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周大夫还是道家医者,比我更多了份道家传承呢,我可不画符唸咒。」尤自然举起杯子敬了一下,优雅地喝了一口苹果汁。
介绍人心里也是咯登一下,故作无事地打圆场:「尤大夫不也是年少成名,都是世家子弟,尽得长辈真传啊。」
他家长辈是国医大师,周锦渊家嘛,之前名气仅限道教界和他们本地,面对周锦渊时,尤自然自有几分傲气。
周锦渊感觉到他话里好像带刺,虽然不知道为什幺,笑容也淡了几分。他仰慕的是尤老本人,像尤自然这样他就没必要陪笑脸了。
他这幺挑剔周锦渊,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尤自然和周锦渊握了握手,盯着他看了两眼,呵呵笑道:「我也久闻大名了啊,最近在媒体上非常的火,都说中医渐微,但周大夫还是赶上好时候了!年纪轻轻,便已成名呢!」
他从小耳濡目染,十二岁正式接触中医,十五岁就能够独立开方。祖父尤老当年是十三岁学医,十六岁行医,都说这是青出于蓝。
周锦渊看过尤老的着作《病案摘奇》,极为喜爱,这时见到他的后人,当然是热情满满。
当初每遇到大小活动,他就是最闪亮的新星阿。家族传承的不在少数,但是尤自然的确是其中天赋极高者之一。
他老人家是针药结合派,施针重手法,用药果敢、险奇,风格独树一帜,每每和时医相反,却又能得奇效,早年也是一路啪啪打同行脸出来的。
这段时间媒体天天翻来覆去地吹周锦渊,尤自然看得直想,这个家伙是赶上好时候,自媒体发达,加上病人里恰好有个艺术家,再加上他也有那幺点小可爱,才成名了。
这位尤老都是近百岁的老人了,医药世家出身,一门出了多位名医。
要是他尤自然晚生个十年,或是当年炒作一下,还轮得到周锦渊?
「原来是尤老的后人,久仰!」周锦渊一听,就主动伸出手去。
一看到周锦渊,尤自然自然而然就带出了些嘲讽。
许多国医大师都开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培训教育人才,传承自己的技术、经验。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这人还要嘲讽他本职工作,周锦渊对尤自然礼貌地道:「客气,下次有机会送您几道符,有事没事的去去晦气。我先走了。」
中医传承如今就是传统模式,和学校教育模式。传统模式像是拜师、家族传承,另外,现在国家大力扶持,也有比如工作室传承、项目传承等。
尤自然:「⋯⋯」
主办方的人介绍到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我们尤自然尤大夫,也是名家之后,国医大师尤红龄老先生的孙儿,现在也在尤老的工作室里负责。」
⋯⋯
「尤大夫,来给您介绍,这是最近大大有名的后起之秀,海洲三院、小青龙诊所的周锦渊大夫。」
好巧不巧,第二天人到齐了,举办晚宴,周锦渊和尤自然竟是坐在一起。
「行,就西瓜汁吧。」周锦渊不客气地道。容细雪也不大有兴趣和人攀谈的样子,他就没有着重引荐了,只拉着清风、明月一起认人。
尤自然看反正迟迟还没开宴,没什幺事,就对周锦渊笑,「周大夫上课时,会讲一讲你的经典病案吗?比如治疗秃髮?」
「喝什幺,我去给你倒些饮料来?」容细雪贴着周锦渊问道。
昨天一时傻了,居然输了一筹,尤自然有点耿耿于怀。
毫无意外,周锦渊又是所有老师乃至加学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近来出了些风头,有些前辈也善意地调侃了几句,比如让他要亚瑟签名之类的。
席间其他人都好笑地看年轻人针锋相对,这也算是一时瑜亮啊。
清风和明月跟着见到了一些以前只在论文上看到的大佬,脸都涨红了。
清风和明月还琢磨,他们当道童的,是不是冲出来扛一下。
晚餐是在酒店用的自助餐,在主办方的介绍下,周锦渊和不少来讲课的老师打了招呼,有几位老师,他还看过他们的医案或者着作,神交已久,因此甚是愉快。
谁知下一刻,周锦渊在椅子上一盘膝,打起坐来了,一副入定的模样。他正饿着,有点不耐烦和尤自然扯。
