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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那是不可能的。”她垂下手臂,眸光微暗:“你绝不可能坐到那张王座上。”

戴娅的面庞彻底冷了下来。

“对世事太过断定可不是好事。”弗缇斯刮了一下她的面孔。

他认真地注视着戴娅的脸,说:“那等我进到王宫里,坐到王座之上呢?”

戴娅眸光微转,望向了城内的风光。奥姆尼珀登闪烁的灯火,缩小倒影于她榛绿色的眸中,化为一片渺小微缩的星海。

她狠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冷厉地说道:“你要是再说这样的梦话,我就把你从这儿踹下去。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和你有着云泥之别,你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不切合实际的幻想?”

海穆拉不仅仅是国王,更是一位光明之神的使者,拥有他人望尘莫及的神之力。

他每说一句话,戴娅的面色便更羞恼一分。

至今,戴娅仍可以记得第一次见到海穆拉时的场景。

他露出了轻微的笑意,捉起她的手掌,说:“是,我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分了。我这样下贱的奴隶,你的仆人,被救下的死囚,现在却在幻想着娶你为妻,让你给我生几个孩子。”

她被兄长牵着,穿过洁白的长廊。屋顶垂下碧绿丰茂的叶片,长凳上攀爬着盛开的牵牛花。湖岸边摆放着一张圆桌,铺曳着酒红色的桌布。

她就算是恼怒的模样,也是十分好看的。

四十余岁的国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朝他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戴娅推开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微恼着说:“你闭嘴,什么时候可以轮到下贱的奴仆来问我这种问题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坐下吧,天气很好,适合来一杯红茶。”

“……戴娅……”他搂紧了女主人的身体,黑色的眼眸微微地亮了起来:“你想要我吗?”

他眼角因为沧桑年岁而铺展开的皱纹,透着温柔的和蔼。

黄昏的风穿拂而过,鼓起了她白色的衣角。

国王陛下身后的女官提着一只笼子,那笼中有一只金丝雀,正上下跳跃着,漆黑的眼珠不时转动着,翅膀拍打发出扑棱响声。

戴娅深绿色的眸中,渐渐染上了水雾一般的神采。

年幼的戴娅和兄长坐下,这才发现桌边还跪着一个男孩。

弗缇斯的手动了起来,抚过她黑色的长发,落在她细软的腰上,轻轻地将她勒入自己的怀中。辗转而亲昵的吻,让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男孩儿,五官精致俊秀,眼眸比面前的湖泊还要湛蓝明晰。淡金色的短发,如同洒落了淡淡的阳光。

说着,她搂住了男人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年轻的王储盯着男孩,微微长大了嘴,有些担忧地说:“父王,他是……”

戴娅的眼眸微微一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身后高大肃穆的神像,她不由推开弗缇斯,嗤笑了一声:“你也只敢嘴上这样说说而已,真的要你碰我,你可是一点都不敢。”

“红茶的味道如何?”国王陛下用温柔的话语打断了他的问题。

“要是能在这里……”他轻笑着,用牙齿轻轻地碰着她柔软的唇角:“当着神明的面,和你做一次的话,那一定感觉很好。”

“……很好。”王储低头,乖顺地回答。

他望着身侧的女人,觉得她发顶上压着的深红色宝石好看极了,颜色像是火焰染就,于是他便伸手去摸她的长发。当他的手伸到一半时,又改为捧住她的面颊,吻了一下她的面孔。

年幼的戴娅扭过头去,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好吧,就是我做的。”弗缇斯说。

男孩面无表情地跪在桌旁,矮矮的身影被高桌档去。他似乎丝毫不介意这幅狼狈的神态被面前的权贵们目睹,脊背笔挺,一如眼前无物。然而,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压抑。

“除了你,还会有谁那样干?”她嗤之以鼻。

戴娅歪过头,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倒霉的人。

“你怎么确定那是我干的?”弗缇斯说。

惹怒了父王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从这里看,能把你折腾出来的大洞也看的一清二楚。”戴娅指着被破开了的城墙。

