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偶遇,为了一盒梅花酥我和他打了一架,居然打成了平手——要知道那时候我手里拿着的是红颜剑,但他的佩剑可远不及我!
后来,江湖中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自称来自秣陵的年轻人,对,他就是沈洵。
我那时候就想:糟了,之珉只怕再也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本来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我会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给之珉做足面子——因为那时候我爱他呀!只要他好,他开心,他风光,我有什么所谓呢?屈居于他之下,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是不是?
果然,在鼎剑阁那个比剑大会上,我第一轮就碰上了他,结果还是打成平手。回来之珉就坐立不安,他也看得出,如果他自己遇到那个沈洵的话,只怕不是对手。
你也该知道吧?之珉他很骄傲,非常骄傲。但是,他心里知道我让着他,却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什么,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我也很急,但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小玠,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即使在年轻莽撞的时候……别人如果知道英雄剑还不如红颜剑,会怎么看他呢?我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即使多么出类拔萃,但是怎么可以比自己的情郎更厉害呢?这是忌讳呀。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决赛中不露声色地输给之珉的。那样,他就是天下第一剑了——但是,现在有了沈洵,我就算让了,只怕最后之珉还是要输!之珉那样骄傲的脾气,从小又没有遇到过一次失败,这下他可怎么受得了啊!
——不过,我从来未在人前显露出这一点,甚至刻意收敛自己的剑法,让人觉得他,方之珉,才是真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那晚我担心得睡不着,于是起来想过去劝他找个借口,退出比剑算了。
然而过了一年,虽然我们经常一起练剑,但是他的进度已经比不上我了……你不要惊讶,我没有说谎。是的,在他十九岁那年,也就是我跟他拜访你家的时候,从剑术上说,我已经在他之上。
结果……那天半夜我过去的时候,却听得之珉正在和家人秘密筹划:原来,他为了能顺利夺到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正在安排毒辣的计谋来对付沈洵,要请杀手组织在半路上暗杀围攻,让他参加不了比剑大会!
十八岁时他遇到了我,那时候我们剑术上还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赏和爱慕,少年意气,不甘平庸,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我们分别去夺了英雄剑和红颜剑来。
小玠!听我说!我不会骗你,你要听我把十年前的事说完!别打断我!
小玠,你哥哥的确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可惜,从学剑的天赋来说,他还是比我略逊一筹。
我虽然知道他平日一向骄傲,容不得一丝一毫被人看不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珉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推门进去,厉声斥责他,骂得他无地自容。之珉那时候连声对我保证,说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决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
同样是下着雨的院落,另一场叙述却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间平静而淡然地进行着,温婉的语声和零落的雨声一起在空气中缓缓响起——
那时我也不信之珉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所以只是斥责了他一番,看到他烦躁颓唐的表情,到最后反而开始宽解起他来。
怔怔听了半晌的雨,仿佛不知回顾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总无情!”
第二日便是比剑大会最后一日,我和之珉一场,沈洵和南海剑客一场,两场胜出的人再进行最后的比赛——谁最后赢了,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
然而严累老阁主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黯然无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面灰白色的下着雨的天空,丝毫不理睬一向钟爱的孙女的娇嗔问话。
结果那一日,在比剑大会上却看不到沈洵。我心里忽然就是一跳,转头看之珉:他今天只有和我的一场比试,倒是放松得很——心照不宣,他也知道我不会赢他的。
“爷爷!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严灵儿担忧地看着沈洵独自离去,隐约感觉到了他身上疲惫沉重的味道,摇着爷爷,问,“爷爷,他说你帮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报答你——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大家都在等沈洵,结果开场了一个时辰才见他过来,虽然神色淡定,我看出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我过去问,他只是笑笑,却不说什么。我转过头看之珉,他看到沈洵居然还是出现在比剑场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然而,在听到沈洵对严老阁主说他放弃此次比剑的时候,之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么得意。
惊讶于一直温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说出如此冷锐的话来,然而不等严累老阁主开口,仿佛疲惫到无以复加,沈洵闭上眼睛摇摇头,做出了一个“不必多问”的手势,离开了这一群鼎剑阁中的人,静静一个人去独坐。
——是的,是他!他竟然还是做了那样的事!
顿了顿,他的嘴角稍微动了动,缓缓加了一句:“如果他不敢来,那么就等于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败给了我——他大哥方之珉十年前已经在天下人面前丢过脸了,希望这次他不会让方家再丢一次脸!……麻烦您把我这句话加在战书里。”
小玠,你不要这样……要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不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什么叫作痛心疾首?什么叫作心如刀割?就算英雄剑红颜剑一起劈下来,也比不上我那时候的心痛!
