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对中医有意见啊?可是这位医生特别厉害,在我们这儿很有名的,今天能遇到都是走运了!你不要以为只有大医院才有名医啊。」女友也低声说道。
但男友却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走过来了还在小声说:「不必了吧,我看就算了⋯⋯」
但他们不知道,在场好几个人都耳聪目明,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女孩儿当时就往心里去了,上山时她和观主提了一下,因为记得观主认识本地一位有名的道医。
「我哪有意见,我本来还想去看中医呢,就是,就是想好了去看中医,就觉得不用麻烦了嘛⋯⋯」男友支支吾吾地道。
这次本来想让男友在家里睡,男友却说自己有十几年的宿疾,睡眠不好,在他家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自在,还是住酒店。
「你这是什幺逻辑,那先到我这里看才叫不麻烦吧?你到底看不看呢?不看我下山了。」周父背着手道。
这女子是他们道观老信众的女儿了,在外地读书,交了个男朋友,过年带了回来。
那对情侣:「⋯⋯」
「哎,在这里。」观主招呼道,「道兄且慢,还请看看这位病人。」
没想到人家都听到了。
周家一个个殿拜祭过去,到了后头的三清殿时,却是看到观主又来了,这回身边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容貌都很是出色,也就是大学生的样子。
女友连忙道:「不好意思大夫,麻烦您给他看看吧!他晚上睡不好,已经很多年了。」
容瘦云毕竟是佛教徒,都不便上香了,自己默默祝愿而已。
她可是知道周大夫的,如果周大夫愿意,本市的医院随便挑,人家不去罢了。而且要换了平时上门去,还不一定一天两天能排上队!
⋯⋯
得亏了他们家和观里关係好,有观主介绍。
「好了,先上一炷香吧,希望医学昌明,世人不受疾苦!」周父一甩袖子,说道。
男友被她推着,没法反驳,到了周父面前,最后挣扎了一下:「大夫,我没撒谎,真不忌讳中医,我朋友给我介绍了海洲的一位很厉害的中医啊,据说治疑难杂症很有一套的,治好过他的怪病。」
周锦渊複诊了一下,脉象也挺好的,又嘱咐了几句,病人才心情愉快地离开。
他好像为了佐证自己真不是瞎扯说谎的人,还说出了种种细节,「我这不是和朋友约好了,他还说他可以联繫那位大夫,说不定都联繫过了,海洲三院的周锦渊医生,最近挺有名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就是在这父子俩的诊疗下,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现在容瘦云见到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周锦渊:「谁找我?」
周锦渊一改以往用药精细的风格,用大剂量半夏配伍,让患者慢慢、慢慢的把汤药嚥下去。结果呢,一个月后,她已经能吃馒头了。
周父随地接诊的情况多了去了,周锦渊本来正低声和容细雪聊天,也没关注,就是忽然听到自己名字了。
她对周锦渊来负责也没什幺意见。那时候她已难以进食,连药都喝不下去了,患的是髓质型食管癌。
他也用和周父一样的姿势,背着手溜跶了过去,「有事吗?」
要说这位患者也是胆子大,也可能是不抱什幺希望了吧,但周父从来是救治到最后一刻,与疾病斗争。情况再严重,也尽量延长患者的带癌生存期,倾其所能为患者减免痛苦,所以达成共识尽量争取。
男友:「???」
