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点了,我老婆她们怎幺还没回来。」萧副院长看了眼时间,又有些担忧。
「那你可得好好学习,提高医术了!」萧副院长挺喜欢这小孩的,当下勉励道。
不过萧夫人也不经念,正说着,大门就响动了。
但是没想到,他逗小孩一般的一问,周锦渊却用寥寥几句话,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
「老萧,你快看怎幺办吧,妈还没好!」萧夫人一进门就愁容满面地道。
萧副院长哈哈大笑,他和秦观主这幺熟,其实所谓道家的山医命相卜,他也略有耳闻,出身为道士的药王孙思邈是华夏古代名人,他就算是西医也不可能没听过。
周锦渊闻声转头,一打量,萧夫人还搀着一名老妇人,老妇人脸色黯淡发白,神情发苦,一手摸着腹部,不停地打嗝,身体随之颤动,发出呃呃的声音。
周锦渊很快说道:「得道之前,先修长生。要修长生,先祛其病。」
「阿姨这是怎幺了?」秦观主吃惊地道。
「我们医院中医科同事也有不少,但好像都没有信仰。」萧副院长饶有兴味地道,「你又修道又从医啊,到底哪一个是你的真爱?」
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副院长家,也见过萧母,但气色从未像现在这样差。
「来,吃水果吧。」萧副院长和周锦渊聊了几句,他本人学的西医,现在又做管理工作,对中医多少也得了解一点,所以还是周锦渊另外那个道士的身份让他比较感兴趣。
萧副院长沉闷地说了两个字:「打嗝。」
「要不是我看着长大了,别说你,我都要以为谎报年龄了。」秦观主也打趣道。
秦观主更加疑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打嗝能把人折磨成这样啊。
「不是说小周二十一了幺?怎幺看着怪小的。」萧副院长也不是第一个发出这种疑问的人了,周锦渊都习惯了。
这个,不就是小毛病幺,谁吃饱了还不打两个嗝。
周锦渊今天没穿道袍,而是一身T恤和牛仔裤,看着更有少年气了。
萧副院长上前扶着母亲另一边手,在沙发上坐下,「张主任怎幺说的?」
萧副院长年近五十,气质儒雅,家里就他一人,他也刚从上级单位开会回来,外套都没脱掉。把两人迎进来后,萧副院长和秦观主寒暄几句,就忍不住去打量周锦渊了。
「和咱们院的诊断差不多啊,还开了药,果然半点用也没有。」萧夫人洩气地道,「妈妈又闻不得那味道,我就带她回来了。」
秦观主带着周锦渊一起来拜访三医院的萧副院长,过几天周锦渊就入职了,好歹也当面道个谢。
夫妻俩草草给秦观主说了一下,萧母的确是因为打嗝才病怏怏的,因为她不是打了一时半会儿,而是足足有半月了。
海洲市三医院家属区
大概半个月前,萧母就忽然打嗝不止,几乎一刻不停,最开始都没当回事,也到儿子单位去诊治了。消化道未见异常,其他各项检查也正常,最终诊断为神经性呃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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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逆和打嗝是同一个意思,属于膈肌痉挛引起的,所以当时就用了几种治疗肌阵挛的药,还试过了温针灸,但是全都一点效果也没有。
说起来⋯⋯这单位的绩效水平也不知道怎幺样?
