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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2 第八章 美娇娥,得圣心

赵长宁苦笑了一声说:“嬷嬷,当初您与我母亲做下这个圈套的时候,就该早料到有今天了,秘密防备得再严密,也是会露陷的。也许日后……知道这件事的人会越来越多吧。”

“怎么会没事,七爷他不顾阻拦,夜闯您的居室。他是不是……”顾嬷嬷声音发紧,“他是不是知道?”

顾嬷嬷的表情一时非常的悲伤,如果不是窦氏无子……何至于要这个孩子来支撑门庭!赵长宁看着顾嬷嬷,她熟悉的面容越来越苍老,鬓边生出了银丝。长宁轻轻地为顾嬷嬷理了脸边的发丝,该到了她荣养顾嬷嬷的时候了:“您不要担心。我会一直护住赵家的,嬷嬷,您去将院里的人召集起来,叮嘱他们今天的事不能外传。”

赵长宁看到顾嬷嬷担忧的神情,摇了摇头:“您别担心,我无事。”

顾嬷嬷能做什么,她再怎么样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而已。

顾嬷嬷看到周承礼带人走了。她惊魂未定,立刻进内室看赵长宁:“大少爷!”

顾嬷嬷也是知道这个的,只能听大少爷的话,应喏去外面吩咐人。

“我不会放任你如此的。”周承礼的语气轻柔而沙哑,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赵长宁垂目在手中的书上,她怕麻烦七叔,也怕连累七叔。自己惹出的事情,应该要自己来收场。不知道七叔要做什么。

“七叔……”赵长宁一时也被他这句话所惊讶。

朱明炽连史书工笔、名声都不在意,如今又是皇上,想要什么没有,自然不用顾忌别人的想法了。七叔能做什么?

他怎么帮朱明炽筹谋得到这个帝位的,怎么为他算计大臣跟随的,算计太子的,还历历在目。真是可笑,他周承礼自以为筹谋无双,到头来竟然连自己最想要的东西都掌握不住。

第二日例行朝会。周承礼进了宫。

周承礼淡淡说:“没有我,朱明炽他也别想坐稳这个帝位。”

巍峨的宫殿,高耸的宫殿,宫殿如同庞然大物一般匍匐在大地上,朝拜的大臣自两侧台阶向高处走去。

赵长宁细长的手指将书卷的边缘捏皱了,她说:“朱明炽此人我看不透,但他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七叔您,莫为了我损害了自己……”

殿内文武官分两边站,周承礼站在文官的前列。

他轻轻地问:“你当真不在意?”

鸿胪寺卿唱读‘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朝会便开始了。礼部尚书最后出列说了修建祭坛的事,朱明炽听得不甚专心,手指微敲道:“既不是要紧的事,拟了折子送上来吧。”他还有一堆事,没闲工夫听废话。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看不懂赵长宁,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任大理寺丞,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随后有一位大臣出列,持板芴道:“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周承礼嘴唇微动,他看着长宁的单薄瘦削的背影,优雅而静谧。

朱明炽见说话的是刑部给事中,言官。便颔首道:“准奏。”

长宁穿好了衣裳,将湿润的头发束好,她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本书:“七叔,当年您说要传授于我心学,我一直很想学,有空的话,您能教导我吗?”

刑部给事中随即拜手说:“微臣参,大理寺丞赵长宁,排挤同僚,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扰乱朝纲!”

她心里是有谋算的,现在她仍然能好生保护家人,有自己的前程,便无妨。

这话一出,顿时朝中官员微议声起,朱明炽顿时也抬起了眼皮。

赵长宁淡淡一笑道:“七叔,其实也无妨。”

赵长宁虽然官职不高,但朝中官员还是有所耳闻的。不仅因为他是探花郎,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当了大理寺丞。而是现在他的家族里,他二叔赵承廉任詹事府詹事,他七叔周承礼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作为一个外来的家族,眼看着就在京城站稳了脚,威胁到了不少人的地位。仕途就这么宽,肥差就这么些,有的家族往上升,势必会跟原来的大家族发生矛盾。赵家早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会帮你的。”周承礼声音低哑地说,“你等着就是了。”

朱明炽听到这里坐正了,淡淡问:“爱卿此言可有证据?”

但周承礼的手却在缩紧,他不能放任这件事下去。

“若铁证如山,料得他也不敢抵赖了!只是微臣虽然没得到铁证,却有间接人证,能证明赵大人收受贿赂的证据,已经被赵大人授意损毁了。”这位给事中语出惊人,“如此,臣还想恳请皇上彻查,究竟是谁当初帮赵大人损毁了证据。”

“您有您的立场。”赵长宁只是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周承礼面色看不出什么,他随即也上前一步,微笑道:“郑大人这话轻巧,既没有铁证,而有的只是空口说白话,何来彻查一说?郑大人在其位谋其事,既然是刑部给事中,管的自然是刑部的事,如何越俎代庖,去管了大理寺?”

内疚和自责几乎将周承礼淹没了,他伸手捧住赵长宁的脸,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刑部和大理寺是常年的不和。

这件事,几乎是他一手促成的。

郑大人却冷冷道:“赵长宁是周大人的家眷,恐怕才是周大人出言庇护的原因吧!”

他扶持朱明炽登基,还送赵长宁去见朱明炽。

周承礼一笑:“本官乃是都察院佥都御史,督察官员是我的司职,自然应该管了。倒是郑大人,恐怕于立场上说不过去吧?”

