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宝石与枷锁 > 第36章

第36章

海穆拉也是得到神眷者的其中一员。

这个帝国被光明之神眷顾着,少部分贵族生而便带有天赐予的神之力。年满十岁后,这些拥有异样天赋的孩子便会进入神学院,修习法术、诗歌、舞蹈、歌唱、绘画、礼仪,在修习结束后,便会成为神官。

国王深深地宠爱着他,所有人都猜测,国王舍不得让他踏出王宫一步——然而,最终,海穆拉还是说服了国王,让他与其他孩童一样,进入了神学院修习法术。

他原本就是贵族出身,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很是不同凡响。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旁人恐怕会以为他也是国王亲自教养的孩子。

神学院里的学生,都是高傲的贵族之后。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对于海穆拉,他们或多或少有着鄙夷之情,因而他们偷偷地排挤着这容貌出众、天赋凛异的少年,在暗地里耻笑着他与他的家族。

便是凭借着这般年幼的、男女莫辨的容貌,金发蓝眸的海穆拉成为了王宫的新宠。

海穆拉总是孤身一人,唯一会和他搭话的,便是国王真正的掌上明珠,被称作王宫瑰宝的狄安娜公主。

他的容貌非常漂亮,又处于尚未长开的年纪,所以,即使说他是一位美丽的女孩,也不会有人有所疑惑。

她有许多昵称,戴娅、狄罗,全是“女神”的意思。帝国神话中的主神拥有十二个名字,她的父母为她取这些名字,便是希望她拥有女神那般的伟大光耀、美丽高贵。

其他的孩子在见到国王时,或多或少会流露出僵硬的、战战兢兢的、恐惧的神态,唯有他,总是不慌不忙的,眼底眉心的成熟并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

“我记得你。你叫海穆拉。”

那就是海穆拉。

戴娅记得,彼时,她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唯有一个人不同。

即使如此,继承自母亲的容貌,已让她青涩的皮囊上显现出了日后足以迷倒一切的风采。

那些男孩的面孔飞速变幻、来来往往,许多只露了一面便再未出现。

她朝孤独的海穆拉伸出了手,说:“你要跟我一起回王宫吗?”

这个答案仔细推敲起来,四处都是漏洞。可对于年幼的戴娅来说,已经足够了。

“狄罗。”

容貌、身量、年纪各异的男孩们,往往露了一面便没有再出现过。戴娅也曾询问过兄长,这群男孩是什么人,得到的答案却十分奇怪——“父王只是喜欢孩子而已。但他对母亲太过思恋了,不会娶其他的女人为妻。所以,只能借别人的孩子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属于成年男子的嗓音,将戴娅从回忆中唤醒。

那些孩子与戴娅不一样,没有王室血统,来自不同的地方。

她坐在寝宫里的床褥边缘,栖息在一片黑暗之中。而隔着床帘,站在她面前的则是海穆拉。

父亲虽然没有再娶,但他偶尔会带一些孩子回来。

他撩开了帘子,靠近了戴娅。

戴娅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便过世了,舍恩王一直没有再娶。这份忠贞不渝的深情,一直让年幼的她感到景仰而向往。在初初开蒙的年纪,戴娅曾认为她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浅淡的鲜血味扑来,进入了戴娅的鼻端。

“不小心擦破了手背的肌肤”或者“被老师教训了一句”这样的小事,便足以让她滚下眼泪来,觉得灰心丧气。

她向后一缩,冷淡地说:“离我远一些,海穆拉,我不喜欢和疯子待在一块儿。”

她的世界很小,只能容纳下亲人、鲜花、衣饰与珠宝。

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非常温柔。

王宫外的一切传闻,她都不会知道。

至少,在面对海穆拉时,她不会再流露出曾经扭曲的恨意。

她记得她曾有过和蔼儒雅的父亲,温柔优秀的兄长。在这片雪白的王宫之中,她曾坐在午后的和煦阳光里,依偎着对她宠溺不已的兄长,捏弄着手中新编成的花环。

想到父亲对他犯下过的罪行,戴娅便无法理直气壮地憎恨海穆拉。

她吹熄了烛火,独自坐在了床上,放下床帘,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本可以用“我对这一无所知”来逃脱这种愧怍的自责,但她不会那么做。她将家族的名分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而家族的罪行,也是她无法卸下的罪行。

她屏退侍女,走入了曾经居住的寝殿里。烛火橘红色的光,将暖色的圆顶映出一片渐变的红,就像是日落时层云渐染的晚霞。这片圆顶的设计出自上都有名的设计师之手,为的便是用这绚烂夺目、色泽多变的天顶,换来小公主的笑容。

