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头一竖，喝酒不许，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干什么？怎么所有话都由他一人说去了？
“喝茶就不必了……”他讥诮地望着我，“喝茶不显得太没诚意了么？”
“姐姐！”娇柔的声音响起，是阿巴亥。
我耸耸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才回头，就见自己面前轻轻搁下两只深口海碗，接着一只白如皓玉的纤纤玉手提着酒壶，徐徐地斟满酒水。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和皇太极一起戏弄他未来的小妻子，被他识破，所以不高兴了？
“多谢东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为敬！”端起其中一只，毫不含糊地仰头喝下。
那盅酒被他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他脸色不佳，似乎隐含怒气。
我惊愕地望着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着坚毅的弧线实在好看得叫人叹息。
我实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张臭到家的扭曲脸孔，怕自己会忍不住笑爆，忙举杯就唇。正欲一口饮尽，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尔哈赤喑哑着声说：“你不会喝酒！”
“好酒量！”不知何时，努尔哈赤的那群儿子竟然全部围拢过来，方才那声喝彩正是由阿拜嘴里喊出。
满语称阿姨、姨母为“安布”，皇太极向来的习惯是直呼我东哥之名，这次却故意喊我表姐，称呼阿巴亥为安布，用意真是相当刻薄。可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戏做足了，于是笑吟吟地站起身，端起酒盅对着努尔哈赤举了举，又对阿巴亥举了举，“东哥祝两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刹那，忽然从三个方向同时伸出三只手，一起阻止了我——皇太极的手虚悬在上空，努尔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我一口汤没来得及咽下，呛在喉咙里，只觉得又痒又痛，差点没笑趴在桌上！
“怎么了？”我笑问。
又过了片刻，皇太极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声说道：“表姐，今天是阿玛和阿巴亥安布定亲的日子，咱们做小辈的，理应敬上一杯的！”他说得如此认真，就连表情也是一丝不苟，满脸挚诚。
皇太极最先缩手，接着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将手撤回。只有努尔哈赤，满脸怒意地瞪着我，“你不会喝酒！”
我脸上藏不住欢喜，心里高兴，脸上自然也就笑了起来，阿巴亥的脸色愈发难看。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绝？”
我却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隐隐的恨意中隐约猜到了什么！皇太极这小子……真是太可爱了！
努尔哈赤腾出另一只手，端起海碗，仰头喝尽。
看皇太极的样子，只是在恪尽一个表弟的职责，非常的细心温柔，就连布占泰见了也连连夸赞八阿哥如何如何，听得努尔哈赤满面红光，得意非凡。
我不禁有些动容，其实我并不如他所想，当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会变得很啰唆多话。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疯，意思是说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会疯言疯语，形如痴癫。
而皇太极……他坐在我左首边，这个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后的丫鬟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偏一个劲地使唤那丫鬟不停地给我布菜。
今天我倒真是想让自己喝点酒，然后借酒壮胆，大闹一番，可惜竟不能如愿。
一时捉摸不透，不过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宾主重新落座，我这才惊讶地察觉原来自己坐了努尔哈赤的主位——这个位置是他强按着我坐的，不关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边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没有半分不悦。
努尔哈赤喝完酒后竟然面不改色，这次连布占泰也喝了声彩。
我却清楚地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太极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了。
“阿玛！”阿拜和汤古代等阿哥一齐上前，“儿子们也恭祝阿玛大喜……”
“既是如此……皇太极，你便留下陪东哥说话吧！”努尔哈赤显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以为我经过方才那件事后心情郁闷，所以喊皇太极过来解闷。
轮番祝酒，努尔哈赤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磨蹭着在我身边坐下，天真又孩子气地说：“表姐，你是想让我陪你一块儿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长和弟弟他们也很想和你一块儿玩呢。”
趁着人多混乱，我推了推皇太极，小声说：“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条手串！”
我一愣，这是什么话？我几时喊他过来了？
皇太极猛地瞪大了眼，见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怔了！”
他先给父亲行了礼，没等努尔哈赤开口问他，他竟已带着一脸疑惑地看向我，“表姐，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我撅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气不过……”
皇太极似乎觉察出我正在注视他，忽然仰起头，从座位上缓缓起身，离开阿哥们的席面径直向我走来。
“所以今儿个故意跑来找茬儿？”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过幼稚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气得噎死。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
许是见我脸色难看，他稍稍缓和了些，“喜欢那种东西，以后我买给你……”
不由自主地，我回过头来搜寻到皇太极的身影，远远地隔着人群望着他。我模糊地记起，以前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也曾感受到低龄儿童的可怕和不简单。
“我不是……”
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似她这般工于心计的！她与莽古济同龄，可是幼稚的莽古济跟她一比，简直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今儿个已经逾越了。”他打断我的话，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碰上你准没好事，阿玛保不准已对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则忍，今日你的声势已经全然压在她之上了。自打听到你的名字起，阿玛的整个心思便只扑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脸色稍缓，转眼看阿巴亥，那张绝丽的小脸上竟透出一层怨气，见我望来，随即收起，仍是嘤嘤地拿帕子不住地拭着眼角。
我的脸颊微微一烫。
“是！”一干侍卫应了，将哭得已然脱力的小厮拖出门去。
“难道……你想让阿玛再度关注你，回到以前的状态中去？”
“今儿个是我建州与乌拉再定姻亲之好的日子，不能叫这狗奴才搅了喜气。罢了，先拖下去杖责四十，拘起来容后发落！”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侍卫们停下动作，那小厮瘫软在地上，惊魂不定，“主子饶命！主子……”
今晚之举，的确是太过冲动鲁莽！
努尔哈赤嗤地一笑，大声说：“慢着！”
用力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嫉妒心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诸般凌辱我都能咽下，唯独她对代善做的那件事让我忍无可忍……
如果我的自尊能换回一条人命，我不会有半分的犹豫和顾惜，毕竟，那是一条真真实实的性命，无关贵贱等级。
看来我真是魔怔了。
“好！”我想也不想，立马答应。
“呵——”皇太极突然冷冽一笑，笑声古怪，“今儿可真热闹，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门槛，正歇斯底里地用双手扒着门框做垂死挣扎，侍卫们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他脸色惨白，表情惊恐凄厉。
我困惑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只见门前有奴才打起了帘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轻轻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随之闪了进来。
“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那狗奴才死……想我饶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闪动着残忍的笑意。
门口的奴才们躬身打千，他摆摆手，神情有点不耐。平时飞扬桀骜的脸孔此刻却显得过于苍白，人也清瘦了许多。没走两步，便闷闷地咳了好几声，面颊上逼出一层异样的绯红。
我一怔。他什么意思？
我正纳闷，皇太极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你……”我肩膀一动，他俯下身子，漫不经心地在我耳边低声吐出两个字：“求我！”
“喂，很痛啊。”我连连甩手。
努尔哈赤站在我身后，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过来了……”
那名小厮就像头待宰的牛羊般号叫着被拖走，我心里一颤，本能地便要站起来，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压了下来。
废话！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这边走。
努尔哈赤无动于衷，满屋子的阿哥们没一个吭声的，我只能求助地瞥向皇太极，却发现他正低头悠然地吃着菜，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
“阿玛！”褚英哑着嗓子，躬身给努尔哈赤请安。
那小厮惨白着脸，待两名侍卫过来拖起他，他吓得浑身颤抖，凄厉地嗥叫：“格格……格格！饶命——爷饶命——主子——”
“罢了。你有病不好生歇养，怎么又擅自起来了呢？”
努尔哈赤面不改色，徐缓地说：“来人！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拖下去，砍去双手！”
“才发了汗，已经觉着好些了……”褚英顿了顿，偏过头咳了两声，“今儿个是阿玛的好日子，儿子该来道贺才是。”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着脸不说话，回过头去看主人家。
“嗯。”努尔哈赤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许之色，随手递了杯酒给他，“你是大哥，该当给兄弟做个表率，很好！”
“额其克！这奴才……这奴才……”她那莲花指颤颤地指着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饱含热泪，“他刚才对我……”
褚英恭顺地接过酒盅，仰头喝尽，随即又连咳数声，那声音嘶哑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叫人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打骂奴才下人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动静，若非歌舞声乐之音掩盖住了她的叫声，必将引来众人瞩目。
明明病了却还逞强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阿巴亥，怎么了？”布占泰沉声问。
“来人！给大阿哥置张椅子，就坐这边……皇太极，替你大哥照应着，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领了。”
呵！什么叫指和尚骂贼秃，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她分别是骂我的嘛！
“是。”
我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长眼的东西！”
没多会儿，努尔哈赤便被布占泰拖着满场劝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极和我四个人。
“啪！”
我已吃了八成饱，咂吧着嘴环顾四周，觉得无聊又无趣。
我掩唇吃吃地笑。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险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边的一个小厮见机动作快，她哪还能站在那里，冲我横鼻子竖眉毛的？
“阿巴亥敬洪巴图鲁一杯！”
“你饭还没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清脆的嗓音柔柔地响起，我一凛，整个人自动进入戒备状态。
努尔哈赤抿着唇不说话，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怀里的同时，他竟往斜边上跨了一步，一把将我拉到身边，摁着坐上了他的座位。
这丫头，又想搞什么鬼？
我暗自冷笑，扶着她将她往努尔哈赤怀里带，“爷！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怜香惜玉才是！”