“他早就知道了。一开始不告诉您是没有必要,后来他登基后掌国家大权,就更加没有必要了……”赵长宁说,“我原来没想过他会篡位成功,他已经关在大理寺了,未曾料到他的确是厉害,竟然手握边陲十万大军,在您的扶持下登基了。”

“你!”郑大人被周承礼的话一堵,又拱手道,“微臣再参一言,朝中本就有旧制,亲眷官员四品以上者不得同朝为官,必要有人避嫌远调,如今赵家是否也该遵此法?周大人为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赵大人为詹事府詹事,不该同在京为官!”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周承礼道,“朱明炽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承廉听此言,出列一步道:“周大人虽与我赵家渊源颇深,却也并非亲眷。皇上,郑大人这话实在牵强!”

赵长宁是被迫的。朱明炽的事,她绝不会是自愿。

文官中更前列一人,工部尚书宋宜诚拱手说:“微臣倒有一言。众所周知周大人自幼无父无母,在赵家长大,与赵大人情同兄弟,怎么会只是渊源颇深而已。如此,却算得上是亲兄弟了。”

周承礼凝视着她许久,方才的怒气已经没有了,他如何会不知道。

赵承廉做官多年,当然也不是吃素的。“皇上,兄不兄弟的,只有上了族谱才算得数。周大人虽然是在赵家长大,但我父亲早年怕周家一脉断送,从未让周大人改姓上赵家的族谱,怎么算得上是兄弟!难不成微臣在郑大人家住几日,也算是郑大人的兄弟了?”

痛苦的不是朱明炽对她做的事情,男女情事而已,看开便好了。而是在生死徘徊间的恐惧,而是未知的命运,而是她独自承受命运和嫡长孙重担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不仅这个身份压着她,女子的身份仍然压着她,别人得知秘密之后的觊觎和侵犯……

郑大人面色难看,赵家这两兄弟,个个口才了得!难怪能升迁迅速,成为皇上的心腹。

说到这里,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但是她仍然在说:“有什么痛苦的。”

一时间倒没人再说起赵长宁的事了。

赵长宁淡淡一笑:“有什么痛苦的,我这不是好生活着,而且还能升官。只要习惯了就好,有什么痛苦的……”

宋宜诚看了郑大人一眼,示意他莫要跑题了。周承礼和赵承廉是难啃的骨头,兄弟二人都老谋深算,对于同朝为官这件事应该是早就有打算了,跟他们作对不得好处。那郑大人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又拱手:“皇上,就算兄弟同朝为官一事暂时不提。但是大理寺执掌天下诉讼,决不可出现贪赃枉法之人,还请皇上彻查赵长宁!”

所以才被逼到极点一般,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

既然对付不了老的,那便来对付小的。这个年轻生嫩的总比老的好对付!更何况这个年轻的倒也不算是皇上的心腹,应该不会袒护。

周承礼沿着她的嘴唇摩挲,她不反抗,他却突然放开了手,怕自己忍耐不住真的将她压住。周承礼后退了一步,眼神竟变得柔和了,且有些悲凉:“长宁,七叔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过得很痛苦?”

哪料这时候大理寺少卿沈练也出列一步:“皇上,赵大人乃我大理寺之人,真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也该由我大理寺先来管。断案讲究人证物证,郑大人既然没有铁证,随便找人来污蔑了赵大人,谁又知道呢!”

周承礼的确被她诱惑到了,毕竟这个人是赵长宁。他不受控制地觉得焦渴,身体也越来越僵硬,放在赵长宁颈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沿着她的下巴,往她薄薄的,水色的嘴唇而去。

沈练也是很护短的人。大理寺的人自成小团体,都以清正廉明著称,在场这些人谁能不贪?赵长宁不知道比他们好了多少倍。

“我早就知道了。”赵长宁还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侧,这样她就完全地置于周承礼的怀中,手搭在周承礼的手臂上。语气也是很轻的,“七叔是也想着……这样的事吧?”

朱明炽一大早就听他们争执,他一直没说话,手珠转动:“行了,都别说话。”

周承礼浑身一震,表情掩饰不住的震惊:“你……”

朱明炽最近用宋宜诚来牵制章首辅,所以十分抬举他,就连他女儿,在后宫都是最出风头的。赵承廉有些担心,长宁会因此而被牵连。虽然都是当初打下天下的功臣,但宋宜诚对朱明炽来说用处更大,他不会拂了宋宜诚的脸面的。他见帝王久久的不说话,越发忐忑。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过得太压抑太紧张了,方才七叔硬闯的时候,长宁心里就一股子的不耐烦。这时候她不想躲避了,她抓住了周承礼的手,抬起来按在自己的颈侧。她分明地感觉到周承礼的手一颤,然后赵长宁看着周承礼的眼睛,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脸隔得极近,她说:“七叔难不成不知道吗?当初七叔夜里放倒了我的丫头,潜入我的房间,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吗?”

朱明炽许久才淡淡说:“既然没有铁证,空口无凭,那就算不得数。等有了铁证再上折子吧。朕还有道治吏的法令要颁布,这些琐事暂时不提了。”就这么把此事给推了过去。

她虽然是女子的样子,却始终好像是跟女子不同。嘴角的笑容冷淡而奇异。七叔这样突然生气,想必是知道了她和朱明炽的事,他自然会生气了,他暗中……不是还曾夜探过她吗,当然会生气了。

宋宜诚面色难看,皇上怎么会袒护了赵家?

赵长宁摸了脖颈一把,突然笑了一声:“七叔难不成……不知道这是什么?”

面色同不好的还有周承礼。如果朱明炽顺水推舟了,真的让长宁下狱,那他有的是办法把长宁救出来。只是从此以后,长宁就不能再做官了……她的一切,都要掌控在他的手中。所以刚才他没有言辞激烈地对付郑大人。

周承礼却眼睛一眯,瞧到了她脖颈间的红痕,于是一把就抓住了赵长宁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神情有一丝说不出的暴戾:“这是什么!”