同样的,面对弗缇斯时,也是如此。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她之所以答应阿芙莉亚的要求,想要让阿芙莉亚治好弗缇斯的伤,便是想要弥补家族曾经犯下的罪行——即使,她知道,这已经于事无补。

自从父兄被杀死后,戴娅便再也没有回到过王宫。再次回到这里,却居然是这样的情景——她作为未来的王后,又住回了幼时居住的寝宫之中。

“狄罗……”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墨绿色的披风一角拖曳过破碎的石砖,渐渐远去。

“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顿了顿,他舒展眉宇,说:“婚礼会在七天后举行。”

“戴娅。”海穆拉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格外冷寂。

“你对我的这份厌恶,看来是永远无法消退了。”他慢慢放下手臂,语气淡淡:“不过,我不在乎这些。既然他把你交给了我,我不会放手。”

“做什么?你不会已经迷恋我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在婚礼前就想对我动手了?”她嘲讽地问道。

她眉宇间的厌烦之色,让海穆拉的手凝在了半空中。他赤裸的手臂上裹着绷带,血迹正向外源源不绝地渗透着。这样的伤口并没有大碍,但是,如果没有魔女的照料,它便会一直这样流淌着血液,无法治愈。

因为没有点灯,四下一片漆黑,他的面容也隐匿在黑暗里,戴娅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别碰我。”戴娅露出厌恶的神色。

她一点都不习惯海穆拉和她如此靠近。

“狄罗。”海穆拉蹙眉,将手朝前伸得更前。

她习惯了弗缇斯的身体,习惯了他的一切。当靠近她的男人变成了海穆拉,她就觉得难以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他的高傲、他的无法掌控与肆意妄为,都让戴娅觉得害怕。

海穆拉朝前走去,想要握住戴娅的手,可惜她飞快地朝后缩去,又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戴娅,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吗?”他问。

“弗缇斯·加尔纳为了不让你成为魔女的换代者,宁可将你推落在我的手心中。”海穆拉的声音里渐渐浮现出了轻慢的高傲:“倒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戴娅挑眉,说:“是。你大概是想让我替我的父亲来赎罪吧。”

弗缇斯在戴娅进入通道前,便把阿芙莉亚带回了奥姆尼珀登,迫使她关闭通道。这样的举动,使得戴娅短时间内无法与阿芙莉亚接触。

他漠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忽而伸手抓住了戴娅的手腕,将其牢牢握在掌中。如同冰原乍破一般的清冷声音,浅淡地响起:“这并非赎罪,狄罗。”

如果阿芙莉亚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确不能再次张开通道,以穿过镜面的方式来到王宫。

说着,他就向前欺身。

戴娅的眸光一凝。

戴娅慌慌张张地想要躲开,拒绝着他的触碰。

“你答应了阿芙莉亚的要求,现在,她随时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代的魔女。唯有留在王宫之中,才是安全的——因为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来到王宫。”海穆拉说。

就在这瞬间,她手上的手镯散出一道光芒。一道笨重的身影带着哗然展翅的轰隆巨响,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间寝殿里。它直直地向前顶去,竟然把国王直接撞了出去。因为它的体型过于庞大,它竟然直接把天顶给撞塌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

碎石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国王从一片狼藉里站了起来。

戴娅愣住。

利兹抖了抖翅膀,对着星子满天的夜空低哮一声。

“狄罗,如果你不想让那个男人的苦心白费,就最好不要离开王宫。”海穆拉说。

“抱歉了,我的主人叫我保护好戴娅,不能让其他的奇怪男人乱动她。”

戴娅退后数步,眸光微暗,想要与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这样耿直的说教,对于利兹来说太不过瘾。它一向鄙夷人类随时随地地发情行为,于是它对着海穆拉开始了一长串苦心孤诣的教导。

她陡然扭过身去,找到了海穆拉的身影,而他也正好看着她。

“人类这种随时随地就想要来一发繁衍行为的个性实在是太令人羞耻了。阿芙莉亚的情人们也是,我的主人也是,这个男人……呃,是男人吧?不,是个长头发的人类……这个戴着王冠的女人也是!就不能好好考虑一下未成年龙被迫旁观的心情吗?”

戴娅意识到她被留在了王宫之中,更糟糕的是海穆拉还在她的身后。

“……呃……不……”戴娅尴尬地说:“他可能……不想对我那样做……还有……他……是男的……”

红色的微芒散去,通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