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芒微微蹙眉,缓缓地说:“还剩一两。”
梁岐问她:“你身上的银子还剩多少?”
梁岐看她神情,便大爷似的躺了回去,说:“不情愿就别玩了,不勉强。”
阿芒思前想后,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赌的。
阿芒赶紧摇摇头说:“情愿情愿,我跟你玩。”
梁岐不予评价,说:“赌什么?”
她半知半解地跟梁岐玩了一局,第一局却赢了,梁岐瞥了一眼骰子,说:“一局一两,我先欠你一两。”
阿芒许是为了急着哄他,连连点头说:“会,我看过别人玩过。”
阿芒顿时以为自己天资聪明、无师自通,兴致也上来了,点头答应以后,便开始第二局。可谁知第二局也许是运气不好,她却输了。
梁岐憋着没笑,让她把文房四宝也拿走,拿起骰子问她:“会玩儿吗?”
阿芒正兀自懊恼,听梁岐说:“上一局欠你的那一两还你,现在咱俩打平。”
阿芒道:“我问他们男人都喜欢玩什么。”
阿芒摸了摸自己钱袋里仅剩的一两银子,又忐忑不安地开始了第三局。
梁岐:“怎么问的?”
当然,这一局毫不意外地,她又输了。
阿芒说:“我问来的。”
梁岐见她一副沮丧的模样,心情大好,朝她伸手道:“愿赌服输,给钱。”
阿芒急忙把酒拿走。梁岐又问她:“这有的东西你连见都没见过,都跟谁学的?”
阿芒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只好把剩下的一两银子连着钱袋子一起放到了对方手里。
梁岐盯着那两壶酒,说:“我昨晚才受的伤,你想我死也用不着这么着急。”
梁岐拎了拎那干瘪的钱袋,摇摇头说:“你所有身家都输光了,没什么可玩的了。”
阿芒这次买的是两壶好酒、一副骰子,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他把钱袋的绳结套在手指上转圈圈,又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还敢跟我玩骰子。”
他正暗自得意,阿芒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手上依旧抱着一摞东西。梁岐见了忍不住嘀咕:“这么快。”
阿芒虽输了钱,却见梁岐的心情似乎缓和了不少,不由一笑。梁岐被她清澈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说:“笑什么笑,输了钱还笑得出来。”
梁岐想开口喊她都来不及,只好作罢。他低头伸手拨弄几下那一堆的小孩子玩意儿,嫌弃了半天,唇角又忍不住上扬。
正说着,十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梁岐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中药味,皱着眉头说:“端出去。”
说完,转头又噔噔噔跑下楼去。
十三说:“公子,您就别为难十三了。怀明上街去了,一会儿就能把糖给你买回来。”
阿芒听罢,眼里的光亮暗了一阵,又对他说:“那你再等我一下。”
梁岐不自在地盯了旁边的阿芒一眼,对他说:“谁让他去买糖的,不就是一碗药么,小题大做。”
一提起这个梁岐心里就莫名来气,说:“那也用不着为我花钱,我又不玩这些东西。”
十三疑惑地说:“啊?可您以前不都是……”
阿芒回答道:“之前踢馆的时候赚的,一直没花。”
梁岐瞪着眼睛打断他说:“你给我闭嘴,把药放下,出去。”
梁岐问:“你哪儿来的钱?”
十三急忙把药留下,恹恹地退了出去。
阿芒说:“这是我买来送你的,你不喜欢吗?”
阿芒端起那碗热腾腾的药,嗅了嗅,嫌弃地说:“好奇怪的味道。”
梁岐扫了一眼,全是什么老虎布偶、小泥人、假鸟、小破风筝等,不明地看着她,说:“你又想干什么?”
梁岐盯着她说:“中药都是这样,你先帮我试试烫不烫。”
气了半晌,阿芒却又回来了,她怀里抱了一堆的小玩意儿,放在床边给梁岐看,让他选。
阿芒舀起一勺,吹了吹,又抿了一小口,眉毛顿时拧成了结,说:“好苦……”
阿芒在梁岐的房门口徘徊了片刻,转身下了楼。房间里的梁岐本就有心留意她的举动,察觉她调头走了,心里就更郁结了,靠在床头生闷气。
梁岐见自己得逞,不由喜上眉梢,乐了一阵,见阿芒缓过神来时,他又迅速恢复了一副要死不活的神色,脸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
怀明煞有介事地看了阿芒一眼,便送大夫出门了,十三则拿着方子去抓药。
他正在这儿拼命地装,忽见阿芒吹了吹汤匙的药汁,递到了他嘴边。
随后大夫开了几副药,临走时又叮嘱了几句,说梁岐常年习武、体健身强,恢复不难,但要避免心情郁结,否则不利于伤势的痊愈。
梁岐看着那一勺黑不溜秋的药,心想,她该不会是要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吧,那还不如再给他一刀。可他盯着阿芒的脸看了一会儿,心里又骂,大爷的,一勺就一勺吧。
阿芒不说话了。
他微微地低下头,将药汁含入了口中。他天生惧苦味,还是绷不住呛了一下,阿芒急忙伸手用袖子替他擦拭,指尖碰到对方柔软冰凉的脸时,便有些发烫。
怀明忿忿不平地说:“好不好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梁岐垂着眼睫盯了她半晌,说:“摸来摸去的,你到底还喂不喂?”
阿芒问:“什么意思,他心情不好吗?”