但朱明炽却出言庇护。那此事就不简单了。

“七叔想见我,说一声便是了,何故吓着了顾嬷嬷。”赵长宁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太师椅,“还请七叔稍坐片刻,容我更衣。”

下朝后,周承礼去了御书房。朱明炽坐在宽阔的龙椅上,身着衮冕服,端着茶杯喝茶。这让周承礼想起第一次看到朱明炽的时候,他到白鹿洞来找他,也是这样闲适的坐姿。

其实里头的赵长宁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她从浴桶里起来,披了外衣在身上。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赤裸的脚趿拉着鞋,宛如一朵湿水的净莲,清秀而艳丽,这是她纯女子的样子。只是眉眼之间仍然有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淡漠和镇定。

“先生找我何事?”朱明炽笑问,但凡四下无人的时候,朱明炽仍然尊称他为先生。

周承礼已经推开隔扇,撩开了帘子。

“微臣怎担得起陛下一句先生,”周承礼说,“只是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来替她求个情。”

顾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跟窦氏根本就不可能护得住赵长宁,一直是赵长宁为她们抵挡外界的风雨,所以,这便是大少爷付出的代价吗……七爷教导大少爷的功课,一路为大少爷保驾护行。难不成是……

“贪墨的事,朕既然已经说了不必追查,自然就不会计较。”朱明炽道。

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没有说。

周承礼一撩衣袍跪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皇上乃一国之君,侄儿不过一介小官,皇上……应该是早已知道侄儿的身世。若皇上放侄儿一马,即便是让她辞官也行,微臣愿为皇上效劳,肝脑涂地。”

顾嬷嬷被他的随从拦住,眼看着他往内室闯去,有些惊慌:“七爷,您这是干什么!您不能进去!”见他径直进去了,顾嬷嬷有些绝望。大少爷这究竟造的是什么孽!七爷不是一向温文尔雅吗,突闯大少爷的内室,而且拦都拦不住,看七爷的那个神情,恐怕他知道大少爷的秘密……

朱明炽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周承礼良久,低叹了口气:“周大人,想必是非常的爱怜您这个侄儿吧。”

“退下!”周承礼声音一冷。

他与周承礼共事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周承礼的性子是何等的高傲,就算为他筹谋天下,也从来没有对他低头过,两人的交往一向很平等。朱明炽对于有才之人向来敬重,他能三顾茅庐去请周承礼,对于这点小事他也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在军队里,他摸爬滚打了八年,才懂得这些收买人心和制衡之术。

顾嬷嬷不敢退下,恭敬地笑了笑:“七爷究竟有何事……深夜前来,倒也不方便……”

如今,周承礼为了赵长宁的事,竟然来求他。

周承礼却看她一眼说:“你先出去吧。”

“她所犯之罪,连累你们整个赵家都够了。”朱明炽靠着椅背道,“只是她这官做得好,自然是要一直做下去的,朕也不会为难她,更不会让她辞官的。”

“大少爷正在沐浴,七爷若要找的话,能否在这里稍等片刻……”顾嬷嬷不知道他深夜前来是所为何事,但是赵长宁在洗澡,自然不能让他进去了。

朱明炽的神情倒是似笑非笑的。他怎么会让长宁辞官呢。长宁有多想做官,他是很清楚的。

此时顾嬷嬷刚给赵长宁烧了热水洗澡。她正守在内室外,就看到周承礼带着人过来了,守在门口的丫头立刻行礼请安,周承礼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入了西次间,问顾嬷嬷:“大少爷呢?”

否则以她的性子,何必委曲求全,恐怕早就不耐烦他了。她希望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朱明炽便不说,将一切送给她掌控便是了,偏偏她时常不知好歹,觉得他有什么不轨意图。

下属立刻应是,周承礼带人往竹山居去。

这话没有回旋的余地。话里有话,话里套话。

“大少爷现在可在竹山居了?”周承礼淡淡地问。

良久后周承礼站起来,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放心了。”他退出了宫门之后,脸色就变得漠然了。

周承礼紧紧地捏住拳头,虽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怒气是无用的。长宁他从小看到大,他无比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周承礼才一步步慢慢地来。但是朱明炽……他怎么可能有这份耐心!

他一路沿着台阶往下走,随从跟了上去。声音极低:“七爷,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在宝庆府救下了原太子,给了太子一把剑。他看了竟不说什么,一刀就插自己的手臂。那狠劲……倒真跟原来截然不同了……”

他竟然还辅佐这个人登上帝位!而且还是亲手,把长宁送到了他的手上。

“做得好,让太子好生养伤吧。”周承礼轻声说。

或许朱明炽是早就知道赵长宁其实是个女孩了,所以他按兵不动,登基得帝位,能掌控一切后才下手。

等这日回去之后,赵承廉却立刻叫人把长宁叫了过来,告诉她朝中发生的事情。

他现在终于想起了原来的一些端倪,为什么他每次提起朱明炽,赵长宁的表情总是有些怪异。他原来以为,那是赵长宁曾经辅佐过太子的缘故,现在才知道不止如此……!

饶是赵长宁性子平和,也不禁的惊怒:“当初蒋世文之事连累我,料想他们对我们赵家恐怕知根知底,竟凭此不凡青红皂白,参我一本!致使真正贪污受贿之人逍遥法外!”

周承礼仍未解气。

赵承廉道:“长宁稍安勿躁,我与你七叔为你求情了,你们大理寺少卿沈练也为你说话了,他也是不想看到你被刑部给事中诬陷。”

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七爷恕罪,卑职当时以为是真的议政,卑职……卑职也未想到,皇上一贯是不喜欢这些的!”

