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不是一整天都在那里。”
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一清二楚我昨天去了哪里,并且心知肚明我已经看出他知道我的秘密。再否认也没有用了,我决定摊牌。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到我犹豫,梅雷迪思警督脸上露出一副鱼已上钩的表情。
“我去了伯恩特格林街区。”我无奈地说道。
“你昨天在凯伦家待了整整一天吗?”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俩互相鄙视地瞪着对方。
我提高嗓音重复道:“伯恩特格林街区。”
“那你还问!”虽然我对凯伦有好感,但被迫把这种好感公之于众也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
“实际上你去了伯恩特格林街区的布莱克威尔大街35号,我没说错吧?”
“别紧张,先生,男女同事同居不是违法的事。”他下流地笑着。
“没错。”
我双颊发烫:“我们从来就没在一起过。”
接下来的谈话细节不堪回首,各位看官请自行想象我的尴尬。休伯特早就发现了我偷偷溜进他家,但我死不承认自己犯了破门闯入罪,首先我并没有破门,其次我什么东西都没从他家带走,也没有破坏任何财物。除了未受邀约私自进入他人住所之外,我其实根本没做错什么。但是警方当然不会听我白费口舌,他们早就想好了我的罪名——破门闯入罪外加非法入侵罪,警督说了一堆危言耸听的话之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审讯室好好悔过。
“这样啊,你和这个凯伦在一起有多久了?”
我被晾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审讯室里没有表,所以我也不确定到底过了多久。我好几次回头看门外有没有动静,但透过小窗口什么也看不到。这让我想起来自己有次被暴雨困在一个小赌场里整整一下午,那里没有窗户、没有表、只有廉价又难喝的咖啡,和这里简直一模一样。浓眉警督迟迟不回来,我不知道警方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或许我就此与自由告别了。读者朋友们是否有过住院的经历?看着同病房的病友们陆续出院,怎么也等不到自己的出院报告,那种感觉你懂的。
“凯伦·威尔金森,是我学校的一个同事。”
就在我渡过焦虑期、开始放弃频频看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我已经习惯了漫长的平静,这一突然的响动吓得我一下子跳起来、快速移动到桌子对面,这样被打的时候桌子能替我遮挡一下。虽然英国警方不太可能对犯人屈打成招,但鬼知道休伯特能干出什么,他亲口说过要找我算账,说不定警局里就有他雇的打手。
“哪个凯伦?”
进来的是浓眉警督,他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还在等他问我想先听哪个消息,他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给我讲了坏消息。
坦白从宽?犯罪的不是我啊!为什么要我坦白?我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审问我的为什么不是之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警员呢?“我有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凯伦邀请我在她家过夜,我是说她同意我暂住在她家。”
“你会收到法院传票,罪名是破门闯入,最高可判两年有期徒刑。警方会尽一切努力给你争取量刑最大化。”他一脸臭屁地说。
“我建议您与警方配合,坦白从宽。”
我真想给他的臭屁脸上来一记天马流星拳,但是我不想给两年刑期之上再加上几年,也罢,去法院就去法院吧,去了也不代表莫须有的罪名成立。
“非说不可吗?”我不想连累凯伦。
“咱们法院见吧,到时候我会一五一十地向法官说明我去休伯特家的动机以及我在他家发现的证物,当然还有这些证物的用途,好戏才刚开始呢。”
“您能说明是哪个朋友吗?”
警督脸色煞白,我的话明显戳中了要害。
“不对,我是说,嗯,我待在一个朋友家。”话音刚落我想到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我有点儿慌。
“那么好消息又是什么呢?”我乘胜追问。
“在家吗?先生,您确定吗?”
“好消息是你可以走了。”他在文件夹上潦草地写了几笔,最后瞪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审讯室,审讯室的门敞开着,我生怕门再关上,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刚冲出去就被之前那位和蔼可亲的警员挡住了去路。
录音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几乎盖过了我喃喃低语的声音:“在家。”
“先生,您走之前我们还需要你在这里签个字,”他面带微笑地说:“这里还有这里,需要留个记录。”
他又重复了一遍:“您昨天下午在什么地方?”
