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聊了一会,喝完一壶茶,便去大街上走了一圈。开普敦港是县政府所在地,俗称县城是也,不过街车却已经通到了周边乡镇,人们往来出行十分方便。两人坐了一趟街车,去乡下看了看。街车上挤了很多挑着担子的农民,担子里什么都有,蔬菜、水果、禽蛋、茶叶等等,甚至活鸡活鸭都有,让隆科多大开眼界。这么高级的车子,居然也让野草一般的农民来坐,弄得车厢乌烟瘴气的,委实让人不解。
“小人明白。”瑚毕图毕恭毕敬地答道。
另外一点让人称奇的便是,整个开普县竟然没什么人种粮食。隆科多这几日也找人了解过,得知南非其实是比较干旱的,也就沿海这么一小片地方雨水还算充足,开普县就在这个范围内。在就这么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居然不大规模种植粮食,让人有点不可思议。但当地人的理由也很实在,宝贵的水源要用在最有价值的农作物上面,开普敦是自由港,客流量巨大,需要补给的农产品也非常多,其中尤以新鲜水果、蔬菜为重。因此,在市场经济的选择下,慢慢地就没人种粮了,郊区大片大片的果园,农民们以此为生,倒也收入丰厚。至于食物,从内地的旱作农业区输入小麦、高粱就行了,当地还饲养了大量牛羊、鸵鸟,也可以大规模采买,何必自己种地呢?
“工业实力如何也要问问。”隆科多说道:“但这事要有技巧,不能太直白了,别把自己栽进去了,我们如今可身在敌境。”
隆科多对此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南非内陆干旱,他这几天也多有了解,尤其是被称为大小卡鲁高原的两地,除少量有河流过的地方能发展农业外,其他地方都只能放放羊,连牛都没法大规模放牧。不过当地人也不多,乡镇的存在更多意义上是为了维持交通线,当地人的主要收入也来自于向沿海地区输出畜牧产品。铁路贯通后,往来物资流通便利,成本大大降低,当地人的生活倒也还算可以,大概不比大清富裕地区差。
“大人所言甚是。”瑚毕图附和道:“虽然暂时打不过,但日后总要收复失地的嘛。搞清楚那边的情况,有多少百姓,有军力多少,回去后亦是大功一件。”
其实这样也不错!隆科多现在也能设身处地思考了,不符合自己固有价值观的东西,他现在第一反应不是否定,而是想或许这么做也有道理,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固然是他本身聪明,懂得变通,但从内心深处来讲,是否也有原本骄傲被击碎后,产生的自我精神矮化呢?反正在如今的隆大人眼里,东朝的月亮确实比大清圆。
“若是能打探一番便好了,回去也能给皇上说道说道。”隆科多道:“满洲乃龙兴之地,然则近年来官军屡战屡败,丧师失地,眼见着要打到奉天了。说满朝文武不着急,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战事不利,又有何法?非将士不用命,实在是差距过大啊。”
数日后,货物装载完毕,“东方巨人”号开动蒸汽机,缓缓离开了繁忙的开普敦港。到了大海上后,三面主帆也次第升了起来,航速一下去就上去了。千吨大船航行起来没有隆科多想象中那么颠簸。他打一开始坐的就是巨舰,胃口提得太高了,现在坐“东方巨人”号,发现也没那么夸张,总体还算平稳,除了起风浪的时候。
“库页岛。”瑚毕图回道:“早年大金时期,太宗曾派兵四百人上岛,收取貂皮、东珠和药材。岛上夷人每隔数年,总会派人上岸互市,态度恭谨,许为大清臣属。只可惜后来东朝兴兵,夺了岛子,还上岸,一路打到吉林,这些夷人却是数十年未见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小人也不是很清楚。”
沿着南非海岸一路航行,重要港口基本都停靠。每次停靠,隆科多也抓紧机会上岸看看。他发现沿海地区确实都发展得不错,码头商业繁华,城里秩序井然,人口也多,且生活水平都十分之高,让他颇有些羡慕。
“都是公家的船,说什么自肥。”隆科多摇了摇头,道:“东国大员出行,无专船,亦得买票,沿途还转运货物人员,确实省钱。早年皇上还想南行,听说要耗银数百万两,遂止。东国部堂级高官出行,却几乎不费什么钱,一来一去,这差距啊!对了,黑水运输公司,总部设在那什么岛来着?”
