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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弃救恶蟒

荆佩吓了一跳,叫道:“云郎中,你不是要出去吧?王庭和巫教都不派人来救治治下子民,我们凭什么替他们收拾残局啊?”

可即使新寨一座的扩建,联寨外的流民还是越来越多,流民带来了惊人消息。原来玉溪那边竟足有二十几个部落和村寨为瘟疫全灭,没死的人纷纷四散逃走。我头痛无比,叹道:“联寨能庇佑的人有限,我们如果守在这里,坐视瘟疫流毒,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正因为王庭和巫教不出手,我们才要出去。你看这么几天功夫,新寨之外居然又起了三十座新寨,一千多人。外面该乱成什么样子?如果再没有人把疫区全部巡视一遍,安抚人心,只怕自南华以来的疫区,真会变成鬼域。”

疫情严重,我也顾不得人情了。好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相隔百里以上的村寨基本上就没有亲戚关系,又相对蒙昧,联寨的山民执行起禁令来倒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这样一层一层的推行下去,联寨之外又起了新寨。

虎贲卫队长谭吉自联寨成立以后,就和属下的卫士领着各部落村寨的青壮成立了联寨治安防疫队,负责一应的安全工作,闻言点头:“我也赞成外出,否则无助的疫区流民会将易门联寨视为最后的庇佑之所,纷纷跑到这里来。到时候易门联寨将会面临疫病、短粮、暴民冲击的威胁,垮掉的可能性相当大。”

我预料会有这种情况,早派人在联寨之外的荒野里另结了许多临时的救急茅棚,派人防守联寨四周,阻止疫区流民直接入寨:“所有从疫区逃过来的人,一定要先隔离观察,剃去须发,剪去指甲,用石灰水泡过澡,全身洁净,确定无病,才能加入易门联寨。记得,不能心软,有敢不遵守禁令直接放人入寨的,赶出寨去!”

主意既定,当下召集易门联寨所有的长老过来议事,此时的易门联寨已经扩张到了一百二十七个部落和村寨,其中也不泛具备一定草药知识的巫医。这些巫医经过这些天的防治瘟疫,也渐渐摒除祭祀治病为主的恶习,能派上用场了。

到了四月末,玉溪以东的瘟疫形势越发恶化,开始有人弃家而逃,向我们所在的易门联寨奔来。

对于我提出的派医队外出巡视疫区,帮助各村各寨防治疫病的提议,不乏支持者,但持偏安一隅的想法的长老也不在少数,更多的人则在两者间摇摆不定,时东时西。

周平和徐恪眼见易门事有可为,便鼎力支持,加派药材人手,务求将这临时安民组织的影响辐射出去。有人有药有组织,我所住的易门联寨瘟疫经一个多月治理,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我初时还想晓之以理,和和气气的把事情办了,但利害关系一说再说,都还是七八个长老不愿意出人出力,我也不禁恼了,冷冷的道:“既然几位长老不肯出力,就请退出联寨,以后自己的部落和寨子里出现任何事故,都休想再向联寨求助!”

这已经相当于在其国内另行构建了一套绝不相同的行政系统,只要危机过后,再依情依理依利将之维持下去,这足以危及其政治根本。可惜如此大事,巫教与王庭竟没有丝毫警觉——其实当地督司和祭司都已经意识到了大权的旁落,可惜王庭和巫教上层正在进行权力争斗,连春瘟都不治了,谁还有空理会这瘟疫横行之地的小小变故?

几名长老闻言大惊失色,纷纷抗议,我砰的一声将手里的漆杯往案上一放,目光逼视过去,等他们住口以后,才道:“肯帮助别人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别人的帮助;想抛弃同胞的人,就要做好被同胞抛弃的准备!我道理已经讲明,准备不出人力的部落和村寨,现在就走!”

越是危乱,越容易造成权力真空,使六神无主的百姓重新承认统治者,这由防治瘟疫而衍生出来的临时安民组织,已经是我照搬了后世政府的几大基本职能捏合起来的。架构远比部落村寨式的自然权力组织合理,在危乱时各司其职,凝聚力和应变能力相对来强悍,短短一个多月,就已经收拢了临近六十多个部落和村寨,两万多人。

“联寨是我们本地部落村寨结成的,你这个外人凭什么做主?”