阿芒抿着嘴唇,又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一碗药喂完,梁岐内心也差不多有种归西的冲动了,还好这时怀明带着糖回来了,拯救了他被苦海包围的味觉。
二人把大夫请回客栈,大夫诊查一番,对梁岐说:“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放平心情,否则外伤难愈。”
阿芒见他的精神有所恢复,说:“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在中原兜兜转转这两年,离别的事她经历得多了,有的连一句后会有期都不曾说过,就这么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自己的宿命,往往不敢回味过去的事。她心知这一次也许有些难,但她也理应更果断一些,不能耽误了别人。
梁岐嘴里包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去吧。”
阿芒立在原地,回想着对方刚才的话语,良久,垂着脑袋,心里一阵酸楚。
阿芒走了两步,又回身对他说:“我晚上再来看你。”
怀明说罢,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朝医馆走了。
梁岐看着她出门,口里那颗糖不知怎么好像变味了,糯得粘牙、甜得发腻。
怀明说:“你救过公子的命,公子也救过你的命,别的我不懂,再不济你们也算是朋友吧。我们家公子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却成天想着乱跑,也不肯给他一句实话,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怀明见他盯着门口出神,道:“您又被她哄好啦?”
阿芒被他问懵了。
梁岐说:“去你的,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阿芒依言跟着他,走了几步,怀明却停下来,问她:“你到底把我们家公子当什么了?”
轰走怀明之后,梁岐靠在床上望着房顶,满眼满心都是阿芒的样子,或哭或笑或懵懂迟疑。而到了最后,犹疑和不解渐渐占据他的心头。
阿芒出了客栈,正此处找人打听大夫的位置,却见怀明跟了上来,语气生硬地对她说:“我知道大夫在哪儿,跟我来。”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很快一个月就要接近尾声。这天,阿芒见外面天气不错,便想跑去问梁岐要不要出去走走。
怀明听此,只好转身跟了出去。
她到的时候,梁岐正在房里刮胡子,前些天他躺得快要生霉,也没怎么收拾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冒了一堆。
梁岐缓了片刻,说:“她昨晚一夜没合眼,身体可能会吃不消,你跟去看看。”
阿芒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等他,梁岐停顿一下,转了转手里的小刀,问她:“试试?”
怀明说:“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她,她要是想走就走好了,您别再替她操心了。”
阿芒说:“可是我又没长胡子。”
梁岐见阿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对怀明说:“去跟着她。”
梁岐说:“没让你刮自己。”
梁岐垂下眼,故意不理她。阿芒见他还在生气,只好去把怀明和十三叫来,让他们照顾他,自己再出门找大夫。
他把刀递给阿芒,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阿芒见他醒来,急忙问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芒惊讶地说:“我可以吗,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被她摸来摸去的,梁岐逐渐有些憋不住,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梁岐说:“你敢。”
阿芒看他闭着眼,以为他还没醒,不由有些着急。她伸手摸了摸梁岐的额头,摸不出来到底烫不烫,又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去碰了碰,然后再摸摸自己的。
他威胁了事,随后坐直了等阿芒帮他刮胡子,阿芒举着小刀过了半天,轻轻地在他脸上刮了一下。
可还未实现,阿芒却一皱眉,慢慢地从睡梦里醒了过来。梁岐迅速收了手,无事发生地闭上眼装死。
梁岐却忽然吃痛一声,倒吸着凉气就捂住了脸,随后又趴在桌子上惨叫。阿芒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连连道歉,说:“你怎么样,快给我看看!”
近午时,梁岐缓缓苏醒。他睁眼后,看到阿芒倒在床边,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掌。他盯着阿芒的睡颜看了许久,喉头微微一动,随后伸手想要触碰到她。
半晌,梁岐捂着脸抬头,对她说:“我要是毁了容,没人要了怎么办?”
夜里因为伤口的缘故,梁岐开始发烧说胡话,阿芒一边替他降温一边安慰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如此一直持续到天亮时,她才昏昏沉沉地倒在床沿上睡了过去。
阿芒眼睛都红了,说:“没那么严重吧,我、我根本没用力啊……”
梁岐见赶不走她,便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侧躺下去,闭上眼入睡。
梁岐说:“我就问你怎么办,怎么办?”
阿芒望着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还是不肯说话,也没有离开。
阿芒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了,说:“那你把我也毁容好了。”
梁岐又说:“我受伤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
梁岐无言以对地翻了个白眼,撂了一句不解风情,就把捂脸的手放了下去。阿芒一看,只见他脸上半点伤口也没有,才明白原来他刚刚全在演戏骗她。
阿芒没有回复,也没有反应。
阿芒气得锤了他一拳,骂了句混蛋,扔了刀就要走,梁岐一急,起身把她拉了回来,说:“胡子还没刮完呢,不许走。”
阿芒将绷带轻轻地打上了结,满是不安地看着他。梁岐察觉已经包扎好了,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阿芒正想开口回绝,梁岐又说:“我这胳膊还隐隐作疼,你就当做件善事。”
怀明纠结不已地看了他半晌,红着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阿芒便不再说话了。
梁岐低声喝止:“闭嘴。”
在梁岐的指挥和配合下,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脸上刮了个干净,等到最后收拾妥当,她才忽然想起来,说:“你的伤不是在左边吗?”
怀明见梁岐紧闭着眼,额头上冷汗涔涔,脸上和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不由瞪了阿芒一眼,说:“我家公子回了杭州以后从未流过半点血,可今天却为了找你……”
梁岐拿过她手里的小刀,说:“我左撇子,不行吗?刮胡子也需要两只手配合,你那么认真干嘛。”
十三摇了摇头,让他自己去看。怀明冲进屋里,只见梁岐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阿芒正在替他包扎,看样子已经快包扎结束了。
阿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出了房门。
十三连端了六七盆血水出去,又连送了六七盆清水回来。不多时,怀明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对十三说:“实在是找不到大夫,公子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