我在他递过来的表格上胡乱地签了字,鄙视地摆出一副批阅迟交作业的架势,然后赶紧走向警察局大门口。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万万没有想到凯伦正在大厅等我,她垂头丧气地瘫坐在脏兮兮的长椅上,不仔细看还以为长椅上打了一个巨大的绳结,一看到我她高兴地跳起来。
“请问您昨天下午在什么地方?”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被抓起来。”她抬头凝望着我。
他又确认了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就是我之前在电话上登记过的信息,然后说道:
“我也想不到,咱们赶紧走吧。”我小声说。
“是。”
我一边走一边给她解释过去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现在几点了?”
我点点头。
“快三点了。”
“我是梅雷迪思警督,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问您是蒂莫西·丹德里奇先生吗?”他的言辞彬彬有礼,嗓音却粗鲁生硬。
“我被他们关了至少两个小时,”我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泄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吗?做梦吧!他们要是没用坐牢威胁我,或许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休伯特那帮人得逞!他们现在就是要诋毁我,这样我说的话就没人相信。”
我也默默地瞪着他,警方上演的这出哑剧让我有种被排挤的感觉。对方瞪了我一会儿之后打开文件夹,然后开启了桌上的录音设备开始审讯。他当然早就知道审讯问题的答案。
“我相信你,蒂姆,你是知道的。”
我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审讯室,四面焦渣石砌墙刷着白漆,没有窗,天花板上吊着两道条形灯,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录音设备,看上去像个座机,桌子对面放着两把椅子,而我这边只有一把,两把椅子大概是为了警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用的。我莫名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却琢磨不透看我的人是谁?用的是什么监视设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简直折磨人。再不来人我就准备拍桌子走人了。我刚这么想着突然看到门上没有把手,也就是说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打开。看来我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这里。就在这时我看到门上有一个很小的窗口,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看,此人眉毛格外浓密。我还没机会反应,审讯室的门就打开了,那位浓眉警察走了进来冷冷地瞪着我,把一个文件夹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谢谢你,如果连你也不信我那我还有什么活头。”
一进审讯室,安德鲁斯警员就把两把椅子拖到桌子两边,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回荡。我注意到他的椅子比我的高很多,他示意我坐下,我照做之后抬头看他,以为他会在我对面坐下,谁知他竟然转身离开了审讯室,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态度不小。
“实际上,我现在一天24小时都可以帮你了。”
我跟着他来到一条幽深的走廊,从墙壁油漆和地面瓷砖的质量来看这里的装潢应该是由监狱的犯人承包的。我们进入一个房间,房门上写着6号审讯室。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一天到底有多少审讯才用得着同时动用六个审讯室呢?一场审讯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呢?我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入了瓮。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是说……”
“请跟我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之前的和善消失在九霄云外。
“我被离职了,校长说让我回家等‘调查结果’。”
安德鲁斯警员从装有防弹玻璃窗的办事窗口那边走过来,在大厅里做了自我介绍。
“凯伦,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警察局坐落在一栋现代混凝土落地窗建筑里,这种建筑造假低廉,冬天透风夏天闷热,让我想起了学校的教学楼。
“不,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凯伦不屈地挺着下巴。
凯伦担心我,这让我心里很舒坦,虽然她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去警察局能有什么坏事发生呢?
“他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不管怎样,你还是小心点儿吧,小心点儿总没错。”
“今天早上课间的时候校长叫我去他办公室,休伯特也在场,他俩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份机密文件,这份文件之前放在复印室里现在找不到了。我说不知道呀,但是他俩一致认为是我偷走了文件,然后就让我回家等消息。我看我是等不到任何消息了。”
凯伦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不知道又有了什么主意。
“他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没理由解雇你的。”
“对呀。”
“校长还说他今天早上在办公室发现一个秘密摄像头,说他知道我之前在他办公室逗留过,问我对摄像头的事知不知情,肯定是校长秘书打了小报告。”
“他们让你自己过去而不是派人过来找你吗?”
