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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花

这一大片竹林离镇子不算远,但仅从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的竹林深处仿佛永远看不到边。果真如传言所说,竹林地上长有兰花,这兰花生在此地,确实有点不合乎常理。

饭后,二人从客栈启程,一路往西,最终来到客栈老板所说的地点。

进入竹林后为防迷路,秦无涯在一些粗壮的竹子上刻了标记。唐叶心一边走,一边想起昨晚的梦境,她低下头,只见地上的兰花正贴着她的小腿,再往前看,好像隐隐约约地确实有一条兰花形成的路。

唐叶心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兰花走了许久,四周的雾越来越大,沉闷的风只刮过竹林上空,竹梢发出哗啦的声响。

秦无涯说:“问路。很多人说那片竹林闹鬼,而且里面有很浓的雾气,进去以后不能视物,你记得跟紧。”

突然,迷雾里传来一阵衣料在地上拖曳的声音,落叶窸窣作响。对方的速度不紧不慢,像没有腿只能游走的幽灵。

唐叶心问:“你去哪儿了?”

秦无涯抽出刀,把唐叶心护在身后,正仔细辨别对方的位置,却发现那声音又出现在第二个方向、第三个方向,直到周围都有,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四面八方全冒了出来。

正想着,只见秦无涯推门进来,看到她已经醒了,便说:“下楼吃点东西,吃完就走。”

唐叶心觉得这有可能跟那晚碰到的黑袍幻觉一样,是迷惑人心的东西,便对秦无涯说:“不管他们,朝兰花的方向跑。”

秦无涯已经不在身边,不过旁边还有余温,应该是刚起不久。

秦无涯便拉着她一路狂奔,随着他们速度的加快,那声音也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直到越来越近。

唐叶心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正压在胸口处,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

唐叶心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如同死人一般苍白的脸,其眼中没有眼珠只有眼白,她顿时觉得胃部一阵痉挛。秦无涯抬腿将那怪物踹走,一番拉枯折朽,带着她跑出了兰花小路的尽头。至此,两人四周已经站满了那诡异的东西,姑且可以称之为行尸走肉一般的东西。

白雾茫茫,唐叶心看不清那人的脸,她走近之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位女子,脸上还戴着面具。正当她想开口问她是谁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山庄瞬间坍塌,女人也不见了。

秦无涯一看手里的刀,刀上的血是黑色,不免蹙眉,说:“这次不会还是幻觉吧。”

梦里她孤身一人来到了客栈老板口中所说的鬼竹林,这里四处静谧朦胧,兰花遍地,隐隐约约地形成一条路,唐叶心跟着花走,看到一座如白玉似的山庄,山庄门口站着一个人。

唐叶心嗅到那群怪人身上难闻的味道,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说:“不是幻觉。不过这么多,你能打几个?”

这一夜相安无事,她睡得很沉,却做了噩梦。

秦无涯说:“记得下次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

她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因为秦无涯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又因昨晚累了一宿,便逐渐在对方均匀清晰的呼吸声中渐渐熟睡过去。

他提刀飞身而上,势如破竹,黑色的血在空中飞溅,残肢断臂满地皆是,那股难闻的味道也越来越浓。唐叶心不忍看也不忍闻,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唐叶心依言乖乖躺好。

只见秦无涯一振刀柄,用那根细长的银链捆住了一大堆,加上他力大无穷,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怪人现在已经倒得没剩几个了。

秦无涯掀开被子,平直地躺下,对她说:“睡吧。”

见危险已经过去,唐叶心猫着身子爬出去,在一具死尸旁查看了一番。那死尸生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肤色惨白,伤口流出的黑血有些粘稠。唐叶心忍着不适再闻了闻死尸身上那股臭味,发现其中好像夹杂着一股奇怪的中药的味道。

唐叶心一抿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点了点头,又怕他没看见,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些怪物的攻击力并不强,从刚刚包围他们又追到现在,除了吓人,也没有显示出什么别的本事。难道只是为了吓退误闯进来的村民?

秦无涯兀自摇了摇头,折身走回了床边,对她说:“第一不要乱动,第二不要碰我,第三如果我一有动作,你就照脸上打。这样行吗?”

秦无涯在一具死尸的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被臭味熏得皱紧了眉毛。

唐叶心先是一阵茫然,随后心里一热,说:“可是我……”

他转身,看见二人身后是一段白玉台阶,台阶之上是一道破败的大门,门上的匾额已经被蛛网和灰尘蒙得看不清字迹。

然而,秦无涯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问她:“你确定不要我留下来?”

