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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芙

【四】

她心急肩痛,失血过多,又被他这么一吓,心一急眼一黑,就昏过去了。

这是什么地方?

他笑得诡异:“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她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是一间典型的和式卧室,她躺在榻榻米上,另一边有坐垫、和几,和几上摆着日本插花,壁上挂着字画,和纸门窗上绘着紫色花朵……这是什么地方?

她拼命地向后缩:“你要带我去哪儿?”

肩上的伤已经不太痛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穿着的和服上,吓了一大跳。她的衣服呢?谁给她换的衣服?

他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上,笑了一笑,慢吞吞地答:“如你所愿,小姐,我是的。”

和纸门轻轻地滑开了,一位漂亮的和服美人出现在门口,用中文问候:“您醒了?”

他还是不理她,她惊恐起来,看他的这种前呼后拥的架子,他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他当然不会是个普通人,不然怎么会有人追杀他,又有这么多的下属。她瞪着他:“你是不是坏人?”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和服美人,这一切都像梦境一样。她恍惚地问:“我是在做梦吗?”

他不答,抱着她径直上了一辆大轿车的后座。她害怕起来:“喂!放我下来,我不要再跟着你了,我受够了!”

和服美人轻笑出声,旋即低下头去:“对不起。”她仰起头看着她,“您身上这件衣服是临时订来的,不过您穿着很合身,很漂亮。”

她稍稍安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眼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带我去哪儿?”

看了看身上的和服,她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经历来,脱口问:“杨逍呢?他在哪里?”

“对,这些是自己人。”他向她解释了这么一句,就转过脸去吩咐为首的那人一长段话。日语她本来就不太懂,况且他说的话这么长,又说得这么流利,最后她总算是听懂了一句,就是——“回去!”等等,他要回什么地方去?

那美人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又立即恭敬地说:“社长在会客。”

“不。”他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她有点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和刚刚那些人一伙的?”

社长?

他抱着她下了车,那些人立刻发现了他的腿伤,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有人想伸手接过她去。

看来他真不是个普通人!她急着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问:“我的衣服呢?”

简单的语句里透出不容置疑的恭敬,而且并没有想象中的乱枪加身,她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所有人正齐齐鞠躬的场面。他们先礼后宾,或者乱枪打死他们前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先行礼做遗体告别?

和服美人笑了:“社长嘱咐过我,我已经叫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了。”说毕她站起来拍了拍手,只见两个人走进门来,向着她深深一鞠躬。

“杨先生。”

日本人就是这样多礼,她只得回了一个鞠躬。那两个人却走上来,手中拿着软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东京被乱枪打死!况且死亡的地点和方式都是她接受不了的!她不要这样死!

他们要做什么?

他大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在极度的惊惶里也顾不上指责他的轻薄。她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那些人,都已经近得连他们手里的武器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为首的那个黑衣男子已经抓住了车门,她惊呼一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身上量来量去,还不时地记下一些数字,最后她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们是在为自己量衣服尺寸。

他说:“你既然不肯做我的妻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他竟然一下子就将车刹住了。后面的车立刻赶上来,一前一后夹住了他们的车,一阵关车门的“嘭”、“嘭”声后,七八个和刚才一样的黑衣人围了上来。她惊恐地抓住他的衣襟:“我们该怎么办?”

这两个日本裁缝是杨逍那个沙文猪找来的?

她说:“我才不要做你这个疯子的妻子。”她扭开头去不理他,却发现他正在把车减速。后面的车正在加速追上来,他不要命了吗?她惊恐地大叫:“喂!你做什么?”

他想干什么?她身材虽然不错,可是也没有好到像模特一样啊。

沙文猪!好像全世界的女人都跪在他脚下似的。幸好他只是个被人追杀的小偷,不然还真想不出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嘴脸!

耐着性子等那两个日本裁缝量完尺寸,她连忙转过脸对和服美人说:“请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吧,我真的要走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确,临时签证只有十五天时间,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观赏东京风光呢。

他傲然说:“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我杨逍的妻子了。”

和服美人有些惊讶地问:“您要去哪里?”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小心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眼泪又掉下来。可是她仍然咬牙切齿地骂出来:“无耻!”

怎么莫名其妙的事全让她遇上了?她有些气馁,不知该怎么向这位和服美人解释,正在此时,随着拉门声轻轻响起,杨逍走了进来。

她瞪了他一眼。他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救了我两次,我就在想怎么样报答你。现在我决定了,我决定以身相许。”

看到他穿和服,才觉得他是位挺拔而俊美的美男子,只是他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极其不屑。哼!沙文猪!

她回头看,发现又有两辆车跟上来了,这次他们是插翅也难飞了!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他问:“你哭什么?你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纪晓芙撇撇嘴,和服美人却已恭恭敬敬地伏下行礼:“社长。”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死?还早得很呢。”

他做了个手势,和服美人连忙起身,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纪晓芙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孤男寡女,他想做什么?

她呜咽着说:“你还笑,我们两个都要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步步逼近,她心惊胆寒:“你想做什么?”

“不要紧。”他的嘴角上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

她已退到墙边了,退无可退,他靠近她,语气暧昧:“我想……”他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吹动她的鬓发。她要失声尖叫了!

他腿上的伤口也涌着血,她问:“你的腿?”

他忽然微笑:“我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当然不会。”他将车开得好快。

她高悬的心顿时放下来,忽然又重跳回嗓子眼——她的伤在肩头上!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问:“我会死吗?”

“不要过来。”

他启动车子,她用手按住伤口,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她眼泪汪汪的。他问:“很疼吗?”