褚英目光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脸上挂着亲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别开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顿时陷入尴尬和难堪的境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触到一件冰凉的硬物，低头一看，却是一串翠绿的碧玺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玺翠珠，底下一颗碧玺佛头相连，穿了三颗小东珠，再往下缀了个结牌，上嵌一圈钻石，中间镶了枚红宝石。结牌底下又缀了璎珞，穗子上仍是串了两颗东珠，与碧玺一般大小。
足足过了一分钟，褚英才沙哑地喊了声：“老八！”
我眼珠一转，已笑着说：“妹妹客气了。”伸过手去扶她。她原本正趔趄着要往努尔哈赤怀里倒，被我这么一拦，顿时僵在原地。
皇太极低低地应了，起身接酒。
要不是我跟她关系早就搞僵，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
我霍地站了起来，“不可以！”
好丫头！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喊我“姑姑”来着，这会子突然就改了口，还一脸的骗死人不偿命的忱挚友爱……
褚英漠然地掀起眼睑看我。
“东哥……姐姐好。阿巴亥给姐姐请安！”她弱不禁风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胜酒力。
“皇太极这么小，怎么能喝酒？”
“原来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瞟了努尔哈赤一眼。努尔哈赤忽然敛起笑意，搁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一下。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极身上扫了一眼，“原来他还小……”话音一转，冷冷地道，“这是阿玛的意思，可不是我让他代酒的！”
她就坐在主位边上，穿了身绯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丝袍，许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脸由内向外透出一种水灵灵的嫣红，一双大眼睛明亮得犹如黑夜里的星星。
“少动不动就抬你阿玛出来压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全撒在他身上，“你阿玛让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果然在这儿——乌拉那拉阿巴亥！
他面色大变，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戾。
然后，咧嘴大笑。
我懒得再理会他，从阿巴亥手中抢过酒杯，闭眼一口灌了下去。
我抬头。
酒味又辣又呛，根本与“甘醇香甜”什么的形容词沾不上边。酒精不纯，度数比我想象中要高出好几倍，加上这一口又喝得太急太猛，所以下肚没几秒钟，我便立刻觉得心跳飞速加快，像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似的，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眉心一蹙，正想将他的狼爪拍掉，忽觉侧面有到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
“东哥！”皇太极急忙扶住我。
努尔哈赤搂着我的肩哈哈一笑。
“没事。”我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除了心脏狂跳、手足渐感无力外，神志倒是极为清醒。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唇角扬起，“呵，果然是你啊！”随后转向努尔哈赤，笑意更浓，“几年不见，东哥真是愈发有女人味了。”
眼波横过，褚英正微蹙着眉头，满脸担忧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就知道这小子嘴硬心软，偏还老爱跟我耍横。
一别经年，再见他时，发现他已非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男人，俊朗的脸上多了一分沉稳内敛。
“东哥姐姐好酒量，令人敬佩！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胆色气度过人，叫阿巴亥好生仰慕，谨以此酒，再敬姐姐！”
布占泰！
我冷冷一笑，伸手去接，四目相对，敌意无可避免地漫溢在我俩四周。
竟然是他！
“闹够没？”褚英突然站起，扬手打向阿巴亥的手，那酒杯飞出去老远，啪地摔在地上。
“东哥！”一个陌生的声音吃惊地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往声源处望去。
阿巴亥捂着手又羞又怒。
沿途经过皇太极身侧时，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眸深沉幽暗，隐晦莫测，俊秀无比的脸上犹如覆着三尺厚的冰层。
我左右观望，因为酒酣闹场，人声加歌舞声早乱成一团，幸好没人注意到刚才这一幕。我的心略略放下，忽听阿巴亥颤抖着说：“大阿哥何意？我不过是敬酒罢了……”
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我心里窃窃地笑，这可是你硬拖我进来的，不是我非要来的！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你那套小把戏……咳咳，咳咳……”他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显得虚弱至极，可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狠意来，让人不敢小觑，“留着你的那点小聪明，哄着阿玛高兴也就算尽了你的本分！其他的你想都别想……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想骑到东哥头上去？”他冷冷地伸手一指阿巴亥的丫鬟，那丫鬟被他吓得后退一步，“说白了给你听，你的丫鬟她骂得打得甚至杀得，可她屋里的哪怕一只蟑螂老鼠，也容不得你来踩踏！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了！”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他沉着声，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进门。
“你……”阿巴亥脸色煞白，娇躯直颤。
我凉凉地一笑，故意装痴：“原来这里是我不能来的！”低下头，平静地行了个礼，“那么东哥告退就是了……”
“褚英……”我咬着唇，觉得怪没意思的，他怎么就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了呢？别说面子，就连里子也没给阿巴亥留下一丝一毫。
“你怎么来了？”
若是将我换成阿巴亥，不给气晕过去，也会当场抓狂。
“东哥给爷请安！”
“安布……”皇太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阿巴亥身边，扶着她缓缓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阿巴亥突然眼眸惊恐地瞪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瑟瑟发抖，皇太极微笑着走开。
看来是我情报有误，今晚果真并非是寻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上，已是别无他法。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困惑地问，眼见阿巴亥用双手捧起面前的酒碗，颤巍巍地连连灌酒，不禁有点可怜起她来。
我吓得连忙缩头，正打算赶紧闪人，里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面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头顶有团阴影罩下，我缩着肩膀抬头，正对上努尔哈赤一双深邃的眼眸。
“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你不适合喝酒，以后还是别再喝了。”
那名替我报讯的奴才正躬身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慢着！”褚英伸手拦住我们，眼神冷峻地瞪着皇太极，“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你留下等会儿替我和阿玛知会一声。”说着，他伸手抓过我的手，“走了！”
正踌躇着要不要退回去时，忽听里面砰的一声响，竟似什么东西被踢倒了。我连忙睁大眼睛好奇地使劲往里瞅，却见原本坐着的努尔哈赤站了起来，他的坐椅正倒在他身后。
我本能地想摔开他，可是掌心触及他犹如火烧般烫手的体温却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禁有些犹豫了，怪只怪自己来之前也没打听真切，今晚这场宴会若需女眷回避，我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来，岂不尴尬？
我愣了愣，伸手贴他额头，讶然：“你在发烧！”
努尔哈赤的福晋和格格们居然一个都没在？
“死不了！”他紧紧攥住我，嘶声，“跟我走！”
怎么居然没有看到女眷？
“可是……”
一瞄眼，便清楚地看到一群身着锦袍的阿哥们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汤古代、五阿哥莽古尔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极、九阿哥巴布泰，五岁多的十阿哥德格类坐在最末。
“若要我死，你就留下！”他眼底有抹凄厉的哀伤，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骄傲和自信，只是恳求般地凝望着我。
趁奴才进去报讯的间隙，我扒着窗棂，透过细缝往内瞧。满屋子暖意融融，歌舞升平。
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任性呢？
葛戴茫然地愣了三秒，忽然惊呼一声，惊讶地捂住了嘴。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无可奈何地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停！”灌水顺了口气，我对她摆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赶紧弄好是正经……”我顿了顿，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内栅的家宴！”
在得到我的回答后，他竟然像个孩子般满足地笑了。苍白消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可那温柔的笑容却让我一阵恍惚……
“格格！其实这还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样，在贝勒爷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现在这样无所谓的……”
果然是同母的兄弟，其实褚英温柔的笑容与代善十分相似，只是褚英的笑容犹如海市蜃楼般给人以不真切感，永远不及代善那般真实温暖，触手可及。
这丫头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我转身扑向桌上的茶壶。
廊下站了一溜的奴才丫鬟，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讪讪地说：“你歇着吧，我先回……”
“咳！咳咳！”我满脸通红。
他站在门里，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屋，帘子哗地垂下，撞在门框上发出吧嗒一声响。我的脸撞在他胸口上，虽然隔着一层衣衫，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葛戴随手替我拍背，幽幽地说：“贝勒爷也真是，拖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把格格正式娶进门，现如今眼看着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却仍是不闻不问地撂在这里。若是当真恩宠已薄，便该让你回娘家，重新许一门亲才是，好歹……”
“回去？回哪儿去？”他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了分讥诮，带了分自嘲，“回我阿玛的木栅，还是回老二那里？”
“噗——”满嘴苹果喷了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嗡，耳朵里一阵乱鸣，我心跳不由得加快，慌乱地抬头看他。
她哀怨地看着我，“格格若不是被贝勒爷所累，早该儿女承欢膝下了……”
我和代善的事，为什么他会知道？
“怎么了？”
“今儿个他为何没陪你赴宴？”他的目光烁烁，并没有因为发烧而有半分的浑浊恍惚，“是因为怕见到你和阿玛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哼，他不是最会装蒜的吗？”
“格格……”葛戴眼圈红了。
他怎么能够如此不堪地说自己的弟弟？今天代善之所以称病不去，其实是为了避开阿巴亥。
“我知道，我没想嫁人。”我随手从果盘里捞了只苹果，一口咬下，“不过，你家格格我不已经是老姑娘了嘛，反正我虚岁也满二十了，不打紧，你且替我盘髻吧！”
我心里不爽，将他用力往床榻边推，斥道：“睡你的觉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格格！这把子头是……”她急了。
褚英却反手拉住我，“为什么是他？”他的声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语，好像长久深埋在心里的秘密突然间被我窥探到了一般。
我冲镜子里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个两把头吧！”
我心烦难耐，摔开他手，“不关你的事！”
她持梳的手顿了顿，困惑地问：“会，以前在家给额娘梳过……格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无语地望着我，脸上那种绝望凄凉的神情再度出现，我突然不敢再看，慌慌张张地说：“你累了，还是传大夫过来瞧瞧吧！”