灸法派也比常人想像的要多,什幺辅灸、温灸、伏灸等等。
尤自然:「⋯⋯」
当然,他对取穴也很讲究,且特定情况也会使用到特殊针具,比如为曲观凤、任岚等使用的,都是特殊针具。
他还以为周锦渊会像昨晚一样抛回来,都準备好回嘴了,谁知这人就开始打坐了!这不但是一拳打空,而且显得他刚才气势汹汹特别幼稚了,同桌其他人几乎笑出声来。
两派下头又要各自细分,比如针法派里有手法派,有经穴派,有特殊针具派等等。周锦渊一定要分的话,其实归于手法派,因为他主要擅长用各种古典针法。
好在有个和尤自然比较熟识的医生,岔开了话题,「我最近有个病案,痞满,我针药并施,三剂痊癒。我说来给大家听听吧。」
比如针灸之下分派。针法派和灸法派不必说,最普遍。另有拔罐、刮痧、刺络放血等派别,规模与前二者不能同日而语,这次也没有请,来的多是针、灸派。
痞满就是因为脾胃功能失调,导致脘腹满胀。对应西医的慢性胃炎、胃下垂等病。
都说中医领域,有医药、针灸、推拿等大流派,每一类又分化出了许多流派。
这医生说完了病人症状后,尤自然就信心满满地道:「家祖治疗痞满时常是一针一药即效。他虽然不在,但是我在他身边学习日久,痞满也亲见他治过多例,我觉得这用药⋯⋯「
于是相应的,这次课程也多样化起来,邀请了很多流派的针灸专家。
他停顿了一下,谦虚地问:「要不,诸位先说幺?」
正是因为他在海外使用古典针法,以及带来的一系列后续影响,这次研究班的国际生中,对传统手法好奇的也变多了。
要是等他说完,那其他人再说难免黯然失色吧。
其实,要说这次培训中心举办研修班的主题,和周锦渊还脱不开干係。
谁知,旁边一个之前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而开口报起了处方:「半夏、沉香、郁金、茯苓、佛手⋯⋯」
既然是国际培训中心,正是面向海内外招学员,这次不少学员都是海外从业人员。捨得飞到华夏来参加培训的,具体水平如何不知道,但是赚得肯定是不少。
尤自然震惊地看着这人,张口结舌,「你⋯⋯」
这次研修班承办单位是夏都的中医药大学,酒店也在学校附近,这两天学员和老师都陆续入住了。
半夏化痰,消痞,郁活血化瘀⋯⋯这些药里没有特别奇怪的,仔细想想也很对症,但是各人有自己用药的习惯,这人说出来的处方,竟和尤自然所想的几近一模一样。
套房是没了,周锦渊和容细雪住一间,清风、明月则各自和其他参加活动的人同房。
君药几乎一致,甚至多了几味药,比他想得更周到,更⋯⋯更像祖父的手笔!
周锦渊和培训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和后,上了他们车直奔酒店。
尤自然是幼承家学,尤老用药自有特点,那这年轻人,是灵感乍现巧合了,还是他不曾认识过的师弟啊?
⋯⋯
这人年轻又陌生,尤自然从未见过,也不知是学员还是哪位老师带来的。
容细雪:「⋯⋯叫师叔。」
「你这方子,和我拟的几乎一样,颇有家祖之风。」尤自然古怪又带着亲和地道,「小伙子,你是学员幺?哪个单位的?」
清风对着他:「道兄,老爷的行李我来拿吧。」
他这幺说,其他对用药比较有研究的大夫,也恍然,没错啊,这个方子的风格,的确是相当的尤老!
容细雪无奈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
「我学药的,学校假期实习项目,我跟着周医生来做助理。」没错,这开方的人不是大夫,而是容细雪,一个还在上学的药师。
「对对,老师说得对!」清风和明月无条件拥护老师。
「⋯⋯⋯⋯⋯⋯」尤自然直翻白眼,气得不想说话了!
周锦渊笑看他们一眼,「你们不知道,我让他们老闆去挂我的号,他们说老闆要去,除非先把小青龙买下来改名。我能答应幺,我们小青龙这幺有内涵,这幺旺!」
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可说的,方子都让容细雪给说完了。
周锦渊真要藉着现在的风头去搞点什幺,赚的钱还能少了幺。
昨天也没看到周锦渊,还以为这人就带了两个学生,没想到是三个!他还夸这年轻人用药像祖父!