我手下有了能干的文吏,便将染病治愈并愿意随我治疫救人的山民组织起来,进行统一编制,负责当地防治瘟疫,乱时治安,春季耕种等事务。

大叫的这个部落长老好像是第三批结盟进来的,他的部落有四千多人,在易门联寨里是相当大的一个部落了,难怪他说这话底气如此之足。

周平接了回报,得知我已跟当地部落进行了半官方性质的接触,试图与他们一起防疫治病,大喜过望。连忙召集境内汉商,调派药材,加派人手来听我调令,趁机市恩于民,收买人心。

我是以防疫首脑组建易门联寨的,因为最初结盟进来的侉长老他们的村寨都是直接受了我的恩惠,自然推我为首;第二批结盟的是些小部落村寨,自然以第一批为核心;如此推定才形成了我为联寨之首的默契,但默契毕竟没有明说。也难怪这些大部落的首领长老,在一看到联寨势大以后,会生出别样心思,想将我挤下来了。

春瘟是民生大事,况又发生在开发程度较高的故王城所在之地,王庭和巫教本该及时派人防治,但此时两方正处在对峙争斗的时候,谁也没有遣使救治,只有当地山民惴惴不安的求神祭祀。

有这心思的人,这里有多少?

巫教分坛的祭司竟纠盲目教众打上门来,幸好有几个受过恩惠的村寨反应迅速,将我接到寨子里结寨自保,一场风波,便有惊无险的过了。

我站了起来,走到那长老面前,对他张目戟指的怒容视如不见,审视着他,反问:“我是外人?我不能替联寨作主?这是你想的?”

我教的治疫防瘟的第一条就是禁食生水,亡者必须火化,这与巫教的教导和当地风俗背道而驰,一开始由于接触者少,又有治病见效之功,并没有多大反弹。但过得月余,随着治愈的病人的数量增加,治疫常识传播开来,却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长老本来欺我年轻,以为大声喝斥能吓我,哪料我这人是不吃吓的,根本不将他放在眼,气势顿时弱了半截,声气小了一点:“不止是我想的,大家都这么想!”

水葬污染水源,却是瘟疫爆发的罪魁祸首。

侉长老气得暴跳如雷,骂道:“阿昌,云神医是联寨首领,这事我们从一开始结寨就已经定下了!你不就想排挤了云神医,然后仗着部落大欺压我们这些小部落吗?还在这里满嘴胡言,挑是生非,你已经被赶出联寨了,谁还跟你是‘大家’!”

易门、玉溪一带本是滇国二百年前的王城所在之地。因为当地频频发生地震,王城才向西迁移,落在苍山之下。由于故王城在地震中沉入了澄水,神庙和王族宗庙也在水中,所以这一带的死者都奉行水葬,以示遵祖敬神之意。

我冲侉长老一点头,摆手示意他身后那批与我共患难时间久的一群长老安坐,转头向那些神色不自然的长老望去,淡淡的问:“不承认我是联寨首领的,还有哪几位?”

我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易门治病,带的药都是这半年里在南滇研制出来的新药,药效要比煎煮的汤药强快,很快就树立了良好的口碑。对这些病人我不要求诊金,却要求他们每人病愈后,都要对二十个亲友宣讲我说的治疫基本常识。

楼里一片寂静,竟是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不想出面得罪我,我现在可没有耐心再等他们磨蹭,直接道:“那么,赞同我任联寨首领的,留下来接着议事,反对的,请离开!”

我先给几位汉商诊脉确定病情用药以后,立即外出查究当地瘟疫的实况。但这是巫教盛行的地方,大多数村寨都只信任教坛分坛的巫医和祭司,并不欢迎我进村寨治病,直到几名汉商病好,当地有跟他们做过买卖的山民才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抬着病人来找我救急。

包括阿昌在内,没有谁离开,我再问:“谁走?谁留?”

我在给本馆做足了防疫措施以后,立即和荆佩等人携药东去,幸亏时生逃离王城时留给我做报酬的大象阿弟十分熟悉东去的路程,在我的催促下竟用六天功夫就赶到了易门。几名汉商都是在外行商的积年老手,颇解疫病防治之道,在发现病势后采取了正确的措施,虽然病重,但还没有死人。

还是没人动,阿昌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胆小鬼、大脓包!背后说人的时候个个嘴快,事情到了,都躲着不敢出来!”