东朝经营南非七十余年,户口百万,俨然已是一片膏腴之地。他看了不少书,现在也有了人种竞争的概念。南非的红种人、黑种人都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黄种人。在东国这边,中国人、朝鲜人、日本人甚至越南人,都被划为黄种人行列,他们驱逐异种,垦荒开发,百业兴旺,做出了好大一番事业。
“可不是嘛。”瑚毕图应道:“这船在东国人那里被称为‘站站停’,速度慢得可以。今日停义阳,明日停义成,转天又停新华,纯为售卖货物,牟利自肥。”
仔细想想,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喽。隆科多以前就没见过什么黑种人、红种人、棕色人种,偶尔听说高鼻深目的白种人到大清,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这么满世界游历一番,眼界大大开阔,知道这个世界上种族林立、国家众多,东国人提出的种族“生存空间论”,虽然有些残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东非巨人’号不是巨舰,航行途中怕是要多受些风浪之苦了。听闻当年西洋人驾着百来吨的小船就敢环球航行,壮哉!”隆科多攥着船票,感慨道:“不过这船中途要停靠这么多港,怕是要耗费多时,还不如再等等‘香草’号呢。”
西班牙人殖民美洲,大肆烧杀抢掠,何曾顾忌过什么?英法荷殖民非洲,大肆捕掠奴隶,不也是心安理得?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天然就会对立,有些时候道理也讲不通,就得拳头说话。东国人在南非占的偌大地盘,百万民众,生于斯长于斯,如果不出意外,是没人能赶他们走了。这其实不是坏事,毕竟满洲人在这边并不受歧视,入籍后亦是“国族”。隆科多想想也是心里暗爽,这对黄种人这个大群体来说,或许是恩泽子孙后代数百年的不世之功?
不过隆科多也有些不满。你瑚毕图要投靠东国,他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不也是受制于人么?但能不能低调一点,哪怕深夜偷偷跑过去“汇报工作”也可以啊,白天就光明正大过去,嫌自己不够明显么?别弄到最后,把大伙都拖下水——妈的,他现在看身边每个人都像间谍,感觉都被东国番子整治过,一个个都变节了!
船只航行到南非东海岸后,在义阳港停靠了很长一段时间,足足有七天之久,听说是为了等一批从内陆地区轮换回来的金矿工程师,接他们到新华夏岛上度假,与家人团聚。
隆科多瞟了这个属下一眼。最近这厮三天两头往那个马冲大使身边凑,不知道攀的什么交情。不过有些事情不必多问,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瑚毕图这厮看起来勤勉恭谨,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更何况以东国番子的手段,怕是没人能招架得住,兴许他也早就暗地里降了呢?
听到这个消息,隆科多的耳朵几乎立刻就竖了起来。只可惜马冲大使的秘书也没跟他们细讲,或许他觉得没必要,但隆科多真的很想了解啊。发现一处金矿,在大清也是一件大事,盖因东国废除银本位制,改发行黄金兑换券后,全世界对黄金的需求都大了起来。
“东非公司的‘香草’号失期未至,船票没有开售。马大使做主,便买了黑水公司的船票。这是一艘千吨级机帆船,比起‘香草’号条件确实差一些。但马大使年轻气盛,不愿意等待,就让人买了票,后天就出发。”瑚毕图打探得倒是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
隆科多在大清时,就听说西洋人百般求取黄金,他们利用大清、日本金银比价的差异,要求将白银结算的货款换成黄金。以前他想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如今似乎有些恍然,这帮人别是拿了黄金又去东国兑换法币吧?可能性还是不小的,毕竟东国法币是如今全世界币值最坚挺的货币,需求量还贼大,什么商品都能买。甚至一个意大利商人去法国买东西,人家都不一定要巴黎铸造的劣质利佛尔银币,你用东国法币交易,人家还挺高兴呢。
“‘东方巨人’号?”隆科多接过船票,见是黑水运输公司的船,便有些奇怪:“之前不是说坐东非公司的船么?怎么换了黑水了?这是满蒙那边的船吧?”
这尼玛!印点纸出来,全世界还抢着要,东国人想不富都不行啊!
“大人,马大使遣人送来的船票,后天下午三点,从开普敦港到果阿,中途会停靠几个地方,小的没听清楚,只记得大概有义成、层拔以及什么提的……”又是一天午后,隆科多正在街上喝博士茶呢,却见瑚毕图兴冲冲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