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周锦渊几针下去,患者呼吸都明显了许多,喉中还有呵呵痰涌的声音,然后自行吐了出来。先前周锦渊正是听到了这声音,才将患者的牙关启开。
不过就算如此,此时已无人有质疑之心,按他说的招办。
空乘一喜,再次呼唤患者的姓名。
「嗯,我是中医。」周锦渊现在没法也来不及煎中药,只能先用针灸回阳救阴——从中医的角度,他辨证为阴阳俱脱,情况实属危急。
「不用叫了,现在还无法完全清醒,只是暂时缓解他的病情,得用药。」周锦渊道。
刚才周锦渊为了方便她们理解,说的都是西医名词,现在忽然把针具给拿出来,叫一直以为他是西医的人都愣了。
「嗯嗯。」空乘看他一眼,之前还觉得像是青少年,可刚才周锦渊诊断、施针的样子,果断俐落有气场,年龄感瞬间又模糊了,显得特别帅⋯⋯
「咦?这是⋯⋯针灸吗?」空乘惊讶地道。
不多一会儿,救护车已经直接开到了跑道上来,周锦渊跟着下去。
周锦渊说完,已把随身携带的针具拿了出来。
急救人员被告知过有同行在场急救,判断患者有糖尿病了。
再则,糖尿病高渗昏迷本就属于少见的严重急性併发症。又因为起病隐匿,容易被忽视,等发作起来已经很严重了,发病率低,死亡率却很高。
他们用现有仪器一检查,虽然现在没有实验室检测指标,但症状和体徵十分相符,初步诊断的确是糖尿病高渗昏迷,不敢耽误,赶紧给挂上生理盐水进行补液。
空乘都是经过医疗急救培训的,但一时也没分清这名患者的真正病因,确实有些像心肌梗死。
这患者身上还扎着针呢,急救人员看了看那位年轻的同行,「哥们儿,你是中医?可够果断的啊。这针要不先取了吧,我们这就送市立医院去了。」
一般来说,糖尿病患者会携带胰岛素,虽然不知道患者为什幺没有,但周锦渊从患者的症状、体徵,再与脉象合参,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诊断。
「送市立医院?针要再留会儿,到医院会有人取的。」周锦渊听罢,稍微放心,鬆开眉头道。他本来都想不上这趟航班,跟着一起走了,怕病人救不回来,现在却变了主意。
他们都找过,患者身上没有急救卡,也没有任何药物。
急救人员觉着他说得是医院护士能取针,应了一声,争分夺秒地狂飙而去了。
周锦渊皱眉对空乘道:「不是心肌梗死,而且患者有糖尿病,从症状来看,可能是糖尿病高渗昏迷,必须立刻补液,你们有盐水吗?能餵就餵点。」
他们到了市立医院,一停车就有人接应。
旁边有乘客立刻递来纸巾,他擦了擦手,再在患者身上也摸索了一下,却没找到自己想像中的东西。
这里急救人员也来过不少次了,可唯独这一次情况很不一般,按理说,现在应该赶紧送去检查,降低血糖,控制病情吧。
周锦渊毫不介意手上的污秽,将患者口腔中堆积的大量痰液都掏乾净。
可市立医院的人一接到人,立刻有人端了一碗中药过来,要给患者灌下去,同时还有人拔针,俨然是十分紧急的样子。
到这时,空乘这才彻底相信少年真的是医生。
机场的急救团队一脸懵逼,「这是什幺意思?」
空乘和旁边座位的乘客都惊了,看着那碎牙,更有种自己的牙都发酸的感觉,这得是多痛苦,才把牙都咬碎了啊!
就是搁在中医院的急诊中心,也很少见这种急救吧?
只见这少年把患者的头抬高,不知摁了何处,将紧闭的牙关开启,手指伸进了患者口中,竟是从那口里掏出满满的痰液来!再抠一抠,居然还捡出几粒碎牙!
——没错,中医院也有急诊,虽然很多时候都十分冷清,而且也少不了西医手段。
「嘘。」空乘看到周锦渊的耳尖竟是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幺,忍不住闭嘴盯着看。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那个中医的一句话,到了市立医院自然有人取针⋯⋯
空乘看周锦渊东摸西摸,都摸到脚上去了,又急了,忙道:「不好意思,您真的是医生吗?我们的急救人员很快就到了——」
难道,是他安排的?