他大笑:“你是我的女人,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死了。”他简单地说,冷冷地瞥了地上呻吟挣扎的三个人一眼,抱了她上车,那些人竟没有爬起来阻止。

“无耻!”她气得快糊涂了,一脚踢向他,“滚开!”

那人直挺挺地倒下去了。她惊惶失措地问:“他死了?”

不偏不倚,他一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足踝,顿时如铁钳一般,令她动弹不得。她极度恐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怔了一怔,慢慢松开她的脚。她抽泣着将脚藏回和服里去,他却笑了:“我又没有碰你,你哭什么?”见她仍伏在地上痛哭,他不禁叹了口气,问,“是不是伤口很痛?”

他的声音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他轻声说了一句日文,她听不懂,接着他就开枪了。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已经用枪指住了最后一个站着的人,那人浑身发抖:“杨先生……”

他淡淡地说:“追杀我的都是我的仇家,他们既然已经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就不会放过你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保护你。”

近在咫尺的枪声令她大受震动,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左肩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她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受伤了?她一半是痛,一半是惊恐,身子一软就倒在他的怀里。

她问:“他们也是坏人?”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尖叫:“小心!”她扑过去想用力推开他,可没想到她的手刚刚碰到他,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就撞向了她的身体,使得她失去了平衡。就这样他们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他立刻抓起那帮人掉在地上的枪举手射击。

那种讥讽的嘲笑又挂在他嘴角了,他说:“他们是明教锐金旗的人。”

几乎在她眨眼的一瞬间,他突然出手了,一掌劈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腕上,那人的枪“啪”掉在地上,他就势一带,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那人摔在地上。没等所有的人反应过来,他飞起一脚又踢掉了另一个人的枪。就在这时,车那边的一个人举起了枪。

她呆呆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明教?那个贩卖军火的地下组织?听说它控制了亚洲八成以上的地下军火交易。他们在追杀他,那他是……她问:“你到底是谁?”

他们终于平安滑到了下面那条路上,可是有一辆车急刹着横在了他们面前,车门一下子全打开了,四五支枪对着他们两个人,那些人用日语大声地叫喊着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他无可奈何地举起手来。是啊,现在除了投降,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狭长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森森的寒意:“我是明教光明左使。”

拍动作片是什么滋味,今天她可尝尽了!

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竟然没有晕过去。他说:“明教现在群龙无首,追杀我的是明教五行旗的人,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所以也不会放过你!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安全。普天之下只有我杨逍才能够保护你!”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纤长的十指,“你救了我两次,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平安幸福!”

十多米高的斜坡,跳下去肯定没命!他将她搂住,像小孩子坐滑梯一样滑下去。风从她耳边刮过,她吓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只怕他一失手自己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不……”她几乎是尖叫着,“我不相信!我不想和坏人有任何关系,我要回家去!”

“不要!”

“我说过了,我要令你一辈子平安幸福。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的反应永远是那么敏捷,一下子就把她拖了出来。他仍然像抱洋娃娃一样将她轻巧地放到了护栏外。

她气得要命:“我不是你的女人。”

“下车!”

他微笑:“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

他的动作好快,一下子就将方向盘全部打尽了,可是车子仍一头撞上了护栏,他们两人向前撞去——还好他们都系了安全带,车子又配有充气气囊。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大骗子,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鬼话呢!根本不会有人伤害我,让我走!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他抢过方向:“他们打中了轮胎!”

看着她张牙舞爪,他忽然懒洋洋地笑起来:“放心,我杨逍从来不会用抢的,终有一天你会主动向我投怀送抱。”

就是嘛!还连累她也跟着他亡命天涯。她这么一出神的工夫,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车身突然向一边冲去。车失去控制了!

她啐:“你休想,我才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明知你是大魔头也爱上你!”

他慢吞吞地说:“是不少。”

他气定神闲地推开窗子,外面有和式的庭院,精致的枯山水,檐头星光闪烁。他微微一笑,低吟:“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恍然大悟:“哦!那几张信用卡!你抢了他们不少钱吧。”

她呆了,完全呆了!她没想到一个大魔头会念诵秦观的《鹊桥仙》。他的声音真好听,这一刹那他沉静含蓄,风度翩翩。

他说:“我想——我是抢了——抢了他们的钱。”

他回过头来自负地一笑:“丫头!我跟你打个赌,总有一天,你会很温柔地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星星!”

他又笑了。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笑起来还真是蛮好看的,怎么没有导演挖掘他去演偶像剧?

做你的春秋大梦!好在他只是嘴上讨便宜,不过见识过此番阵仗后,她明白了跟他不能硬碰硬。第二天她告诉那位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和服美人:“我要去买东西。”

她嘀咕:“记不住你的名字又不是什么大错,你以为你的名字很好听。”她停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抢了他们的什么宝贝,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和服美人微笑:“您需要什么,我可以叫人送来。”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忍俊不禁:“杨逍。”

她啼笑皆非地望着和服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她问:“喂,杨什么!”

“美智子。”

她没工夫理会他话里的嘲讽了,因为那两辆车正追上来。她开着车在交流道上狂冲,并且急转了好几个道口,仍没有甩掉他们。那两辆车就如附骨之蛆,紧紧地跟着他们。

她点点头:“美智子,你究竟是不是女人?你难道不知道购物这种事情,一定要亲自去才有趣味吗?东京最繁华的百货公司在哪里?我要去买东西。”

他说:“我看得出来。”

美智子彬彬有礼地应了声:“是。我去叫他们准备车子,请您稍等。”

她说:“我并不是对日本一无所知就跑来旅游的。”

耶!成功了!

什么话?