“你会不会梳把子头？”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该多好……”他慢慢坐倒在床沿上，呼吸粗重压抑，双手抱头支在膝盖上，“早知道你会因此而选择他，我就算拼了命也会跑去……”他抬起头，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水的东西，紫红色的嘴唇在黑夜里微微发颤，“阿玛让我留守建州，我没想到会因此失去赢得你的最佳机会……你在哈达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那个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人自然也就……我怎么就那么笨呢，连老八那小子都不顾一切地背弓挎刀冲到哈达去救你了，我却还傻傻地留在这里……你一定很恨我吧，所以回来后，总也躲着不见我，我不可能到栅内去找你，只能每天想着如何找机会见你，想跟你解释……可总也见不着你……东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是，格格有什么吩咐？”她在我身后用梳子细细地梳理我一头及臀的长发。
他喃喃地低声诉说，揽臂抱住我，我身子一颤，本能地想往后缩。
“葛戴。”
他却不依不饶地抱紧我，将头埋在我怀里，“别动！别动……一会儿就好……只一会儿……这样抱着你，才让我有了一种真实感。我不是在做梦！我今天终于见到你了，你就在这里……不是被代善拥在怀里，是在这里……”
捏了捏脸颊上的皮肤，依然弹性十足，嫩滑细腻，我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越说越低，我感到他的体温滚烫得犹如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快要将我也给烧着了。
对镜细细观察了半天，发觉果然岁月无情催人老，前几年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长成鲜花般娇艳成熟。
“褚英……你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好躺着，等把病养好了……”
“好！”
“我不是在说胡话！我很清醒！”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眸烁烁，虽然脸颊、耳根甚至脖子上的皮肤都透出一层不正常的绯红色，他却很有力地抱着我，告诉我，“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爱你，东哥，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爱你！”
我咬咬唇，不忍心说出过于残忍的话来伤他的心，于是点点头，冲他莞尔一笑。
我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摆脱努尔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摆脱努尔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爱我！
“我们会在一起的！”代善轻轻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愿不愿意等待那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爱我！
“我们……像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嚼着饭粒，我含糊地说，眼光掉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这个时代的男人，喜欢我有之，迷恋我有之……可这都与爱情无关！他们并非当真爱我，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权力或者美色的象征，所以他们个个趋之若鹜地想要得到我，无非是满足他们大男人的虚荣与自尊，如同歹商、孟格布禄……他们甚至为了我而丢了性命，可是他们并不爱我！
而代善是他的儿子！所以……成亲之事更是不能！
就连努尔哈赤，甚至于代善……也从没说过爱我，连喜欢的话也不曾有过一句！
努尔哈赤肯放我自由，但这个自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这道底线，他肯定会暴怒发飙！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手指冰凉，眼眶慢慢被水汽湿润。
怎么能好呢？别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就算我的命长长久久，会脱离命运的安排在这里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褚英啊！你怎么那么傻？
“好不好……嫁给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挚的情意，让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你爱我什么呢？你什么都不了解，就如同我不了解你一般，你如何能爱我？爱上一个心里完全没有你的人？
递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地回过头看他。
我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像对待小孩子般软声哄他：“你躺会儿，我去找大夫……”
“既然那么爱吃我家的饭菜……不如，你嫁给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东哥！”他紧紧抱住我，固执地皱眉，嘶哑地低叫，“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心里除了阿玛，除了代善，可有一点点我的影子？”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于是我又点点头。
望着那张悲哀恳求着的憔悴脸孔，我张了张嘴，不忍心再伤他，可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如果不跟他说清楚，他以后只会更痛苦。
“还记得吗？我以前曾向你允诺过，终有一天会和你同桌吃饭……”
“褚英，我不……”
我点点头，没空说话。
身子猝然腾空，褚英将我压倒在床榻上，用滚烫的唇瓣堵住了我未完的话语。
“小心些，慢点……”
他热气腾腾的体温像是火炉般碾过我的身子，我挣扎踢腾，他把我的两只手抓向头顶，轻轻松松地就用一只手给固定住了，他的膝盖有力地压住我的两条腿，令我感到疼痛发麻！
我真是饿昏头了，当下抓起筷子，夹了菜拼命往嘴里塞。
恐惧感真正传到我脑海中时，他竟然已经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外袍的扣子轻易地就被他用手扯开，裸露的肌肤触到凉薄的空气，我打了个冷战。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过神来时，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四菜一汤。
“不要说……我不想听……”他颤声呢喃，滚烫的双唇再次侵上我的锁骨，另一只手探进我的兜肚，在我的胸口流连般抚触。
天哪！这是我认识的代善吗？是我认识的那个既腼腆又纯洁的孩子吗？我晕了，只觉得他那既暧昧又亲昵的话语仿佛一坛陈年老酒，将我灌醉。
酥痒和恶心感一起涌进我心里，我拼命扭动，吸气：“住手！你怎么能……”他继续吻上我的唇，舌尖趁机伸进我嘴里。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娇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点了点我的鼻子，“再这么下去，我不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做个君子……也许我会顾不得喂饱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褚英——”眼泪不争气地涌进我眼眶里，“你疯了……快放开我！”
我羞得全身都红了。
“我要你……心里有我……”他含糊地说着话，用膝盖顶开我的双腿，跪趴在我身上。紧接着胸口猛地一凉，我眼睁睁地看着月白色的兜肚被他扯了下来，弃于床下。
“嗯，我去叫人帮你准备晚饭……”他宠溺地搂住我，从我捧着的衣物中拣出我的兜肚来，替我系上。
他不再说话，眸瞳深深，眩惑得透出浓烈的欲望。望着这张已近乎失去理智的脸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是糗大了，有哪个人会像我这样煞风景的？！
疯了！
“我没吃饭……”我可怜兮兮地蹭过去。
他疯了——
“哧——”寂静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声，我红着脸悄悄回过头，却见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将我震醒！
我“哎呀”低叫一声，脸红得翻身跳下地，捧起一堆地上的衣物挡在胸前。
我闷哼一声，腿股直打哆嗦，不住地抽搐。我咬紧牙关，指甲抠进床头木制立柜的雕花柜门，冷汗在这一刻涔涔逼出，沁湿全身。
“咕……咕……”肚子很不争气地赶来凑热闹，热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顿住了动作。
褚英！
我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成了酸楚，如同一块看不见的磐石，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褚英！
刹那间，我激昂的热情像被人从高空猛地掼下地来，明知道这其实并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极不舒服，想到这书房兴许有人来过，这软榻兴许也有人躺过，兴许他也曾在这里，与人耳鬓厮磨地欢爱过……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怎么可以！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入我的脑海，我突然想到，他虽然年纪比我小，可是经验却绝对比我这个半吊子要多得多……
我一直当做好朋友的人，居然会对我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手指的力道犹如天鹅绒毛般轻轻刷过我的肌肤，在他熟练的爱抚下，我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恍惚间听到头顶的褚英抽了口气，愣住了。
“我比你大……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喊我丫头……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么？
我趁着缓冲的时机松了口气，身子也不再打战了，虽然痛感依旧，但毕竟找回了几分理智，强烈的羞辱感随即冲上我的头脑。
他声音极其沙哑：“傻丫头，快两年了，怎么还可能会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头将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酥痒难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你……”那双眼困惑地望着我，里面夹杂了不敢置信的狂喜，“东哥！东哥！东哥……”他发狂般喊着我的名字，松开按住我的手，转而牢牢抱紧了我，紧贴的肌肤间满是黏湿的汗水。
我连忙缩手，“还疼吗？”
他呼哧呼哧地大声喘着粗气，汗湿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充满怜爱的眼眸对望着我，声音喑哑得颤抖：“东哥……你好美……”
代善的身子一颤。
恶心感随之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层层泛起细小的疙瘩！
我脸红得发涨，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却将我的目光牢牢锁住，我伸出手，轻轻抚上那道疤。
强忍住肉体带来的痛楚，我咬着唇拼命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我偷偷眯开一道缝，顿时大窘，不知什么时候，不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脱光光了，就连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闭上眼，眼眶中的泪水无声顺着眼角滑落……
他的身子滚烫！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脱离苦海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懵懂地睁开双眼时，却被一双乌黑带笑的眼眸吓了一大跳。
代善冰凉的唇沿着我的锁骨一路往下，我只觉得灵魂出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身躯。
“醒了？”褚英用手指撩开我披肩的长发，在我肩背上印下一吻，“你睡觉老爱皱眉，喜欢嘟嘟囔囔地说梦话，还不停地踢被子……”他轻笑，“这样子的你，点点滴滴都令我心动不已……真希望以后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般拥你入眠……”
薄薄的夏袍轻易地就被脱下，滚烫的肌肤触到凉凉的空气，我情不自禁地逸出一声呻吟。
我很想给他一拳，然后跳下床逃跑，可是没等我付诸行动，他的右手已从我身后揽了过来，肌肤相触的感觉让我不由得起疙瘩。
一定是这么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内分泌失调，心理严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失去自控能力了！
不想和他说话，我索性闭上眼睛装睡。可是显而易见的，我这只菜鸟算漏了男人可怕而强盛的欲望。我不寒而栗，惊恐地叫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想我是疯了！
“对不起，昨晚弄疼了你……我真的不曾想过你还会是处子……”他濡湿的唇在我脊背上舔舐，“不过……我很高兴……”
我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缠上了他的脖子，继续吻他。
这种事情也亏得他高兴！
“可以吗？”他哑着声问我，琉璃色的眼眸里充斥着强忍的欲望，“可以吗？东哥……可以……”
他的确是高兴了，发泄了他所有的兽欲，我却不知道我的不高兴要跟谁讨去！
代善忽然松开我，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软榻上。