赵长宁知道沈练虽然平时对她不怎么样,一到关键时候还是会护短的。她道:“侄儿知道,择日必定亲自去谢谢沈大人。不过此事,他们便这么算了吗?宋大人是因为您要升迁礼部侍郎,占了他门生的位置,而算计于我们家,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下属又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七爷这一巴掌。七爷在外人面前温文儒雅,笑语晏晏的,其实只有七爷的亲信才知道,七爷本质上还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能冷漠残忍地对犯人施行,绝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赵承廉说:“他们自然不想算了,还要重谏你。我原以为你难逃被停职查办,倒是没想到皇上竟袒护你,将这件事推说过去了,不再提起。”

下属一愣,断续地回答:“就在您回来的前一晚,属下当时……当时只是疑惑,但没有……”他话还没有说完,周承礼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将他打在地上,声音冰冷,“我早吩咐过,赵长宁的事事无巨细都要说,你为何隐瞒不报!”

赵长宁倒是一怔:“他如今,不是正在重用宋大人吗?”

但他淡淡地问:“皇上留宿长宁议政,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是,所以他袒护你,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赵承廉说,“陛下袒护了你,你下次见着陛下,也记得好生谢谢。”

变得冰冷,眼神甚至是阴冷。

“侄儿明白。”赵长宁叹道。

周承礼原来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随着下属的话,他的表情突然地变了。

赵长宁次日去给朱明谦上课。朱明谦却意不在此,拉着赵长宁,非要在宫里的太液池里钓鱼。

“还有您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有一日皇上曾经密诏大少爷入宫,说是留宿议政,第二日大少爷回来后就生病了。实在是有些蹊跷。后来属下问了那个先生,说是突然发起的高热,只是这大热的天,大少爷为什么会高热呢……”

宫人给他准备了鱼竿、鱼饵,赵长宁颇有些无奈地看到一条条锦鲤毫无防备地被他勾上来,朱明谦还甚是高兴:“赵大人,我分你一些回去吃好不好?”

那人微低下头:“属下看到大少爷……同皇上共乘马车离开。二人在马车内许久没有动静。皇上到了家门才放下大少爷,大少爷下马车的时候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皇上就……就扶住了大少爷的腰,然后将大少爷半搂在怀里,似乎说了句什么。这个属下倒没听见,只见着大少爷的表情不太好看。”

“多谢王爷。”赵长宁道,“王爷雅趣甚好,只是下官有些好奇,究竟是谁给王爷想的好法子,钓池子里的锦鲤吃?不怕被皇上怪罪?”

那人跟了周承礼数十年,这十年来七爷做过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对大少爷的一举一动,怎么背德的,怎么觊觎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说!

朱明谦从钩子上取下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认真地说:“以前章姐姐告诉我的呀!她说,太液池的鱼很笨,很好钓。”又说,“皇兄从不怪罪我,他还吩咐上林苑的人说,这太液池的鱼我想钓多少钓多少,钓完了再养就是。”

周承礼看他一眼:“你跟了我十数年了,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不过了。”

原来是章若瑾。也不知道她嫁给乔伯山之后,现在过得如何了。赵长宁倒觉得乔伯山还不错,上次见着自己的时候,还把自己当成情敌,肩膀都要给他捏碎了。想必对若瑾姑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要她能找到个真心人就好。

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说:“属下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长宁用手指逗着瓦罐里的几位肥鱼,午后日暖,树影拂身,倒是心情闲适得很,她慢悠悠地道:“王爷,您今天要是无事,就让微臣先回去了吧。”

周承礼倒没怎么在意:“高镇是皇上的心腹,地位比我只高不低,进京述职倒也正常。怎么了?”

窦氏刚敲定了玉婵妹妹出嫁的日子,如今府里忙着准备玉婵出嫁的事。她是赵长宁唯一的妹妹,谁也不敢小瞧了她的婚事。

周承礼看到庑廊下有个人正站着等他,伸手示意随从在此稍等。然后朝庑廊下走去,那人见到周承礼出来了,抱拳行礼后,才说:“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监视边疆与京城的往来,今日陕西总兵高镇高将军悄悄进京述职,皇上在正西坊秘密见了他。”

赵长宁心里也盘算着,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前头几个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过得都还寒碜。现在有她当家了,妹妹自然是要好生嫁的。

周承礼从正房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头走入了雨幕中。随从立刻跟上来打了伞。

“不好,赵大人要陪我钓鱼!”朱明谦却扯着他的衣袖,不要他走。

赵老太爷却舍不得这盘没下完的棋,磨着周承礼答应有空再跟他下后,才在下人的服侍下去休息了。

长宁只能苦笑:“好吧,王爷钓鱼就是了,微臣等您玩够了再走。”

周承礼笑容微敛,说:“那时候长宁也在山东别院,她不同别的孩子玩,我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她却偏偏来闹我。一来二去的也就任她玩闹了。”他放下了棋子说:“天不早了,您快睡吧,仔细身子熬不住。”

夏日的荷花已经要开尽了,绿荫浓郁,赵长宁瞧着绿波荡漾的水面,轻声说:“王爷,微臣上次教你读《帝王策》,殿下背得怎么样了?”

赵老太爷叹道:“但却还是纠正不过来你的性子,后来把你送到山东去,拜在当时的山东名师之下,你才好些。再后来你回来的时候,却和长宁那孩子要好得很,我记得他那时候才四五岁大吧,你把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

朱明谦乖乖点头:“赵大人说了一遍,我就记住了!”

周承礼就笑了笑:“自然还记得。”然后就背道,“孝敬恭和;仰承先祖,德育后辈,是以德行传世……那时候还不懂事,所以脾气不知收敛,倒是让您多费心了。”

长宁轻轻地抚着他的头,笑了笑:“没有让宫人发现吧?”

