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物的匮乏我就看出了这场战争的结局。没有酒,没有肉,没有鱼,天天吃水果和木薯,士兵们暴躁不安,根本不想打仗,呵呵,去他娘的贵族,都是一帮愚蠢、自私、短视的家伙。”迪亚茨上尉冷笑着说道。
“畜栏里已经没有牲畜了,迪亚茨。”马里亚诺摇了摇头,道:“从三个月前开始,牛排、牛里脊、牛脂、牛奶、干酪,什么都没有了。墨西哥高原那边流入的东西越来越少,通往南方的交通更是大部断绝,只有一些充满危险的不寻常的小路还有一点物资交流,但无济于事。”
马里亚诺闻言把目光转向了后厨,他的妻子、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正在那里制作食物。悦人的水果拼盘,盛满着馅饼的盘子,摆满刚出炉面包的桌子,食物储备已经不多了,也许是时候关闭这家浸满着他心血的店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赚再多的银币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可能还不如一袋面粉实惠吧。
“堂马里亚诺,请给我来块牛排吧,我很久没吃过烤肉了。”迪亚茨上尉又猛地将杯中酒喝掉,死乞白赖地朝自己的老上级说道。
马里亚诺现在真的很怀念战争爆发以前那段看似平凡的生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大家在草地上架起烤架,一边大声谈笑,一边喝酒吃肉。从羊肉吃到牛肉,金黄而没有一丝脂肪,用从东岸进口的苏打水兑来自葡萄牙的红酒,味道甘美又没有后劲。大伙心情愉悦地看着被烤架撑起的动物慢慢消失,直到变成被烤过的骨架,然后变成小狗的幸福。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以前不觉得,现在失去了才感到可惜,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这些商品的种类繁多,从金银条到热带特产,应有尽有,造就了巴拿马检审法院区一百多年的经济繁荣。但很遗憾,巴拿马自身并不出产太多东西,甚至就连食物都没法自给,需要从外界输入。之前他们一直吃的是来自利马的小麦,但这条路已经断绝一年之久了,他们被迫从墨西哥高价购入玉米和面粉,这才堪堪维持住,没有爆发大规模的饥荒。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会怎么办?”马里亚诺问道。
巴拿马是个小地方,本来非常贫穷,一无所有。真正发迹起来,还是西印度事务院决定把这里作为一个商品集散地后的事情。大量来自南方的货物在此集中,然后通过陆路运抵贝略港,同时也从贝略港那边输入许多来自欧洲的商品,然后再运输到南方。
“没有烤肉,那来个巧克力蛋糕总行吧?”迪亚茨上尉哀求道。
马里亚诺默不作声地给他的酒杯满上,然后拿起一块炼乳卷饼,慢慢嚼吃了起来。
“没有了。”马里亚诺摇了摇头,说道:“巴拿马人被宠坏了。这里有上好的耕地和牧场,还有品质优良的可种植水果的地方。但人们不珍惜,被转口贸易的巨大利润迷花了眼,没人愿意辛辛苦苦地种地。事实上我厨房里的糖也只剩那么一点了,巧克力蛋糕?不存在的。”
“巴拿马如果丢了,南方就全完了。圣菲波哥大是最后的抵抗据点,但目前正遭到东岸人的疯狂攻击,士兵们连吃败仗,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贝略港的胡安将军手下部队还算充足,但物资很匮乏,前阵子我报告说枪支弹药多有不足,结果他给我发来了一大堆刺剑和斗篷。哈哈哈,我真是快被他愚蠢的行为笑死了!穿上斗篷去搞夜袭?这样也许能节省一些弹药,但更大的可能是把我们的生命也‘节约‘掉。”迪亚茨上尉猛地喝完杯中酒,用略显疯狂的语气说道。
“那再来杯力娇酒吧。”迪亚茨上尉失望地说道。
至于加勒比海中的圣多明各、圣胡安、伊斯帕尼奥拉、哈瓦那等检审法院区,他更是不抱任何期望。没有海军,这都是死地,早晚沦陷,成为东岸占领军狂欢的乐园。
“别喝酒了。”马里亚诺把迪亚茨面前的玻璃酒杯收走,然后亲自给他端来了一杯马黛茶,道:“喝这个吧。战争爆发后,这可是紧俏货,有钱都买不到了。”
如今还算完整的,大概就只剩墨西哥城、瓜达拉哈拉、危地马拉、巴拿马、圣菲波哥大这五个连在一起的军政集团了。南边的利马也能单独算一个集团,但已经与北方失去了联系。查尔卡斯也很久没消息了,虽然有高原地利,但马里亚诺不认为他们能坚持多久。
“这东西没味。”话虽如此,迪亚茨上尉还是接过了这杯马黛茶,一边嗅着茶水的清香,一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酒馆外面空空荡荡的街道。
酒馆老板闻言皱了皱眉,不想情况已经恶劣至此。东岸人的攻势,已经把秘鲁、新西班牙两大总督区的部队给割裂开来。利马的人救不了智利,查尔卡斯救不了巴拉圭,基多和瓜亚基尔救不了巴拿马。全局溃败,一片混乱,首尾不能相顾,到处音讯不通,这仗还怎么打?