幸好,患者其他两处还有脉。
这个答案,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因为患者不多时就已清醒。
平时医者是简化诊法,独取寸口脉。但张仲景也说过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寸口是腕部桡动脉,人迎是结喉旁颈总动脉,趺阳脉是足背部胫前动脉。
・
他面色凝重,接着去探患者的颈上的人迎脉和足背上的趺阳脉。这就是张仲景说的三部诊法,若手上的寸口脉无脉了,还能以这两个部位探病人情况、生死。
彼时,那架飞往海洲市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比预定时间要晚了一会儿。
周锦渊也探了一下鼻息和脉搏,确实几乎摸不到脉了。
周锦渊一回机舱,就有乘客带头给他鼓掌,还有人嚷着:「年轻人,你是中医?没想到中医也可以急救啊!」
只见这发急病的患者满面冷汗,口唇青紫,牙关紧咬,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那两个空乘没翻到急救卡或是药物,紧张地道:「好像是心肌梗死,现在呼吸和脉搏都快没了⋯⋯」
离得近的都看到了周锦渊的所作所为,有人还录了视频呢,西医急救见多了,但中医急救还是第一次看到。
但此时周锦渊脸色大不一样,直接将她拨开,蹲下来看患者,她竟生不起反对的心。
「当然可以了。」太多人认为中医见效慢了,周锦渊不厌其烦地解释,如今针灸临床都不是很景气,但对中医来说,经典手段就是先针灸扶危,再下汤药。
那空乘有些犹豫,因为她刚刚还亲眼目睹周锦渊和人打打闹闹,分明是个活泼的青少年啊。
「这样啊,我老觉得看你眼熟的咯?」
「我是医生,让我看一下。」周锦渊知道机场有医疗急救中心,飞机还没起飞,急救人员很快就能赶过来,但谁也不知道患者得的是什幺急症,是否需要珍惜每一秒黄金抢救时间。
这航班是瀛洲飞海洲的,要是有住在海洲的,那看周锦渊眼熟完全不奇怪⋯⋯
另一名空乘看见了周锦渊,则立刻想要制止他,「先生,请您坐好。」
「咳咳,可能见过吧。」周锦渊也不好说:您还记得朋友圈刷屏的那个飙轮椅的大夫吗。
周锦渊大步往前走,果然看到过道上有一名花白头髮的男子被放平,人事不省,旁边有一大滩呕吐物,两名空乘正在看护,翻找他身上是否有急救卡之类,并呼唤他的姓名。
他对鼓掌的同行乘客们抱拳致意,看得大家又忍不住轻笑,又飒爽又怪可爱的。
空间狭窄,现在就没必要一起去了,有事自然会叫他们。
周锦渊坐回自己的位置后,容细雪问了一句。
周锦渊一听是有人昏迷了,赶紧解开安全带,「我先去看看。」
「病情不是挺危急的吗?你不跟着去了?」
「哎,那是你的业务範围。」容瘦云和容细雪都站了起来,让开好叫周锦渊出来。
他还认为以周锦渊的脾性,会跟车一同去医院,已做好了帮他改签机票的準备。
此时,空乘也请大家都坐好,说明是有位乘客突然发病,他们会联繫医疗人员。幸好此时飞机只是在排队,还未起飞,临时调整。
「我打了电话给市立医院的一位伯伯,拟了药方,他们会煎好药等着的。」周锦渊说道。
周锦渊已拿出了眼罩,準备睡一觉,却听前排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什幺事,好多乘客都站了起来。他的座位靠窗,也看不太清楚。
和在海洲不同,在这里,周家还是有些名气的,市立医院的好几位专家、院领导也都认识周父,更了解。所以,那里有人充分信赖周锦渊,会採纳他的方子。
舱门关上,在跑道上滑行起来,排队等着起飞。
周锦渊拟了一剂四逆人参汤,可以回阳固阴,按他的推测,喝下药后至多十分钟便能完全甦醒,而后诸症皆平,脱离危险。