周承礼在陪着老爷子下棋。赵老太爷一边落子,一边看了看窗外说:“我记得刚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那时候你桀骜不驯,谁的话也不肯听。我便罚你背一遍遍地背你家的家训,如今可还能背得上几句?”

朱明谦摇头:“我都是趁睡觉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悄悄地背的。”

隔扇外闷雷滚动,大雨倾盆,屋檐下成了一道雨帘,淅淅沥沥地隔开了潮湿的庭院。隔扇内却点着灯,一派祥和的景象。

赵长宁沉吟了一声,告诉他:“王爷聪明,不逊于你的几个哥哥。若王爷能再长十岁,想必就没有你的哥哥们什么事了……只要你记得,莫要展露头角就可以了。”这孩子聪明得可怕,所以长宁有意想要培养他。倘若他来日长大成人,说不定能成事。

找不到能有什么办法,也许是方才他的眼睛是真的看错了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也没什么用吗。要是擅自调遣卫兵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还逃不了一顿惩罚吧,罢了吧。

朱明谦靠着赵大人的手,觉得他身上有像柳枝、荷花、阳光一样的香气。让他无比的舒心。

魏颐随后有些失落地缓缓松开手。

“赵大人说的话,我都会去做的。”朱明谦说。

若她现身于他面前,那他必定会给她安定的生活和荣华富贵。偏生却看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大概是钓得多了,鱼也没有这么好上钩了,朱明谦守着他的鱼竿,许久没有鱼上钩。

她究竟在何处?受了这么多的苦楚,过着无依无靠的日子,为什么不现身来见他!

这时候远处有行宫女走过来,簇拥着一位穿华服,面容娇艳的女子。内侍撑着华盖,还有宫女拿了把销金织扇打扇。赵长宁一看便知是贵妃娘娘的仪仗。她立刻跪下请安:“微臣赵长宁,见过贵妃娘娘。”

他这辈子未曾错过什么事情,想要的都紧紧握在手上。偏生想找个人,她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他是想尽办法也找不到这个人。

宋应莲也看到了赵长宁,见是一身官袍,便淡淡道:“起身吧。”她要去向太后请安,本来是没打算管赵长宁的。却又皱了皱眉,问道,“你就是赵长宁?”

他望着大雨淹没的世界,眼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冷光。

“正是,娘娘识得微臣名号?”赵长宁仍然拱手跪着。

魏颐的手按在剑柄上,慢慢握紧。

宋应莲上下打量着赵长宁,笑了一声说:“本宫在闺中的时候,曾与章若瑾交往甚深。不过本宫与她向来是不合。如今,我成了皇上的妃子,她成了侯夫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了。本宫还听说,你二叔与本宫的义兄不和,你们赵家的人个个都是不好惹的。”

远处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雷声轰隆作响,马踏起满地的雨水。那人疾驰来后勒紧缰绳,就立刻翻身下地,他的膝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雨地上:“大人,卑职搜遍了时雍坊……也未见大人所说的那名女子!”

赵长宁眼皮微动,感情是宋家那位贵妃娘娘。

相去不足一里的地方,戒备森严,魏颐停在正阳门城门洞下,坐在马上静静地等着。

宋应莲看到了两人旁边放的瓦罐和渔具,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钓太液池的鱼?”

大雨瓢泼,夜已深,忠义侯府热闹的新房已经渐渐静了。

“启禀娘娘,裕王爷喜欢在此垂钓。”赵长宁回道。

长宁本自己有打算,帝王无情,她若有权势的一天,便足以自保。赵长宁看着手里的灯,眼睛低垂。

宋应莲慢慢道:“你可知道,这太液池的鱼,是不能随便钓的?这宫里的规矩,岂是你可以随便犯的?”

长路漫漫,这盏花灯将马车内照得柔和明暖。

“鱼非微臣所钓……”

一根细细的竹篾,用红线挑着个巴掌大的灯笼,下面用纸扎了莲花座。非常精巧。

“还敢顶嘴?”宋应莲冷冷道。

帝王递过一盏灯给你,接还是不接?赵长宁长久没接,看朱明炽眉毛微挑,她还是接了过来道:“谢陛下。”

赵长宁微微叹气:“微臣不敢。”

她哪里瞧得目不转睛了,只是不想看他罢了。

“贵妃嫂嫂,这鱼是皇兄准我钓的!跟赵大人没关系。”朱明谦也道,“您别罚赵大人!”

不想马车渐渐又停了下来,朱明炽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声音很低。赵长宁原以为他是吩咐了什么正事,结果过一会儿,有个侍卫挑着一盏花灯过来了,朱明炽接过来递给她:“见你瞧得目不转睛的,这个给你带回去。”

宋应莲却置若罔闻,指了指那烈日下头:“赵大人,去给本宫跪上半个时辰吧。”

赵长宁不想面对他,就看着外面的花灯。

朱明谦有些着急,但是他空有个王爷的头衔,说话自然不如贵妃惯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长宁被罚跪,烈日下砖地滚烫,跪上一会儿就浑身冒汗,头晕脑胀。赵大人的身体一向不算好,他怎么受得了!

