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子竟是如此完美吗?"呼啦一声打开折扇,装腔作势地扇了几下,不为纳凉,只为了扇动鬓角的青丝和单薄的衣袂。
好丫头!回去叫简小屁孩重重赏你,比"本公子"还虚伪!
"公子,咱们回府吧,午膳怕是要赶不及了。"她拉住我的衣袖,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她绕着我转了两圈,点点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今日风莲城不知多少少女的春心都为公子萌动了。"
我扫她一眼,冷冷地道:"这如今惯得你比主子还会拿乔,本公子还没喊饿,你倒惦记上午饭了。"
"清丫头,本公子看起来如何?"我很认真地问道,顺便停步等她。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眼圈也红了,"我是怕公子走了这大半日,也快饿了。难道我这也错了?"
低头看看这一身行头,再仰首阔步走了几下,浑身做派十足。清瓷在身后小跑着跟了上来,呼呼喘息。
"哼!"甩开她的手,我踏步向前,更用力地扇着折扇,"本公子现在心情不好,要去寻开心,清丫头你若是无意相随,就回府去吧。"
直到远远看到水月阁翻飞的纱帘,我才蓦然想起刚才那算命的老者张口就唤我为姑娘,莫非他真是个什么世外高人?
将她一个人丢在原地,我掩嘴笑着朝水月阁一溜小跑。
拉着清瓷的手离开卦摊,不去理会身后接连不断的"姑娘再请留步"声。
碧华美人,我来咯--
我抬起玉骨扇挡住他的指尖,站起身,掏出一些散银抛下,"受教了,这是先生的卦银,告辞。"
没有夜色衬托的水月阁,少了几分魅惑,多了一些淡雅,丝竹管弦从浮动的帘帐下流泻而出,帐内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人影。鸨儿也依旧站在昨夜的那盏灯下,盈着淡漠的笑面对我。
"痴儿愚昧!你若不毁去这命格,则终身都要受它所累。身背孽债,坠无底轮回地狱,受苦受难!"他断喝一声,向前送出指甲。
"姑娘今日又来了,想是迷上咱们碧华了?"今日鸨儿换了一身灰袍,袍角滚绣着飞扬的流云。
我看着眼前那根弯曲成钩的指甲,指甲缝里满是污泥,淡然道:"老先生的卦算得极好,只是我不想破了面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
"呵呵……是啊,迷,迷上了呢。"我打个哈哈,目光早飘到二楼去,"碧华可得闲?我想见他。"
"姑娘双眉含煞,命中注定孽债过重。姑娘如?让老夫为你破了这点煞气,日后自然一生平顺,无灾无难。"他鸡爪子一样的手指正对我眉心的朱砂痣,只等我点头,他就立时动手。
鸨儿低头拨弄着手指,却没抬眼看我,"想见咱们碧华的人很多,只是……"
"还请老先生赐教。"敛眉垂目,我轻声回复。
"我明白,我明白。"我从荷包里掏出一小锭金子,掂量着约莫三四两重,塞进鸨儿的手里。
我与那老者面面相觑,清瓷站在一边,看看我,又看看他。
"碧华现在得空,我领姑娘去见他。"鸨儿的手仿佛会魔术,那锭金子瞬间消失无踪。
那双混浊的老眼蓦地睁开,瞪着我看了半晌,"姑娘面相不凡,如若今日听从老夫的劝告,他日必可鹏程万里,朝天阙,富贵难言。"
再见到那张绝世的容颜,他并不意外我的出现,我也不为他的潋滟惊叹。我择了昨夜坐过的椅子坐下,拿起昨夜那盏玉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酒。
那老者煞有介事地捻着手指,眯缝着双眼,摇头晃脑了一阵,开口缓缓地道:"使也,从口从令,乃命。人之上,见则叩,是为命所归。"
翠玉杯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在指尖流过碧绿的光华。我轻浅地喝下一口,抿去偷撒在唇角的酒浆。这微微苦涩的琼浆,再回味时却有了一些甜甜的味儿。