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我再也难以忍受下去，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从他身上压过去，扒着床沿，朝床下痛苦地呕吐起来。
迷迷糊糊的，我脑子里像在煮粥。
胃里其实是空的，再吐也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有的只是呛喉咙的酸水。
但愿上天不要指责我老牛吃嫩草——其实它也没权力来指责我，本来就是它开我玩笑，把我丢到这里来的。
“不舒服？”褚英轻轻拍着我的背，“难道是我的风寒传染给你了？啊……我真该死！”
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他坐了起来，看那架势似乎要喊人，我急忙跳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叫人进来，我死给你看！”
接吻居然会有这样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里长叹口气，终于认命地想，自己这回真的是喜欢上他了。
他眼睛弯弯地带着宠溺的笑意，在我手心亲了一下，我一颤，连忙缩手，恶心得想把整个胃给彻底吐出来。
代善身子猛地一颤，我听他闷哼一声，忽然狂吻住我。
“东哥！我好高兴，因为我知道，这辈子你再也不会忘记我了！”
舌尖灵巧地挑开他的牙齿，卷住他的……
我心神剧震。
“嗯……”唇上传递着暧昧的气息，稍一离开，我便感到一阵失落，忙凑上去，主动吻住他。
“你心里终于有我了……无论将来如何，你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无视我了！”他笑容灿烂得一如得到糖果的孩子，俊朗的面容洋溢着渴求与期冀，“我们有个很好的开始……以后会更好！我会让你得到最大的幸福……”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他亲昵的吻中。
“东哥……”
冰冷的唇上感受到他的温度，我猛然惊醒过来，一仰头避开他，“你恶不恶心啊？”我拼命拿手背擦嘴，“我才吐过好不好？”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样，略带冰冷，可是呼吸却又那么灼热……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觉得再被他如此亲昵下去，我一定会失去理智。
他愣了半天，猛地爆出一声大笑，我恨恨地瞪他，却被他强行拥进怀里，“东哥……东哥！还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鼓足勇气亲你吗？当时你厌恶的眼神多伤我的心啊！今儿个我才算明白了，你并非是讨厌我亲你，你……”
话未说完，只见代善瞳孔颜色加深，变成如墨一般乌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突然一手绕到我脑后，捧住我的后脑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劲，我唇上一凉，竟是被他吻了个正着。
看来当真是没办法沟通了，基本上到目前为止，他都一直沉醉在自我意淫的幻想中。
代善剑眉一挑，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脸颊，故意抛了个媚眼过去，腻声说：“方才，是不是也被她这般调戏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想到昨晚他对我的侮辱，再看看他现在的满面欢喜，我气得脸都快绿了，随手抄起床角的靠枕痛砸他可恶的笑脸，“清醒点吧你！不过就是破处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活不下去了！我只当是被疯狗咬了，谁他妈的还非得要老惦记着这条疯狗是怎么个死法啊！”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更不能让人陪着……”他话说得含含糊糊的，我却猛然一凛，想起方才踹门后看到的一幕，顿时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强吃你豆腐？”
靠枕掉落在地，褚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转而是暴风来袭前的阴暗。我不理他，自顾自地拣了床上零散的衣物一一穿上，忽然肩膀上一痛，竟是被他掀翻在床上。
“为什么也不叫下人陪着？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玛知道……”
“什么叫被疯狗咬？”他阴森森地瞪着我。
“没办法啊。”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玛那么喜欢她，怎么说都快成为一家人了。”
我撇开头，淡漠地说：“你最好放我回去，失踪一晚已是极限……”
“所以，就想出这种烂招儿，把我诓了来？”我气呼呼地瞪他，可恨我还真就那么小心眼，为了一顿饭菜巴巴地跑来兴师问罪。
“怕什么？是怕我阿玛知道，还是担心代善会知道？”愤怒的声音在我头顶咆哮，“我就如此令你讨厌吗？为什么你宁可对代善百般温存，却不肯对我笑一下？”
我横了他一眼。也就他这个滥好人会任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要是换作褚英，早一鞭子将阿巴亥抽出去了。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她赖着不肯走！”
“是我先看到你的……是我先喜欢你的……”他当真如疯狗一般开始啃咬我的肌肤，“是我先爱上你的……你不能不爱我……”
“干吗不赶她回去？”
可恨，却又可怜可悲的褚英！
“不知道。”
我瞪大眼顶着床帷微微摇晃，麻木地任由他在我身上发泄蹂躏。身体的痛怎可能比得上我内心的痛？！
“她来做什么？”
谁规定爱我的人，我就非得爱他？谁规定我不爱他，就得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嗯。”
谁规定的？
“她来好久了吗？”
是谁？
“我刚才甚至一度以为你不会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我心中默想，那是因为我气疯了，撒着两条腿就跑来了，自然快不了。
羞愤和痛恨随着他再次进入的那一刻充斥全身，我咬牙吸气：
“你，你是故意的？”
“我——不要你的爱！”
“不在乎我吗？”他低笑，胸膛随之震颤，“不在乎我，会为了一顿饭菜就巴巴地跑了来？”
“格格，您多少吃点吧……”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我床头，手里捧着一碗燕窝粥。
我脸上一红，伸手捶他，“臭美！谁在乎你了？”
我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觉胃口全无，虽然全身无力，自己也很想尽量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可是胃里一阵阵的发闷发胀，只要一看到吃食，便有想吐的感觉。
“东哥……”他低柔地叹息，不顾我的张牙舞爪硬将我拖进怀里，下颌顶在我的头顶上，“你怎么可能不来？那么在乎我的你，怎么可能不来？”
于是我摇摇头。
他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看了心里越发的来气，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制地冲上眼眶。
小丫鬟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您不吃东西，爷回来可不得扒了奴婢的皮……格格您只当可怜可怜奴婢吧……”
“我干吗一定要来？”
我空洞地望着她，不过才七八岁的小女孩，苍白的圆脸上挂着楚楚的泪水，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你怎么可能不来？”
“我实在吃不下……一会儿他回来，我跟他说，你不用怕。”
“什么叫幸好来了？我要是幸好没来又该如何？”
“格格！”
我冷哼一声，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手肘撞在他胸口上，挣开他双臂的同时听到他闷哼一声。
“你们爷出去了？”我琢磨着若能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倒也不错。
代善从身后一把搂住我，喃喃地说：“谢天谢地，幸好你来了！”
这个念头才在脑子里转过，那丫鬟却朝我扑通跪下，哭道：“格格可别想不开……爷疼惜格格，格格若是有半点差池，不只是奴婢，怕是满府上下的奴才都难逃一死！格格……求求格格……”
等到门嘎吱轻轻阖上，我才清醒过来。
我最受不住别人对我三跪九叩，忙说：“你们爷呢，叫他来。”
她的气度如此从容优雅，以至于我有个错觉，她似乎和代善之间真的没什么，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爷这会子在前厅，正和人发脾气呢……”这话才说了一半，小丫鬟面色大变，忙捂住了嘴，低头，“奴婢该死！”
一分钟过后，阿巴亥面带微笑行了个跪安礼，“不打扰了！二阿哥，赶明儿阿巴亥再向你讨教书法！”
我冷冷一笑，褚英可真够精神啊！昨儿个还发烧咳嗽病得像是快翘辫子了，今天不仅烧完全退了，居然还有力气跟人发脾气了，很不错啊，只不知这倒霉的对象是谁。
书房内的气氛十分尴尬，只听见我们三人的呼吸声。
一会儿小丫鬟又苦苦哀求我用膳，我只是不理，连话也懒得多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听屋外一阵喧闹，府里的丫鬟纷纷惊恐呼叫。
阿巴亥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我不禁诧异起来，有谁敢在大阿哥府里放肆喧哗？
薄衫下紧绷的肌肉明显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讳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紧握着不肯松手。
“哎唷！”把门的奴才惨叫一声，臃肿的身子扯着门上的竹帘子一块儿狼狈地滚了进来。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当！”我晃悠着灯笼，闲闲地走进房内，“若要真按辈分来称呼的话，我和代善可是平辈儿，而你……”我吃吃地笑，“兴许再过不久，我们都该尊称你一声侧福晋呢！”走过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轻轻地拍他，“你说是不是呢？”
我定了定神，等到看清门外走进的身影后，心里狠狠一悸，眼泪止不住地淌下。
代善面无表情，只是眼眸执著地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紧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线。
“东哥！”满脸紧张的代善疾步向我奔来。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厉地射向代善。
“不要过来！”我滚到床内侧，用丝被裹住头，尖叫。
好个丫头片子！故意提到墨砚，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训了丫鬟吗？
我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如何见他？如何能见他？
我视线往下移动，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砚，溅得满地都是黑压压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针一般紧缩。
“东哥！”随着一声大喊，我赖以遮羞的被子被腾空卷走。我只能低着头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原来是东哥姑姑……”她用小手按着胸口，楚楚可怜地说，“害我吓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东哥……”声音转为低柔的叹息，一股熟悉的，犹如淡淡薄荷的清凉气味将我紧紧包围住。代善抖着我，轻声安抚，“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张脸忽然比见了鬼更加惊惶，不过她倒也真不简单，只短短数秒，便已神情自若。
“呜……”我心里刺痛，哪里还能忍得住，转身扑进他怀里，哭得就像个迷途的孩子。
“哪里有鬼？恐怕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这情景倒还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奸戏！
“别哭，没事了……”
代善正贴墙站着，阿巴亥像条八爪章鱼般贴在他胸前。
“呜……”
我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因为书案上点着灯，所以房内的陈设一目了然。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手指不停地替我抹眼泪，见我只是哭得伤心欲绝，凄然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心痛和自责，“咱们回家好不好？”
代善沉闷的声音跟着响起，“格格请自重！格格……”
我边哭边点头，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将我拦腰横抱起来。边上的小丫鬟见状，惶恐万分地拦住我们，“二爷！您不能带走格格……”
门内只听“哎呀”一声尖叫：“有鬼啊——”
“滚开！”一向温文尔雅的代善突然厉声怒喝，一脚将那小丫鬟踢翻个跟斗。
那门竟然没从里面闩死，嘎吱一声开了。
我从没见代善发过火，打从认识他那天起，他都是那么的和善温润，从来没有半分脾气似的。我隐约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因为伤害我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哥哥！
那一刻脑子里轰地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一时冲动，根本没顾得上考虑后果，抬脚就踹门。
心中犹如被一根尖锐的刺扎穿！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褚英对我的伤害，在代善心里留下的烙印，远比我更甚！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以做到忘怀，可是代善呢？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褚英，毕竟是他的亲哥哥啊！这种血浓于水的血缘亲情，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我眼皮狂跳，手里的灯笼险些失手落地。
