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目璀璨的王冠落到了她的发顶上,女官抖开黑色与金色交织的披风,披在了她的双肩上。当神官带着微笑颔首时,礼厅外的钟声便回荡起来,声音沉厚,响彻云端。
戴娅在他的面前跪下。
“为我们的新王献上诚挚的祝福——”
“……为光明之神,献上你的一切。”老神官颤巍巍地收了声,弯着腰,用满是褶皱的细瘦手指,从红丝绒软垫上托起了镶饰着宝石的金色王冠:“我代表光明之神,将国王之位授予你。”
戴娅漠然无言地执起了国王的权杖,一撩披风,转向了身后的人。
他很老了,却是上都城内最有资历的神官之一,因这已是他第三次为国王加冕。
“我将治理国家的权利授予你。”她用权杖指向了跪在面前的男人:“弗缇斯·加尔纳。我命令你为我效命,替我治理这个国度。以光明之神的名义。”
年迈的神官推了推圆形的眼镜片,用苍老的声音继续念着泛黄书页上的话。
虽然是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她却忍不住心中的某种冲动。
“神明教导你,应虚心,应谦逊,应勤奋,应良善;应谨遵礼法,应善听人言,应广纳明臣;应敬重神明;应……”
十分不合时宜的,她用国王的权杖探到了弗缇斯的下巴下,将他的脸托了起来。
而在王廷内,新任的女王正在礼厅内聆听着神官的教导。
这幅犹如街头小混混调戏美人的作态,让前来观礼的人们都愣住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老神官连忙出来救场:“光明之神将恩赐通过这权杖赐予你,未来的执政官。”
“速速散去。”卫兵们催促道。
被抬起了下巴的弗缇斯:“……祝神明永恒。”
在不甘、贪婪、气愤、爱慕、艳羡的眼光中,王廷的门在许久后,终于徐徐合上。卫兵们把守在门前,将银色的长矛对准了王廷外。
礼成,埃索莎娜·舍恩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度的女王。
“美丽的女人只能是祸水,如何能治理国家?!”
登基典礼的当夜,在王廷之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用以庆祝女王与执政官的就任。为了这场宴会,欧兰朵已经笨手笨脚地跟着费琳学了好久的舞蹈,希冀着也能够成为一位淑女。
“这便是我们的新国王吗……何等美丽的人啊……”
因为旧贵族制度已经被取缔,前来参加宴会的都是被赋予了官员身份的新贵。他们并不具有旧贵族所拥有的素养与知识,对品酒、舞步、珠宝和熏香一无所知。即使如此,王廷还是做足了准备,力求在体现王室威严之余,又能宾主尽欢。
“为什么要怀疑她的身份?女王殿下必然出自王族。她的威严、气质与仪态,绝非作伪……”
戴娅在那件厚厚的披风里闷了一天,终于可以解脱。但是,她的身后始终跟着几个女官——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三四个人,最夸张的一次足足有两列,这让她感到极其不自在。无论她如何下令,她们都惶恐地不敢离去。
转瞬间,人群便开始了窃窃私语。
做什么都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难熬了。
仅仅只是一眼,便足够让所有人为她的仪态与容貌倾倒。
宴会即将开始,她在女官的服侍下换上了厚重的礼服。这袭衣裙虽然能彰显出王室的威仪,却令她感到闷热无比,浑身是汗。不仅如此,她的腰被勒得很紧,原本就纤细的腰肢竟然又瘦了几分,这让她差点不能呼吸。
一转眼,女王的身影便隐入了卫兵的重重保护间。纯黑如墨的衣裾上刺着金色的绣纹,低垂的双臂缠着一片由宝石与金叶作装饰的细链。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短暂而华美,一如她那被神明宠爱着的容貌。像烟火又非烟火,像星辰又非星辰。
在宴会开场,和宾客们致完辞后,她便动用通道,逃离了女官们的视线。
四季不再流转。
宴会的灯火明晃晃的,伴着一片热闹喧嚣的声音。
神明栖宿在她的身体。
她刷得抽开了背后紧扣的绑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时光静止,时针停摆。
黑夜里,弗缇斯正靠在走廊的转角处,和别人交谈着什么。
那一刻,所有试图窥伺女王的人,都陷入了一片呆怔。
“从哪里逃走的?”