“有一成把握,也要尽到十成努力。”沈洵的眼神依然云淡风轻,浑不以生死为意,拍拍老人的手背,眼神却是冷定如磐石,“严老阁主,请您替我发出江湖令,昭告天下:沈洵挑战西域大光明宫少主方之玠,下个月十五日,一人一剑在临安湛碧楼等他,到时所有恩仇一起了结!”
我所爱的人,我的之珉,我以为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的之珉,居然是这种人!
“沈贤侄……”严老阁主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顿了顿,手指颤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谢姑娘还在魔宫手里,你手边又没有和英雄剑匹敌的利刃……掣肘到如此,你……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胜过那个少主啊?”
我听到严老阁主说比赛开始,第一场南海剑客自动胜出,第二场在我和之珉之间决出——我木然走到场地中间,看到之珉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却依旧兴奋难耐的眼神——南海剑客的功夫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厉害,却还远不是之珉或我的对手!
“严老伯,别这么说。”白衣男子俯下身来,看着老人,眼神是关切的,“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答应接任阁主。十年来你帮我守着那个秘密,让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报,这次的难题,就让我为您化解了吧!”
之珉怎能不兴奋呢?英雄剑虽然归了他,但是此番却是证明他是真正实至名归的,配得起那把剑的英雄的时候了!
然而严老阁主阻止了孙女儿这样不吉利的预测,眼睛只是沉重地看着沈洵,叹气:“沈贤侄,你不是鼎剑阁中人,也不愿接任阁主之位——却要你这般舍命维护,老朽怎么过意得去啊……”
他得意得太早了……就是那时候,看到他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在瞬间下了决心!
严灵儿听得他这般说,忍不住惊呼:“哎呀!他的武功那么惊人,万一……”
——我容不得这样的之珉,我容不得这样污浊卑鄙的事!
“当然是直接灭了火源!”沈洵低头,眼里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奇异,“我去找方之玠——他此次重回中原,记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决战,一对一把事情做个了结,说不定可以把这次的死伤降到最低。”
——这一次在天下人面前,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
“但是,鼎剑阁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几个月来连番恶战,严累老阁主也疲倦的快要撑不住了,严灵儿在一边为爷爷捶着背,老人咳嗽着无奈摇头,“沈贤侄,你说还有什么法子!魔宫中人行动快如鬼魅,一击即走,神出鬼没,我们除了四处救火还能如何?”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天下人只是惊讶于我们两人陡然间的翻脸不认,震惊于英雄剑败于红颜剑下,以为情海生波导致我们反目——其实,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我因何拔剑,知道他因何败落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混合着清仪和峨眉弟子们的哭声。看着眼前诸位血污满面的鼎剑阁子弟,沈洵将长剑收入鞘中,低低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十大门派在明,大光明宫在暗,我们如果这样四处奔走救援,迟早要被拖垮。”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忍心当众揭穿之珉的所作所为。
这一次峨眉派遭到攻击时,鼎剑阁众人终于能在魔宫撤走之前赶到。一场血战下来,总算没有让峨眉如黄山华山诸派一样遭到灭顶之灾。虽然随后赶到的鼎剑阁众人将峨眉剩余弟子解救了出来,然而掌门妙绝师太已被魔宫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可叹他却一直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拾剑抱恨而去的时候,他居然还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和沈洵有私,才会在比剑场上忽然和他翻脸——其实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和沈洵只有一面之缘。我之所以要这样当着全武林击败他,是为了我自己心中那一份是非公理。
“小玠。”谢鸿影的手顿了顿,按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诉你吧……你已经长大了,我想你应该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力,来审视当年我们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了。”
之珉他这样的人,断然不能当得起这天下第一!
“小谢姐姐。”她的手指触摸到他的头发,少年充满了血腥味和惨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帘,轻轻道,“如果我杀了沈洵,你会不会很伤心?——你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他呢?我哥哥难道不好么?”
我不后悔,十年来,从来不后悔。
魔宫少主抬起眼睛看着她。素衣女子罩着面纱,头发轻轻垂下来。不知怎的,她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淡很温暖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很渴望能靠上去。他本来也该恨这个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从幼年第一眼看见她开始,他就永远无法再恨她了。
小玠,我十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此事,但是,今日我要和你说个明白。你或许会觉得震惊和无法接受——但是,那是十年前的真相,我想我有必要如实的告诉你。
“小玠……”看到那样苍白清秀的脸,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谢鸿影低低唤了一句,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少年的鬓发,忽然说不出话来。
方家之后的遭遇,我很难过,也很歉疚……但是,你如果恨沈洵,我可以告诉你,你完全错了。你恨错了人。
魔宫少主抬起头来,看着面如死灰的谢鸿影,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隐约有惨酷的光:“小谢姐姐,现在你也看见了,我是不是比我哥还厉害了?我要按我哥和师父的吩咐,去杀了那个沈洵——你说,他会不会是我英雄剑和天魔大法的对手呢?”