——才怪!

他又笑了:“你竟然还知道明教和天鹰教。”

她没想到出门会这么夸张,以前在电视里看到有钱人出门前呼后拥,她还好生羡慕,万万没想到这么威风凛凛的场面会轮到自己当主角。保镖……她情不自禁呻吟一声,十几个保镖,都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汉子,再加上那个亦步亦趋的美智子,她真是插翅难飞。

她问:“你得罪了明教还是天鹰教,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

店员小姐倒是热情周到,那只手提袋也确实漂亮,拎在手中格外顺眼。她扫了一眼价格标签,倒吸一口凉气。身后的美智子却已取出信用卡递给店员:“请刷这张卡。”

什么?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两辆车已追上来了,紧咬不放地跟在后头。

啊?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都有?她迟疑了一秒钟就做了决定,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说,试问败家女谁敢收留?她一定要花钱花到吓得那杨逍退避三舍才是最佳方案。

他表情有点异样,不过没有说什么,在看了看后视镜后,他的目光再度森冷:“真讨厌!”

她兴高采烈,誓将大血拼进行到底!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就是这混乱局面的一切解释。她皱了皱眉:“这名字真耳熟。”

十几个保镖没有白白跟着,全做了提购物袋的劳力。等他们一行人回去时已是黄昏时分,沙文猪出现在餐厅里,看来是打算和她一起吃饭。正宗的日本料理花花绿绿地摆了一大桌子。瓷器倒是很漂亮,日本菜却是一如既往的中看不中吃。早知道她就在外面吃碗拉面解馋了。不过,她仍眉飞色舞地向他一一展示辉煌战果:“看我今天买了什么,有Hermes Birkin包,Ferragamo鞋,Burberry风衣,Max Mara长大衣,YSL Haute Couture,Chanel NNO.5香水,Prada红标运动鞋,Montblanc钢笔,LV拉杆旅行箱,CK棉内衣,Cartier三环戒,Missoni光谱花纹衬衫,D & G仔裤,Chanel鞋,Gucci竹节皮包,Versace印花雪纺礼服裙,Fendi Biga包,Loewe小羊皮拼接皮长裤,Dior钱夹。”呜……一口气说下来,她差点就喘不过来气被活活憋死。

他说:“我是杨逍。”

他倒是若无其事:“就这些,还有吗?”

她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他似笑非笑地靠在座位上。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帮人为什么要杀你?”

看来他还真是超级有钱,现在坏人都这么好混吗?不要紧,她眉开眼笑告诉他:“还有,我订了块Piaget镶粉钻的腕表,还订了辆莲花Elise跑车,下月才能提车。对了,明天劳斯Ice Blue橱柜代理商会来测量厨房尺寸。啧,真是漂亮,虽然我不会做饭,但一看到那橱柜就想,这样的厨房真好看。”见他仍是一脸平静,不会吧,哪个男人听到花了他这么多钱还能脸色不变的?太令人失望了,她终于忍不住使出那招最毒的杀手锏,“听说东京最近要拍卖塞尚的静物画。”

甩掉了!

他终于扬起眉:“你想要?”

将油门踩到底,时速在瞬间提高,她急转方向,上了交流道。后面两辆车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转入交流道的另一条路上。

她掷地有声地答:“我热爱艺术!”说完她禁不住心虚。塞尚耶……除了从电视和画册上瞻仰过,她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要去买他的作品。据专家估价他的那幅静物画大概要两亿四千万。天!如果把那么多的钞票堆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把这整间餐厅堆满?

哼!她绝不会让面前这只沙文猪瞧不起自己的。

他说:“那我打电话给拍卖代理人。”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果然!

寿司一下子噎在喉中,她差点晕过去。塞尚……

他说:“专心一点吧,他们要追上来了。”

好容易咽下那块差点噎死她的寿司,她使劲掐自己一把,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她不是在做梦!见他唇边仍是那种微笑,她顿时阵脚大乱,胡乱又夹了片生鱼片,在碟子里沾一沾调料塞进嘴里,一下子眼泪都涌出来。芥末!辣!

坐到驾驶位上,她才说:“以后不许碰我,不许像拿东西似的把我抱来抱去。”

她泪汪汪地看着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嗤笑:“丫头,我刚刚答应买塞尚的静物画送你,你能不能换含情脉脉的眼神看我?”

右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面前这小丫头也气得想要咬他一口似的,他轻轻地笑了笑,依旧是举起她的腰一转,将她和自己易位,将方向盘交给了她。

含情脉脉?她晕头转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狠狠地瞪他:“我会!”

他凑近来:“你的眼睛很美,眼睫毛很长,不要再乱眨了,不然我会当你勾引我哦。”

太过分了!

勾引?他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她恶声:“卑鄙!无耻!下流!”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会开车吗?”

他扬起眉头:“好,既然你已经识穿我的真面目,那我也不用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今天我一定要与你度过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他竟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你坐过来,我来开车。”她也看出他的伤势加重了,她想过的死法中可不包括黛安娜王妃的死法。

他要做什么?救命啊!她尖叫着拼命挣扎,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紧紧禁锢着她。他径直将她抱到卧室里的榻榻米上:“别那么紧张,放轻松些,小美人,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看了一眼刚刚动过手术的右腿,血已经渗透了纱布,经过这样一番剧烈的运动,钻心的疼这时才一阵一阵地袭上来。该死!麻痹随着疼痛从脚踝向上爬升,他有点控制不住油门了,那两辆车还紧紧咬住他们不放。这班家伙,他一定要剥掉他们的皮!

她歇斯底里:“姓杨的,我一定化成厉鬼找你算账!”