眼前的这位"高人"显然不肯轻易放过我,我只好随口说了个"命"字。
"今儿个姑娘是独自来见碧华呢。"他穿了一身飘逸的白衣,倚靠在窗前,满头青丝盘在左肩,一根月白的丝绦从发中穿出,被他绕在指端把玩着。
"既然今日姑娘慧眼认出老夫的真身,老夫也当不吝所学,倾囊为姑娘卜上一卦,测个吉凶祸福。"他青中泛黄的眼白正对着我,黑眼珠不知滚到了什么位置,抬手捋了捋胡须,露出满口残缺的牙板。
我举起翠玉杯遮到眼前,透过杯壁看他。他的绿眸含笑,映着翠玉颜色更浓了一些,只是笑得让人看不进深处。
"老先生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个方外高人。"勉强敷衍几句,原指望着他闻此言即放我走路,不成想,我话出口,他仿佛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抓着我衣袖的枯槁的五指更加用力,一拉一拽,便把我扯到路边的算命摊子前,按着我坐好。
"是啊,昨日打碎了碧华美人的杯子,今日是特地来赔钱的。"
……冷汗,谁和你是有缘人啊?!
他笑意转浓,将发尾也绕进指间,"姑娘可知翠玉难求,那杯子是无价的呢。"
他一惊,冲口而出,"姑娘何以知道老夫就是那观星测地、批字算卦,人称赛半仙的有缘人?"
道不出名的幽香从他的身上流溢而出,眼角的眸光晃过,带起阵阵心跳。
"老伯,我不算命。"将他的手拨开,我温言道。
"姑娘只是为了一只杯子而来?"薄唇微挑,挽起一丝戏谑的笑,他将手中的丝绦含进唇齿间。
看外表他不是乞丐,看身板他不是强盗,那就只能是……
我的心怦然而动,我的目光着了魔一般地望着那双薄唇,和他的唇间那条月白的丝绦。
不要饭,莫非是要钱?拦路抢劫听说过,没见过七老八十的人青天白日里也敢出来冒充绿林。
"自然……不是,我是为了看望碧华美人而来。"我嘿嘿干笑几声,掩饰内心的慌乱。面前这男人实在美得太过妖冶,让人无法抵御那种侵蚀视线的诱惑。
我盯着他上下打量。他颌上稀疏的发须苍白凌乱,眼神显得混浊不堪。看他的衣着,又不像是要饭的。风莲城富庶如斯,走这半日我还不曾见过一个乞丐呢。
"哦?见碧华一面……"他顿了一下,续道,"很难。"
呃?这样……算是搭讪吗?老伯您这岁数有些不太合适啊!
我跟着点头,"是难,要不是我舍了一锭金子给鸨儿,哪里能见到美人呢?"
直到我的手腕被人抓住,这才惊觉那人是在叫我。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老者紧紧地拽住我的衣袖,侧身伫立在道旁。
他怔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姑娘以为一锭金子就能见到碧华?"
耳边传来数声"姑娘请留步"。
"那……"
她坚定地摇头,反而迈步走到我前面去了。望着她小小的背影,我不再多说什么。就算打发了她,也不知身后还跟着多少眼线呢,想跟就跟着吧。
"那是灰哥逗姑娘呢,只要是公子或姑娘来,灰哥定不会为难的。"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抛下几枚铜子儿在桌上,起身走出去。清瓷紧跟着走出来。我回头看着她说道:"清丫头回府去吧,我一个人逛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呃,看来我那锭金子是摆明便宜了那毒舌的鸨儿。
繁华绿柳前,路边小摊上,一个是多情公子,一个是俏丽丫头,刚才那一幕定是让有心人以为我趁机占清丫头的便宜了。
"碧华美人如果早告诉我,也能省下那锭金子了。"我懊恼地嘟囔了一句。
我旁若无人地为她擦完汗收起帕子。她却别过脸去,低低地叫了声"公子"。我左右看看,确定简荻没有跟来,转头却看见摊主脸上那刺眼的笑容。
碧华从窗边起身,一步一步踱到我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低下头,用那张漂亮的脸庞慢慢压下来,凑到我的耳畔轻声问道:"姑娘?是心疼了?"