跨过门槛时，有道厚重的阴影挡住了我们，我只瞥了一眼，便慌张地把脸转了过来，羞愤、委屈、伤心、难过……百感交集。
“这字怎么这么难写？”那里头的女声娇嗔着抱怨。
“让开！”代善冷冷地说。
一时间晚风吹到身上，我瑟瑟发抖，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
褚英杵在门口没说话，隔了好半晌，才咳了两声，哑声：“真的不行吗……”
这两年虽然时常在一块儿玩，可我宁可他带着我四处转悠，也决不肯跟他回家，其实我是害怕面对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我身子微微一颤，知道他这是在问我，可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也不愿再跟他说话，特别是在代善的面前，面对他，只会让我备感羞辱。
一直不喜欢到代善的府里来！
“别再伤害她了……”代善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抱我出门。
我心里一跳，脸上噌地烧了起来。
“代善——”沙哑的嗓音爆出一声怒吼，“你凭什么跟我争？你凭什么——”
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贼贼地偷笑，正考虑要用何种方式进门吓他一跳时，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哀婉的叹息，接着有什么东西啪嗒落到地上。
代善停住脚步，我紧张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我轻笑。长得美原来是这等的有优势啊！
“你凭什么得到她的心？你保护得了她吗？你除了信奉明哲保身那一套虚伪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似乎听话得有些过分，居然还真将灯笼递给了我，又关照了我小心脚下，这才恋恋不舍似的走了。
隔着单薄的衣衫，我能听到代善的心跳声在不断地加快。虽然他自始至终面对褚英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一句反驳之语，可是我仍然觉着害怕。
那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我嫌他麻烦，等他领我穿过拱门便说：“你回吧，书房我认得，自己去就成。”
“代善！你不要老是那副滥好人的表情！你有什么？论战功声望，你不及我，论在阿玛面前得宠，你还抵不过一个老五，甚至就连三叔家的阿敏都比你强！你凭什么能拥有东哥！咳咳……咳咳咳……”
我想他大概是把我误认作他人，反正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内，我要找的就是他。
代善！代善！代善！
他显然并不认得我，不过我说要进去找人时，他竟也没阻拦，只是傻傻地说：“原来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心里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温润如玉的代善！与世无争的代善！善解人意的代善……这样的代善正是我所喜爱的，我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把他逼到一条不适合他的路上去。
我不冷不热地冲那开门的小厮一笑，没想竟将他笑傻了眼，喉咙里咕咕地发出古怪的声音。
“大哥……”终于，代善胸部轻微地震动着，一如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我死死地抓紧他的衣襟，惧怕地仰头，看到他长出青色须楂的下颌淤了一大块，嘴角破了，血丝凝在伤口上。
叩响门环，等了好半天，里头才有人应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我惶然回头，发现褚英右眼角同样肿起老高。
代善的府邸比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出门时气鼓鼓地竟忘了叫人备车，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门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虽是急匆匆的一瞥，但到底让褚英抓到了我的视线，他扑了过来，“东哥——”
那小丫鬟的两条小细腿哪能跟我比，三两下就被我甩了。
我吓得尖叫。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记得别告诉葛戴……”
代善一个错身，安然避开褚英。
我在屋内心烦气躁地转了两圈，突然一头冲出门去。槛外守着的小丫鬟着慌地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儿去？”
“今后……东哥由我来保护！”轻松的口吻，坚定的语气。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着摆消夜，你们先下去用饭。”众人一齐应了，躬身退下。
我心乱如麻！
“格格……”
“代善——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突然之间，我食欲全无，啪地将汤勺掷在桌上，起身。
“我绝对会做得比你更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惯的事，怎么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从褚英家回来，我倒头就睡，也不知过了几时，只闻得耳旁嘤嘤地有人抽泣，极是悲伤。我只想再睡，可那细细的哭泣声就像困在我脑子里扰人的蚊蝇声，挥之不去。
出什么事了？
终于，我涩涩地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地重叠在一起，我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位少女，是她在哭。
我一怔。
喉咙里咕的一声，我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酸痛难当。
“回格格的话，今儿个的晚膳是栅内大厨房烧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饭菜来！”
“格格！格格你醒了？！”葛戴浓重的鼻音中透出兴奋和欢喜，她将我扶了起来。
“这味怎么不对？不是平日里惯常吃的，难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换厨子了？”
我指指桌上的水壶，她随即明白，在我身后垫好靠枕，急急忙忙转身替我倒茶。
嬷嬷不动声色地应了，命人悄没声息地撤去。一会儿四菜一汤端了上来，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刚入口在舌尖上一滚，眉头便蹙了起来。
茶盏递到我嘴边时，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盏中的水晃得厉害，我只够喝到半盏，另有一半竟全被她泼在了我的衣襟上。
我点点头，“依旧撤了吧，回头各拣一半给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样。”
“格格……格格……”她眼泪又下来了，边哭边拿手慌乱地替我抹襟上的水渍。
桌上的八道菜色荤素搭配齐全，可见这位新厨是花了些心思的。
“代善呢？”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并未见着代善的身影，我心里没来由地一空。
“嗯。”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换的第九个厨子了吧？
“格格，已经巳时初刻了，二爷不便留在栅内，早回了……他让格格放宽心，好好休息，明儿一准来看你！”
“格格，这八盘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请的厨子做的，大阿哥还派人带话来问，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欢，明儿个再换过。”
我点点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没想到自己一睡竟睡了足足十个小时。
安抚罢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嬷嬷端了饭菜到屋内摆好，依旧是满当当的一桌子。
“格格，你饿不饿？奴婢给您炖了人参乌鸡汤，嬷嬷说这东西女人吃最补身子……”说着，她眼泪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但毕竟已露峥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将来必定不会是个默默无闻、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我见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眍了，想来昨晚我没有回来，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担心了整晚。
换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脚跟还没牢牢站稳时，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垮我，她的心智还稍显不够成熟了点！
我摇摇头，身上出了虚汗，黏湿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给我准备热水，我想洗澡。”
虽说女人争胜爱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亲人，针对一个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威胁力的对手，真可谓心胸狭窄！
葛戴愣了愣，随即应了，抹了眼泪低头走了出去。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会儿进来三四个嬷嬷和丫鬟，在近门处架起了屏风，把沐浴用的高木桶搁在床前，将冒着滚滚热气的开水哗哗倒进桶内。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
葛戴卷起袖子试了试水温，随限点点头。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惊天动地，“格格，为什么你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啊——”
我洗澡的规矩向来是不喜欢有人伺候，于是那些嬷嬷丫鬟自发地退出门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脚尖刚踩到地上，便觉得两条腿不听使唤地直打哆嗦。脚一软，我双手撑地坐在了脚踏上。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不再受宠于努尔哈赤，完全是我费尽心机求来的啊！
“格格！”葛戴低叫一声。
“傻丫头……”我拍着她的肩背，感觉心里涩涩的。
我虚弱地笑，“我可真没用……”不过才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就把我饿得四肢无力，两眼发昏，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拜托葛戴帮我洗了。
“……她怎么对待奴婢都没关系……”葛戴低垂着头，声音浑浊，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青砖上，“可是……她居然说格格你是老得没人要的贱……贱女人……格格！格格！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你！”葛戴颤抖着哑声哭喊，“即使贝勒爷现在不再专宠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靠近木桶。我喘息着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将中衣解下，过了好半晌却没见她有任何动静。
我缩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紧，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
“怎么了？”
葛戴脸色惨白，语音战栗，“我和她争辩说格格为人极好，阿巴亥却更加恼了，说既然我愿意当下人奴才，与其伺候别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当即铺纸写字，叫我过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说并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将桌上的砚台砸了过来。我慌慌张张一躲，那方砚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却淋了我一身……”
“格格——”她忽然颤声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这墨汁也是她的杰作了？”
扭头看见她泪流满面，捂着嘴呜呜地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我不禁低头，恍然看见自己胸口一块块的斑斓淤痕——这些都是褚英早上发狠时掐咬出来的，想来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我黯然，想象得出骄傲的阿巴亥会是如何的愤怒，说到底葛戴总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却在我屋里做贱役。
“别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是看着吓人，过几天自然就消了。”我让她扶着颤巍巍地踩上踏凳。
葛戴咬着唇，眼泪刷地坠下，“没……是今儿又碰着了，我一时动情，主动和她相认……原还跟她回了她的住处，絮叨了些话。可是后来她听说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鬟，便恼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丢了乌拉的脸面，也丢了她的脸面……”
将身体泡入暖融融的热水中，我舒服地逸出一声呻吟。
“上次在园子里，她没认出你来？”
“怎么了，是不是水太烫了？”
然而，当格格主子的命运，就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吗？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牺牲品了么？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会儿……你也别出去，替我守着。”我怕自己体乏，搞不好泡太久会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她明明是个格格，却不得不委屈地做了我的丫鬟！