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的腿上,原本握成拳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她失声道:“你的腿……”

他嗤笑,随手按了个开关,屋顶竟缓缓向一旁移去,露出玻璃制的另一层天花板:“你别想歪了,我只想和你一起看看天空上的星星。”他微笑着在她身旁躺下,“你看,多美的夜空。”她望向天际,深邃幽蓝的天幕上,星星像碎碎的银钉。他的声音梦幻一样:“牵牛星和织女星,每年七月的这个时候,就是这两颗星最近的时候。”

“你说什么?”她横眉怒对。他太过分了!刚刚叫她笨女人,她还没有找他算账呢,现在又叫她白痴,他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不可否认,他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块要命的磁石。

“白痴!”

【五】

她倒吸一口气,回头往后一看,果然,两辆黑色的车子跟在后头,穷追不舍。她喃喃地说:“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在拍电影?”

钓鱼……她从来不认为钓鱼是件多好玩的事情。尤其还是和大魔头一起钓鱼,再好的湖光山色在她眼里都变成了黑山恶水,闷都要闷死了,不过还好可以寻衅跟他吵架:“把我的护照还给我,我签证要过期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后视镜上:“他们追上来了。”

“女人还是要温柔一点比较好。”

她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这样,你最好马上叫我滚蛋。”

他将她推着塞进车内,自己也上了车,拆开仪表板,几下就接好电线……成了!车子发动了!他踩下油门,子弹“当当”地打在车身上,他急转方向盘掉头,车子发出尖利的刹车声转过180度,绝尘而去!

“我从来不叫女人滚蛋,何况你是我的女人。”

笨女人!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还发呆?她以为那些人手里拿的都是水枪吗?

她真的要崩溃了:“姓杨的,我救了你,你却绑架我,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闭嘴!”他将发卡伸进车门的锁孔内,转了几转,车门锁竟然就被打开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真的是个特工吗?

他唇角上扬:“我曾经向自己发过誓,我要一辈子保护你,我不可以让你白白出去送死!”

“你做什么?”

“你可以派人送我去机场,只要离开日本,我就安全了。”

“你叫我什么?”她生气了,这头沙文猪!她正想一脚将他踹开,沉闷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呼啸着擦着她的鬓角飞过。他一把将她抓过去躲在一辆汽车后,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伸手将她头上的发卡摘了下来。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丫头,你太天真了!明教在亚洲的势力是你无法想象的,即使你离开日本也不会安全。”

“闭嘴!丫头!”亏她这么有想象力,他们现在是逃命!她还傻瓜一样站在这里问长问短!

她想家,她只想回家:“我不管,我要回家,我要回吉隆坡!”

“你是特工?”

他问:“难道你不怕死?在你心目中,做我杨逍的妻子是不是比死更可怕?”

漂亮!动作干净利落,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体操赛了!

当然——是!她是有为青年,她有大好前程,她怎么能和一个大魔头结婚?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外头的人开始射击门锁了。他扬一扬眉,一把将她推出窗外。不等她惊呼出口,他也纵身跃出,一手抓在了窗边水管上,另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她停在半空中,尖叫也缩回了喉中,他将她慢慢放下,这样她就只是从一米左右的高度落下。随后他也翻身跃下:“快走!”

他叹了口气:“你不怕死,我怕!我不想你白白去送死,我会心痛,知道吗?将来你就会发现,做我杨逍的妻子,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什么?这里是二楼耶!

沙文猪!他以为他是什么人,F4还是申东贤?她差点歇斯底里:“我不要!我不要做你这个大魔头的妻子!”

“跳下去。”

他终于发怒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她早吓呆了:“你做什么?”

他会怎么样?恼羞成怒一枪打死她?她嗫嚅:“杨……杨逍,我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我念的是圣德女校,我发过誓要做修女,将一生都奉献给主。”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退入了洗手间。外面有三四个人呼喝的声音。他一把推开了窗子,举着她的腰将她抱上窗台。

“做修女?”他嗤之以鼻,“做修女有什么好?”

他拖着她向后退,她在一瞥间看见地上那些不断落下的东西是弹壳……等等!弹壳?

她昂起头:“你不能侮辱我的信仰!”

他拔掉了输氧管和点滴管,并且要下床。她大惊失色:“你才动完手术,你不要命了?”她话音未落,病房的门便传来开锁的声音。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突然一把抱住她,她尖叫着,猝不及防地被他拖向后倒去,滚落到床下。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密集的“噗噗”声打在床上,还有一些东西“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他将手里的鱼竿掼在地上,名牌耶……她无限心痛地望着那鱼竿。他向来只用最好的,这根鱼竿一定也贵得吓死人。

“是啊,医生说你的腿一分钟都不可以耽误了……哎!你要干什么?”

他的脸色暗沉得吓人:“不行,我不能放你走。”

他的脸色微变:“你用信用卡提过钱?”

她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杨逍!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就是愿意做修女!做修女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我救了你,你不报恩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要实现自己的心愿也要妨碍?”

她微微一笑:“是啊。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纪晓芙。”她把钱包还给他,“这是我从你身上拿的,不好意思,可是医生说你要动手术,我又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替你从里面提了八百万现金,交了医院手术费住院押金五十七万,还剩七百四十三万,现在还给你。”

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闭嘴!”

他也换了中文,他的声音虽然低哑,却非常沉稳有力:“是你送我来这里?”

她吓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掉过头去望着远处的山,浅灰色的山峦,温柔的曲线逶逦动人。风吹乱他的发,他为什么突然意兴萧索?