唐叶心看到那扇门时,失神地站了起来,又回想起昨晚的梦。

月光入户,唐叶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往门口走去,愁得眉毛拧成了一团。

秦无涯见她神色有异,问她怎么了。

秦无涯在黑暗里对她说:“没有睡觉不熄灯的道理,而且蜡烛燃到半夜自己也会熄灭。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唐叶心摇摇头,说:“我昨晚梦到过这里,可它原本不是这样的。不过我以前……来过这儿吗?”

但话音刚落,灯已经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秦无涯握住她的手,道:“不要胡思乱想,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叶心忙说:“不用!”

他拉着唐叶心往台阶上走,大门年久失修,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发出吱呀的声音。

秦无涯说:“帮你熄灯。”

这原本是一座山庄,即使已经废弃,但也大致可以看出原貌,山庄的地砖上铺满落叶,但凡是有土的地方,都有兰花。唐叶心查看了一阵,似乎只有正西的那座楼保存得相对完好,楼阁上的风铃轻盈作响,清脆又空寂。

秦无涯便起身去取了灯笼罩,唐叶心急忙坐起来,问道:“你干什么?”

两人再上台阶,推开那座楼阁的大门,屋里的灰尘四处飞扬,地上一片狼藉,除了陈旧难闻的味道和一堆破烂以外,并没有特别的什么发现。

唐叶心坚定地摇摇头:“不怕。”

从楼梯往上,又来到二楼,这里的布置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看不出原貌。秦无涯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说:“看来这里以前被人砸过,故意毁坏,不过这么多东西一样一样地砸,怎么不干脆一把火烧了。”

秦无涯问她:“真的不怕?”

这时,唐叶心注意到角落里挂着一幅画,画卷上盖着一层白纱,依稀可见那画的轮廓,应该是一幅人像画。

唐叶心知道他有时候固执得不像话,见劝不动,只好不太放心地躺了下去,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对他说:“你还是回去睡吧……你这样,我也不能睡得心安理得。”

她慢慢地走过去,想伸手揭开,竟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秦无涯摇了摇头。

似乎从进入这里开始,她的心底就有一种很难过很绝望的悲伤感。

唐叶心顿时闭了嘴,她推了推秦无涯,说:“你回去休息吧,我不怕。”

她有预感,那幅画一定与她有关。

秦无涯回答说:“困,但是你又不肯跟我一起。”

正犹豫间,手指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她抬起头,见秦无涯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唐叶心愣愣地坐在床上,道:“你不困吗?”

秦无涯低声对她说:“我帮你。”

秦无涯拉着她上了二楼,送她回到房间,又跟她说:“你睡,我守着。”

他握着唐叶心的手,带着她缓缓地揭开了那一层白纱,白纱褪尽之时,画卷上的人也显露了出来。

唐叶心小声说:“我才不要。”

唐叶心却被吓得惊叫一声,浑身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秦无涯说:“这我说不准,不过你要是害怕,我可以陪你一起睡。”

秦无涯搂着她,目光触及那幅画像时,瞳孔也不由得收缩。

唐叶心朝他抿唇一笑,却又想起昨晚骇人的情形,一想就觉得晚上睡不着,说:“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奇怪的事发生了吧。”

那画上是一个白衣女子,长发飘飘,仪态自然。唯一的缺憾是女子没有脸。确切地说,脸的部分被人挖走了,画纸上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秦无涯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想去,那明天就去。回屋睡觉,晚上不要乱跑。”

唐叶心紧紧地抓住秦无涯的手臂,不知为何,一种莫大的伤痛袭击着她的心脏,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她哭着对秦无涯说:“走吧,我们走吧,我不想再看了,什么都不想看了……”

唐叶心说:“这件事可能与你有关,也可能关于我,又或者跟我们两个人都有关系……我想去找一找线索。”

秦无涯从未见她这样脆弱过,心知此处一定与她失忆有关,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迅速下了楼。

秦无涯问她:“你想去查?”

此时,楼外的天空却是黑云压境,时不时冒出闪电,恐怕要下一场大雨。

她把刚刚从店主口中得知的传言讲给秦无涯听,然后又给他看手里的兰花,说:“我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好像这一路以来,我们一直在遇到跟兰花有关的事情。”

秦无涯抱着她直往山庄外而去。出了大门,唐叶心从他怀里抬起头,电闪雷鸣的一瞬间,她看到那大门上的匾额干干净净、整齐端正地挂在正中央,其上提着三个大字:寄云楼。

秦无涯替她付了账,顺便多买了几颗给她吃,唐叶心其实不太爱吃糖,但也收到了怀里。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正中大门,常年干燥的木材被劈了个焦黑,冒着滚滚浓烟,牌匾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时间风雨大作,迷雾遮眼,摇摇欲坠的山庄就像她梦里那样即将毁灭,但被吹弯的竹枝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那座山庄。唐叶心再也看不下去,埋下头抱紧了秦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