马里亚诺也不催他,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
“墨西哥也不保险。”迪亚茨上尉呵呵笑了下,醉眼朦胧道:“德克萨斯、科罗拉多,到处是东岸人的骑兵游击队。甚至就连加利福尼亚都危险,早晚要被东岸人占领。这些地方一丢,墨西哥城、瓜达拉哈拉就是被扒光了衣服的婊子,只能任人蹂躏。”
“团长,我想投降了。”半晌后,迪亚茨上尉才幽幽地说道。
“比起没有酒,面粉的匮乏才最令我担忧。另外,我不是团长了,我离开部队已经三年了,别再把我扯进这场该死的战争。我老了,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酒馆老板盯着迪亚茨上尉,不满道:“检审法院、议会、将军府的大人物们,就没一个靠谱的。他们的财产,大概都转移到墨西哥去了。大人物们都不愿抵抗,还指望我这个老头子下场么?”
马里亚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局势一团糟,到处都是混乱,除了失败还是失败。巴拿马这种锁钥之地,东岸人都登陆了,可想而知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再者,也怪不得大家啊!军饷几个月才发一次,而且还严重不足,大伙也要生活,抵抗到现在已经很够意思了。冒着东岸人那如同巴拿马夏天狂风暴雨一般的火力抵抗到死,真的有意义吗?
“马里亚诺团长,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迪亚茨上尉悻悻地抽回了手,端起酒杯晃了晃,叹气道:“酒也不多了吧?这日子可真艰难。”
马里亚诺早就看明白了,东岸军队实力强大,根本不是能正面抵抗的,大伙也早就没那个信心了。其实,若不是东岸政府那个强制迁移印第安人、梅斯蒂索人到海外殖民地的脑残政策,秘鲁和新西班牙要好打得多,保证没多少人愿意抵抗。但现在,即便是印第安人也有些失去信心了,看着一座座城市被摧毁,一个个战友死去,没有人会无动于衷。他现在甚至敢和人赌五十个比索,孤立无援的利马集团最后的结局,多半不是死战到底,而是黯然投降,这是人性,无关其他。
“你不能再吃了,这是我的那份。”酒馆老板抓住迪亚茨上尉的手,将盛放着炼乳卷饼的盘子挪到了自己面前,说道:“喝完这杯酒你就滚蛋,就当我请你了。”
“想好了就去做吧,迪亚茨。保护好自己还有弟兄们,投降后就解散部队回家,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贝略港那边物资相对充足,兵强马壮,愿意抵抗那是他们的事。保护好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东岸军队的军纪还可以,或许下场不会太差吧。”马里亚诺轻轻叹了口气,用忧伤的语气说道。
“怎么办?我这里有两百多人,火枪却只有一百多杆。都怪那个愚蠢的莫雷诺,他把事情搞砸了,几年来我们没得到一点补给,这仗还怎么打?”迪亚茨上尉抓起一枚炼乳卷饼,没好气地说道。
切波镇一投降,东岸人就有了一个稳固的立足点。接下来或者直攻巴拿马城,或者绕路迂回贝略,或者截断两者之间的交通线,选择非常多,也非常难以防范。
“想好怎么办了吗”酒馆老板给玻璃杯满上了酒,轻声问道。
只是这一切终究和自己这个离开部队数年的老头没关系了。祝巴拿马好运吧,也祝自己好运。
“给我来一杯野草力娇酒。”切波镇唯一的酒馆内,迪亚茨上尉醉醺醺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