他的神智看来完全清醒了,对她说了一句日文。她仍用中文问他:“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她本来以为他一定是个中国人,听他说了日文,她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心乱如麻,忽然听他说:“你走吧。”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目光渐渐从天花板转到了她的脸上,这目光不再是迷茫的。只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她的心怦地一跳,他有一双很犀利的狭长的眼睛,目光中透着一种极厉害的精明,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她的心一直跳得厉害。

一刹那她难以置信,他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走。我叫人送你去机场。”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直到早上的阳光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照在她脸上,使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她这才醒来。一醒过来,她又摸了摸身上的钱包,这才放心。看见窗外的朝阳,她伸了一个懒腰,椅子发出了“吱”的一声轻响,只见病床上的他动了一下,也醒了。

她轻咬着唇,朝思暮想的一句话,一旦真的听到了,却觉得不太真实。她转身离开,却听到他叫:“等一等。”

这下她懂了,道了谢,她上二楼找到213病房。手术前的麻醉药效还没有散,流浪汉仍在昏迷中,她在病床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脸上的污垢已经被护士小姐用酒精洗干净了,在灯光下看起来轮廓分明,样子倒也不丑,只是他还吊着血袋、药水,鼻中也还插着氧气管。她出了一会儿的神,终于又睡着了。

他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她加快步子。他追上来:“纪晓芙!”

是护士小姐叫醒她的,她惊醒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摸身上那个钱包还在不在。口袋鼓鼓的,钱包仍在那里,她才松了口气。护士小姐微笑着说了一句日文,她听不懂,护士小姐只得找来纸笔,在上头写汉字,她们总算可以勉强交流。原来手术很成功,那个流浪汉已被送进病房了。

她怒目以视:“你难道要说话不算数?”

她又累又饿,手术室的门却像是永远不会打开了似的。她重新走出医院,走过整整半条街,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店,买了一包速食面。没有开水,她就一路走,一路干啃。回到医院,她的面也啃完了,而手术室的门却还是紧闭着。坐回长椅上,她困极了,也累极了,最后,她睡着了。

他却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将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明教铁焰令,如果今后你遇上麻烦,拿它来找我,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会为你效劳。”

【三】

哇……这么神气的东西拿在手里,她以后不就可以号令天下?可是她为什么笑不出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他真是个谜,比东京的地铁地图更令她困惑。

一直走到草地那头,她才回过头看他,他立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山,整个人笼在金色的斜晖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思潮起伏,她开始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他真的是个流浪汉吗?如果是,那么巨额的信用卡他从何而来,偷的吗?那他怎么会有密码?如果不是,从这张不知透支上限的信用卡来看,他应该是个生活很宽裕的人了,那他怎么会躺在那条黑暗的小巷里,还病成那样?

再见了,杨逍……不,是永别了。他与她是两个世界,这些日子于她只是一个璀璨的美梦,从此,他们将再无交集。

回到急诊部她连忙对医生说自己筹到钱了,医生立即通知手术室。流浪汉被送进手术室了,她坐在手术室外长廊的椅子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六】

她的牙早就在“格格”地打着架了,连忙把那些钱又统统存了回去,小心地将信用卡收好,仍放在那个钱包里,再把钱包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背包。她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把钱包拿出来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往医院走去,一路上每隔几分钟,她就把口袋按一按,看钱还在不在那里。她这辈子从没有在身上带过这么多钱,一想到这么多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她不由有些神经兮兮了。

回到熟悉的城市,殷梨亭来接机。坐在车上,车窗外是熟悉的吉隆坡街景,她回来了,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她的尾指上还戴着Cartier的三环戒,她现在很心痛……心痛塞尚那幅静物画。那幅塞尚的静物画他真的拍了送给她,在看见画的那一刹那,她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但它还是比不过自由的可贵,所以她想尽办法逃离。

这么一想,她就又提了一个三百万,提款机居然还没有透支提示;于是她狠了狠心,再提了一个五百万,居然还没有透支;她懵了,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怎样一张信用卡,再提三百万,自动提款机仍没有显示透支,只是出现提示说机器里的钞票不足了。

现在,她自由了。

钞票在“刷刷”地送出来……没有透支?她怔了一下,也许他还会有别的开支,比如手术费也许会超过八十万,反正钱永远是多多益善,她替他多取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完再存回去好了。她一转念就将这八百万全都收了起来,心里又想,不知道这张信用卡的最高上限是多少。她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好奇,而好奇心一上来,就再也没有办法按捺……她想,我把信用卡里的钱全提出来,看看到底有多少,然后再给他存进去就是。

她下定决心,将杨逍将星星将《鹊桥仙》将塞尚将日本将明教将过去几日的一切统统从记忆中删除,永远永远。

她兴奋极了,手指在键盘上跳着舞按出“8000000”……呃,八十万应该是几个零?糟糕!她多按了一个零,会不会透支?

殷梨亭替她洗尘,他带她去了一间日本料理店。当她看到满桌的姹紫嫣红时,她突然有掉头就走的冲动:“我刚从日本回来,你又请我吃日本料理?”殷梨亭手足无措:“晓芙,对不起。”

那串数字竟然真的是密码!

她一直欣赏他的温文儒雅,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她老是觉得他的这种温文儒雅简直就是唯唯诺诺,她又想发脾气了。他突然掏出一样东西,竟然是Tiffany Lucida的戒指,她顿时张口结舌。只听他说:“晓芙,嫁给我吧。”

宾果!

求婚……她觉得有点头晕。只听殷梨亭说:“你说过,你最想要的就是Tiffany Lucida的订婚戒指,我拿到奖金后马上就买来了。晓芙,嫁给我吧。”

“嘀嘀!”清脆的声音后是提示:“请输入提取金额。”

她岔开话:“你拿到奖金?什么奖金这么高?”