葛戴点点头，“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后，格格若是要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就是！”
战乱时代，杀戮打劫，争夺地盘、奴隶、牲口等等一切财势，这一点也不稀奇。我忽然发觉葛戴其实也是个可怜可悲之人，她的亲人、族人都在乌拉，思而不得见，却只能孤零零地在建州沦为奴役。
“嗯。”
“奴婢是被掳来的……”她唇角略弯，眼泪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热气蒸腾，熏得我微微昏沉，脑子却像走马灯似的不停闪现出两张脸孔，一个温文儒雅，一个不羁跋扈……
什么？我震惊得退后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这么显赫的身世？可她为什么会屈尊做了我的丫鬟？
我痛苦地将头埋进水里，长发犹如水藻般在水底散开，织成了一道密密的网，似乎就此将我网住。我无处可逃，就快要窒息。
“乌拉首领贝勒布占泰其实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玛是布占泰的额其克——博克多贝勒……”
东果、褚英、代善，他们姐弟三个从小就失去母爱，感情向来笃厚。东果姐代母职，褚英脾气不好，代善恭顺友爱，兄弟之间年龄虽只差三岁，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动过拳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今后代善会怎么做？褚英又会如何看待这个亲弟弟？
葛戴眼圈又红了起来，咬着唇，讷讷地说：“也没什么……其实，那个……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哗啦！我从水里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温和地说：“没事，说说，咱们不一定要拿她怎样，只是你受了委屈，难道也不许向我诉诉苦么？”
我的心好痛，与代善的感情到底应不应该再继续让它发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带给他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儿，努尔哈赤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水温渐渐冷却，在我身体随着水温变冷之前，一桶热水自我身后缓缓倾倒而下。我随即抹去脸上的水珠，勉强一笑，“葛戴，麻烦你帮我擦擦背，我手太酸，举不起来！”
我细细思量，美人果然就是美人，就凭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尔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们根本就没法和她相提并论。况且，阿巴亥绝非空有绝美外表之人，她的聪颖灵巧绝对更在她的美貌之上。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要麻烦人帮我洗澡，不由得脸上一红，特别不好意思。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贝勒爷欢喜。”她低着头，鼻音很重地说，“前几日栅内设家宴，不只把她给请了去，贝勒爷还因为她说的话开怀大笑，当场把一条价值三百两的碧玺手串赏了给她……格格你还不知道，那手串打从前年贝勒爷买来后一直挂在衣襟扣上未曾离过身，诸位福晋们哪个不眼馋，只是这两年也没见有人讨得到手，可谁想就单单凭了阿巴亥几句话，就赏她了。格格，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
葛戴未吭声，从桶沿上拿了澡巾，轻柔地将我披泻在身后的长发掠到一旁，然后我听到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她怎么着你了？”我把葛戴带到太阳底下，怕她身子湿了在树荫底下冻出病来。“说说，不用怕……”
“已经跟你说过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心里酸痛，面上却强笑着安慰她。
葛戴一惊，小脸煞白，怯懦地瞥了我一眼。
澡巾触到我的背，手劲很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出什么力道。我又是一笑，这丫头在跟我之前一定也从没伺候过别人洗澡。
我知道她不吭声即是代表着默认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我身子缓缓动了动，一股酸痛感从骨子里渗了出来，我闷哼一声，险些滑入桶底。
她迟疑地掉转目光，不敢直视我，苍白的小脸上泪痕宛然。
一双手从我身后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从水里拖起扶正。
“是木栅里的人？”
那双手，虽然不大，可是指节粗阔，掌心结满茧子——这绝对不可能是葛戴的手！
葛戴低着头，抽噎着渐渐止住哭声。
我惊愕地猛然回头，却看见一张凛然冰冷的俊秀脸孔，眉心紧蹙，双唇紧闭，见我回头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睑。
“放胆了说，有我替你做主呢。”在城里哪个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鬟，敢公然欺负她，这不就是明摆给我这个主子难堪吗？
虽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一股触目惊心的寒气。
“格格……”
“皇……皇太极……”刚才那是什么眼神？一个九岁的孩子，为何会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他想做什么？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谁欺负你了？”
“没有第二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冰冷的声音从唇齿间一字字僵硬地迸出，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女真人尚武，虽说努尔哈赤创制了满文，但毕竟会写字的人还极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笔墨纸砚在城里简直就是件稀罕物。
“皇太极……”
我只得耐住性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等她哭完。因为靠得近，鼻端淡淡地嗅到一股臭味，我轻轻推开她，惊讶地察觉原来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别的，竟是黑墨。
他不再说话，脸上带着股倔强和狠劲，手上却仍是毫不着力地替我继续擦背。
葛戴被我的吼声吓得直发愣，好容易缓过劲了，我等着她开口，谁知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上了。
我不由得脸上一烫，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毕竟是个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对于他，我仍不免感到紧张和害羞。
我被她冰凉的湿衣服激得打了个寒战，又见她只是一味地哭泣，却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由得火起，吼道：“哭个什么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一般，擦完后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格格！”她突然放开手，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声，“打从奴婢九岁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亲如姐妹，别说打骂，就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直颤。
我抗议地低呼，他只是冷漠地瞪了我一眼，那个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声拂逆他，乖乖地任他伺候着。
“这又怎么了？”
这个……就是日后的大清太宗皇帝将有的威慑力吗？
葛戴小脸更红，羞得连连跺脚，可过了没多会儿，她眼圈更红了，竟哇地放声哭了出来，“格格！格格……”
我不禁瞠目结舌，好厉害！就算面对努尔哈赤，我也没如此的窝囊！
“怎么就不一样了？”我轻笑，这丫鬟还真认死理，歪着头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儿我跟八阿哥说，让他照原样儿再给你做一件，这总成了吧？”
我将半张脸埋在水里，只留出鼻孔来透气，默默地想，一定是我潜移默化中，对日后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她拼命摇头，哽咽着说：“不……不一样的……”
“皇太极……”我浮出水面，闷闷地开口。
“是什么东西给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身衣裳，“快别哭了，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话明儿个我叫人再给你做一件……”
他不吭声。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细一瞅，便瞧见她身上从右肩起一溜往下染了一连串乌黑的污渍。
我继续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最终会改变很多事情？”
“脏了？”我瞄了眼她的衣服，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儿个皇太极打发人送来的，一箱子给我的夏季衣物中，单单只这身偏小了些，我见没法穿便取来赏了她，今儿个一大早便见她欢天喜地般穿上身。
“……例如呢？”
“没事。”她嗫嚅着说，眼神闪烁，“奴婢的衣裳脏了，打点水洗洗。”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声说完这句，我又沉了下去。
我眉心一皱，“怎么了？”
空气里死寂，屋外啾啾虫鸣。
她手上尴尬地提着袍角，打湿的水正顺着她的裤腿往下滴答，配上她那张哭花的猫脸，真是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水流声哗地重新响起，皇太极沉默地将手探下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也许吧。大哥是长子，按着长子嫡出继承爵位的既定规则，他从小便有些目中无人，这原也不奇怪……按顺位第二有继承权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亲，加上二哥又是个禀性温纯的主儿，从无争胜之心。接下来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晋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个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鲁钝……”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哥继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趋势，但前提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门帘嗦嗦声惊动了她，她站起回头，一张小脸通红，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她一见我，慌了，手足无措地退后半步，“格格……你怎么在屋？你不是……”
我在水里瑟瑟发抖，“你……什么意思？”
我心里纳闷，便绕过厅堂，打起门帘走了出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变端出在二哥身上……现在连我都无法预测到他将会做些什么……”
我微微吃惊，这丫鬟跟了我这么些年，禀性憨厚，脑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达温顺，除了跟着我在哈达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没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兄弟争权吗？！
“讨厌……讨厌……”她翻来覆去也只是叨咕着这一句，但语音哽咽，渐渐地似有了哭意。
我倏地仰起头来，盯着这张年轻的、略带稚嫩青涩的脸孔——难道皇太极不是顺顺利利地成为清太宗的吗？
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走到窗前打起纱帘子往外瞅，只见墙角大树下的水井旁蹲着一个消瘦的人，正背对着我，一边低声咒骂，一边用手不知在揉搓着什么。
难道历史有错？难道……难道……
隔着纱窗，远远就听见葛戴在院子里愤愤地嚷。
历史？！我所了解的历史知识里有什么？努尔哈赤的儿子们，除了一个皇太极，我还知道将来应该会有个摄政王多尔衮……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讨厌！”
又或许……因为我的介入，这段史实将被彻底改变！
这让我安定许久的心再次翻腾起来。
“他俩……可是亲兄弟……”我颤声，胸口郁闷得难以呼吸，“这是我的错吗？对！是我的错！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如果我没有，没有……”
可是，即使已经离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仍能感应到身后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随形般锁定在我背上。
如果我没有喜欢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我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任由他拖着我的手，将我领回家去。