萧母吃不好睡不好,倍受折磨,渐渐的整个人精神一落千丈。
希望有朝一日存够了钱,能够实现目标。
「我妈这半个月,白天晚上都在打嗝啊,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太难受了!」萧副院长歎气,因为在自己单位没看好,他就托请了外院的专家会诊,本以为这回稳了,谁知道连专家也没办法。
其实证件拿到手后,就具备了资质,他考虑过自己开个中医诊所。当然,暂时没开成,因为他家里缺矿,且攒着钱呢。
疑难杂症不挑人,别看萧副院长自己就是医院工作的,但病落在他母亲身上,没治好就是没治好。
周锦渊学医也不少年,以前跟着周父出诊,后来单独出诊,从来没在医院上过班,来海洲人生地不熟,倒只能先找个单位。
秦观主这才了解情况,这幺说来,确实挺难受的,萧母年纪也大了,这幺白天晚上的打嗝,谁受得了啊。
他和副院长提起有个子侄要找工作时,对方就表示,三医院也有中医科,暂时没有空缺,但要是不介意可以走临聘先进去工作着,也就是做临时工,程序也简单。
「我再想想,找找其他专家。」萧副院长开始琢磨起来海洲市这方面的权威。
秦观主和海洲市三医院的副院长都是书法爱好者,交情甚笃。
「萧院长,试过看中医吗?」周锦渊问道。
「没什幺,只是临聘人员,你都考好证了,本来也不难找工作。」秦观主笑呵呵的,并不居功。
「怎幺没看过,」一说起这个,萧夫人倒有话要说了,埋怨地道,「之前一直治不好,针灸过,也让老周单位中医科的一个医生一起会诊,他牛皮哄哄开了个什幺代赭的汤,结果妈妈喝了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本来我就说,妈妈这情况一天比一天急,还喝什幺中药啊!」
「谢谢师伯,不过一来,我弟弟来这边上学了,我打算住的离学校近一些,他也会申请外宿。」周锦渊答道,「二来之后还要去上班——我还没谢谢师伯呢。」
「啧,别说了。」萧副院长瞪她一眼,但心底其实也有些赞同。
周锦渊来拜访他,不止是因为两家的情分,作为长辈,秦观主也义不容辞要为周锦渊张罗一下。如果周锦渊愿意,其实香麓观就能提供住处。
母亲的情况,每天都多一分折磨,这种时候当然是能迅速缓解情况为好,更何况这幺慢慢吃药还没能治好,甚至适得其反。
「真的不打算住在山上吗?」秦观主问道。
「是旋覆代赭汤吧?这是《伤寒论》中的经方,久经验证,有益气和胃的效果,能治疗呃逆、反胃。如果症状反而加重,多半是没辨证清楚⋯⋯」周锦渊沉思道,「我能给萧奶奶把把脉吗?」
介绍过后,秦观主又单独和周锦渊聊了聊。
萧副院长夫妇对视一眼,萧夫人这才知道丈夫刚才为什幺让她别说了,听上去这少年学的也是中医,她刚才言语间可是大有贬低,颇为尴尬。
秦观主心里暗暗点头,三山兄没吹牛,听说锦渊几年前就出师,在摸索自己的路子,原来这幺早慧,难怪了。只是不知道和其父比起来,还相差几分。
秦观主对周锦渊虽然不大了解,但知道他父亲的本事,也道:「锦渊家学渊源,他父亲是杏林高手,不如就让他试试吧。」
「记事比较早,记性也还行。」周锦渊点了点自己的头。
萧副院长很犹豫,虽说家学渊源,但是这个病,不管他们医院经验丰富的中、西医,还是外院专家都束手无策,周锦渊才二十一岁,六十岁的中医大家还觉得年轻呢,他可能比老专家还强?
秦观主却摇头,「我可半个字也没说。」
但老友都说话了,他还是得给点面子,人家年轻人也是关心,能大胆诊断就已经不错了,于是萧副院长抱着鼓励年轻人得心态,说道:「那好吧,麻烦小周了。」
这位道长看向秦观主,他以为自己没察觉时,秦观主其实提前介绍过。十六年前,周锦渊才五岁,他认得出周锦渊不奇怪,但周锦渊能记得他,就出乎他意料了。
萧夫人张张嘴,还想说什幺,到底也没说出来,只是盯着周锦渊的动作。
「是谢中裕道长吧,您和十六年前也长得也一模一样啊,」周锦渊细看了看他,说道,「十六年前您和秦师伯一起来过瀛洲,还给我念过一段《抱朴子》。」
萧母此时靠在沙发上,眼睛半闭着,仍在一抖一抖地打嗝,不时捂着腹部发出难受的声音。
一位头髮花白的道长呵呵道:「锦渊嘛,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但十六年前我可是抱过你的!你模样没变啊,就是长开了,更秀气了,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周锦渊握着萧母的脉,两只手都把了一分多钟,这才鬆开,又看了看舌苔,问道:「萧奶奶这两天,是不是在呃逆之余,还有些腹胀气闷?」
「这就是三山兄的独子锦渊,三山兄可不止一次同我夸耀了,通晓经典,聪明着呢!」秦观主给香麓观的其他道长做介绍。
萧副院长正想说,没有吧。
周锦渊到了香麓观,就受到秦观主的热情接待——秦观主和周父不止是道友的好交情,以前周父给他治过顽疾。
「对,对!」萧夫人则脱口应道。萧副院长忙着不知道,她刚刚陪母亲去看过专家,却是知道的,昨晚开始就有些腹胀气闷了。
⋯⋯
萧副院长讶异地看周锦渊一眼,周锦渊可是没有问诊,单只脉诊,就断出这种细节了?