女官手中的笼子里,金丝雀跳累了,便在饰有玉石的横杆上停下歇息,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窥伺着天空的方向。

黄昏时的天际,残着一线炽烈的金红色。灰白色的天穹与深绿色的原野,被这一线浓艳金红分开。城池中亮着星点灯火,宛如空中星河。薄暮时分的风,哗然吹动他们的衣角,使其发出猎猎的响声。

国王与他的孩子们享用完下午茶,便决定回到王宫中去。他即将离开时,愉悦地扭过身来,对那跪在地上的男孩说道:“海穆拉,你要跪在这里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你变为听话的孩子为止。”

那是一处向外延伸的平台,恰好处在奥姆尼珀登南面最为高耸的地势上。从这片凌越于空中的平台向下望去,恰好将城池收拢于眼底——

戴娅去而复返,在名叫海穆拉的男孩面前蹲下了。

弗缇斯耸肩,牵着她的手走向殿堂的一侧。

“你叫海穆拉吗?”她歪过头,抱着自己的膝盖,笑了起来。

“……果然,每一座神殿里的神像长相都不一样,都只是工匠臆想出来的容貌罢了。”

男孩并没有回答他。

戴娅仰起头,望着那座神像,忽而笑出了声。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惹怒了父王,但是一直跪在这儿,是会饿坏的。”

神殿是老旧的灰白色,虽不宏大,却肃穆而古朴。留在这里的神职者已经从奥姆尼珀登匆匆逃走,原本一尘不染的殿堂显得凌乱狼藉。在一众高耸的柱子间,唯有那座光明之神的石像还保持着原本的威严齐整。

年幼的戴娅并没有因为他的高傲而感到被冒犯,她一向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她在自己的小口袋中摸索了一阵,抓出了一块长条形的糖果。

奥姆尼珀登的士兵们还在清点着城池受损的程度,清点着那些未曾来得及外逃的贵族的财宝。辛克莱主掌着城池的运作,而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弗缇斯却带着他的女主人爬上了城池最南面的一座殿堂。

“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甜食,我可以将它分一半给你。非常好吃哟。”她甜甜地笑了起来,用细嫩的小手吃力地将其掰为两半,把其中的一半递给了蓝眸的男孩:“一半归你,一半归我。”

“不,我要去。”戴娅说着,扬起了唇角:“能够把神像弄脏也是不错的选择。”

“戴娅?”

“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戴娅?”

“我可是最讨厌神明了。”戴娅戳了戳他的背肌:“难道你忘记了吗?”

并非海穆拉的呼唤声,让戴娅回了神。她发现,面前的弗缇斯竟然已经冒犯地直呼了无数声她的名讳,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一个巴掌摔到了他的面孔上。

他多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说:“这座城里好像有光明之神的神殿,你要去看看吗?”

“是谁允许你直呼主人的名讳的?”她怒问。

“哪一位国王不是通过流血来夺得王位的呢?”弗缇斯说:“你不要把王位的传承想的太美好。权力越大,想要拥有它的危险便越大。”

“那我以后在床上也不能喊你的名字吗?”弗缇斯问。

“国王可不是你这种奴隶出身的人可以当的。”戴娅说着,却又微皱了眉头:“不过无论是谁,都好过海穆拉坐在那个王位上。他的王座染了前朝王室的血,是不洁的王座。”

“等你有机会那样做再说吧!”她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抵达奥姆尼珀登的时候,戏谑地对戴娅说:“我只是个从泥土里爬出来的粗人,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国王能够拥有财宝和权力,这种庸俗的位置其实很适合我。”

为了保证城市的防御设施,士兵们扛来了石材,将城墙修复重筑。主持这一切的是辛克莱,而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的却是阿芙莉亚。他对她的信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超过了对其他一起奋斗的兄弟友人。