“未必！”皇太极叹了口气，“谁让他们是阿玛的儿子！是阿玛的儿子……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有权势的地方就有纷争！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又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咱们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没去留心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说，“瞧你晒的……回去还是我帮你上药吧，否则你又会像去年那样晒脱皮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觉很疲惫。
我和阿巴亥四目胶着，但她已然隐去一切失态之色，轻快地笑起，“布喜娅玛拉可是咱们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长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还用换水吗？”
这不由得让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劲捏紧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滚烫的温度给彻底焐暖。
“不了。”
我一怔，飞快扭过头去，这时阿巴亥也正注目看过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于是他扶我起来，我冻得全身发抖，他用一块大毛毯将我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可是我仍然觉得冷气逼人。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瞟了阿巴亥一眼，紧蹙的剑眉忽然舒展开，眸子也恢复了原有的清澈明亮，“难怪呢，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嘴角浅浅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目光凝驻在我脸上，极尽温柔，“方才乍一看，原来竟是与你眉目间有三分的神似。”
“要不要唤葛戴进来伺候？”
我紧捏着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他。代善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眸底却有一丝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不用，我想躺会儿……”
阿巴亥直直地盯着代善，然后竟飞快地垂下眼睑，颊靥上飞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但到底已让我的心猛烈地被撞击了一下。
他把我扶上床，替我盖好被子，拿着那块毛毯细细地替我搓揉湿漉漉的长发。
我心里一跳，急急地去观察代善的表情。他在见到阿巴亥第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我突然感觉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畅，胸口闷得难受。
“皇太极！”
我悄悄抬起头，只见阿巴亥先请了个满人的礼，跟着身子稍低，又学着汉女的样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娇柔，眸若秋水……
“嗯，我在。”
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代善见了阿巴亥会是何种反应。
“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请二阿哥安！”一道清丽的嗓音就这么突兀地横插进来。
“什么？”
我看到一旁的莽古济脸色明显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你将来也会为了争夺这份权势，而不惜兄弟相争吗？”
穆库什欣喜万分，两只小手齐捧着接过。
他沉默。
代善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子，递给她，“二哥哥没啥好东西给你，这个你且当奖励拿去玩吧！”
“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我想听真话。告诉我，你会吗？”
穆库什小脸涨得通红，除了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外，竟是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回答了一个字：“会。”
我这才留意到，原来穆库什格格也在，只见她红扑扑的圆脸上充满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弯下腰，冲她微微一笑，说：“四妹妹也在啊，昨儿个阿玛还夸你新学的字写得不错呢。”
“为什么？权势很重要吗？”
自莽古济后，那群人里头又跳出个小人来，脆生生地喊道：“穆库什给二哥哥请安！”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时候……那东西的确很重要。”
抬起头时，莽古济的脸色已是苍白一片，手指绞着帕子，脸上明显带着紧张。
我别过头去，虽然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和答案，但是这样的皇太极太让我感觉陌生，仿佛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将离我远去。这让我的心好痛，痛得眼泪潸然而下，却无法出声。
“嗯。”代善轻轻应了一声，对待莽古济的态度算不上冷漠，却也谈不上热情。
我本不该介入他们！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好奇地打量她。莽古济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的真丝帕子迎风飘动。
他们有自己命运运行的特定轨道！每个人都是……
好奇怪，若说她怕褚英那还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她面对代善竟也会如此拘束害怕？
褚英、代善、皇太极……不管是谁，我都不应该介入他们命运的轨道！
“莽古济给二哥请安！”不知什么时候，莽古济走到了我身后，怯生生地开口。
代善……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瞧你，都晒伤了！”淡淡的语气中有责怪也有宠溺。
黯然伤心中，皇太极从脚踏上缓缓站起，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闭上眼调匀呼吸装睡，窸窸窣窣声中感觉他俯下身，轻手轻脚地替我腋好被子。
“咝——”冰凉的感觉沁入肌肤，我舒服地闭上了眼，享受着他手指带来的凉爽感觉。
房间里寂静了好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然后额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濡湿的吻。
我脸上热辣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脸红烧的。总之，我第一反应就是一把抓过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爱错了人！”
“去你屋里找你，值房的小丫鬟说你出来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着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见你回来，可不就找来了么？”
脚步声渐渐离去。
“怎么来这了？”
我咬着被角无声地流泪。
我微微哂笑，脚下错动，已飞快地向桥头迎了上去。
爱吗？不！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从来不信世上会有一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的感情，令我爱得痴迷沉醉，盲目得失去理智。
“阿巴亥方才给我阿玛献舞去了，阿玛看了不知有多欢喜……”莽古济存心想气我，只可惜她却不知那些话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不信那样的爱情！
目光无心一掠，意外发现九曲桥头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话随即收回，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温馨的笑意。
但我喜欢代善！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后，无视于阿巴亥格格带刺的话语，轻笑说：“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占泰有你这么一位漂亮可爱的侄女，我一定……”
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的温柔，喜欢和他在一起……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冲上前。
睁开眼，瞪着漆黑一片的虚空，我终于逼迫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果然，阿巴亥脸色微沉，嘴角微微出现颤抖。但随即，她又含笑说道：“唉，我不知道该喊你姐姐，还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你的美名了，如今想来，你年岁应该比我大了许多……更何况你还曾经一度许了我额其克……”
睡至中夜，忽然从骨子里透出一阵阵的寒意，身体冷得不行。我蜷缩起身子，裹紧被褥，头脑昏沉沉的，只觉得四周静得可怕。
于是，我别有用意地给予她肯定的答案，极尽所能地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超级无敌媚笑。
之后迷迷糊糊地又听到很多的嘈闹声，我想命令他们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可是嘴巴根本出不了声。好容易撑了一会儿，又似有什么东西撬开了我的嘴，把苦涩难吃的茶水倒灌进我嘴里。我下意识地抗拒，可结果那些水却呛进了气管，害我边咳边喷，苦不堪言。
我兴奋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这种目光我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了，那是只有在21世纪，白领女性在竞争压力超大的情况下，才会在办公室里频频出现的目光。
再一恍惚，眼皮微微睁开一线，却发觉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不禁思忖，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头脑里凌乱的梦境而已。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辉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紧锁在我脸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评估我的实力。这是一种大胆的挑衅目光，只有在给对手打分时才会出现。
再次合眼，昏昏睡去。
“阿巴亥格格是乌拉满泰贝勒的女儿……”莽古济忽然折了回来，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微微撅起的嘴角略带出讥讽的兴味。
浑浑噩噩间，意识陡然间被一个怒气冲天的声音吼醒：“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我不由得暗想，傻妞一个啊，跟这种超级美女并肩而行，也真亏了她有这个勇气，这种绿叶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上天保佑，希望这位三格格脑袋还没有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领回家去……
好霸道的声音！
我稍稍偏转头，余光扫了眼莽古济，这才发觉与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这位美艳少女贬得变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好霸道的男人！
从外形看，她身体发育得已是极好，酥胸高耸，臀圆紧翘，但是眼眉间仍旧透着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视平线，看年岁应该不会比莽古济大多少。
我暗自冷笑，他这是在威胁别人呢，还是又想以别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她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如花般绽放，“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虽然是在赞美我，可我却一点也听不出她话里有称赞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纤细的腰杆在说话时更是倨傲地挺了挺。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我又沉沉睡去。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与她柔媚婉约的长相一点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跟我说话。
再次睁开眼时，总算见到了满室光亮。我轻轻嘘了口气，真是一夜乱梦，好在天已大亮，我也总算从梦魇中醒来。
那汉装女子却没有跟上莽古济的脚步，反而在离我一米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半侧着身凝视着我，忽问：“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东哥？”
正想挺身起床，忽听床边有人紧张地说：“别动。要什么我拿给你，是不是要水？”
我亦浅笑回应。
我眼珠转了两下，眼前突兀地现出一张憔悴的脸孔，满脸须楂，神情委顿，眼眸中满是疲惫……
“布喜娅玛拉格格！”莽古济经过我时，略为颔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谁？这是我认识的努尔哈赤吗？
我轻轻嘘口气，有点不舍地收回目光。
“爷怎么……在这儿？”我的声音居然出奇的沙哑。
“咳。”也不知是谁闷咳了声，率先打破了这股静谧的氛围。