…………
“那个天尊宫主说,只要把这门天魔大法练成,就能胜过沈洵——大哥疯了一样地练,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里……结果,还没等他练成就死了!”魔宫少主的眼睛再度变成了碧色,杀气腾腾地漫出来,“宫主自从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帮人打败后,就不能再习武,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后,他很失望——但是我抢上去说,还有我啊!你收我为徒吧!我年纪小,全心练一定会比我哥更厉害的!”
廊下的雨淅淅沥沥地滴下,在散水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音符,素衣女子的声音平静淡然,如同珠玉一般散落在空气中,直视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一分一分地,将十年前那个血淋淋的伤疤毫不留情地揭开来给人看。
她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坐入椅中,说不出话来。
“胡说!胡说!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绝不是!”少年怒极,蓦然跃起,眼睛里腾闪着烈火,手腕一挽,英雄剑流出一道冷光,直刺谢鸿影咽喉!
拜了天尊宫主为师?谢鸿影怔怔地听着那样的叙述从少年嘴里吐出,眼前仿佛又浮现方之珉的脸:那样少年英俊、意气风发,深情无限地看着自己。
素衣女子静静坐着,秀丽的眉梢动也不动,直视着剑尖。
“后来我们在雪地里迷了路,我又冷又饿,昏了过去。哥让我将定魂灵珠含在嘴里,保住心脉。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我决不会死——等醒过来,就发现哥哥带着我来到了大光明宫,他已经拜了天尊宫主为师。”
魔宫少主的剑,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在谢鸿影面前一寸之处停住,再也递不进一寸。少年脸色苍白如死,手腕剧烈地颤抖。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着哥哥恍如疯了一样将那些仇家一个个大卸八块——但是,有什么用呢?爹娘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哥哥那时候的表情好像疯了一样……他看着我,对我从来没有那么重视过,说方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个浑蛋报仇!”
“对,你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恨的人才能消弭心魔,那么应该是你哥的功利熏心,或者是我的毫不容情。”谢鸿影的声音平静而悲悯,抬头看着二十岁的少年,“但是,却绝对不该是沈洵——小玠,你应该静下来好好想想。我想,你该比你哥明白事理。”
魔宫少主低着头,手指在榻边的英雄剑上游移,神色却是苦涩的:“最后一个死的是爹,他为了护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块……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完了。可一直都痴痴呆呆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溅出来时,却终于拔剑而起!”
剑尖颓然地垂落下去,魔宫少主忽然间咬着牙,将英雄剑狠命往地上一摔,然后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坐下去,发出低而弱地嘶叫,低沉而绝望。
如果……如果她当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如果她稍微问一下的话——她怎么会任由方家被仇家这样追杀而无动于衷?大伯、伯母,小玠,小珏……虽然和之珉决裂,但是这些始终是她在意的人啊!
这样的声音,把门外刚刚奔入,正准备跪地禀告消息的弟子吓了一跳。那个急急奔入的弟子手里,奉着一封书信:“秣陵沈洵致大光明宫少主方之玠之战书。”
“啊?”谢鸿影倒抽了一口气,脸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剑中击败方之珉后,她也是心丧如死地过了一段时间,等恢复过来,已经没了方家的消息。不料,当年她一个恍惚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封皮上那样一行字,让谢鸿影一直平静从容的脸色,起了无可抑制的变化。
“哥被你打败以后,变得像废人一样。”方之玠的脸色是苍白的,看着谢鸿影,眼里有积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这种神情让他再也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少年,“以前结下的仇家趁机找上门来,我们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逃了一年多最后还是逃不过,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个一个被杀了……”
沈洵……沈洵,为何你如此操之过急?要知道,我之所以答应留在魔域,是为了能有机会化解小玠心中的戾气,希望能消弭这场武林浩劫于无形——可一向从容稳重的你,此次为何这样沉不住气地,竟要亲自了结这段恩怨?
“什么?”第一次听到十年前消失于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谢鸿影忍不住脸上色变,惊问,“你们家后来……都死了?”
难道你以为只要你不顾生死,就可以平息这次的劫难?
魔宫少主更是冷笑,眼里有掩不住的恨意:“还说什么大侠!当年他是怎样离间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哥怎么会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方家后来也不会弄到被仇家追杀灭门的地步!——这种人根本不该让他活着!”