「哇——」对两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来说,听到这个条件就忍不住惊呼了,和周锦渊脑补得差不多,觉得这可能是个煤老闆,他们很快又道,「哎呀也是,老师不可能答应的,您还欠这个幺!」
你想骂周锦渊吧,也骂不到,众目睽睽,人家还在打坐,啥事没干。
「嗨,一个土豪的手下。土豪让我去做私人医生,只给他一个人保健,要给我开几千万的年薪吧,我之前就拒绝一次了。」周锦渊说道。
就算干了,你爷爷的风格人家带来的学生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比你还像,还圆满,你能说什幺?
「老师,那是什幺人啊,她说什幺僱佣?」明月好奇地道。
所以说,尤自然不但郁闷,他还一万个不解!WHY啊,凭什幺啊!
周锦渊带着人往出站口走了,那西装女子还在原地看了看他,才带着一丝无奈离开。
桌上各人都暗暗一笑,各自扯开了,聊这个方子好像确实很有尤老的风格呢。只可惜,居然不是尤老的孙儿说出来,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中药专业学生。
「不好意思,还是不行。」周锦渊坚持道,「我只有一个建议,另请高明,或是到我们医院挂号⋯⋯哦,这可能是两个建议了。」
这时候菜终于上来了,原本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周锦渊突然甦醒,彷彿刚才一无所知,热情地吃起菜来。
以周锦渊现在的繁忙程度,手头的病人之多,是绝对不可能推开所有病人,只接诊这一个人的。即使是短期也不可能,有些病人只有他自己出手。
尤自然:「⋯⋯」
医生又不是牙刷,还不能与人共用了?
不知道为什幺,周锦渊就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吃菜,他觉得好委屈。
除非这人真的奇葩到底了,否则周锦渊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在生死关头还能纠结这种事情。
⋯⋯
经过和那位梁先生的两个僱员谈话,周锦渊就约莫判断出来,他的病需要长期治疗,但是应该不是特别紧急。
晚宴之后,才离开宴会厅,清风和明月就按捺不住地问:「老师,刚才你是怎幺把讯息传给容神的?」
「不,先生的意思是,」女子道,「他改为短期僱佣,每个疗程的时间里,您只可以为他医治,费用,我们再谈,不过,只高,不低。」
他俩虽然比容细雪还大点吧,但是相处着相处着,就忍不住喊容神了,就跟喊周锦渊老师也很自然一样⋯⋯
周锦渊鬆了口气:「行,你们应该查得到我什幺时候坐诊,去挂号就行。」
在他俩的心里,虽然刚才坐在旁边的他们没看到周锦渊打坐过程中有任何动作,但是,这药方怎幺想也是周老师的手笔啊,而非容神这个药师。
「等等,周先生。」女子叫住他,「先生说,如果你意愿坚决,他也只能退一步。」
周锦渊正色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不可以说出去。」
「不用,已经有人来接了。」周锦渊重複道,「我说了,我不会答应这个邀约的。」
两人紧张地道:「好⋯⋯好!」
女子笑吟吟地道:「我的确是为梁先生工作。这一路您想必也思考过,是否改变了主意呢?咱们可以上车,边走边聊。」
周锦渊:「我刚才,是驱使小鬼传音给他!我研究尤老的书很久了,参详他以前的方子,就琢磨出来了!」
周锦渊和人约的是出站口,而且他一看这人的做派很眼熟,失笑道:「你不会又是那个梁先生的下属吧。」
清风和明月差点吓傻了,小鬼??
周锦渊和培训中心的工作人员联繫了,约定好在出站口会和,他们才出了闸机口,就有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女子上前来,礼貌地道:「周先生,我带您去酒店吧?」
周锦渊比了个「嘘」的手势。
容神你⋯⋯算了!
俩道童赶紧摀住嘴。
清风明月:「⋯⋯」
走到电梯里后,明月才回过神来,恍惚地问:」老师,那个⋯⋯小什幺,现在还带在你身边吗?「
在他们的问号脸下,容细雪甚至淡淡说了一句:「你们也互相拉着吧,免得走丢了。」
清风也恶寒了一下,情不自禁看身周。
清风和明月正在疑惑之际,就见容细雪伸出手拉住了周锦渊的,顿时疯狂黑线,至于幺。
「小鬼,小鬼你都信!」周锦渊捲起手里刚才晚宴时发的通知,往明月脑袋上敲,她捂着脸直躲。心里哀嚎,老师学道多年,那幺有范儿,被骗也不是她的错啊!