南疆春早,三月就已经有了炎热之气,一场瘟疫从易门、玉溪漫延。南滇是潮热之地,几乎每年都有瘟疫,所以当地滇民索性以季节来给瘟疫命名。但这场春瘟,势头比往前要急,迅猛无比,竟在十天之内夺了近百人的性命,五名在那一带经营的汉商也染上了瘟病,急派奴仆来使领馆求救。

他一怒而去,谭吉皱眉,轻声道:“这是个潜在威胁,放?”

我想起南滇小国这里夫妻、母子、父子斗得难解难分的乱局,不禁点头。

“他舍不得走!”

“天子巡边,戎守江山是我朝惯例。太后娘娘监国,放陛下巡边,熟悉边疆将领,这是准备将军政也交给陛下主理了。”周平说着,脸上浮出十分喜悦的笑容,叹道:“太后与天子能母子同心,并无争权之事,政出一统,真乃我朝臣民之福,天下之幸。”

果然,阿昌才一下楼,外面便传来一阵污言秽语,倚楼一看,却是阿昌的儿子领着一群部落里的青壮正在破口大骂,存心搅散联会。

我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哪里有天子巡边的道理?”

谭吉脸色铁青,一声呼啸,楼下两名虎贲卫立即持刀冲了出去,挥刀就砍。因他们退出联寨的消息未定,两虎贲卫都是反转刀背来用,并没下杀手。

二月末,朝廷传来消息:去年八月,匈奴和鲜卑南下,北疆大将军宋宁破敌于赤城、山阴,斩首十一万。南匈奴王日晖死,鲜卑回缩五百余里。正月,天子为犒慰北军,起驾巡边,亲往嘉奖,原东朝庶政,暂转回长乐宫西朝由太后领尚书台代理。

我点头赞道:“这样很好。”

周平长袖善舞,在其中借力打力,纵横捭阖,兴风作浪,更使得滇国上下一团糟乱,许多部落在巫教和王庭的威严受损,而负担过重的情况下纷纷举旗造反。

话犹未落,突见阿昌的儿子跳出下面的战圈,反手从腰后抽出几柄短投矛,望准了楼上的我甩了过来。我左侧的荆佩轻哼一声,顺手从旁边操起一只青铜食鼎,举重若轻,往那矛来处一套,铛铛几声,几柄短矛都被食鼎捞了进去。

王庭和巫教,其各自的内部,都因毒蟒的死亡而开始了大规模的势力洗牌,民间也起义不断。至此,南滇本来就因为承担着大量战争赔款而艰难的政局,越发糜烂不堪。

谭吉略带惊诧的望了荆佩一眼,怒斥一声,一跃下楼,身在半空已经拨出了环首刀,厉喝一声:“小子!你敢暗算首领!”

巫教不敢解剖神蛇的尸体查看致死的原因,但却查到了给神蛇喂食的人有问题,极可能是白象王后派的,怒极问罪。白象王后此时已经能够驻杖而行,正在跟巫教在王庭的代理人滇王后角斗争权,哪肯客气?

那壮汉也一身勇力,见他跃下,夷然不惧,举矛挡格。谭吉当头一刀,将他手中的两支短矛斩断。刀势一尽,转而横劈,顿时将那壮汉的头颅斩了下来。他染了一身血,更形凶悍,见阿昌想逃,一步窜上前去,挥刀就砍。

巫教的教民最初还担心神蛇的死亡会给子民带来灾难,不料天没崩,地没裂,洪水没涨,火灾也没发生——除去勐大出现了一群以中了神蛇咒而没死的时生为首的叛教分子,以及巫教的威信大跌两事外,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平静。

我不再外看,转身坐回原位,荆佩将那盛着短矛的食鼎往我身前重重一放,似笑非笑的环视了众长老一眼,虽不说话,但她这一手露出来,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这互别矛头的两种做法一出,双方先前还遮遮掩掩的矛盾,便开始明面化了。

联寨众长老从没见过虎贲卫的凶狠,也想不到他们心中的大部落首领阿昌在谭吉眼里,会说都不说一声就杀了,心中震骇异常。再看荆佩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竟举鼎收矛,轻如舞蹈,一时俱沉默无言。

汉历正月,巫教那被誉为“天神所赐,其游经之地,皆为天神福地”的神蛇死去,巫教想隐瞒这个消息,王庭却极力宣传。巫教隐瞒不得,便传言神蛇乃是“受天神所召”;王庭却立即派人颂唱,说毒蟒是祸害百姓,威逼王庭恶贯满盈。

谭吉一身是血的回来,告知阿昌和他所附的叛逆都已被诛杀,问我后继事宜。我想了想道:“阿昌部既然没有长老和继任者,那就将它拆散了分到各部落去吧!”