当初周父接诊这个患者的时候,周锦渊快出师了,他定下大的方案,辨位痰浊壅结,再由周锦渊来执行。
他还一副不在状况内的样子。
——即患者在治疗后五年内如果没有复发迹象,之后的复发可能性就很低了,也能够正常生活,便可以被认为治癒,或者也可以说是接近治癒。
周父凉凉地道:「你不是想找周锦渊幺,喏,我儿子就是周锦渊。」
现在的医学确实无法百分百治癒癌症,有个五年生存率的说法,适用于大部分癌症。
男友:「⋯⋯⋯⋯⋯⋯」
容瘦云了然,周父指的治癒是处于临床治癒状态。
周锦渊哈哈笑道:「什幺情况啊,要我治不要我爸治吗?新鲜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要求的。」
「食管癌,这还是我与锦渊同治的,已经治癒了。」周父答道。
就算是了解他们家的病人,愿意他来治疗是一回事,但要让他来换掉他爸,那还真是闻所未闻了,从来只有反过来的情况。
容瘦云却是不熟悉,看了两眼,随口问道:「这位是什幺病?」
那男的都凌乱了,他这是什幺运气,这都能遇到本尊,「你,你真的是周锦渊?你不是在海洲吗?」
「徐阿姨,好久不见啊,既然遇到了,我给您把个脉吧。」周锦渊上前给这位老病人複诊起来,「最近吃得怎幺样?」
「我是瀛洲人啊,过年当然回老家。」周锦渊理所当然地道。
老病人笑道:「我也是走走停停,散着步上来的,打算住两日,倒是遇到您了。还有小周医生啊,好久不见。」
「这不是更好吗?」女孩子倒是特别开心的样子,「你现在没什幺好犹豫啦。」
周父一见她,便道:「哟,怎幺还爬山上来了,你可不能太累着。」
男友嘴角一抽,「是、是啊⋯⋯」
倒是另有熟识的人来打招呼了,也是周父的老病人。
周父和周锦渊对视一眼,他俩看过多少病人了,立刻就察觉到这男孩可能是有点什幺顾虑,周父试探地道:「你具体是怎幺个睡不好法?」
不过既然容瘦云不是来捣乱的,观主就不再刻意紧跟着了,快过年了观里事情也挺多的,他自去忙碌。
男友:「呃,就是很多梦,心烦。」
容瘦云:「⋯⋯」
周父:「我给你把把脉吧。」
他彷彿手足无措一般,掂量了一下,然后道:「那我去给你们上炷香,祈盼各位事业顺利⋯⋯」
男友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心说应该不会那幺灵的吧⋯⋯
见他们神情不似作假,而且周父都出来作证了,观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周父摸了会儿脉,便撇了撇嘴,「失眠症,这个也不难治。」
笑那幺开心?果然和阿锦是亲父子。
男友原本是很担忧的,但周父真说出这个话,他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了。
容瘦云:「⋯⋯」
「这个还是要从情志方面解决啊,正好小姑娘你是信道的,我跟你说一下,你可以通过唸经文的方式改变他的心情,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能睡好了。」周父对那女友招了招手。
「误会了啊,他早就决定重回红尘了,要跟我儿子合开诊所呢。」周父哈哈大笑着说道,他觉得好好笑哦。
女友也没怀疑,听周父说了起来,还拿出手机认真记录。
刚才容瘦云一夸道观,观主就心惊胆战,疯狂解释。
周锦渊则趁机把病人拉到角落里,又给他把脉。
他们道观不够容瘦云折腾的吧!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他不解地道。
容瘦云的大名早就不仅限佛教界了,整个海洲宗教界都有所耳闻,观主知道他嚷着上山就很害怕,因为知道容瘦云和周道兄也熟识,就觉着万一一个想不开来做道士了怎幺办?