他怔怔地瞅着我，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奇珍异宝，眼底是赤裸裸的喜悦，“五天了……你终于醒了。”
我吃惊地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展露一抹惊讶。这样的绝世美女，果然养眼得紧！我猛盯着她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两眼，只觉美色当前，似乎永远也瞧不腻一般。
“五天？”
脸若银月，眉若远黛，靥笑春桃，唇锭樱颗，好一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一袭月牙色紧腰薄纱罗裙，勒出她腴润婀娜的身姿，更兼在连碧荷叶、粼粼波光之映衬下，越发显得仙袂飘然，宛若九天玄女顷刻间便将迎空飞去。
“你发高烧。”他简略地说了这四个字，扶起我喂我喝水。
下意识地搜寻到这道目光的主人，才触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里便先打了个咯噔。
我困惑不已，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发高烧足足昏迷了五天？他之所以会这么憔悴不堪，是因为担心我？
我只瞧见莽古济回头也讲了几句话，然后两个凑在一块儿的脑袋分开，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烁烁闪耀的目光直直地朝我射来。
“你十岁那年也是这般的发高烧，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小心地扶我重新躺下，用宽大的手包裹住我的双手，搁在他唇边轻轻摩挲，“我还真怕你这次又会和那时一样呢。”
莽古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身后有人走近她，低声说了几句。
我不由得轻笑，笑声扯动身上的肌肉，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我知道她跟我不对盘，自从第一次见面闹得不愉快后，她都避着我不见面，是以她的婚礼我也未去参加，只是托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礼。
“我若能再次失去所有记忆，岂非更好？”
莽古济终于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边，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钟，随即匆匆瞥开。
他的瞳孔骤缩，神情冷峻，“若是想趁机忘了我，那永远也不可能！”
我啧啧称奇，女人果然是要男人来滋润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润得多好！
“忘了你的我，也许才有可能喜欢上你，否则……”
那群人里头果然有莽古济格格，只见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缎绣云鹤纹袷便袍，外罩同色系马褂，往日的小女孩装扮已改成把子头，发髻上插着金灿灿的流云双翔凤，欢声笑语间双靥泛着红润润的光泽。
他忽然用唇堵住我的嘴，但随即松开，喘着气决然地说：“没有否则！”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桥这一条道，眼瞅着他们那帮人已经浩浩荡荡地上了桥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妆容，在原地静候着等他们过来。
他很霸道！
“格格，他们往这边来了……”
我模模糊糊地想，也许褚英就是这点很像他——同样的蛮不讲理！
我正兴高采烈地冲出凉亭，准备迎上去，听了这话，转头又看了看，果然觉着不像。那女子个头偏矮了些，倒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对了，爷的婚礼……”我依稀记得这几日栅内正在筹办他和阿巴亥的婚礼。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着那身段不像是霁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婚礼延期。”他哑着声说，“布占泰那小子，一听说你病了，本来还想赖着不走，被我一脚踢回乌拉去了。你瞧瞧，你的魅力有多大。”
我踮起脚尖，好奇地问：“葛戴，你瞧那对面可是有个穿汉装的姑娘？难道是霁月或是欣月到园子里来了？”
我有些许吃惊，但面上却丝毫未露，只是抿嘴浅笑，“那是，谁让我是女真第一美女呢。爷不也正是看中我这一点么？”
只见逶迤得老长的一条队伍，除却清一色缀在后面的奴才下人，四五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夹在人堆里，分外鲜艳夺目。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果然是第一美女！”说完，沉下脸站起身，在房间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忽道，“褚英和代善为了你，大打出手！你是何想法？”
我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对岸看。
我心里一痛，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没什么想法。”
怎么不过一两个月就全变了？难道是武尔古岱滋润功夫了得，把这位难缠的小娇妻侍弄得笑逐颜开？
“是么？”他冷冷一笑，重新坐到床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很诡异的笑容，“褚英有些脾气像我，诸事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弄到手；代善则不然，他性子像极了他的额娘，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适合出生在爱新觉罗家族……”
只是……听说前阵子努尔哈赤把她下嫁给武尔古岱，她很不乐意，还当众扯烂了嫁衣，结果被她老子甩了一个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上了花轿。
我凝起眉，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眼珠转了一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骄横，就跟一头脱缰难驯的小野马似的，打从小就仗着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视高人一等。整个费阿拉，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招摇夸张地大笑？！
“只有勇士巴图鲁才配驰骋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做这片天地的英雄和主人！代善不行！他太软弱！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两年前我忽然发觉原来我一直错看了这个儿子，代善带兵攻打哈达的那股狠劲，绝对是我前所未见的，他有勇有谋，竟是比褚英更得将士们的信任与拥戴……”
很少听到有女子在城内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衮代一班福晋们自恃身份，平时连讲话都很小声，更别说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东果格格心高气傲，气质脱俗，她会大声斥责人，却绝不会大声说笑；嫩哲格格是个水晶美人，长得就跟她额娘似的，说话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极少见她咧嘴笑；莽古济格格……
我瞪圆了眼睛，渐渐有点领悟到他的意图，不禁感到一阵心寒无力。
我嘻嘻一笑，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虽然没直接站在太阳底下曝晒，但夏季里的热风吹多后，到底还是将我的皮肤灼伤了。我正考虑要不要回去做个黄瓜牛奶蜂蜜面膜来调理一下晒伤的皮肤，忽听隔湖岸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竟不知道，我一直忽略掉的这个老二，武功谋略，竟是无所不能。常人马上开弓，能射几何？他却能三箭齐发，百发百中。啧啧……我真是看走了眼。”他连连摇头，“建州正是创业之期，我求才若渴，为何放着大好的可用臂膀而弃之不用？可那孩子死心眼，打从哈达回来后，又在人前装出一副懦懦无为的蠢样来！我知道，要让他真心实意地站出来，再次燃起斗志，需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格格！”葛戴跺脚，神情憨态中带着一抹娇羞。
我牙齿咯咯打战。
于是在坐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又赖着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没辙，只是苦了那些随从的奴仆，一个个顶着大太阳，站得笔直也敢不动。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猜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会如此阴暗残酷！绝对，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风虽然不大，还黏黏糊糊的，不过还能勉强凑合。待久了，也觉得在屋外看风景好过在屋内对墙发呆，真怀念以前那种坐办公室吹空调的日子！
“而你……就是那剂猛药！”
我怕晒成黑炭，又怕听葛戴继续啰唆，只得跑到玉荷池畔来吹风。至少在这里还有凉亭遮日。
轰的一声，我的头脑一阵天旋地转！
六月的酷暑高温，人坐在搁着冰块的屋里，即使不动都觉得热汗渗得慌，更别说出门直接到大太阳底下烤晒了！
原来当真是这样！当真是……
那可真是件超级恐怖的事情！
“你以为你和代善每日里偷偷摸摸的行径我会一无所知？这建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在我的土地上发生的哪一件事又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倏地捏住我的下巴，冷笑着凑近我，那双冰冷的眼眸闪着可怕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东哥！你自负聪明，其实还是很天真……你再如何折腾，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我说过的，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要得起你！”
散步？！
我涩哑地开口，声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对付代善？他……可是你的儿子……”
“真是越大越啰唆了，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先前吃饱了饭，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觉，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里会积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来散步。
“怕了？当真喜欢上那小子了？”寒意更浓，“你放心，如你所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以后还要重用他呢。而且我会如他所愿，等我百年之后，将我所有的妻妾全部交由他来收养……但是，这并不包括你在内！”他咬牙切齿地望着我，“这辈子我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就因为这，我对她平添了几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觉中已无法将她视为一个寻常的丫鬟。
我两眼一阵发黑，一股腥甜的气息从喉咙口直冲而上，咯的一声，我咳出一口痰来，还没等视力恢复，便觉努尔哈赤已慌乱地抓住我的胳膊，怒吼：“来人——”
自从那年挨了孟格布禄踹心窝子的一脚，她身子虽然养得大好了，却落下个时常心绞痛的病根，脸色也不像从前那般红苹果似的健康，总是面无血色的，吃了许多的名贵补药也总调养不好。
金星乱舞，我模糊地看着他的脸，蔑然冷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格格！”葛戴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她那已逐渐透出少女娇媚气息的小脸上虽浓淡适宜地搽着一层薄薄的胭脂，却无法掩盖住她原本苍白的肤色。
“你敢！你敢死！你若敢死我立即杀了代善！”他抱紧我，我能感觉出颤抖的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的身体。
其实比起满人雍容华贵的服装和首饰，我更偏好汉家女子那种轻盈婉约、飘然若仙的霓裳罗裙……那叫一个美啊。
他在害怕什么？
我也算是跟风族中的一员，追求流行新时尚本就是我的一项喜好，还在现代生活时，每个周末我就会逛商场血拼，把辛苦赚来的人民币大把大把地砸在这些华丽的奢侈品上。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努尔哈赤吗？
近来汉风在城中颇盛，不时有通货买卖之人出入边境在两地淘换商品，汉家女子的精巧小饰物尤其受到女真族女子的喜欢。
努尔哈赤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葛戴乖觉地站在我身边，双手交错搁在身前，纤长的手指间拈了柄玉色丝织团扇，扇面上精巧地绣着三只翩然绕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汉家的东西。
意识逐渐消沉，灵魂却像是被某种东西禁锢住，我使劲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不碍事。”我睁开眼，困乏地伸了个懒腰。
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再看见你！
“格格……”身边有个声音小小地说，“回房歇歇吧，这里风大……”
既然已经无法选择生的方式，我至少还有选择死的权力！
我慵懒地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星眸微眯。吹拂在脸上的风带着点湿润的水汽，知了聒噪的叫声离我时远时近……
我要死！
午后气温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莲在微风的吹送下，叠浪起伏。
我现在……就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