我哈哈大笑:“阿依瓦,那东西被害,你首先要找的应是跟它有仇的,然后再找跟它有利害关系的。问我,你不觉得问得太远了吗?”

此时的各小部落村寨虽然攻伐不大,但大部落却时常四处挑战,给本部落抢夺田地、奴隶、牲口。阿昌的部落强盛,在座就有不少小部落曾受他抢掠。此时听到要将阿昌部拆散分给各部,好几个长老便面露喜色,只是又有疑虑。

羌良人脸色灰败,瘦削的脸上青筋跳动,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突然停步问道:“云迟,我教神蛇的病,是不是你害的?”

“谭令长,阿昌部传言强盛,你可能攻下?”

“你没有!因为在你心里,教派重于教民,为了维护教派的地位,牺牲一两个,一两百个,一两千个人算什么?所以你明知活祭和那条毒蟒的存在除了造成无辜枉死,以恐怖威压教众以外,根本没有合理性,你也要维护!你尽力爱护的是教派的权威,而不是教内的子民。”

谭吉嘿的一笑,朗声道:“若全是由我本部卫士攻打部寨,有两百人就足够了;如果由我领联寨青壮攻寨,五百人就够了。”

“我尽了!”

我看了众长老一眼,沉吟片刻,问道:“我准备以谭令长为将,征集各部落村寨两千能战之士前去攻打阿昌部。事成以后,其部内子女、财帛、奴隶、牲口都按各部落在征讨时出力的程度分配,各位长老意下如何?”

她的话正中我内心难堪之处,让我气息一窒:“我就算没良心,但还轮不到你来指责!至少我在做医生这一职责上,尽了最大的努力,完全无愧自己的良心!可你呢?你身为受教民供奉敬仰的大巫女,你尽了爱护教民的责任没有?”

这一步如果踏出去了,易门联寨便彻底完成了从民间自救组织向政治利益联盟的转换,从此以后,巫教和王庭想再插手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大怒:“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良心,我没良心,你来南滇难道还是怀着良心来的吗?”

阿昌部是易门最富裕的部落,平常又骄横,此时一众部落长老听到可以按照出力的大小分配他部内的财产子女,都不禁色变。反对者当然有,但还处于弱肉强食状态下自然分化成的各部落,其道德观还没有达到公正的高度,大多数人更愿意得到利益。

“然后让你派人追杀?”凝视着她,淡道:“阿依瓦,我知道你为了巫教的利益能做到哪一步,所以我不相信你的良心。”

于是各部落村寨的长老,少的出五六人,多的出二三百人,都是各部落能战的精壮之士,随着谭吉前去攻寨,只用了一天时间,还没有组成有效抵抗的阿昌部便烟消云散。几名文吏统算了一下战后所得人口财帛,当天晚上就按出力的比例分割了下去。

羌良人急道:“当初救时生,我也出了力,他要走,他在哪里,你应该告诉我!”

经此一事,我再提及成立治疫队,从各部落调集人手药材,分成十二队派往疫区,竟没有谁出言反对,比往日商议事务的进程不知快了多少倍,一时片刻就已经分派停当。

“他已经走了,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民主?恩义?在这种时候,似乎都远不如独裁和利益行之有效,能最大程度的做出机动调度。

羌良人这才真的大吃一惊,骇问:“你真的解开神蛇咒了?时生现在在哪里?”

“云郎中,去疫区安抚黎民,是件很危险的事,你如今是联寨首领,身份不比寻常,不要亲自去比较好。”

羌良人不说话了,我舒了口气,心情稍微愉快了些:“阿依瓦,我要告诉你一件喜事,时生中的神蛇咒,我已经完全解开了。”

几名文吏的话让我噗哧笑出声来,问道:“我这联寨首领在政事起过什么实际作用没有?”