“呵……哈哈哈!”拿起那封战书,魔宫少主定定看着,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莫名的笑意,低低笑了一声出来,抬头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谢鸿影一眼。
谢鸿影心中一动,竟然一时间回不出话来。
“小谢姐姐,你看见了?……来不及了。”魔宫少主打开战书,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仿佛被激起了斗志和怒气,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咬着牙将战书在手心一揉,成为粉末,“来不及了!事情到了如今,我不能止步——止步就只会让天下人笑!下月十五湛碧楼,我非赴约杀沈洵不可!”
仿佛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少年眉间有烦乱的神色,用力将玉枕摔碎在地下:“师父不许我说这事!——小谢姐姐,我只问你,对于十年之前的他,你知道多少?”
“小玠!”本来已经渐渐缓和的局势陡然急转直下,任是淡定如谢鸿影,依然忍不住脱口低唤了一声,一时间无措。
“呵……”听得谢鸿影这般的盛赞,魔宫少主忽然冷冷笑了起来,笑得邪异,蓦地抬头她,“侠?笑死我了!小谢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啊!你知道他……”
二十岁的少年转头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是复杂得看不到底。
“沈洵和我一样,都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她淡淡看着少年,开口,“我入江湖十几年,阅人也算不少,他是难得的几个称得上‘侠’之一字的男人了。”
“原谅我。”这样悲哀而沉重的凝视里,蓦然,他跪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小谢姐姐,原谅我!我要杀了沈洵……我非杀了沈洵不可!没有退路了,我不能不应战,更不能让方家蒙羞!”
“胡说……胡说!”少年反驳,然而语气虽然强硬,眸子里神色却开始动摇,“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走火入魔?一定是沈洵……一定是沈洵杀了他!”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谢鸿影陡然只觉心中一痛,仿佛钢针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她弯下腰去,抬手将那个少年的头颅揽在怀里,低唤:“小玠,小玠。”
谢鸿影看着他,微微摇头:“不,他也是这样走火入魔死的——沈洵那时候想救他,却没有成功。我不骗你,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哥死前几日的景况,是否也和你如今类似?你师父好狠的心,要你们练这种拿命来换的功夫!”
“姐姐。”方之玠的头靠在她怀里,她只觉得手背上有湿润的热流。
“胡说!我哥哥是沈洵杀的!”魔宫少主身子一颤,厉声反驳。
“小玠。”泪水蓦然间就从她眼里落下来,滑过脸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刺痛她的脸——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孩子为何对她怀有那样热烈深挚的感情:那是在一切亲情、友情、爱情都已无从寄托,一切救赎都无法指望的时候,将仅剩的唯一希望放到了儿时那个私心里倾慕的女性形象身上。
“小玠。”看着少年那样单薄的身子和那样固执的眼神,谢鸿影轻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不能再练下去了——之珉……你哥哥就是这样死的,你知道么?”
“姐姐。”那个少年轻轻叫她,声音闷闷的,他不敢抬起头,生怕她看见此刻脸上纵横的泪水,忽然他的声音冷静下来了:“姐姐,你回鼎剑阁去吧!”
“过得一天是一天。师父说,如果我要胜过沈洵,非要这样练天魔大法不可。”少年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眼里诡异的碧色已经消退了,漆黑的瞳仁看不到底,完全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人。他微微笑了一下,想撑着下地,语气讥诮:“姐姐,你以为我是如何才在十年间,练到这个地步的?我终归不是你和大哥那样的天才。”
谢鸿影怔住,定定低头看着怀里痛哭的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师父怎么会教你这样的武功?”看到如此邪异的疗伤过程,谢鸿影忍不住问,“这是第几次了?这样每一次熬过来,那些毒都会留在你体内吧?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你回鼎剑阁去吧!——把红颜剑一并带去。”魔宫少主的声音是冷定的,甚至有一种冷酷的成分在内,他的脸还是埋在她手心里,长长的睫毛在她手心闪动,“下个月十五,让沈洵用红颜剑来湛碧楼和我决战!姐姐,我不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和他公平地比试一次,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指尖流出的黑血越来越少,魔宫少主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手指一抖,咬着他的灵蛇仿佛也饱胀,懒洋洋松开了口,“啪”的一声落回鼎中,两位护法松了口气,随即上前,迅速盖上了木鼎,退了下去。
“小谢姐姐,我要你知道,我和我哥哥不一样。”
房间里沉静而窒息,谢鸿影看着榻上疗伤中的少年,脸色关切。旁边火翼冰鳞两位护法神色慎重,眼睛牢牢盯着在旁作为外人的她,显然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