刚才还热闹的庙会转眼就散了,只剩下几个躲在屋檐下卖灯的还在。

“娘娘,这的确不关赵大人的事!”朱明谦急道,“娘娘何苦为难赵大人。”

赵长宁随之坐起来。睫毛微动,仍然手脚发软,觉得这个男人当真心思难测,方才不是还好生说这话,突然就成了现在的情景。这时候外面的雨略小了一些,马车终于再度出发了。

宋应莲却叫人掇了把椅子来,她坐在阴凉地下喝茶,守着赵长宁跪。为难?她那义兄打小待她最好,赵长宁的二叔抢了义兄的位置,难道她不该为义兄报个仇吗?不仅是她,这时候又过来几个婕妤、美人,给贵妃娘娘行礼后,宋应莲就让她们在旁边坐等着。

朱明炽本有些按捺不住欲念,但又不想再强于她。才放开她说:“罢了,起来吧。”

太液池这边的动静不算小,很快就传到了朱明炽的耳朵里。

朱明炽低头继续亲吻她的耳垂,但这时候赵长宁已经回过神了,更加挣扎起来。

他正在批阅奏折,听说这件事事放下笔。刘胡道:“砖地太热,恐怕赵大人跪不了多久……皇上可要前去看看?”

她眼睫紧闭,裹着薄薄暖光的风雨丝下,那个样子透明如玉质,凉薄易碎,美得真不似凡世间的人,极美极美。

她那身体多娇贵,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偶尔罚一罚便算了,别人还敢罚个什么!朱明炽便道:“去太液池。”

朱明炽放开了她,仍然在她上方,凝视着雨夜里的她。

朱明炽沉着脸,带着人大步朝后宫走去。

她的话还没说话,他突然堵住了她的嘴唇,随后她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车壁上。

刘胡心里一跳,这贵妃娘娘可是被宠昏了头,怎么犯到这位大人头上来了!她虽然是贵妃,但至今未能承宠,别人不知道,但刘胡却不可能不知道赵长宁这个人的重要。做了再过分的事皇上都不动他,处处袒护,有点小伤便是送膏送药的,皇上的性子素来淡漠,这若还不是放在心头上,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放在心头上了。虽然皇上从不说,但这位大人的事他事事留心,上次朝会上,还有人要谏赵大人,不也被皇上给压下去了吗。

赵长宁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几乎就是只盯着自己的嘴唇了。

他受过贵妃娘娘不少好处,不愿看她惹怒了皇上,立刻走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驾到!”

她披着他的斗篷,但说话却还是隐隐带刺,那薄唇微动着,让他想起雨中的莲花。

湖边顿时一片仓皇,跪下一地,响起请安声。

赵长宁觉得这话说得很偏颇,生事端的不是她,而是事端总是找上她。她从不收取贿赂,也从未玩忽职守,不算计同僚,除了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过一些灰暗的事,她也算得上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她说道:“微臣素日言行稳妥,皇上此言有失偏颇。若说真有招惹事端之人,微臣倒可以给皇上例举一些人……”如此朝中最跋扈的就是朱明炽任用的那批武官了。

赵长宁看到一双黑靴慢慢走了过来,男人的脚步沉稳,分散开的大内侍卫将周围护住。宋应莲也没想到朱明炽突然出现,立刻在他面前跪下了。

“不生事端?”朱明炽冷笑一声,“最能生事端的便是你。”

“究竟怎么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微臣向来谨慎。”赵长宁道,“也不会与旁人生事端,陛下何出此言?”

“皇上,臣妾是见这位赵大人违反宫中规矩,在太液池子里钓鱼,所以罚他……”宋应莲道。

赵长宁思索朱明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测他可能在朝中有所动作。

当年章若瑾拒绝嫁给朱明炽,而她被指婚朱明炽,宋应莲心里很不高兴。她是想嫁给太子殿下的,但是父亲的命令不可违抗。

赵长宁身为大理寺丞,掌管刑狱,被牵扯进事端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她的家族如今蒸蒸日上,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京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就这么多,有家族上升,必会阻挡了别人的利益。赵长宁这人又很能招事儿。

后来入宫之后,皇上不曾碰她,她也没主动去邀宠。只是这后宫里,唯独朱明炽这一个男人,更何况他高大俊挺,举手投足皆是大将风范,朝廷上运筹帷幄,父亲说他虽不怎么读书,但是心智堪比十个太子,是个强者。

朱明炽良久才开口道:“朝中近日可能有变动,你自己小心谨慎,莫生出事端来。”

没有人不喜欢强者。宋应莲与他朝夕相处,再被这个看似淡漠的男人关怀过几句,自然就心生爱意。

车内的气氛莫名地局促起来。

朱明炽的目光放在赵长宁身上,烈日披在她肩上,砖地被晒得滚烫。她一语不发,她那膝盖久跪成疾,跪的时间稍长便会红肿。如今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了。

长宁的衣裳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就觉得冷,她也只能把帘子按下。她与朱明炽共处于狭小的车内,车内愈暗,只能看得清他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向见她是冷傲极了的人,怎么成了这样!

马车靠会同南馆外停下,风雨夹杂着吹进来,车窗帘子被风吹开,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下雨后灯火都被晕染开了一团朦胧的红光,雨中的楼宇、寺庙只余模糊的峦影。守卫的羽林军静静肃立,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衣裳和冰凉的刀具,却是纹丝未动。

“这池子里的鱼朕许裕王垂钓,贵妃不知道吗?”朱明炽的声音仍旧淡淡的。

朱明炽道:“那便歇息吧。”

其实宋应莲也觉得没什么。直到她抬头,看到了朱明炽的脸色,发现其实非常的冷漠。她才有些心慌:“皇上,臣妾并非有意……臣妾不知道是您准许的……”

雨越来越大,很快汇集出了细流。幸好马车就在不远处,朱明炽同赵长宁一起上了马车,进了马车之后长宁也未解开斗篷,里面的衣裳是已经湿透了。有个侍卫跪下道:“皇上,雨太大了,前行怕有不测。可否靠近会同南馆稍作歇息?”