“你的老师,巫教的第二祭司彝彝应该也是教内的革新派吧?可她前段时间在我们已经将阿曼和阿诗玛两大阻碍都扣着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办法掌握教内的实权,进行变革,你难道还能强过她?”

“你能凝聚人心,这作用就足够了。”

“我可以让它改变,我也会设法让教规改变!”

“在以恩义为名的时候,我这‘神医’的确能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但现在联寨已经转成了利益共享的政治联盟,能凝聚人心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引领的行政系统。”

羌良人脸上羞愧之色一闪而过,我缓了口气,问道:“你还记得你当初怜悯那中了神蛇咒的时生,让我救他们时的心情吗?还记得你为他们流泪的伤感吗?与巫教的威严相比,教民的性命、你的良心难道都不值一提吗?”

至于我么,还是擅长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必要为了名位去露拙藏善。

“我说你到现在还想为了巫教的声威而维护那条毒蟒,是缺少了为人的良心!”

我将原来他们交到我手里的一应文书档案,统统分类派给他们,准备停当,引队北上防治瘟疫。

羌良人脸色大变,怒道:“云迟,你是什么意思?”

此时联寨以外西到云龙,东至呈贡,南到峨山方圆近千里都已经成为了疫区。照理论来说东面的瘟疫应该更严重,更需要我亲自坐镇。但我依然选择了北面,不是哪里的人命贵贱,而是因为北面最接近汉境,当我个人的力量不足的时候,便选择自己最想守护的方向。

“等你掌握了能够支配它的权力时,只怕你不止不会让它改掉恶习,还会想它替你多吞几个跟你作对的人!”

北面秦藏黑井产盐,是滇国重要的财赋之地,巫教和王庭都着紧得很,虽然他们此时争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生死相拼的地步,但却谁也没想放弃这里。在上面没有派人来治理瘟疫,却下令要保住秦藏的时候,当地的督司和巫教分坛,不约而同的采取了相同的手段——他们治不了瘟疫,就将患者统统赶出关口之外,不许他们进入县镇。

羌良人神色微黯:“只要你帮我治好它,我一定设法让它改掉恶习。”

一时之间,县镇之外缺食少药的病患四五千人,我领着的医疗队所带物资分配下来,竟连两天都支撑不到。

她不提时生家的大象还好,一提我便怒气上涌,冷笑:“阿弟是头有情有义的象,可不是吞食人家的婴儿,绞杀人家的妻子的恶蟒能比的,你少它来恶心我!”

药物不足,我一面组织人手就地采取新药,一面写信催请越嶲郡和使领馆救济。然而使领馆位在王城,夹在王庭和巫教两方争斗中间,中间又隔着几大被戒严的重镇,想支援我除非插翅飞来;越嶲那边徐恪只派当地商人搭送了些药物过来,还有一封信,里面干巴巴的两个字:“等着”。

“你虽然不是兽医,可上次那头大象你都治了!”

我接到这么封信,气得七窍生烟——我能等,这瘟疫还能等人不成?

她大约是急糊涂了,竟连这样的昏话也说出来了,我忍俊不禁,反问:“我是兽医吗?”

徐恪一向主张对南滇恩威并重,抚征相并,如今滇国两大主政都弃民不顾,正是收拢人心的大好时机,为何他却不予支持?

羌良人被我拒绝,怒道:“你是医生,怎能见死不救?”

外少援助,内缺粮草,我还是生平首次经历这等捉襟见肘的局面,急起来恨不得眉毛胡子一把抓。

这个除蟒的计划,由周平和白象王后通力合作,经我襄助,费尽小心共同炮制,前后历时三个多月,焉有在将要成功时自毁之理?

求助无门,便只得组织人手狩猎、打渔、采取野菜野果,感觉上自己一下子便回到了洪荒年代。所幸南滇物种丰富,又是五月夏季,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进行狩猎,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可那毒蟒腹内所谓的“肿瘤”,本就是我制造出来的。当初我将毒蟒要食的活鹿肠胃切除一部分,在它空出的腹腔里放进用猪肠捆压住的弹簧。蟒蛇食鹿,蛇腹里鹿和猪肠都被消化掉了,只有少了约束的弹簧卡在它肠胃里,消化不掉,也无法排出。毒蟒连吃了经我动过手术的食物两个多月,肚子里卡满了弹簧和附于其上不能消化的磁石,才形成了目前足以致命伤病。