羞耻感让他们不再缠斗。
「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幺吗?」空乘走了过来,语气温柔地询问周锦渊。
容瘦云:「⋯⋯」
「不用了,谢谢。」
周锦渊:「⋯⋯」
「能问问您的姓名和单位吗?」空乘不知怎的,脸还有些红,「我这里要记录一下⋯⋯」
他们的座位比较靠后,有空乘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看到容瘦云和周锦渊拧在一起,她脸色不变地笑道:「小朋友们,要坐好啦,包包放到脚下哦。」
周锦渊:「可以啊,我叫周锦渊,工作单位是海洲市三院中医科。」
这一下彻底重击了他,整个人都颓然了。
「您看起来真年轻。」空乘欲言又止,期待周锦渊说点什幺的样子,周锦渊也没get到。两人对视三秒,空乘尬笑两声,默默转身走了。
容瘦云:「⋯⋯⋯⋯⋯⋯」
前排的女乘客就没那幺含蓄了,转过身问:「你是三院的?刚才好厉害啊,能⋯⋯给个联繫方式吗?」
容细雪全程仿若事不关己,看也没看两人一眼,此刻淡淡地道:「伽蓝不是不要你了幺?」
周锦渊立刻热情地道:「谢谢。你找我直接挂我的号就行,从我们公众号可以看到门诊时间,不用提前联繫的!」
伽蓝就是梵语里面僧人所住的地方的意思,寺庙。
女乘客愣是看不出他来真的假的:「⋯⋯⋯⋯哦!」
他被凿得有点晕,还是坚持道:「就⋯⋯伽⋯⋯蓝⋯⋯」
⋯⋯
容瘦云反应了一秒,继而大怒,玄武?王八拳啊!
⋯⋯
「⋯⋯小学僧说什幺疯话,庙里什幺时候还教过你武功了。」周锦渊伸出一手捏成拳凿他脑袋,「玄武拳!」
周锦渊复工的第一天。
「我不!」容瘦云挣扎着反抗,一掌糊在周锦渊胸口,「大力金刚掌!」
「新年快乐。」这还未出节,周锦渊和同事互道好,他看到同事在摆弄红色的横幅,问道,「这什幺啊?谁要来参观了?」
周锦渊勒住他的脖子,仗着自己武力值高,「胡说八道,哪里好听了,你闭嘴哈。」
过年他轮休去了,又不看八卦,也不知道这怎幺回事。
容瘦云:「我觉得伽蓝这个名字比较好听⋯⋯」
「哎,大神,还不是冲着你来的,有个外省的医院听说你搞的大事啦,想过来参观学习。」刘淇说道。
到底佛系还是道系呢?
周锦渊心里一想,哈哈一笑道:「是哪个康复医院吧?」
有道医就有僧医,但容瘦云这家伙虽然当过和尚,传承的却绝对不是僧医。
他给曲观凤做的康复,不是搞得很多相关机构不停打探幺,还催着他写文章。
「你疯了吧,那别人看了岂不是以为是僧医。」周锦渊一脸难以置信,「当然要从《易经》里取。」
但是光看医案,也就了解一个治疗过程与效果,如果想进一步弄懂其中的细节,非得研究中医甚至来找他本人不可。
周锦渊:「⋯⋯」
刘淇讪讪一笑:「没有,是XX省皮肤病专科医院,他们想引进中医防脱⋯⋯」
上飞机后,容瘦云就在念叨:「你说咱那诊所起个什幺名字好呢?伽蓝中医诊所?」
周锦渊:「⋯⋯」
各种手续办下来,到正式开业肯定还要一段时间的,好在周锦渊在海洲一段时间了,如今办诊所的手续又没以前複杂,即便有什幺疑问,也有许多前辈可以问,应该没什幺大问题。
差点忘了,秃髮的群众基础更大。
三人又奔赴海洲,因为已经取得了各方同意,周锦渊还把存款交到容瘦云手里,让他去打点开办诊所的事。
因为三院治秃髮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现在都不止是省内外病人,而是国内外病人都有,搞得最近医院还一直在强调导诊护士的外语口语问题。
「我能连这个事都不记得吗?」周父挥了挥手。
这其他搞防脱的医院看到他们异军突起,当然也心下痒痒,想来观摩一下,学习经验,回头他们也可以招几个中医,搞个中医防脱门诊,蹭一波热度啊。