高铁站人太多了,越往外彙集的人越多,周锦渊没回头,往后伸出一只手。
「你说。」周锦渊看容细雪。
他是一副师长的派头没错啦,就是脸不是很有说服力。大家很给面子地点头,并牢牢跟在他身后。
容细雪也有些好笑地看了这俩人一眼,「我最近在做方剂分析,通过贝叶斯网络、複杂系统熵方法之类的数据挖掘方法寻找处方规律。
被乘务人员和乘客们一起欢送下了高铁,周锦渊对三个童子道:「夏都人很多啊,你们都跟紧我,如果走丢了立刻打我电话。」
「因为你们周老师推崇尤老,所以我早就录入了尤老的医案数据,对医案、证候、药物、剂量、用穴等分析,就能知道尤老的用药、取穴规律。
⋯⋯
「刚才我用手机将症状代入,即知道相应高频用药,痞满也算常见病了,只需再行斟酌,就得到一张典型尤老风格的痞满处方。」
「哦,谢谢。」周锦渊只好老实道。这个女性的心思还是难猜,纵然周锦渊看了那幺多病人,有时候还是无法搞懂她们。
清风明月:「⋯⋯⋯⋯⋯⋯」
女孩:「再见,一路顺风!」
靠,所以说,跪就完事儿了!
女孩:「⋯⋯」
俩人互相看看,跪姿标不标準。
周锦渊:「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龟肉啊,其实也有替代的⋯⋯」
——大数据时代背景下,数据挖掘技术可以应用到各个行业,包括中医药。但其融合了数据库、统计学、高性能计算等等各种学科,一般的中医药临床人员无法掌握。
她期待地看着周锦渊,用眼神鼓励他,「嗯?」
于是有的单位,也和专业人士研发出了相应软件。录入数据后,简单操作就可以找到各种规律,甚至隐性知识,是一个很好的辅助工具。
难道这不解风情的小哥哥终于明白她想要的不是食谱而是联繫方式了,那也不枉她刚才一直用眼神攻击。
恰恰因此,清风明月虽然都知道这种工具,但是刚才席间,他们和同桌其他所有人,包括尤自然,都想不到容细雪是用数据挖掘开出那方子的。
女孩儿忽而抬头看他,原本有些寂然的心重新活动了起来。
毕竟算得实在太準了,甚至算得出隐性知识,有的药可能尤老爷子也想不到。
周锦渊说了谢谢,又忍不住对女孩道:「那个⋯⋯我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
这是真的,比你爷爷还像你爷爷了。
很快广播提示列车即将到站,有乘客主动帮周锦渊他们把行李箱给拿了下来,「来,周医生。」
多学科交叉人员好可怕,既有专业知识,又知道用什幺算法最合适⋯⋯
只是不知道为什幺,旁边座儿那女孩明明拿了食谱,还一直用隐带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周锦渊总能感受到她幽幽的眼神,怪发毛的。
周锦渊背着手,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你们啊,要好好学习,以后也能继承名家经验,发扬光大,济世救人。」
周锦渊来者不拒,离他下车还有半个小时,能看几个就几个,就跟那手串男说的一样,大家同车坐就是缘。
明月看他这正色凛然的模样,虚弱地道:「那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老师你刚才吓我们做什幺,我都傻了。」
周锦渊闲着也是闲着,还有一会儿才下车,他当即就给人把脉了。见有人带头,一些有小毛病的人也蠢蠢欲动起来,之前好些人还不太好意思。
不会就是为了藉机教育他们,爱老师但要更爱真理,不能老师说什幺就信什幺吧?如果是的话,那也是老师的良苦用心了呢!
结果人家也没什幺要协助,就是最近老胃疼,想来谘询一下专家——你想,去海洲挂周锦渊的号现在多不容易啊,居然遇到他在车上。
周锦渊:「嘿嘿,这个其实主要不是冲你们的,刚我发现尤自然在拐角那儿偷听呢。吓吓他,我看他明天还敢不敢找茬儿了⋯⋯」
「您好,还有什幺要协助的吗?」周锦渊主动问了一句。
道童们:」⋯⋯⋯⋯」
周锦渊哪知道女孩在想什幺,他把手机还给对方后就坐了下来,不多会儿又看到乘警过来了,这次还是生面孔,来了就直奔他,看样子是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