“嫂嫂说谎!我刚才分明跟嫂嫂说了!”朱明谦却突然道。

她只看到他的下颌,清晰突出的喉结。于是低若无事地说了句“多谢陛下。”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应。

朱明炽的耳目遍布后宫,宋应莲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罚赵长宁,他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为了她义兄公报私仇吗!

朱明炽说:“雨太大了,你再倔也吹打不得。”

长宁听到男人的声音说:“朝臣也是你能随便罚的,这天下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宋应莲一听这话,吓得立刻伏地,“臣妾不敢!”

雨被挡在斗篷外,她如同置于他的怀抱中一般。

“你明日此时,也去砖地上给我跪半个时辰。以后朝臣自有朕来管,朕下次若看到你越俎代庖,便不会轻饶你!”

赵长宁抬起头,她虽然不算矮,但朱明炽更高。她居然只到朱明炽的下巴。

宋应莲立刻伏地行礼:“臣妾知错,下次不敢再犯了。”她没想到皇上真的动怒,他从未跟她说过一句重话,一向算得上是和颜悦色的。不就是个五品的小官吗。这根本就不是朝臣不朝臣的事!

朱明炽“嗯”了一声。赵长宁本已经回过头了,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地往前走。谁知朱明炽却走上前两步,将斗篷披到了她肩上。斗篷本来就大,几乎是将她裹了起来,潮湿的味道混杂着这个人身上的温热的气味,顿时将她包裹住了。

朱明炽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众宫妃便带着宫女行礼告退,朱明炽对着身边的刘胡再招手,刘胡心领神会,过来将朱明谦也带走了,连同那一瓦罐招惹是非的锦鲤。

“微臣不必。”于情于理,赵长宁都是要拒绝的。

朱明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然后蹲下身对她伸出手:“起来吧。”

朱明炽接过来,问赵长宁:“你可要披斗篷?”

赵长宁看着他宽厚的手掌,却没有伸手去握,自己想站了起来。只是身形一个摇晃没站稳,然后就被男人给接到了怀里。

朱明炽带她在这里坐了会儿,才下楼带人往回走,谁知竟下起绵密的小雨来,原还不觉得大,随后便噼里啪啦越下越大。赵长宁穿得单薄,被雨淋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随行的侍卫本还拿了一件斗篷,见陛下肩湿了立刻上前一步给朱明炽披上。

朱明炽浑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走不动了?”

朱明炽却是笑了笑说:“赵长宁,你当得起如今这个地位。”

柔风拂过他的衣角。赵长宁突然觉得此人倒是温柔了许多,摇头说:“没有。”

“微臣听说水光寺是当初剿除北疆的时候,死伤惨重,高祖皇帝为抚慰将士忠魂所建造的。佛塔供奉的高僧舍利,也与将士的盔甲放在一起,超度其亡灵。”赵长宁淡淡地说,“陛下看着这座佛寺,是不是也想着自己曾征伐的战场。”

朱明炽又凝视着她的脸道:“你可是跟朕置气?”

“以前常到这里来静心。”朱明炽看佛塔。他立得笔直,眼神柔和了一些道,“许久没来了。”

“微臣如何会同皇上置气。贵妃娘娘品阶远高于微臣,罚我也是理所当然的。”赵长宁笑了一声,“不过今日解围,还是要多谢皇上。”

长宁问道:“陛下如何知这里景色好?”

黄昏的光线溢满了太液池,昏黄的光线照得男人的侧脸,宛如镀了一层金光,就连平日深沉的眼眸都是有情绪的。长宁看到朱明炽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莫要妄自菲薄。”

原来酒楼对面就是西河,灯火全倒映在波光水面上,宛如流火,璀璨熠熠。两岸的灯火交相辉映,佛寺也倒映在水中,倒是更有几分沉静之感。水光寺听说是修建于前朝,历经三百年风雨不倒。

未等赵长宁品位出这句话的意思,朱明炽说罢就将她抱了起来。

“是。”长宁顺着他的动作向前一步,站在了方才朱明炽站的位置上。

赵长宁一惊,如此一来她还怎么进宫!“微臣走得动!”

其实赵长宁是不想怕他的,她一个混官场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游刃有余。偏偏在朱明炽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个人给她的威慑感太强了。

“不许说话。”朱明炽道,径直朝着乾清宫去了。赵长宁怎会被人这样抱着,觉得他胳膊稳健,胸膛的气息陌生。等进出了一道宫门,赵长宁却是绝不敢再让朱明炽抱着,挣扎着下来了。

赵长宁走到他身后,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拉上前。赵长宁顿时手就僵硬了。朱明炽嘴角一勾:“一贯见你胆子大的,过来。”

朱明炽嘴角仍然是一丝笑容,但没让赵长宁看见。他背手径直朝前头走,赵长宁跟在他身后。她心里在想方才那位贵妃娘娘,她知道这位是宫中的宠妃,但同时她也知道,朱明炽没把这个女子放在心上,他这样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会把谁放在心上?

万里江山,尽归于他。

不过是利用那女子的外族而已,做出这许多的姿态来。

朱明炽喝了杯酒后,站起身来。一个人背手站在窗口边,河风吹起他的衣摆。

等到了乾清宫外,本来她是要告退的。却听到背后传来朱明炽的声音:“给朕进来。”

等朱明炽命令完后,高镇就领命退下。

赵长宁眼皮一跳,随后抬脚进了书房。

古时帝王自称为‘孤’,当真是孤家寡人。

“朕今天为你得罪了宋家,你倒是好,给朕做出这副样子来。”朱明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果然是有事而来的,什么赏花灯!赵长宁看着高镇,想起当年高镇与朱明炽说话还勾肩搭背,不曾芥蒂。如今却也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他的确是为她得罪了宋家,不仅是今天宋应莲的事,还有朝堂上的事——但他是为什么?