第三张,看来那个流浪汉没有动手术的运气了。

“我们刚刚破获了一大宗军火走私案。”

没戏!

军火走私?她的脸色刷地白了:“殷梨亭,我要考虑一下。”

“信用卡不兼容!”

他笑逐颜开:“当然可以,我等你电话。”

她换了另外一张,再输入密码。

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杨逍……梦见他浑身是血,身上全是子弹。她尖叫着惊醒,冷汗早已经濡湿了睡衣。天!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梦到那个大魔头。她得赶紧想办法忘掉他,彻底忘掉他,忘得一丝一毫都不再记得。她抓起电话拨号,久久才有人接,她叫:“殷梨亭!”

没戏!

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惺忪的声音:“晓芙,早。”

“密码错误!”

“我答应你了。”

医院大门马路对面就有一家便利店,这时候应该早就关门了。店旁有一辆自动提款机,暗蓝色的荧光屏在夜色里诱惑着她。她跑过去,取出钱包里的一张信用卡,再将记在手心里的那串数字输进去——

殷梨亭还未睡醒,过了几秒钟才惊喜地叫:“晓芙!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她这么一想,刚刚找到钱包时的一点喜悦早就没有了。她看看昏迷不醒的他——死马当成活马医,她就去试一试。这串数字如果真的不是密码,那就是他的命不好。

“我答应。”她清楚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要和你结婚。”

可是,她突然想起来,万一这些卡要用密码才能提出钱来……她看向手上刚才记下的数字。他刚刚说的那串数字不会就是密码吧?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知道的?既然他知道密码,他怎么不把钱提出来花了?再说丢失信用卡的人说不定一早就报失了。

结婚啊……到现在她还感觉有点不真实。拍婚纱照,任由摄影师将两个人摆布来摆布去,她全然像个木偶。中间又要换衣服,她不知道拍婚纱照居然要换这么多衣服。

这些莫不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吧?她陷入了为难中,最后她还是说服了自己。被偷的那个人这么有钱,一定也不缺这八十万日元的,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她叹口气,接过店员小姐递来的另一件礼服,走进更衣室。她刚刚关上更衣室的门,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用一方毛巾捂住她的口鼻,一股难闻的气味令她眩晕,她立刻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钱包的质地居然相当不错,包上还有一行金色的字母品牌,看起来好像是法文,她反正不认识。打开来,里头虽然一张钞票也没有,却有三四张信用卡,每一张都是很漂亮的金色,上头印着银行的标志,这她倒是认识的——东京银行、帝国银行、河野银行、三井银行……呵!日本最大的几家银行的信用卡钱包里全有。

好痛!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痛。耳中只听到海浪声……海浪?她艰难地睁开眼,白花花的太阳毒辣地直射下来,她感到又一阵眩晕。再次睁开眼,她才看清自己在甲板上,四周都是茫茫大海。自己怎么会在游轮上?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绳索捆得紧紧的。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不好意思,纪小姐,在杨先生赶到之前,只好先委屈一下你了。”

一个流浪汉当然会把自己值钱的东西全带在身边。不过一个流浪汉,最值钱的又能有什么?管他呢,先找找看。她伸手摸进他的怀里,在他衬衣的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钱包。

杨先生?哪个杨先生?难道是杨逍?

她又怔住了,他已经重新陷入了昏迷。他刚刚说的那串数字是什么,电话号码吗?不太像啊,管他呢,反正是一条线索。她连忙拔下颈中挂着的原子笔把这串数字记在手心上,突然间灵机一动,想他身上也许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想到他的名字她就脸色煞白。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声音,直升机打着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终于降落在游轮顶层的平台上。她仰脸看着直升机,有人从上面下来,她一眼便认出来人,真的是他。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可是他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他的眼睛又闭上了,嘶哑的声音也低了下去:“5927475481002……”

他那样子,真像是出海来晒太阳的。她紧咬牙根,大魔头!居然能想出这招来劫持她!

“对,钱。”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他。想想也知道他不会有八十万日元,对于他这样的流浪汉来说,那应该是笔巨款吧!

身旁的人大声叫道:“杨逍,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宰了这臭丫头。”

“钱?”他依旧迷迷糊糊的。

他冷冷地扬起眉头:“你们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叫你们统统下海去喂鲨鱼!”

她心里一喜,连忙说:“我想你是我的同胞,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医生说你必须动手术,可是我的钱不够,你有钱吗?”

原来不是他劫持了她,原来他是赶来英雄救美的。她忍不住大骂:“杨逍你个大笨蛋!你这么单枪匹马地跑来,还怎么救我?你不是明教左使吗?起码也得带上浩浩荡荡的雇佣军一起来才对;再不然,你也应该带上什么核弹生化武器来跟他们换人啊!”

他的目光还是茫然的,声音嘶哑:“你是谁?”这三个字虽然含糊不清,可是的确是中文。

他笑了,竟然还笑得那样轻松:“他们倒是要求我拿导弹来换你,可是那样会威胁到世界和平。”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日文。她怔了一下,继续用中文问:“你是中国人吗?”

“见鬼的世界和平!”她说,“导弹?我就只值一枚导弹?我以为我起码应该值一枚核弹呢!”

她眼睛紧紧盯着他。他果然睁开了眼,目光茫然地停在了她的脸上。她惊喜地问:“你醒了?”

