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什么喜?”我咽了口干沫,有种乌云罩顶的不祥预感。
这一日我在帐内收拾东西,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毛祁他特去留的事情,大福晋的贴身丫头苏日娜笑嘻嘻地掀了帐帘子走进来,在我跟前瞅了老半天一个劲地抿唇偷笑。我被她古怪的笑容笑得心里直发毛,她忽然扑哧一笑,调侃地说:“苏日娜给格格道喜了!”
苏日娜压低了声,凑近我的耳朵,“我才听寨桑侧福晋和咱大福晋说了,说……嘻嘻,说这里的吴克善贝勒相中格格了,这会子正在毡包内谈论着聘嫁事宜呢。”
我大为焦急,可也无计可施。虽说毛祁他特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对我另眼相看,自打我自作主张地认了大福晋做额吉后,他待我又是倍添亲厚,已下令去了我的贱籍,命下人们称呼我为“哈日珠拉格格”,然而说到底,在这种去留的政治决策问题上,他仍是不会听我半分建议。
轰!我如遭电击,耳朵里嗡嗡声不断。
我原还指望毛祁他特能够坚定原先的想法,到沈阳去投靠皇太极,可就目前的形式看来,安逸享受,丰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已动摇了他的决心。他有可能放弃原先的打算,直接把部民安顿在科尔沁,留下不走。
吴克善?!布木布泰的哥哥?!我来科尔沁半个月,可是和他一次面也没见着,何来相中之说?
转眼过去半月,莽古思父子招呼得极为热心周到,我大抵知道他们的用意,不过是贪图毛祁他特那两千多户部民和三千多头马匹牛羊。
我霍地站了起来,苏日娜被我吓了一跳,白着脸退后半步,惊疑地望着我。
底下的话没再接着往下说,我撇了撇嘴。只是什么呢,挑明了讲,只是虽然大家都是蒙古人,都是科尔沁的族人,但同族不同亲,他们宁可放任没有合适的人选送进宫去,也绝不肯把这等好事转到他人身上去。
让我嫁给吴克善?!这不过是科尔沁为了笼络住毛祁他特的联姻手段罢了,哪里真就是什么吴克善想不想娶我,我愿不愿嫁他的问题。
“是啊……”寨桑侧福晋压低了声音,颇显头痛地拧紧了眉,“其他旗里倒是有几个……只是……”
手指握紧成拳,瞥眼见苏日娜发白的一张脸战战兢兢地望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困惑和惧怕,想是我刚才咬牙切齿的模样吓着了她,忙收了满腔怒意,缓和脸部表情,柔声说:“知道了,你且不要说出去,我等额吉自己来跟我说,免得以后被科尔沁的人说我不懂矜持,不够稳重!”
“科尔沁左翼中旗如今再没适婚的格格了么?”
苏日娜连连点头,钦佩地赞叹:“格格真是好福气,我如果能有格格一半好命……”
等我回神时,那两个女人早不知把话题扯到了哪里。
我不耐烦听她唠叨,挥挥手让她出去。等她一走,当机立断地卷了几件衣服细软,悄悄潜到马厩,借口外出行猎,将毛祁他特的坐骑和弓箭刀具一并领走。
但转念多尔衮那张俊逸戏谑、似笑非笑的脸孔猛地跳进我的脑海里,“记着……你欠我的,必然要还我!你休想逃得掉……”那样斩钉截铁的话语犹如两年前那般清晰地划过耳边。我心里一哆嗦,方才升起的笑意被击得粉碎。
骑马一口气奔出三四十里,眼看天色擦黑,我见四下无人,利落地将身上的长袍外套脱去,换上包袱里的一身男装。我一边将散乱的头发打成长辫,一边大口地吞咽干粮,小半个时辰后,稍稍辨了辨方向,立马继续星夜赶路。
掐指默算,三年前……莽古思的小女儿,寨桑的小妹子,哲哲的妹妹……我闷哼一声,险些撑不住笑出声来。
我在马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中有团火焰在郁闷地燃烧,鼻子酸酸的,眼眶里不争气地湿润起来。
盛京?我愣了一下,是指沈阳吧?
苍天无眼,既然把我送回到了四百年前的时空,却为何又要接二连三地作弄我,让我和他远隔千山万水,相见无期?
寨桑侧福晋见她说得诚恳,也就不再遮闪藏掖,叹道:“那事不是没想过,三年前见大玉儿和她姑姑所出皆是格格,便把我们爷的小妹子,由大福晋领着去了盛京……”
难道说,我和他之间当真再无交集?
毛祁他特福晋见她似乎不信,反倒急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你们贝勒爷若还不放心,大可再嫁个科尔沁格格过去……”
五月的气温渐渐转热,我狼狈地从科尔沁逃出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逛荡了七八天,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所处的确切方位。
寨桑侧福晋轻咳一声,勉强笑了下。
就这么拖拖拉拉,在我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让我遇上一户蒙古牧民。这一家十余口人,正拖儿带女慌慌张张地往西赶。我向他们略一打听,很惊讶地发现他们这家子居然是从归化城内逃出来的,据说是大金国八旗兵又打过来了,而且前哨大军已经出了沙岭……
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口,不再往下继续,脸色亦微微泛白,似乎已察觉出自己方才失言的不妥。我不吱声,毛祁他特福晋却毫无心机地继续追问:“侧福晋可是为了皇嗣之事?这种事急不来,兴许大妃这一胎就能得个阿哥了……再说大妃姑侄俩都还年轻,将来的机会也多的是。”接着安抚地拍了拍侧福晋的手背,“以蒙古科尔沁在大金后宫中的地位,未来大金国汗王的继承人只会是科尔沁格格所出……”
我又惊又喜,盼了两年,熬了两年,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
寨桑侧福晋张了张嘴,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半天才感慨道:“还是福晋考虑周到,我怎么没想到收个女儿在身边傍老?”一时竟有些黯然神伤,“我统共只大玉儿一个女孩儿,原是舍不得她嫁得那么远,可是……她年纪虽小,主意儿却是拿得大。这么些年嫁去盛京,眼瞅着由侧福晋成了西宫侧妃,自己也有了三个女儿,也是为人母的大人了,我却总觉得她还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人都道大金汗王对科尔沁荣宠有加,汗王大妃又是她亲姑姑,看似什么都不用替她操心,她也算得是个有福之人,可每月瞧见她的书信,我这个做额吉的总会忍不住替她欷歔……”
一路难以抑制兴奋,快马加鞭,这时已是五月二十三,越往东走,逃难的蒙古人越多,沿途不时会碰上成群结队的驼马车队。打听东边最新的战事动向,竟是大金国天聪汗亲征,后路兵马已出上榆林口,正在横渡辽河。
我装出害羞的样子,“没……我要留在额吉身边陪额吉一辈子,是不会嫁人的!”
我激动难耐,一颗心早飞向辽河,恨不能立时飞马闯进大金军队中去。我马不停蹄地连续赶了五天,在大多数人向西奔逃的危急时刻,我却反向孤身一人赶到了萧条冷清的归化城。
寨桑侧福晋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丈夫是贝勒爷手下的部将吗?”
第三部分
毛祁他特福晋直觉便要将实话说出口,我倏然抬头,紧紧搂定她的肩头,柔声说:“回侧福晋话,我是额吉收养的女儿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福晋的肩膀明显一僵,我却没有转头去看她,只是对着布木布泰的母亲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