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他们？！你告诉我，告诉我啊！"短刃自他的手中松脱，扎进脚前一寸的土里，直至没入柄端。
"就算你今日杀了他，你不过是泄了一时的愤恨，但终究于我、于绿川冈地没有任何助益，反而会为更多的人招来祸患。你身为一寨之主，不想着怎么为子民造福，却因为一己私怨，为他们招致祸端，将来你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我提着刀柄从土中拔出来，在衣襟上擦去污垢，递回他的手中，"一个人即便身受苦难，只要心还不死，哪怕是最微妙的希望，也不会放弃。如果你现在就看不起自己，那么旁人也不会看得起你。君家哥哥，你在我的眼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变的人……是我，我才是没脸回去的人，所以就算是为了君家寨，为了花飞雪，你好好保重自己，好吗？飞雪还等着你回去娶她呢，你从前不是很欢喜她的吗？"
"你住手！"我挡到他的面前，大声喝道，"如果你现在杀了他，咱们谁也逃不掉，莫说你只是君家寨的少主人，你就是一国的国君，他日东皋来要人，你怎么办？难道你要牵累全寨老少与你一同陪葬吗？！当日整个含章宫都知道公子荻的身边带着你我二人，你逃？又能逃到何处？你说他害了你，你身落深渊，难道就没想过用自己的双手再爬上来？！你不是想要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吗？那你从这一刻起，就要学会什么叫忍辱负重！
他怔怔地听我说完，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我仰起脖子抬头冲天，轻声说道："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我和他一起偿还欠你的，或者有朝一日……你从他的身上讨还你所失去的东西，加倍地讨回来。"
"就算出去，我也要先杀了那人！"他突然面露狰狞，执着短刃快步走到简荻身边，"是他害了我，我要他偿还欠我的！"
夜空如织锦墨缎，几点星光闪烁，我等待着他手起刀落的刹那，时间仿佛已经停止流动，身畔是无边的静默。
"看来水就是路，咱们沿着水走出去，定能找到路。"听完君亦清的一番叙述，我更坚定了信心，既然溪水能把我们冲到这里，自然也会带着我们走出这座幽谷。
他蓦地伸手将我狠狠地掼倒在地，喊道："花不语，我恨你！"
"我哪有力气带着两个人游这么远，昨日夜里我拉着那根断木想游到岸边，但落霞江实在太宽，还没等我力气用完，三人就顺着水流被冲到了虎跳峡的峡口，水势强劲，立时把那断木冲走了。我被水卷进江底，后来再浮上来时，就顺着溪水漂到这里。我没力气挣扎，也只好听天由命，最后晕了过去。"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等我醒过来，刚好看到溪岸边卧着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自然是他，我把你们两人就近拉到树洞中，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简荻的身边，君亦清狼狈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树洞。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中，低头看向简荻。他侧身躺在潮湿的角落里，全身弓着缩成一团，嘴唇冻成了青紫色。无奈地叹口气，我将他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他俊秀的双眉下凤眸紧闭，微微上挑的眼角全没了平日里顾盼飞扬的神韵，若非身上的织锦华衣和淡凝在眉宇间的气度，他此时看去，半分也不像个贵公子。
我看他一眼，点点头，"你是怎么带着我们游到这里的？"
我将双手拢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提起手掌在他的脸上轻轻掴了几下，他毫无动静地躺在地上，我唇角一勾，嗤笑道："公子若是再这么"贪睡"下去，丫头的巴掌可要真的打下去了。"
"如果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呢？或许我们已经走到绝境了。"君亦清嘲讽地说了一句。
手起掌落，掌缘刚扫到他的颊畔，简荻一双凤眸蓦地睁开，漆黑的眼瞳滴溜溜转了半圈，焦灼地盯在我的脸上。
"这里地势低洼，很明显我们是在谷底，周围的空气又潮湿阴冷，我打赌这附近一定有水源。"我掐下一片藤条上的嫩叶，叶面上沾满了露珠，虽然洞里燃着火堆，但寒气侵入骨缝，冷得让人无法忍受，"水就是路，顺着水走，或许我们能闯出去，找到大路。"
我一把扯开他身上的锦缎外袍，露出里面月白的单衣。他脸上的神情瞬间诡异莫名，眼中透出几分惊恐，我高高举起"禄山色爪"探进他的胸口，将那件贴身单衣上的锁扣一颗一颗解开，边解边说："公子尽管继续装睡好了，我保证不会弄疼公子。"
这就够了，我还有自己，终究还有自己啊！
他浑身抖了一下，刚要挣扎，我冷冷地扫他一眼，将他的双手按了下去，"公子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如果继续穿在身上，定会冻出病来，如果公子还想活着回到东皋，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既然不能哭，从此以后我便笑吧，将所有的不甘全部笑给这个世间，笑给每一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过客。眼前晃过花家寨，晃过铁牛流着鼻涕号哭的样子，晃过娘倚靠在门扉旁轻展的水袖，晃过美人爹爹手中擎着的那朵山茶花。
义正词严地说完，我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小屁孩满脸羞愤地瞪着我，眼中如欲喷出炽焰。
我抬头望着树洞的露顶，几点稀疏的星点缀在遥远的夜空上。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丝微笑，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低下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弯起小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严肃地说道："公子放心吧，我会对公子的生理缺陷守口如瓶，保证不会泄露半句出去，虽然你的"那里"是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点，悲哀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这完全不会影响到公子东皋第一美男的名头。"
站在我面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年青山绿川间回眸盈笑的君亦清，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变不回去了……
言下之意明显，他也只有一张脸可取了。简荻的唇角战抖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死，死丫头，你竟然敢嘲讽本公子？我"那里"哪里小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刚才的迷惑不安，黑曜石般深沉的双瞳中绽放出凛冽的寒光。他的身上正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蜕变，沉淀下去。
我冲他眨眨眼，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将他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架到火边。我回过头来问道："公子将我与君亦清的话都听去了，不知作何感想呢？"
君亦清倔犟地站在我的面前，短刃的刀锋上尚有血渍，他伸出三根手指比画了一下，冷冷地开口："三次，没有第三次，前两次我取不了你的性命，下一次，我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只披了一件单衣，抱着双臂团坐在草铺上，郁郁难平地盯着我，方才我被君亦清看了个精光，现下我把简荻看个精光，有来有往，好歹也不算太吃亏。
夜合欢的花香阵阵飘来，流溢在树洞中，洞壁上盘根错节着无数藤叶枝条，火光掩映下，如织就的蛛网。
简荻虽然明知我是一片好心，但我最后那句严重侵犯了他男性尊严的戏语，还是让他撩足了火气直骂到我将他的裤子烘干又伺候着他穿回身上为止。
晚风吹动常青木，人面不知香如故。
这小子肚子里骂人的料还真不少，天南海北地胡喷了一气，最后总结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廉耻最胆大妄为最该拉去浸猪笼的无耻之人。
第二十九章夜来香如故
他骂完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往肺里灌空气，而我则本着最佳听众的精神草草地拍了几下掌，继续为他烘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