“这下咱俩有大把的时间来搞清楚校长和休伯特的阴谋了。”听到凯伦说“咱俩”我心里感觉暖暖的。
“报了,我现在就准备去警局呢。”
“我必须和爱德谈谈,”凯伦接着说:“他肯定知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不要一起吃午饭顺便聊聊调查的进展啊?你报警了没?”
我们步履沉重地来到超市,我俩应该是乳制品专柜最频繁的访客,并且这个频率还在逐日上升。爱德华得知自己的妹妹因此失业、我也面临被起诉的威胁,很是愤愤不平。“当老师是我这辈子的梦想,”凯伦眼含泪水:“他们连这也要夺走。哼,我们走着瞧!”我俩同仇敌忾地彼此对视,不用说也了解对方和自己一样要把这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为所有被不公正对待的学生还有老师伸张正义。
对方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我隐隐感觉到他的善意或许没我想的那么诚恳。刮了胡子、换身衣服、嚼了几口零食之后我准备出发,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我有点儿犹豫地接了,原来是凯伦。
爱德华刚开始一直默默地听我俩说,现在终于开口了:“我一定会彻查到底,这两天咱们好好制定一个计划,他们这样嚣张实在让人看不过去,他们败坏教育体系的行径也让人忍无可忍。”
我也没多想就回答道:“好的,没问题,我半个小时左右就到。”
“谢谢你,爱德。”凯伦接着说:“如果成绩可以买卖,那教育体系还有什么存在价值?警察不帮忙,咱们照样要阻止这些家伙。”她转头对我说:“今天审问你的那几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我们最好还是在警局谈吧,麻烦您来一趟。”他言谈之间有点儿不太对劲,但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警方这么快就对我报案的事情展开跟踪调查,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嗯,有个粗眉毛的梅雷迪思警督,还有个慢吞吞的安德鲁斯警员。”
“那要不你来我家?”
“你确定是梅雷迪思?”
“这些话不能在电话上说。”
“确定。”
“当然,随便问吧。”
“你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梅雷迪思警督?”
“先生,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他眉毛很浓密,反正就是一身警服、眉毛很浓。”
“好多了,谢谢您关心。”他还专门打电话过来,真是有心。
“我见过这个名字,我去年交过一个学生叫艾米莉亚·梅雷迪思,虽然没见过她父亲,但是我记得她说过父亲在警局工作。”
“您的肩膀恢复得怎么样了?”我听出来说话的是上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位警员。
我惊讶得眉毛高高挑起:“你是说浓眉警督的女儿是咱们学校的?”
“啊?我是。”
“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是学生家长,那么他不愿意对学校展开调查就有因可究了。”
“是丹德里奇先生吗?”
爱德皱着眉头插嘴说:“交给我吧,我来调查这个警察的背景,他给谁打电话、给谁通邮件、晚上和谁睡、睡觉睡哪边,我统统都会查清楚。”
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还以为是凯伦和爱德华有什么进展呢。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
“你连那些都能查得到?”凯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再多问也只能得到打着官腔的敷衍,干脆挂了电话好好梳理思绪。在休伯特家里忘记拍照是我的致命伤,仔细想想我手上真的没有多少确凿的证据能给休伯特定罪,那些耳机、相机、药片学校全都能找到借口证明这些东西的必要性,而在警察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被解雇的雇员,为了报复学校才会毫无证据地血口喷人。我怀疑学校在接下来几次大考中会使用这些电子产品,监考老师一般很少会疑心,无知的家长们会继续购买所谓的健脑药片,为了孩子的成绩和未来,家长们什么鬼话都会相信。学校表面上宣扬公平教育,声称学生的身心健康是教育的核心,实际行动却完全背道而驰,这样的教育体系还有救吗?