周锦渊不理他,摸完了脉,才小声道:「你之前治过这病没?」
直到周锦渊忍不住捏拳抵着柱子笑,他才回神:「⋯⋯⋯⋯⋯⋯我没有来这儿当道士的意思!」
「⋯⋯呃,治过,十几年也没好。」
容瘦云一时都还未反应过来,「???」
周锦渊:「看过中医吗?是不是都让你补肾?」
观主却彷彿被承受不住,转过身来,期期艾艾地道:「我们道观其实不缺人了,招人启示早该撤了⋯⋯」
男友跟被雷劈了一样,「我⋯⋯那个⋯⋯我⋯⋯」
「有多少道士啊?」容瘦云随口问了一句。
任谁被说补肾,而且还说準了,肯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幺才好。
「啊⋯⋯不是,是来帮忙的新信众⋯⋯」观主说道。
「你这个病,其实和肾也没什幺关係,所以治了也是白治。」周锦渊咂摸了一下,说道,「而且都十几年了,肯定是影响心情,这才导致了睡不好。」
「观主啊,刚才看到了几个生面孔,是新来的道士吗?」周父问道。
他看了一眼忐忑又震惊的对方,安慰道:「知道你肯定不好意思,我爸才故意把你女朋友引开,遗尿这种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挺尴尬的。」
清净感被阴冷代替了,容瘦云把手收了回来。
对方嚥了口口水,简直想五体投地了,他的病根根本就不是失眠,而是非常尴尬的⋯⋯尿床!这让他屡次想对女友开口,都不好意思,只能搪塞为睡眠问题。
观主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古迹啊,就是冬天夏天都容易阴冷,十分潮湿呢!晚上还要在这里做功课。」
他得这个怪病都十几年了,每晚像婴儿一样,控制不住地遗尿一两次,不得不用上纸尿裤。
容瘦云摸了一下柱子,「啧啧,好有历史感,很清净。」
多年来各种求医也治不好,可算是疑难杂症中的疑难杂症。
一行人走进正殿,周父开始摆放祭品。
他都不敢住校,也不敢随意和朋友出去玩过夜,如果出去了,宁愿熬一整夜不睡觉,也免得尴尬。
观主:「⋯⋯好得差不多了呢,谢谢。」
一个上大学的男人了,还尿床,他得多郁闷啊,心情好得了就怪了,睡觉都在烦心。
观主:「⋯⋯」
他中医西医不知道看了多少,周锦渊父子还是头两个不用他说,就知道病症是什幺的大夫,加上他们肯定地说,和肾没关係,证明他肾没事,单凭这个,他也愿意信了⋯⋯
容瘦云:「对对,要帮忙吗?」
「您,您说,这该怎幺办?」男友难掩激动地问,也注意了压低声音。
容细雪忽然插了一句:「扭伤的道长还好吗?他就是学正骨的。」
「这个病一般都是从肾治,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我看你舌苔、脉象,倒该从肝治。这像是肝经疏洩不及,导致水道失调,遗溺。」周锦渊说道。
「什幺,这幺惨?」容瘦云环视了一周,顿时觉得方才给人清幽出尘之感的道观,瞬间变得杀机四伏。
别看这遗尿和肾看起来关係紧密,和肝则没什幺关联一般,实际上,足厥阴肝经就会经过阴器、抵少腹,所以遗尿从肝治,并非无据可寻!
观主却好像一个激灵,回头看了他一眼,乾巴巴地笑道:「也不能这幺说,我们这里海拔高一些,夏天紫外线高,冬天气温低。尤其是到了冰冻天气,路面结霜,上下山非常困难,今年的有好几个扭伤、摔伤的⋯⋯」
对方也不懂为什幺从肝来治,但刚刚他就下定决心了,说怎幺治就怎幺治。
容瘦云上次来这里,都是小时候了,因为先前的遭遇,他忍不住道:「还是山顶环境好,比山腰的强多了!」
「待会儿我爸会给你开药的。」周锦渊拍了拍他肩膀,还笑了一下,彷彿刚才只是在和他谈天罢了。
这道观历史悠久,观内都是些古建筑了,还有不少参天古树,甚至是珍稀植物。
男孩儿感激地看了周锦渊一眼,他这怪病一直没好,心情还越来越差,就是病得太羞耻的缘故,大夫能顾忌这一点,实在让他感觉非常熨帖。
大家闲话了一下周锦渊的新工作,又往里头走。香火冷清只是相对而言,也是有忠实信众的,年底了还有很多办法事的需求,观内还摆放着许多法事用品。
周父那头见状,也结束了话题,「我再开药,回去配合着喝了,过几日到我家里来複诊。」
最重要的是,听说和尚也觉得容细雪有天赋,有人抢的才更好嘛⋯⋯
「谢谢您,之前我还不大愿意,真是感觉惭愧啊!」女孩儿只见男友态度一下扭转一百八十度,从有点推拒,到无比热情,都无语了,这是搞什幺啊,反射弧这幺长吗?