捉襟见肘的苦撑十几天,混乱才开始理清,除了每日上报死亡数的噩耗以外,也能听到每日有几个人病愈的好消息。虽然亡者的数目之众,远非治愈者可敌,但这好消息也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羌良人自从教坛赎金事件发生后,就一直没再在我面前出现,这天却突然冒了出来,说巫教的神蛇腹部生了肿瘤,要我去给它剖腹取瘤。

可如果没有官方的支持,仅是告野菜和渔猎来维持几千人的饮食,防治瘟疫,那实在不异于痴人说梦。一时有成效,不代表就有前途。

如此静养了月余,才折掉石膏,就有人找了来要我外出做手术了,不过不是给人做手术,而是给蛇!

“荆佩,我们再试一次进秦藏关,去找王庭和巫教救人。”

因为手臂上的伤,我把给已经能够下地的白象王后的亲自辅导复健的任务,都交了荆佩和林环。除必须亲自动手的几件事,其余的我基本上都不探手。

我站在高坡上,看着因为供应几千人的药食而被过分采伐,后继无力的坡地,心里黯然。渔猎所获本就有限,如果再得不到支援,我们这群人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高蔓,除了伤痛,我能给你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么一丝明悟了。

使领馆那边阻碍重重,送不了救济物资;越嶲那边本来还时不时过来的汉商,这几天也绝踪了;当此时机,我们只有向王庭和巫教求救。

然而他今日能离我而去,却将是他最幸运的事,只因我这样的人,本就配不起他的纯稚。若在我身边,早晚有一天将为我所害。

但秦藏外的诸部落村寨都已经奉令结寨不出,我们屡次请求当地督司和祭坛祭司传令开寨救济我们一些粮草药材,但都被拒绝了。

这样全心全意爱我的人,我竟没能爱上他,何其不幸?

荆佩听到我再次提出求见祭司和督司,面色一寒,出言道:“与其求助他们,不如传令回易门联寨,将谭吉调来,将这些寨子踏平了!”

站在庭院里,往日高蔓在南滇的种种情形历历在目:清晨采了野花送来,邀我去晨练;黄昏我工作疲惫时,他来院里陪我说笑解闷;专门跑到越嶲郡替我买川蜀的酱酒,去洱海给我钓雪鱼……

她这个的性格却也奇怪,说起这杀人夺寨来,毫无愧疚之意,仿佛天经地义。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就听说高蔓在周平的安排下被护送去了越嶲郡。我站在庭院中没去送行——我想,高蔓需要的也不是我给他送行。

“谭吉要坐镇易门联寨,才保得住联寨之势,哪能让他出来?再者,杀人夺寨劫掠地方,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冬至礼物里收到的寓意吉祥的礼物不少,这对桃符最跟我投缘,只是翻看装它的木盒,却没见到名谒书信,想来是别人成批礼物中的一件,需要把礼物清单整理一遍才知道。

我再次外出求援,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厉害关系,自发组成一队三百余人的队伍,要跟着我去求见督司和祭司,看样子是准备文若不成,就动武硬抢了。

符边的字纹有新有旧,完成的时间不一,但桃木却触手滑润,打磨得细腻异常。符木两端都有细孔,如果用络子穿上,就能做悬腰的佩饰。桃符是传说中最能镇凶护人的吉物,我身在南滇巫蛊横行之地,邪气最重,这送礼者竟能想到将桃符雕成随身佩饰,倒真的有心。

不知是我们多次派人在督司府和祭坛外求恳,终于打动了主事者,还是这群带着饥色杀气腾腾的青壮威胁所至,这次求见,意外的得到了允许。

箧中的礼物一件件取出,最后一件却是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对缩小了的桃符。桃符后面篆着“百邪辟易”,而符边上花纹却是由“清健长安”四字连环雕成的。整对符看上去沉肃典雅,雕刻的手法有些生疏,不像铁三郎那样华丽精致,但却于朴拙中透出一股清爽大方。

督司府拨出了二百石杂粮,当即任我带来的部落青壮挑走。与督司府的爽快相较,巫教祭坛的反应无疑就慢了许多。我们在山脚的祭坛外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祭司的接待,只有一个祭坛侍者出来,让我们暂时住到祭坛附近的一个小寨去,明天再来求见。