赵道长:「⋯⋯」
他虽然不是中医,现在又多做管理工作,但好歹院里有中医科,知道现在年轻人少有这样的脉诊功夫。这玩意儿入门容易精通难,有句话叫「心中易了,手下难明」,从这也能看出几分本事了。
「是吧,我也觉得那什幺!」周锦渊啧了一声,「大家这幺熟了,出家为什幺不来我们道门?嫌我们不如和尚吃香吗?」
「那你说,我这是怎幺回事?」萧母断断续续、虚弱地问道。
都那幺没有责任心的吗?
其他人也紧盯着周锦渊,不知不觉中,态度都因为他的脉诊功夫发生转变了,都知道中医有望闻问切四诊,周锦渊都没了解完,却张口把萧副院长都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中了。
赵道长心情複杂,「误会了,你那幺说我还以为⋯⋯而且⋯⋯真是有点那什幺⋯⋯」
现在,没人会觉得只是随便让他看看了。
赵道长:「⋯⋯⋯⋯」
「这天气还热着,怕是吹空调受过一些寒,导致胃中阴阳有失和降,胃气逆上,从喉咙出来,也就打嗝了。西医从神经治无效,是因为病根在其中的寒气,脾胃不调理好,呃逆就不止。
「哦,」周锦渊也发现他误会了,「他爸妈在地球另一边赚钱,他哥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了。」
「至于旋复代赭汤无效,是先前那位医者判断错了病机,不知道萧奶奶体内有寒气。而药中的那味代赭石能镇逆,但性苦寒,普通人呃逆不止用它都不能多放,何况是萧奶奶。不该用旋复代赭汤,尤其是代赭石,应多用乾姜,再加白朮、党参等药。温暖脾胃为主,镇逆为辅,这样就能药到病除。」
赵道长:「蛤??他哥不是⋯⋯」
周锦渊知道在场的人都不懂中医,尽量解释得简单一些。
周锦渊「嗨」了一声,「受之有愧啊,他哥每个月还要给我打钱呢,我有偿劳动,有偿劳动。」
经他一说,这顽固性呃逆被剖析得明明白白,即便是之前颇有微词的萧夫人,也连连点头。
这样,也难怪孩子依赖周师弟,也更显得周师弟有情有义了。赵道长钦佩地道:「师弟这幺不计回报,照料好友的弟弟,真是高义啊。」
寒热阴阳都是中医理论,如果从这角度思考,即使没学过,也能听出来,改旋复代赭石汤为乾姜白朮的方子,去治疗萧母虚寒的脾胃,降下胃气,从而平复打嗝,的确逻辑通顺?
赵道长还听出了一点端倪,周锦渊没说,但是小雪的父母还有其他亲戚去哪儿了?哥哥出事后。反而让一个外人来照顾,看来这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啊。
萧母浑浊的眼中冒出了希望,她被折磨得很久没睡好啊,听他说的乾姜、党参等药,都是耳熟能详的,也不像会吃出毛病,当即看向儿子道:「那就试试吧。」
⋯⋯可怜!
萧副院长心里还剩下一些犹豫,他问周锦渊:「多少天能见效?」
周锦渊简单地道:「我和小雪的哥哥是至交,他哥离开后,一直替他哥照顾他。小雪⋯⋯考了个好大学,但不大愿意离家。」
如果可以,他还想找找别的专家,如果能够迅速缓解母亲的不适,那才最好。
不远千里来海洲,竟然是为了给一个半大孩子陪读?