他来当国王则更好。

在辛克莱看来,阿芙莉亚·斯宾塞是一个极有素养的贵妇人,她虽然是贵族的遗孀,却拥有开阔的眼界,并没有为贵族狭隘的阶层观念所禁锢。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愿,替他勾画蓝图,而那温柔的谈吐与优雅的仪态,都让人如沐春风。

弗缇斯却觉得有个国王也不错。

他从不觉得阿芙莉亚·斯宾塞接近自己是为了图谋什么——毕竟,和阿芙莉亚的身份相比,他什么都不算。除了一颗聪慧的大脑、一双能写出清秀字迹的手,还有那被人所喜爱的快乐笑容外,他没有任何足以傍身的财宝。

不少人朝他和辛克莱提出意见,请求将这一片小小的土地分立为国家,自选出国王。这个请求却被辛克莱驳回了,他认为君主制是已经过了时的东西,在人人平等的国家,人民需要的不再是“国王”这样被血统所束缚的东西。

不知不觉,辛克莱便和她走的近了一些。

弗缇斯原本只是带领他的军队守着一个城镇而已,而今却一下子拥有了数个城镇,其中还有着被誉为“上都门户”的奥姆尼珀登。现在的他,已成为了北方炽手可热的新权贵,无数人朝他发来信函,小心翼翼地赞美他的英勇与强大,生怕他哪一天不高兴就将自己的城池化为废墟。

可是,每每看到他们二人走的近一些,女神官便会用若有所思的嘲讽眼神望向他,这让辛克莱如坐针毡。只可惜,他无法区分戴娅的意思,因为她总是用高傲又讥讽的神态打量着所有人。

弗缇斯隔了几天才来奥姆尼珀登。

“辛克莱,我记得你十分厌恶与魔鬼有染的一切,包括与你生死与共,救过你数次的弗缇斯·加尔纳,”戴娅问他:“你为什么会如此坚决?”

戴娅看了,便在内心幽幽地说:男人这种生物啊,生来就是贱骨头。

辛克莱正在更换手臂上的绷带,他听到女神官的问话,便露出沉思的神态来。

虽然嘴上说着“希望阿芙莉亚不要靠的太近”,可是当她真的走到辛克莱身旁时,辛克莱却丝毫没有拒绝,任凭她不假他人手地照料着自己。

“神官阁下,栖身于光明之神庇佑下的你未曾见过魔鬼的凶恶,自然无法理解我为何对其如此憎恶。”辛克莱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却有着一分艰涩:“我年幼的时候,在我生活着的镇上目睹过一桩惨案。女人被魔女所附身,变得疯疯癫癫,杀死了自己襁褓之中的孩子,取下他们的骨头研成粉末使自己永葆青春。这样的恶行,也只有魔鬼能够做出。”

“斯宾塞夫人,请不要靠的那么……呃……”

“疯疯癫癫?”戴娅轻笑:“你怎么断定不是疾病导致的,而一定是所谓魔鬼的附身呢?”

辛克莱的手臂受了伤,右臂被绷带包扎了起来。阿芙莉亚见了他这副模样,立刻表现出了担忧与心疼,让辛克莱微红了面庞。

“这是那个女人自己的说辞。在忽然疯癫后,偶尔恢复了清醒,接着便宣称自己被魔女所附身——”辛克莱的面孔上浮现出了厌恶之色:“玩弄人的性命,难道不正是魔鬼的嗜好吗?”

阿芙莉亚的回答更加不知所谓:“因为他讨厌我!越是讨厌我的人,我越应该关心他!”

“那便希望你能一直遵守初衷。”戴娅用袖口掩着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里都是嘲讽之意:“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辛克莱先生。”

戴娅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对辛克莱这么关心?”

说着,戴娅便离开了。

龙在奥姆尼珀登的郊外停下。一到城里,阿芙莉亚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望辛克莱,那副着急的模样,活脱脱是自己的弟弟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