光线擦过她的鼻梁与眉宇,落在了她雪白的肩臂上。
“好像是卫兵里有人被他收买了。”
埃索莎娜·舍恩——
“弗缇斯。”戴娅摇了摇扇子,走近了他:“你们在说什么?”
漆有焰色舍恩族纹的王廷大门,在他们面前徐徐开启。厚重的大门伴着吱呀的沉重响声,朝着所有人缓缓开启。轿舆落下,帘幕被撩起,女王终于踏出了那一层隐约的纱幕。
与弗缇斯对话的士兵连忙行礼告退。
卫兵们的脚步,在王廷前停下。
“没什么,几只小蚂蚁罢了,不用在意。”他说。
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衣裙,颜色一如黑夜。
“对我说实话。”她催促:“出了什么事?”
低垂的白色纱帘,将她与周围的人彻底隔开。隔着一方纱幕,她只露出一段隐约姣好的身形。匆匆一瞥之下,人们只能感受到她身上那阵寂然沉默的黑。
“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圣女,还差点被海穆拉娶到手,所以我把他们带来王宫住一段时间。其中有一个人跑了,不过他跑不出王廷,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弗缇斯走出了黑暗,皱眉说:“你怎么出来了?你可是宴会的主人公。”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女王的轿舆终于出现在了王廷前的道路上。
“恶心。”她鄙夷地说了声:“我才不要听愚蠢粗鄙的醉汉在那儿讨论女人的胸和腿。”
那银光象征着力量与威严,于分毫片刻间便可让人毙命。
“……毕竟他们是和我一样的乡下人。”弗缇斯无奈。
卫兵队沉默无言地跟在神官的背后,盔甲摩擦的轻响,令人不寒而栗。虽对女王充满了好奇,此时此刻,却无人胆敢抬头一窥女王的身影。偶尔抬起眼角,只能用余光瞥见盔甲与武器炫目的银光。
女王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抽开了绷紧的腰带,大口大口地呼气:“离开上都太久了,我竟然不知道上都的女人喜欢穿这么可怕的衣服。这腰带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我的肋骨一定断掉了。”
年迈老神官的脚步踏过了砖面,木杖哆哆敲打着砖面。民众渐次惶恐地跪下,生怕自己的窥视会损了王室的威仪。
“断了吗?我看一看。”弗缇斯把手伸了过去。
福祉天赐,枯荣以继……
“滚开。”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腕。
神授王权于国……
她有些不悦,因为自己身上满是被厚重的衣服捂出的汗水。这样尴尬的时刻,她可不希望弗缇斯太过靠近自己。
因为阖着双目,他必须由自己的弟子搀扶着,方才能继续自己虔诚的祈祷。
她这一打,竟然让他兴奋起来。
年迈的老神官身着笔挺的黑色长袍,头戴一顶茸边小帽。虽年事已高,他却竭力挺直颤巍的脊背,以显王室的威严。他阖着双目,每踏出数步,便要在心中念出一句祷词。自第一道门自王廷大门,恰好能让他念完一篇序章。
“不错啊。”他一把抱住了尊贵的女王陛下,压倒在了墙壁上:“陛下,请容许我对你做一些非常失礼的行为。请您摸一下,我想要把这玩意儿塞到陛下的身体里去。”
数名神官穿过长长的街道,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他们由上都的第一道门出发,已经徒步了大半王城。
“等等。”她有些急:“如果在这里的话,魔女的味道会让里边那群人都……”
熙熙攘攘的身影互相挤压着,所有人都想一睹新任女王的风采。贩夫走卒、男人女人、孩子大人、贫贱富贵,各式各样的人都聚集在此处。
“啧……”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可惜:“那我们走远一些。”
王廷前的广场上一片人头攒动,一身银色盔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们组成了队列,将民众们拦截在了身后。
“你疯了?”她说:“现在还在举行宴会……”
光线自湛蓝的天幕中直直落下,将上都照得一片光明,一如这个帝国的未来。
“那不是很好?”弗缇斯说:“女王陛下,请原谅我。我这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乡下野男人,看到尊贵的、坐在王座上的你,实在是忍不住了。您能垂怜一下您的子民吗?”
日光晴朗,万里无云。
宴会还在继续,但是女王陛下却不见了。
女王的登基仪式正式举行。
女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女王到底是怎么在她们的重重监视下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