我笑看着清瓷喝下第二碗乌梅汁,她的体质畏暑,平日在府里也尽往阴凉处走。看她陪我逛街逛得辛苦,我从袖中取出手帕,为她擦去了鼻尖上的汗水。
轻柔的语调,和缓的气息,在耳边徘徊,惹来一阵心猿意马。
冰凉的甜水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肚中,既解渴又解馋。路边的水云泽泛起丝丝潮气,绿柳低垂,被若有若无的风拂过水面,留下点点涟漪。
"古人千金难买一笑,我用这锭金子换来碧华美人一面,值了。"
小二端来冒着寒气的瓷碗时,那漫溢的乌梅甜香直窜入鼻子,让人闻着都解渴。我和清瓷此时谁也顾不得仪容,端起碗就往嘴里灌。
偏过头,我专注地盯着他的侧靥。他的绿眸回转,正对上我若有所思的目光。那双眼仿佛是一湾碧绿的深潭,让人无酒自醉,沉溺其中。
眼看接近午时,清瓷又累又渴,颊边香汗淋漓。路边有个扯着布篷的小摊,我招呼她在小摊上坐下,叫了两碗冰镇乌梅汁。
"姑娘喜欢唤人美人?"
风莲城富庶,单看那些亭台阁馆,便可知东皋民脂丰腴,百姓安居乐业。满街游走的商贩叫卖货物,其中有多半货品我不识得。若不是清瓷跟随左右随时给我讲解,我一个人实在无法领略这逛街的乐趣。
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扑到我的脸上,隐隐有股桃花香。
我说不过,干脆抬脚走人,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清丫头。
"不,我只对你……"话到一半,及时收住,"或许还有其他人吧。"
……
他呵呵一笑,白天和夜晚判若两人,夜晚的碧华魔魅,白天的碧华爱笑。
"连姑娘都是公子的,何况是我。"
"姑娘真爱说笑,碧华失礼了。"
"清瓷,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丫头。"
他敛了笑。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远,转身又倚回到窗边望着我。
"那是自然。"
这个距离刚刚好,方便我看清他,也看清自己。
"你倒是对公子很忠心啊。"
"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她抬手啪地打掉扇子,用和她家主子差不多的神态嗤道:"姑娘还是收敛些为好,免得到时给咱家公子招惹麻烦。"
"碧华的问题好怪,来水月阁当然是为了寻开心。"
"是吗?"我端起折扇托在清瓷的下颌上,轻佻地一笑,"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一去,不知要惹得多少风莲少女春心萌动,真是罪过。"
收回视线,窗外的天高,云淡,比起碧华的脸毫不逊色。
"姑娘这么穿着,比起女装倒更显飘逸。"她由衷地赞了一句。
"可是姑娘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开心。"
放下满头青丝,只将鬓发用丝绦缠绕着系在脑后,刻意将眉心的朱砂显露出来,撑开玉骨扇,片刻工夫我便打扮成翩翩贵公子模样,让站在一旁唠叨不休的清丫头也看傻了。
碧华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真话的美人让人讨厌?
洗净脸上的铅华,换上清瓷拿来的男装。东皋的服饰崇尚华贵,以繁复为美,讲究色彩和衣料的搭配,再佐以细节处点睛的精巧饰品,奢华唯美。
"碧华会读心术?"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不会。"
第三十九章疑是故人来
"碧华的样子,像一个人。"他有颗玲珑心,我瞒不过,也无须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