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自己人生中许多因果和矛盾终是组成部黑色喜剧默片。
于是他终于在万籁俱寂的空房中嗤笑出声。
比如有趣地，他一边爱着他，一边诚心希望与他永不再见。
以后也不用让他再看到他。
* * *
所以不要让他在交易当夜看到他。
阿震回到台湾后的确没有任何动作。鸿鹄堂那边他没有和任何人联络，无论郭正邦，还是自己兄弟。只在两天后给许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既然出了这种意外变故，就别再指望他还能拿到交易线报。
只要阿震一直按兵不动，不是没有可能在事后安全逃出台湾。
阿震荒谬地想他居然还要感谢郭正邦给了他这样一个临阵脱逃的机会。早在那个仓库，Dan开枪的那刻开始，阿震便已决定无论如何他不能亲手出卖Dan。
到是仍有理智念头，Dan冷静地想阿震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这样再好不过。
他做不到。
一切的禁色都已褪色，一切的花都已变成果子。※
其实阿震知道如果他真想同郭正邦斗，八成可以赶在交易前抢回先机。
家仇得报的愉悦或者从此错失什么人的悲伤都已感觉不到，都已渐行渐远。
可他做不到。
类似某种麻痹，他平躺于黑暗之中，清晰察觉出自己对于普通情绪的感触正在慢慢丧失。
“不好意思，我会帮你稳住郭正邦。”阿震吃准许平并不十分清楚鸿鹄堂的家事，也因为多年交情不会为难他。
可Dan并不难过，哪怕在想起阿震时也并无法感到难过。
“算啦，你人没事就好，这段日子自己小心吧。”许平果然并没说什么，嘱咐了几句便收了线。
他没的选。
阿震不是没想过通知Dan最近谨言慎行。只是他已经做到了这步，如果再让香港的线断掉，就真的彻底对不起许平。
他早就想明，从多年前父母去世那夜开始，他的人生就再不由他选择，也再不能回头。
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对许平的隐瞒是他的“为”，对Dan的隐瞒却是他的“不为”。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当然他也从未想过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香港那边拿不拿得到准确线报，这次行动是否真会流产，他无法得知，也不敢多想。
这两天香港警方已经严阵以待，只等信号出了外海就收网。台湾警方那边的情况林子华没同他多说，Dan也没有多问。
就像入关那刻，他怎样也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
听蒋坤话里还是会让他跟去出货，似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顺利进行。
哪怕漏过这眼后，或许永不再见。
Dan挂掉电话，第二日照老规矩叫了街口茶餐厅的外卖，从送来的饭盒里拿出林子华为他准备的GPS芯片。
* * *
“还是老规矩，”林子华的声音是掩不住的兴奋，“你再别多问蒋坤出货的事，只把东西带上就好。”
“震哥，你当我三岁小孩那么好骗？”郭正邦知道阿震回了台湾，忐忑了几天却始终没等到动静。直到出货的时间都定了下来，才忽然收到阿震的电话。
阿震那边回了台湾也不见动静，不知是否在养精蓄锐，而自己顾虑着这批付了头款的货，只想交易之后再同郭正邦**，总归是得帮老爷子脱身，却也只尽于此罢了。
“邦哥，条件我已经讲得很清，”阿震平静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起码先让我跟九爷讲两句话。”
可说到情义……蒋叔再叹口气，自己却是愧对了九爷。他知道郭正邦花了大价钱打点九爷在政界的人脉，现已稳稳攥在手里，却还把九爷软禁起来不放，小心着不肯出一点差错。
“…………”郭正邦知道阿震是九爷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跟九爷情分不浅，阿震以九爷的人身安全做交换条件，他到有些相信。
蒋叔自付这几年待Dan不薄，总比外人那点情分要深。洪帮内里也不是绝对稳当，他真怕有天和九爷落到一样下场，多个信得过的人总是好事。
他也明白做事不能做太绝，九爷老了，却也不好真死在自己手里。既然阿震肯念旧情，不如眼下先答应下来，把这批货安安稳稳放出去再做打算。
当初把Dan送到九爷那儿，就存了个让九爷帮他认人的心。后来老爷子曾宽慰自己道，“我看小吴这孩子还不错”，而事实也证明了Dan真的有心，他自然暗地满意。
“出货后你放九爷颐养天年，”阿震猜到郭正邦的想法，冷冷续道，“我就这辈子再不同你争这个位子。”
Dan这次虽莽撞行事，但到底是顾念了与阿震那点兄弟情分。蒋叔不怕郭正邦为难，只怕Dan是条养不熟的狗。
权衡过利弊，郭终是冷哼了一声，走进鸿鹄堂总部软禁九爷的内室，把电话交给他。
其实蒋叔不是不高兴。
“小张啊……这次委屈你了。”
“阿震那边你也足够对得起他，往后……先不谈这个，你回去歇歇吧，记得去看伤。”
九爷看郭肯让他同阿震讲话，便已猜到几分。
“…………”
“您放心，”阿震低声道，“如果过几天他还不放人我也有别的办法……不过如果顺利的话，九爷，您今后自己保重。”
“总之到时你就规规矩矩跟我过去道歉，别说低头认错，就是让你跪你也得给我先忍下来！”
“上次回大陆，觉得北京还不错，就是风沙比以前大了不少，”九爷忽然说起无干的话题，也不忌讳郭站在一边，接道，“以后要有空……就过来玩儿玩儿吧。”
“…………”
“………………”
“郭正邦给我打过电话了，”蒋叔走回沙发上坐下，“他说这次的事只要你低头认个错就不追究。”
枭雄末路不过如此。阿震知道九爷这话多半是给郭吃颗定心丸，却也有小半是讲真心。
Dan立在蒋叔身前，固执地低头缄默。
可就连这点真心也被自己利用的彻底。郭正邦为人多疑，稳住郭最好的办法便是跟他提条件，九爷只不过是个比较可信的借口。
“……实话告诉你，”蒋叔放下手，叹了口气，“郭正邦还要靠咱们的关系出货，左右还不会撕破脸。我是怕你出事啊……”
阿震沉默着挂掉电话，在心里同九爷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委屈。
“糊涂！”蒋叔扬起手，一个巴掌顿了顿，却终是没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