旁边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瞪向她:“闭嘴!”他回头的那一刹那,杨逍已经出手了。他的身影快得像鬼魅,他的出手快得像闪电,只见他一脚飞起就踢掉那人手里的枪,再接着左手一伸就将她揽入怀中,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AK—47指着那人的太阳穴:“陪我们上直升机。”

他动了一下,要醒了吗?

太帅了!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满游轮荷枪实弹的喽啰瞠目以对,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上了直升机,扬长而去。他半路将那人扔下碧海,真是污染环境。

他被从急诊室送到观察室。她迟疑了一下,走进去看他。在明亮的灯光下她才看出他脸上的污垢都是褐色的血迹,右腿的裤管已经被医生剪开了,露出缠了重重绷带的伤口,从打绷带的面积来看,伤口真的是不小。

他们成功脱险,过程真是比邦德还惊险。直升机飞至小岛降落,她仍在回味适才的惊心动魄,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手腕拽住,带进面前的别墅。她踩到自己的裙角,差点跌倒。他脸色冷得像冰一样:“你穿的是什么鬼衣服?”

她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她已经帮了他不少了,现在她帮不上他了。他的运气真不好,怎么要动什么手术呢?她还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感冒呢。

“婚纱啊。”她抱怨,“我正拍婚纱照,就被人绑架了。”话一出口,她后悔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医生说:“为了病人,你要尽快想办法。他的腿越早手术越好,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他怒不可抑:“纪晓芙!你骗我!我杨逍这辈子最痛恨人家欺骗我!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可以欺骗我!”

“八十万日元?”她有些懵了,她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她心虚地低下头:“我骗你什么?”

医生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些责怪她不关心病人只关心钱。医生说:“大约八十万日元左右。”

“你说你要当修女……全是屁话!原来你心中另有情人!我告诉你,我杨逍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当初我真的以为你是要当修女才放你走的。如果你要嫁人,只可以嫁给我杨逍一个人!”

手术?那是不是要很多钱?她脱口问:“要多少钱?”

她吼回去:“我死也不要嫁给你!我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医生给他做完检查,费力地向她解释:“他身上有多处外伤,腿部的伤口最大最深,伤口感染得相当严重,再不动手术的话他就保不住腿了。”

他的脸色更冷了:“好,我这就去杀了那个殷梨亭。”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她只得先去挂号,押金一下就交了八万日元,她走回急诊部。只剩两万日元了……现在就看他的运气了,反正她一分钱也不会多花的。

她阵脚大乱:“杨逍!你站住,你不准去!”看到那支AK—47,她随手拿起,咬牙道,“杨逍!你再不站住我杀了你!”

好在那医生的英语不错,回答她说:“你是他的家人?请先去挂号。”

他回过头来,轻蔑地扬起眉:“杀我?”

她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下车扶进急诊部。急诊医生迎上来,立刻就开始给病人做初步检查,并对身边的护士说了一长串日语。她听不懂,着急地用英文问:“这个人不要紧吧?”

“我……我杀了你这个大魔头,为社会除害。”

拦了辆计程车,她结结巴巴的日语再加上手势,终于让司机明白她是想去医院。几分钟后司机就把他们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花费了她六千日元的车费。她顾不上心疼车费了,反正算在那十万日元里头,就当是花他的钱好了。

他轻轻一笑:“有志气,你行吗?”迅雷不及掩耳,他“啪”一声卸下AK—47的弹匣,再反手一扬,橙黄色的子弹便“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二】

她扔下枪,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把这个猫捉耗子的把戏玩下去!”她扭头向海边冲去,悬崖高得令人头晕。

她坐在街边人行道的砖沿上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再把他弄到地铁站台上去,那她不累死才怪。再说她昨天才到东京这个城市,根本不知道医院在哪儿。她算了算自己的经费,还是坐计程车吧。

他追过来:“不!”

她实在没有本事再把他拖动一步。

她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下,无边的蔚蓝包围上来,她窒息了,死亡竟然如此痛苦。

一下了决心,她把他扶起来,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身体更是沉得令她咬牙。她半扶半拖地将他弄出小巷,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她没死成……有杨逍在,原来想死都如此困难。她醒来看到他的脸,仍是噩梦一样,眼泪终于情不自禁流下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自己也病倒在异乡的街头,生死没有人过问……她打了个寒噤,怜悯与同情占了上风。算了,她就做件好事,反正她的包里还有多备的十万日元的应急钱。如果这十万日元能治好他的病,那自然是好;如果治不好他,就当他没这个运气。

他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我送你回吉隆坡。”

她犯起难来,她该不该管这件闲事?她只是个过境旅游者,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多余的金钱。可是……他刚刚说过一句中文,也许他是自己的同胞,血浓于水。

她怔住了。他神色落寞:“如果我早知道你宁死也不肯嫁给我,我决不会逼你。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么讨厌我……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他的声音又苦又涩,“对不起。”

可是……

眼角有眼泪滑落,为什么她要哭,他已答应送她回去了,为什么她还要哭?

他正在发高烧,怪不得有些神志不清,也听不见她的话了。他这么高的体温,如果不立刻送到医院去,肯定会有生命危险的。

【七】

那个人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他一遍。仍听不见回答,她狐疑地走近了一些,用手电照着他,他双目闭着,软软地睡在纸盒上,她这才发现他衣服上都是褐色的污迹,她小心地“喂”了一声,还是听不见他回答。她想了想,伸出手去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可仍是有的。她稍稍放心,手不经意地触到他的脸,吓了一跳。她连忙伸手在他前额上按了一下,烫得吓人。

偌大的游艇,无端端仍觉得空间逼仄,她抱膝坐在船尾。他将船设为自动驾驶,拎着酒上甲板来,斟了酒,问:“你要不要?”她摇了摇头,他掉过头去一口气饮尽。她抬头仰望浩瀚的星河,哪一颗是牵牛,哪一颗是织女?可她惟一辨出的却是银河,天堑难逾的银河。

在异域听到母语格外清晰,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中国人?”