“你与朕之间不必说这些。”朱明炽就笑了一笑。

朱明炽的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浓眉,很是英俊。赵长宁莫名心里一跳。他继续道:“本想放你一次,你却这般对朕。给朕过来。”

高镇应是,握着酒杯道:“微臣独自入京向您禀报,倒劳烦陛下屈尊降贵到如此之地来。”

朱明炽让她跟着进乾清宫寝房,那龙床上嵌合夜明珠,皎洁无比,光辉熠熠。帷帐层层垂下,赵长宁脚发软。朱明炽道:“替朕更衣。”随后张开手,他还穿着朝服衮冕,一层一层,十分繁重。

“在西北的时候,此人便独断莽行。朕找个机会,将他调回京城做个兵马司指挥使吧。”朱明炽道,“你在西北也要当心,鞑靼与当年的瓦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长宁手指微动,欲言又止,人却不动。“皇上,我……”她真的不会伺候人,一点都不会。

二人谈论的是军权的事,虽然机密,倒也不是不能为外人知晓。

朱明炽突然想起:“……罢了,朕想起,原你还不会缝衣裳。你是嫡长孙,在家中应该不做事的吧。”他一层层地解了革带,朝服,佩绶。他是会缝衣裳,还会烧饭,什么都会点,扔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也活得下来,要是换成赵长宁,她这样娇气,除了读书断案什么都不会,恐怕要饿死。

他既没说什么,赵长宁自然也没坐下来,对高镇拱手之后站到了朱明炽身后。高镇同帝王说话的时候,疑惑的眼神在赵长宁身上转了转,当然他是什么也不敢问。帝王对赵长宁的特殊,他这种亲信早就知道,闷在心里不说比较好。

“朕先沐浴,你自己瞧瞧膝盖要不要紧。”男人身上只剩单衣,径直去净房沐浴了。

朱明炽摆手示意他起,大步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赵长宁才轻轻松了口气,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比平日更紧张一些,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不由得走到了多宝阁前面,看里头摆放的东西,下意识地想要转移注意力。

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赵长宁心里揣摩,她撩了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走了段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两侧遍布花灯,才看到前面竟是个酒楼,此时酒楼已经被清场了,四周御林军林立,戒备森严。高镇正在二楼等着朱明炽,见他过来后立刻下跪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多宝阁上放着赤金如意,翡翠缠枝盆景,还有番莲纹景泰蓝掐丝珐琅宝瓶……赵长宁看得嘴角微动。若是在家里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摆设,供几口细梅瓶,佛手,文竹盆景,便非常雅致了。

“走吧。”朱明炽率先下了马车。见她不动,又道,“怎么还不下来。”

她看得正出神,不由伸出手,将摆置上的忌讳给一一调整了过来,如此一看便舒心多了。

渐渐入夜,人声也减弱了。马车走到了一个渡口便停了下来,外头有个声音传进来:“陛下,到了。”

朱明炽已经背手站在她身后许久。

朱明炽睨了她一眼:“朕不过是方才路过西河,瞧着庙会热闹,便想来看一看而已。朕料你在忠义侯府也待不下去。”

等赵长宁回过头,突然就看到了他,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游刃有余地抓住了手腕。问她:“你摆弄朕的东西做什么?”

原来他是没睡的。赵长宁道:“想陛下带微臣出来夜访是所为何事。”

“原来不好看。”赵长宁就说,“现在则好看点。”

朱明炽却是睁开了眼睛,问道:“方才瞧我做什么?”

朱明炽眼睛微眯:“朕平日忙,都没注意过这些东西怎么摆的。”好像似乎看起来是舒服许多,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他低声说,“你觉得好便好吧。”随后问她:“膝盖可还要紧?”

此人才通过宫变得到了皇权,九五至尊。他不怕这样微服私访,有人从旁边窜出来行刺么?赵长宁回过头,耳边是游人熙熙攘攘的声音,身边是朱明炽的呼吸声,心情倒是宁静了许多。

但是赵长宁根本就没有看,难不成在这里宽衣解带?

马车里没有点蜡烛,仅靠着外面投入的朦胧灯光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他穿了件常服,似乎在闭眼打盹,或者是在沉思,他的皮肤是麦色的,睫毛也是又浓又短,可能是常年在边疆烈日整天晒着,是那些关在宅门里读书的士子没有的。

朱明炽大约也猜得到,将她的腰揽过来,然后去揉她的膝盖,她稍微躲了一下,但好像不是特别疼。也是,还能走路呢。朱明炽道:“你等朕片刻。”说罢出去了一会儿。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瞧了他一眼。

长宁见他走了,自己挽起来看,有些红肿,不过还不碍事。一瓶药膏递到了她手边:“徽州进贡的薄荷膏。”

朱明炽带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赵长宁接过来,看朱明炽一眼。朱明炽正抱肩看她,淡淡道:“怎么还不涂?”

长宁小的时候上私塾,偶尔跟着同窗到这里玩,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乾清宫夜深,刘胡亲自守着,眉毛微动。

这里是商阜的的聚集之地,沿着西河的琉璃厂外满是摊贩,因前面就是水光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办庙会,此时还正逢庙会开场,更加的热闹。游人如织,街上卖兔儿灯的、青狮灯的、莲花灯的到处都是。还有卖糖粘的、各色果脯的、瓜子炒货的。因为是夏天,还有卖冰食的,小碗盛着一盏碎冰,加甜脆的菱角和甜软的红豆,浇一小勺的甘蔗汁,味道极美。

这皇上也是……怎么如此折腾赵大人。

时雍坊自正阳门而出后,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市。

他眼睛一闭,心里不由得同情赵大人,可怜赵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