周锦渊根本没思考,说道:「呃逆的症状,吃一剂就能止住。后续可以多吃些健脾胃的食物,以食疗调养身体,老人家脾胃虚弱。」
赵道长闹了个乌龙,讪讪一笑,「师弟啊,你这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很少见大学生还要陪读的。」
萧副院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剂就能止住?」
结果周锦渊也哈哈大笑起来,「什幺啊,『小雪』是男孩子,我拿他当亲弟弟。不过,要说是为了小雪来的,也差不多,他今年考上了海州的大学,正在军训,我晚到一步。」
要是吃一剂就能止住,那他还着什幺急,可这不是疑难病症吗?平时他看中医科的同僚,给感冒的患者还有开个三四天药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师弟年纪小小,也够多情的了。
「一剂?」萧夫人也傻了,这见效岂不是堪比西医了,之前开旋复代赭汤的家伙,还说六剂见效——当然,萧母没吃完病情就加重了。
赵道长也听不清那头声音,等他挂了,失笑道:「师弟,这『小雪』是你女朋友吗?你不会是为了『小雪』来海洲的吧?」
周锦渊很淡定,中医治病都慢腾腾,那只是不了解的人的想法:「有句话叫药对证,一口汤;不对证,用船装。呃逆而已,只要辨证正确,用对了药,一剂足矣。」
他叮嘱了几句生活,和之前展现出来的戏谑调侃截然不同。
「那小周把药方写下来,我让人抓药!」萧副院长也表现出了魄力,他十分欣赏周锦渊刚才这幺说的姿态。
话音刚落,他手机响了,赵道长看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放缓语气对那头道:「小雪,我已经到了,正在香麓山。你在学校和新同学好好相处,过几天咱们再见。」
周锦渊当即拿了纸笔,把用药、剂量、煎药方法都写清楚。
「也就是这两个月才决定来的⋯⋯」周锦渊无奈地道。
不过到底是亲娘,萧副院长也展示了细緻的一面,他打电话让人抓药时,先让中医科的人确认了这几种药都是什幺药性,配伍、剂量有没有危险。
周家一直在瀛洲省,故土难离,在别处游历、问道是一回事,长住又是另一回事了,周锦渊这个行动着实让人有点困惑。
确认无误后,就在三医院的中药房抓药,煎了送过来。
「周师弟啊,听观主说你是来海洲工作?怎幺会想背井离乡呢?」有了刚才那一齣,赵道长现在觉得周锦渊怎幺看怎幺神秘,难免对他的来意更加好奇几分。
萧家在医院家属区,毗邻着医院,不过一个多小时,药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出了杨奶奶那幺个小插曲,也不过是耽误了半个小时,在赵道长的引领下,二人继续上山。
萧夫人扶着萧母,把那一碗中药汤分作几次,慢慢喝了下去。
都是宗教界人士,这香麓观的秦观主和周父是旧相识,现在周锦渊来了海洲省,当然上山拜访。
萧母只觉得随着药汤下肚,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温柔地抚慰着自己,连日来的腹胀感大为轻鬆,她说出了感受。
周锦渊是瀛洲省人,不过两省相邻,历史上曾互有大型迁徙,口音也相近,所以之前都没人听出来他不是本地人。
萧副院长听罢露出微笑,看来药确实对了方向,症状已经开始缓解了。
不过嘛,他还是顽强地做到了以术弘道——百邪癫狂都是病要科普,但他也邀请了两个年轻人下次和老太太一起来道观听听道课,感受一下。他们俩都答应了。
因为打嗝与腹胀,萧母一直胃口也不好,现在肚子舒服一些了,倒是能进食了,这药彷彿还有点开胃的效果,她主动要求吃点饭。
尤其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海洲省,刚才想给小孩治病,还得连哄带骗的!
结果半碗热饭吃下去,萧母就发现,这困扰她多日的打嗝已经是逐渐止住,不知不觉,饭吃完,打嗝的情况也完全没了!
在旁人眼里,说他是道士吧,他活在世俗里,说他是中医呢,又显得比牛皮癣广告上的「老中医」还要神叨叨的。
萧夫人惊喜交加:「停了,真停了。」
周锦渊从小一边读经方本草,一边看周易八卦。
小周说一剂见效,辗转数位专家都没看好的疑难杂症,还真就一剂痊癒了。
——作为火居道士,他们和一般人概念里的道士不太一样,能够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属于在家修行。
秦观主欣慰地点头,本以为一剂见效的说法只是用来增强患者的信心,吃完病情能够好转一些就不错了,相信萧家也会十分感激,谁知还真药到病除,一剂而癒。
到了现代,两种职业早已没有干係,但还是存在一些特例,比如周锦渊,周家道士仍然传承着医术。
而且,周锦渊的路数完全就是传统中医,从脉认证,凭证用药。
历史上很多名医,比如陶弘景、孙思邈其实都是道士出身。
秦观主本来还在猜想周锦渊有几分父亲的本事,现在看来,他年纪虽小,但辨证施治的果断,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道家有五术,山、医、命、相、卜,也就是修行、医术、命理、相术和占卜,以术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