他说:“我们已经在印尼领海上了,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情人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是中文!

她闷闷地低着头:“我当然高兴。”

她正要转身就走,那个流浪汉突然又呻吟了一声:“小……小姐……”

他走过来凝视她:“你并不高兴。”

原来是个流浪汉。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这个人衣衫褴褛,脸上都是污垢,看来就是个普通的流浪汉。

夜风吹得人发冷,她自欺欺人地掉过头去。他却伸出手来,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傻丫头!”这三个字仿佛是魔咒,令她的目光接触到他的双眼,就再也移不开了。他的眼里有无尽的凄凉与痛楚,倒映着她的双眼,清晰得令人害怕。她迅速低下头:“明天你就不要上岸了,马上回公海吧。你是通缉要犯,一旦行踪暴露会很麻烦。”

又传来一声呻吟,虽然很低,可是她听清了。她连忙用手电向发声的地方照去,这才看见巷边堆的一堆杂物在微微动着。她的胆量又让好奇心壮起来了,她慢慢地靠近,拿起堆在最上面的一个大纸盒,才发现一堆杂物下埋着一个人。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你和殷梨亭相爱是跟我认识前还是之后?”

一声呻吟从暗处传出来,她再一次吓得尖叫出声:“谁?”问出口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东京,可本来她的日语就只会那么几句,惊恐之下,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想继续这样的谈话:“我要去睡了。”

早早退出去吧。她极快地转过身,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吓得她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立刻打开应急的小手电——地上什么都没有!她更害怕了,明明刚才有东西绊过她!她喃喃用中文安慰自己:“不怕,不怕!”

他猛然抓住她的肩头:“你看着我!丫头,你看着我!我到底有没有猜对?”

可是,一般通宵营业的小饭馆也是藏在这种小巷中。她鼓起勇气,俗话说:“神三鬼四”。她就从眼前的八条小巷中选取了左边第四条,这一条应该是最吉利的吧。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灯光被两边的楼房挡住了,巷子里黑得怕人。路的两边不知堆放着什么杂物,黑暗里看去像是可怕的鬼魅。她害怕起来,看来她选错路了。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对,不对!我爱的是殷梨亭,不是你!”

她举目四望,四周都是密集的楼群,和纵横的小巷。这种小巷是所有世界大都市的特色,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阴沉沉的似乎隐藏着一切罪恶与丑陋。

他捏得她肩头好痛:“你撒谎!你喜欢的人是我,你爱上我了!”

异国他乡的深夜街头,她油然而生一种孤独感。用力吸了口气,她把那种脆弱的感觉逼回去。

她挣扎起来:“你放手……”她挣不开。他呢喃:“晓芙,你是我的,是我的……”他吻上来,他的吻像灼热的火焰,他吻到哪里,她就像巧克力一样融到那里。

她乘电梯来到地铁站出口,满目都是汉字,就是不知道它们与中文的意思符不符。夜已经很深了,路旁寂寞的街灯已经亮了,街上只偶尔有车呼啸而过。

天上所有的星星像是全部坠落下来,坠成一片绚烂的火海。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算了,她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清凉的晨风像温柔的手,拍在脸上咸咸的。眼泪干了,又流出来,她缩在床角,像陷阱里的幼兽。

她换乘了好几趟地铁,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下了车一看,她才发现自己终于还是犯了错——这里并不是她想去的东京电视塔。唉,不知道她是换第几趟地铁时坐错了站?

他想替她拭去眼泪,她却更畏缩地向后躲避。离开海岸越远,她就觉得绝望的感觉越清晰。他要带她回日本,他要带她去他的世界。

谢天谢地,到目前为止,她的方向是对的。

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

上了一列进站的地铁,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其实东京的治安并没有如外界所说的那么不堪,日本人的礼貌也值得表扬和学习。地铁的速度相当快,不一会就已进站,她随着人流下车,重新取出地图,仔细地查找自己现在的位置。

她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他说:“好,你就当我是存心的好了。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把你留下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

有了三四年的背包旅游经验,她的自信也不是盲目的。

她依旧无语。舷窗外的朝阳发出万丈金光,她的视线却只是一片清冷的模糊。

被人卖那还不至于。她的法语也是一样糟糕,她去年照样纵横驰骋于美丽的法兰西。

他们经过群岛,靠岸加油然后继续前行。他走进来,只见餐盘里的东西没有动,她还蜷在那里。柔柔的心痛弥漫开来,他该拿她怎么办?他纵横半生,怎么会拿这个丫头无能为力?他怎么会栽在她手里?

都怪她自己不好,日语差得一塌糊涂,却跑到日本来,临行前丁敏君就说:“你小心在日本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想吃咖喱饭。”

看着手中蛛网一样的地图,她不禁又叹了口气。她在纽约搭地铁也没有这样犯难过,不过没关系,就算坐反了方向,大不了再坐回来就是。

他说:“那我去买。”

纪晓芙拿不定主意地盯着地图。她早就听说东京的地铁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可是……真像迷宫一样。

她的话语里还带着一丝哽咽:“要很辣的那种。”

“往东,还是往西?”

他寻了几家餐厅,买了份最辣的咖喱饭回来。船上寂静无声,只剩下明媚的阳光。空气里还有她的衣香,混淆着咖喱的气息呛上来,他竟然落下眼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