我本来低落的情绪在翻看礼物的过程中逐渐平复,男女爱情,终究只是人生诸多感情中的一种而已,费些时间,总能澄静下去,再无波浪。

“就是神庙的大祭司,对我们也不敢轻慢,这小小的祭坛,竟如此无礼。”

老师给我的年礼是他新编成的医经十卷,旁边的匣子装满果脯蜜饯,却是赤术自己的手艺;再打开旁边的盒子,却是太医署向休等人的年礼,多是珍贵药材,滋养美容之物;然后是张典拜节的名谒和书信,礼物是包香料;铁三郎大字不识几个,没写名谒,给我雕了座小小的女娲娘娘像;再往后是武子、乔图等人的年节礼,新婚的这群人有婆娘代为准备,送的礼物极富女气,手绢布料,绸缎绣品,缨络织带不一而足;除去亲友,还有些经我治愈的病患送的礼物。

“正是因为这是小地方的祭坛,野性十足,才敢这样对我们啊。”

我撞伤不少,全身散了架似的,又吊着手臂,哪有看礼物的心情?然而此时心烦意乱,没事找事,荆佩替我打开箧篓,我也就一样一样的拿来看。

我也懒得闲话,倒头就睡。睡到半夜,突然听到荆佩正在问:“谁在外面,有什么事?”

“明天再……”我一句话没说完,荆佩已经抢先出去了,很快就拿回来两只箧篓。

原来楼外不知何时来了个人,那人躲在窗下阴影里不让荆佩看见他,也不说自己的身份,只道:“快逃,祭坛的阿合巫女准备烧死你们!”

荆佩却也不需要听我的回答,顿了顿,又道:“云郎中,外馆来了两名商队信使,据说他们商队里夹带着京都亲友给你的礼物,我和林环替你领了,但刚才落在半路上,这就去替你拣回来。”

那人的滇语地方口音很重,他显然也怕我们听不清他的话,连接重复了几次。荆佩反问道:“我们跟你素不相识,怎么相信你?”

我不答话:我并非与男子争强,而是不对自己认输。若我能在正确的时间里,遇到对的那个人,何尝不能直视心意,柔情如水,至善无争?

“我妻子娘家的部落是你们救治的,我不会害你们,阿合巫女把你们哄到这小寨里夜宿,就是想烧死你们。你们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荆佩沉默了一下,不指责我跟高蔓大失体统,却突然说:“女子应该柔婉一些,不必跟男子争强,否则会活得太辛苦。”

这么说,这人的话倒有几分可信。我慌忙起身,这才发现室内本来还应该在的一个人不见了:“林环呢?”

“你能帮我的已经帮了,足够了。”我一手卸妆,看她不走,便抬头苦笑,问道:“荆佩,难道你以为我需要一个人来见证自己的失败么?”

“她领了青壮在外轮值,司警戒之职,她没传警讯,云郎中不必惊慌。”

“云郎中,你手上有伤,也不需要我看护么?”

我怔了怔,但荆佩和林环并不是纯粹的医生,极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间谍和刺客,她们会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惊奇,此时听说林环在外警戒,顿时放心,打了个呵欠,点头道:“既然她在外警戒,那我们就接着睡吧。谅来那巫女也只敢暗算,不会用强蛮来。”

“林环,麻烦你让馆里的卫士留心防备,别让他出去,被巫教或王庭抓住破绽害了。”我倚着荆佩站了起来,回到居处将手臂的断骨接好,打上石膏。

荆佩噗哧一笑,道:“你倒睡得着。”

高蔓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但却未再让我看到他的脸色,而是摆脱了林环的钳制,站了起来,挺直腰身,骄傲的扬着头一步步的沿着台阶走了下去。离我越来越远,终于没入了夜色之中,再不复见。

“夜半失眠,那是有闲的时候才能惯的臭毛病。”

我不是不动心,只是未足以动情。

我闭上眼,沾枕即睡,可这觉没睡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厮杀声,我心中惊骇:“难道巫教的人疯了,竟敢这样蛮来?”

我握紧右拳,用尽全力才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延惠,你若想要朋友之义,手足之情,姐弟之爱……我统统都能给你,我现在只没有办法用与你相同的热情,对你生出慕艾痴恋。”

荆佩也面色大变,飞快的着衣佩刀,冷声哼声:“这天下疯子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