「今年肯定要错过拜太岁的时间了,爸你记得帮我们拜啊!」周锦渊裹得厚厚的,离开前还在提醒周父。
这还是有实力搭上三院过来交流的,各地风风火火自个儿开起中医防脱特色门诊的就更是不知凡几了。
如此在家度过一个春节,周锦渊活生生吃胖了四斤,到初四也该回去上班了,初五中医科的门诊就要恢复了,估计他才吃上来的肉也得忙掉了。
⋯⋯
⋯⋯
周锦渊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还没多久呢,转过天来就被萧院长找上。
这些药材都打包好,等离开前一天,用物流寄到海洲去。
「小周啊,这里有一个B国L市针灸公会主办的针灸高级培训班,从海洲中医协会邀请了针灸老师,莫教授点名,你可能要飘洋过海去上课了哦!有额外费用的!」
一则是周锦渊和容瘦云要在海洲开诊所了,拿点镇店的药材去,二则容细雪还要再做药性的实验。有的药材是陈年的好,他家收的有部分还是祖父在世时炮製的了,着实难得。
萧院长是巴不得让周锦渊多参加各种学术活动的,好把名声再打开一点,不要每天就是秃头秃头的,像曲观凤那个案例就很好嘛!
除了上山那天看了个病人,接下来几天周锦渊都在休息了,吃吃喝喝,反正也没遇到什幺急症。中间和容细雪一起去了一趟他家的仓库,这里存放着很多药材。
「还有这种班?」周锦渊有纳闷,他对这些情况了解得还真不多。
容瘦云被他换了个角度又嘲了一遍,疯狂翻白眼,这些道士真不是好玩意儿说话太毒了。
他只知道国外也有很多针灸医师,他们医院来的外国病人也提起过,自己的城市里有针灸,具体什幺样他却不了解,也不知道海洲中医协会还需要参加这种活动。
周锦渊哈哈大笑,「有道理,不要因为你弟弟比你被大和尚看好就嫉恨他,其实人家只是比你聪明,你也不要因为太傻就气馁,三劫三千佛,各不相同,傻也有机会上岗。」
萧院长说:「当然,如今这海外针灸从业人员也有几十万人之多呢。为了进一步推广,也时常也会有海外的教学义诊活动,并接受海外针灸医师来进修,或者像这样的,接受邀请,赴外授课。」
有的人觉得有智慧就是有佛性了,刻意追逐心或者智,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世俗。有佛性者也许有智慧,但智慧并非唯一表现,更不是最重要的。
针灸在海外很多国家都有普遍应用,很多大学还开展了针灸专业,针灸科,培养针灸医师,有的地区会要求针灸医师每年进行一定学时的继续教育。
容瘦云:「⋯⋯⋯⋯」
继续教育的形式可以是各种学术讲座、学术讨论等,当然也包括这样的针灸培训班,这是他们当地的针灸公会主办的。
容细雪平淡地道:「智不是道,心不是佛。你们追逐的到底是智还是佛?如果是前者,你当初应该去考研。」
而中医协会派过去的,除了被莫教授点名的周锦渊以外,都是有教职在身的,要幺是海大医学院的,要幺就是中医药大学的。
容瘦云恨恨道:「⋯⋯不要来破坏本和尚的修行,不要以为你被方丈夸过几句就是有智慧了,那是我让着弟弟,你看过我在庙里的试卷吗!」
「说起来,不知道你了不了解,现在西方的针灸从业人员多用『软针灸』,追求无创痛,用来治疗疼痛相关疾患是最多的——像这次你们的主题就是针灸痛症培训。取穴和我们不一样,找到刺激点,压痛点就行,也不讲究经络。」
容细雪:「这是儒家文化吧。」
周锦渊有点替人着急:「不好吧,那效果怎幺能一样,他们是懒得背经络穴位吗?
同行的打击没能让容瘦云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不就十二经脉、十二经别、十五络脉、十二经筋、十二皮部外加奇经八脉,单穴、双穴、经外奇穴、要害穴七百多个穴位⋯⋯配合起来多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