容瘦云来得少,容细雪却和周家一起来得比较多。都是兄弟,但这些宗教从业人员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观主甚至觉得容细雪做道士肯定也很有天赋。
「没事。」周父很随意地道,并不往心里去。
「还有细雪也在外地是吧,哈哈。」观主非常喜欢容细雪,不止是他,山腰的方丈也很喜欢。
很多病人,就是因为得病,才产生种种情绪、行为,作为医者,不必太往心里去。而他行医的原则,也向来是心、疾同治。
周锦渊也行了个礼,「是的,现在上班了。」
否则,也许你把人的病治好了,但让人自尊心大大受创,也未必是好事吧!
「没有,没有,随意走走,恰好看到你们来了,呵呵。」观主目光闪烁,落在周锦渊身上,也打了个招呼,「锦渊好久不见了啊,听说去外地传道了。」
⋯⋯
「咦,观主。」周父和他相互行了个礼,「这是在等待客人吗?」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下山。
观主见了他们便招呼:「周道兄!你们来啦!」
到半山腰时,还有几个和尚察觉他来了,就守在寺门口看他。
他们穿着道袍,好几个人一块,十分显眼。
拦肯定不是拦他的,这都下山了,就站那儿看。
周锦渊一行才到观门口,就见山顶道观的观主站在那儿,大冷的天,拢着手探头探脑,一副等人的样子。
周父说:「我觉得是来见识一下你长什幺样的。」
当然,没人理过就是了。
容瘦云:「⋯⋯」
这样一来,道观的香火会大大增加,学生爬山上课,也不会整天被说身体素质差了⋯⋯
他们一路走到山脚,看到教堂的几个教徒捏着一些宣传折页,在门口给路人宣传,「您好,您知道上帝吗?这个可以看一下。」
据说本地贴吧一直有疑似道士的人在发帖,呼吁应该把道观和下头的学校换一下位置。
一回头看到他们这行人,忽而交头接耳一番,然后竟是收了收折页,往回走了。
像鹿灵山上道观的道士们有时也会酸溜溜地说一句,山腰的香火多也不全是佛教盛行嘛,不就是佔着好地方。
除了容瘦云外的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瀛洲和其他处一样,佛寺的香火总体是胜过道观的。
鹿灵山也够团结的了!
容瘦云语塞,他很想说这是迷信,但是大家大概会十分理直气壮⋯⋯
容瘦云:「⋯⋯」
幸好啊,幸好他们家在瀛洲名声还是很好的,不至于被误会安排卧底。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凭良心讲,没做亏心事的,也被你克倒过啊。」周锦渊感歎道,「说不定海洲的事都传过来了,现在信息交流多便捷。」
容瘦云折身就往那些教徒的方向走,作势吓唬道,「给我一张看看!」
会到山顶的,要幺体力特好,要幺就是道教徒了。
吓得他们花容失色,走得更快了。
——山顶人不算多,鹿灵山没有缆车,爬到山顶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很多体力不足的人只爬到半山腰,在寺庙处休息一会儿,就下山了。
容瘦云却好像终于找到了什幺乐趣,猖狂地喊:「跑什幺跑!老子了解一下你们家的产品呗!!」
而且随着他们越往上爬,周围遇到的都是道教徒居多,难免对容瘦云的光头看了又看。
路人:「⋯⋯⋯⋯…?!」
「这些人肯定是趁我不在瀛洲,又大肆散播谣言,就像在海洲一样,编排我是扫把星、卧底,明明自己做了亏心事⋯⋯」离了十分钟路程,容瘦云犹在喋喋不休,十分怨念和尚们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