“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爱德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
“在法定时间内会有警员和您联系。”他像个电话留言机一样回复道。
“咱俩以后还是要低调一点,”我开玩笑说:“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出爱德的法眼。”
“那要多久啊?”
他俩都没笑。
“没有那个必要,先生,”他叹了口气说:“您的投诉会按法定程序处理。”
我赶紧换个话题:“算上粗眉警督的话咱们要对付的就不止‘四人帮’而是‘五人组’了,继续调查下去不知道还能发现多少个帮凶。”
我好像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总之还是小心为上吧。”爱德为了帮凯伦不得不插手了,有他的帮忙,我们三个臭皮匠的胜算大为改观。
“需不需要我去警察局一趟?这样会不会快一点?”
凯伦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我以前还从来没参观过这个地方,你能带我们看看你这个秘密王国吗?不知道允不允许?”
“好的,先生,您说的情况我都记下来了,稍后会有警员跟您联系的。”
“现在几乎人人都听说过我们这个机构,你俩也算是这儿的‘常客’了,没什么不允许哒。”
我把姓名告诉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填表,对于我要汇报的事情他一句话也不问,关于我的个人信息倒是问了一箩筐,就是个人住址呀、联系方式呀这类标准的填表信息。等他问完问题后我赶紧把学校作弊的事大概地给他解释了一下,要是他的表格上有个“考试作弊”的选项就好了,直接在选项上打个钩,就省得我啰啰唆唆地在电话上说这么多。
他把手揣在兜里,带着我们在屋里四处观看,之前见过的两个助手今天不在,可能是放假了或者是出去办事了吧。爱德华没有解释我们也没有问他。没有窗户让人觉得这个房间很狭窄,实际上也没那么小,我们走了很久才走完一圈。房间里一排排的电脑嗡嗡地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数据检索,还有个专门用来给电脑降温的空调,要不然这里肯定闷热得难以忍受。
“有关系的,先生。”
我好奇地问:“这些电脑具体是干什么的?”
“我的姓名和这些非法活动有关系吗?”
“我们对这个城区的所有电话进行追踪:谁拨通的、打给谁的、从哪儿打的、电话上说了什么,这些信息都有记录,如果某些人的通话突然间变得频繁,我们就要找到这一变化的原因,然后记录在每个人的档案里。”
“您的姓名是?”电话那头机械地说。
他点开一个电脑屏幕给我们看一份名单,最上面显示着校长和休伯特的名字。“我研究了一下他俩的通话记录,迄今为止总共发现了43个和他们频繁通话的人。”
“我想报告学校里的非法活动。”
“看!上面有鲁伯特·梅雷迪思的名字!”我激动地说道:“看来粗眉警督确实与学校有利害关系。你能让我打印一份这个名单吗?”
我给当地警局打了报警电话,接电话的警员冷冰冰的态度让我很窝火,我知道警察同志有更要紧的案件要处理,但是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给人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你最好还是手抄吧,直接打印出来很容易被人发现名单的来源。”
我这辈子从来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完全不知道正常的报警程序,但是皇家学校组织大规模作弊这个秘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公之于众了。校长和他的帮凶们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法律和道德面前统统站不住脚,所以才会藏着掖着不让老师们知道,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把我铲除。把我从学校解雇还不够,还要电话威胁我,还要对我的车做手脚。
凯伦和我人手一支笔一张纸把这份名单抄了下来,抄完之后互相检查确保姓名拼写和电邮地址没有写错。
第二天我和凯伦、爱德华交换了意见,他俩都觉得我应该报警,要求警方对学校展开调查,并且寻求警方提供人身保护,不能再任由切断我刹车管的那双邪恶之手为非作歹了。
“我们俩可以自己筛查这个名单,”凯伦说:“我家有一本学校年鉴,上面有全校学生的姓名和班级,咱们把这个名单和年鉴互相对照一下看看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