分别后,没有人注意到莲舟驾车离开。俞彧一直联系不上莲浣的妻子,如今又机会见姜母,也是从另一个角度了解真相的机会,他自觉已经在莲舟眼中清泉里浸润太久,差点忘了这世界虎豹横行。

俞彧问:“他长什么样子?戴眼镜吗?有胡子吗?”

俞彧关掉录音笔,问莲舟今天是否有安排。莲舟耸耸肩,拍了拍放在桌上的黑色保温盒:“给我妈送汤。你问这个干嘛?”

姜母的食指在空中比划着:“高高的,瘦瘦的,胡子浓浓的。”

莲舟目光坚定:“我答应你,我会配合的。”其实莲舟也想看看那个妖艳贱货到底长什么样,只是那天夜里周予的手机被李复青带走了,那之后李复青告诉莲舟手机已经被损毁了。

一团光冲进屋里,姜母戛然而止,望向了门口,莲舟推门进来了:“在说谁呐?”

俞彧说:“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件事,周予有外遇的可能性很大,这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找到那个人。”

姜母恢复了起先乖巧的笑容:“说阿方。”莲舟嗤笑道:“阿方又什么好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莲舟的衣物这件事被组里端上桌讨论过,那个大房间里百分之九十都是招摇艳丽的服装,和莲舟的清淡气质完全不搭,而莲舟平时的穿着喜好也偏向于清淡素雅,这也是他们推测周予有外遇的依据之一。一个要求美若天仙的妻子变换反向风格的男人,一个把自己的审美喜好强行堆砌在妻子身上的男人,很像是把妻子当做了玩偶,极有可能在遇到更对胃口的女人之后心猿意马。这一点莲舟也侧面证实过,但莲舟说她没追查过那个小三的下落,这一点有些匪夷所思了。

姜母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莲舟喝了一口咖啡,垂下眼回忆了一会儿:“不知道,我可以回去找找。我的衣服很多都是不穿的,真丢了也不一定记得。”

莲舟笑道:“你说巧不巧,我在半路就遇到了院长,他认出我来,我们就聊了一会儿。”

俞彧却突然话锋一转:“包里装的是衣服吧?”其实俞彧并不十分确定,从监控可以看出嫌疑人进屋前提的是较软的袋子,隐约可以看出内置物品造成的棱角,而嫌疑人离开现场时,袋子边角的部分形状饱满,俞彧猜测里面填充的应该是柔软的物品。

姜母也笑:“聊什么呀?”

莲舟苦笑道:“总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什么也没查到,你觉得我还能有多少信心?”

莲舟说:“没什么,就说你最近胃口太好,才吃完一餐,又想吃了,怕是贪食症,跟我说要带你去看医生才行,今天周末人多,我预约一个周一的面诊,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俞彧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只好说:“搜查令很难拿到,除非有明确的线索。但这个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莲舟不是在半路,而是在电梯口就遇到了院长。院长找莲舟说的是姜母最近有些老年痴呆的征兆,经常回忆错乱,分不清时间,让莲舟做好心理准备,带她去医院看看。几句话说完,莲舟就折返了,俞彧和母亲后来说的那些话,她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搜查证给我看。”莲舟虽然故作嗲气,但是并不含糊,“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查案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天多云,疗养院里又绿树成荫,莲舟和俞彧推着姜母出门散步,外面空气爽朗,鸟语花香,三人却都不说话。莲舟心里凉透了,她并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对于那从小就听说了的“狐妖托生”论,莲舟一个字也不信,她以为纵然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母亲也不应该这样嫌恶自己的亲生骨肉。俞彧兜里的录音笔还开着,他像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身子还没有回暖。姜母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院长已经判定她精神错乱了,此时她是一个不应该有思想的人。

“我现在还能再搜一次吗?”俞彧半开玩笑道。

那个装了三匹铜鹿的圆形喷泉池已经绕了三遍,姜母开口了:“别绕了,你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有可能,他总是很晚回家,就算藏了,我也不知道。”莲舟微眯起眼,看着俞彧说,“你们不是把我家搜了个底朝天吗?”

莲舟问:“你要走动一下吗?”

俞彧看莲舟化了妆,穿戴都颇为庄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进展。”莲舟压抑了一路的心稍稍挣脱了一点:“你说,我在听。”俞彧晃了晃录音笔,向莲舟示意他在录音,他故意略去了监控的部分,径直问道:“你再回忆一下,周予被害那天,你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物件不大,体积在40*40厘米以内。”莲舟猜他说的大约是她的睡衣,佯装思考了一会儿:“不记得了,常用的东西应该没丢,贵重的东西……如果周予藏起来了,我就不知道了。”俞彧问:“周予有没有背着你藏东西的迹象?或者说家里有什么他不让你碰的区域?”

母亲摇摇头:“不想走。”

莲舟没有联系李复青,周五晚上,她准备好次日见俞彧要穿的衣服——一件纯黑色桑蚕丝的中长衬衫裙,炖盅里放好青椰汁、鸡肉、枸杞……

和负责看护母亲的护理员交待以后,莲舟回到房间,看母亲已经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但仔细看她眼皮底下的眸子还在左右悄悄滑动。莲舟只当她是嫌他们叨扰了她,朝俞彧挥挥手,轻手轻脚地走了。

“就后天,早上九点,木兰路的星巴克见。”莲舟坚持道。

出门后,俞彧问莲舟:“我听你妈妈一直说阿方,阿方是谁呀?”

“其实明天也可以,就占用你半个小时。”俞彧说。

莲舟心里暗笑,脸上仍旧云淡风轻地说:“我大学时的第一任男朋友,带回去几次,后来分手了。”说着又把院长的话向俞彧转述了一遍。

莲舟接到俞彧的电话,说和周予的案子有关,电话里说不清,约个时间面谈。莲舟仿佛生吞下去一只兔子,五脏六腑都突突跳起来。“后天吧?周末你方便点,我正好白天有空。”莲舟说。

李复青每次见姜母,都会戴隐形眼镜,贴上假胡子,还沿用莲舟初恋男友的名字,这些之前在莲舟看来十分多余的举动,如今反而成了一种有力的佐证。李复青料到如果俞彧怀疑莲舟,一定会从她身边常接触的人开始查起,莲浣已死,莲浣的妻儿一去不返,姜母老眼昏花,最容易操控嫁祸。然而这些东西莲舟从来没想过,倒不是这手法多高明,只是莲舟的那颗赤子之心尚存一点残骸,没想过要把所有人当成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