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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期末考试周

“我这儿也是,五个学生那道题也回答的四十四。”

“第十二题第三空,九个学生把七乘以七的答案写成了四十四。”

“咱俩的学生不可能互相抄袭,他们都不在一个考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是哪道题?”

“我也不确定,但我一定会查个究竟。这件事必须报告校长,我先去和校长私下谈谈。”

“感觉哪里出了问题。”我回答她:“九个学生在同一道题上给出一模一样的错误答案,这不可能是巧合,更何况这道题目并不难,以他们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对。”

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这通常表示他此刻不想被人打扰。最近这段时间几乎很少看见他办公室大门敞开了。休伯特正在布告栏旁边阅读会议记录。我打断了他的思路,把我和凯伦的发现告诉了他。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反应冷淡。

几声敲门声把我拉回现实,凯伦的脑袋从门缝伸进来,她看着我桌上的数学卷子问道:“你怎么想?”

“应该就是个巧合而已吧,”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种事常有的。”

我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咬着笔头陷入了沉思。这几个孩子肯定互相抄袭了,但是他们的座位都不在一起,加上我严厉的监考,他们在考场上没有任何机会搞小动作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十四个学生恰好做错同一道送分儿题?答案还都一样?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我还没改完所有的试卷呢,说不定还有更多。”

一块儿黏面包外加一杯超浓咖啡下肚,我又恢复了斗志,在椅子上就位、激活红色水笔、再次开动!这次改的是乔治的卷子,他的答案好得让我大跌眼镜。当然,他的出色发挥离不开他出色的数学老师。费莉希蒂的成绩也不错,威廉的也是。可是这三个人不但答错了同一道题目,连错的答案都一样!七乘以七这样一道简单的乘法题,三个人的答案都是四十四!我把还没批改的卷子都翻了一遍,另外又有六个学生这道题也是这个答案。太奇怪了!

“你改完全部试卷之前别来烦我,改完后再好好检查一下,搞不好是虚惊一场。”

我每次改卷子都是从尖子生开始,最后改差生。好学生的反馈往往最有用。不用说,班上的第一名——格雷格——几乎全都答对了,有几个小题没答对,人无完人嘛。我又改了一个勤奋女生的卷子,也只有一两道题没答对。看样子我这份卷子设计的不错,答卷人不会随随便便拿到高分。凯伦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呢?不管了,先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我知道揪住他的领子暴打一顿无济于事,所以决定不往火上浇油,我攥紧拳头转身离开。

“噢,没啥,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学生考得怎么样。”她说完转身回到隔壁教室继续改卷子去了。

凯伦听了我的转述一点也不吃惊:“休伯特只想要一个没有任何烦扰的平静生活。”

“我这就去改,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也想要那样的生活,但是有些事情不管不行呀。”

“你快点改数学!赶紧的。”她面不改色地说。

我又花了一个小时把剩下的数学试卷改完、检查完,顺带把凯伦班上的试卷也检查了一遍。我俩的批改没有任何问题,比较难的题目很多学生都答错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我又发现了十几个学生把三道非常简单的题目给答错了,这一次他们的答案又是惊人的一致。这些题目他们平时做作业都不会答错。

“挺不错的,大家英语试卷都答得没问题,我喝杯茶喘口气就去改数学卷子。”

我把这些学生的名字记了下来,凯伦也认为他们作弊了。虽然还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很明显是一场大规模的操作,我绝对不能姑息这种行为。

这时凯伦走过来说:“你觉得这次考试怎么样?”

我先记下来哪些学生的错误答案一模一样,还有哪些学生考得比我预期的好太多。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作弊,学生和家长们又个个谈“弊”色变,所以任何调查都要小心翼翼地展开。考完试的第二天轮到我巡视操场,凯特悄没声息地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话音刚落学生们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机会来了,我心想,假装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起来:“期末考试发挥得不错吧?”

“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是你们应得的。”

“还好吧。”

期末考试这一天终于来了,一如既往的三部曲轮回——匆匆忙忙地发考卷、在反常的寂静中等待几个小时、再把写的满满当当的卷子收回来批改。我已经抽样批改了几份,结果让我既惊讶又欣慰,这些孩子们跟着我学了十周,总算是学到了点东西。因此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我心情很不错,跟学生们说道:

“你的数学考得很不错哟。”

决定不再纠结于这张试卷,我大声说道:“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这纯粹就是废话,好像有哪个学生或家长没有为这一天连续备战好几个星期一样。我的手机突然间收到一连串短消息,是那些紧张的家长们正在学校系统上留言询问——关于明天的考试有哪些注意事项?现在才开始担心这些有点为时过晚,听天由命吧。“所有人把桌子清理干净,为明天的考试准备一个干净的环境。”话说回来,我要是早早把讲桌整理干净当初就不会找不着试卷了。

“噢?”

我没说话,在每张脸上寻找着心虚的神情,大多数学生都面无表情,剩下几个一直低着头看书,好像突然发现了书中的黄金屋一样。我把样卷放回讲座上的文件夹里。真是见了鬼了,我发誓昨天把样卷放在了文件夹里,但是凯伦却没有找到。可能是有人匆忙经过讲台的时候不小心把样卷蹭到了地上吧。

“你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复习吧?”

有个孩子问了一句:“是不是我的课后练习卷?”

“嗯。”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张试卷为什么在垃圾箱里?我上次明明把它放在讲桌上了。”所有的学生都一脸茫然。

什么话也套不出来,我决定使个计:“问你个问题,七乘七是多少?”

谁知这份失踪的数学样卷第二天一早就现身了,只不过不是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这天早上我让全班同学把书桌整理干净,我也动手把讲桌清理了一下,成堆的废纸被丢到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一个星期下来,学生们制造的“学术垃圾”已经快要超过垃圾箱的容纳极限。就在这时我瞄见垃圾堆的最上面,就在废纸团、苹果核、空饮料盒的上面,赫然躺着凯特心心念念的那份试卷。我弯着腰审视了一会儿,确认无疑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两根手指从垃圾箱里拈起试卷。

凯特突然跳起来跑向操场另一边去找她的朋友,我看着她跑走的身影并没看到有朋友在召唤她,她突然跑走到底是为了找朋友还是为了躲避我的追问?我也不好下结论。

我向她保证下午稍晚些把试卷拿给她,结果忙东忙西的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直到放学的时候凯伦来找我拿试卷,我才想起来试卷确实不在讲桌上。我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什么东西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所以如果试卷不在原先的位置上,我的大脑确实会注意到,经过凯伦这一提醒我立马想起来从她找我要试卷到现在我都没见过这份试卷。“对不起,我忘记这回事了,试卷我肯定能找着,等明天找着了再给你吧。”

这时一个足球滚了过来,在墙上弹了一下,径直滚进了排水沟里。我把球捡起来传给那帮踢得不亦乐乎的男孩们。

我复印了一份周三的足球赛名单,然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教室,凯伦正在教室里等着我,她说:“你的桌子也有够乱的,我找不到那份该死的试卷,你能再帮忙找找吗?”

“谢谢老师。”威廉咧着嘴笑着说。

“我要去一趟复印室,你自己去我讲桌上拿吧,就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纸下面。”

我赶紧抓住机会:“威廉,我有话跟你说。”

“我能不能再瞅一眼数学考试的样卷?我想再检查一遍。”

“老师有什么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不要紧的。”

“你觉得昨天的数学考卷难不难?”

凯伦在教师休息室为刚才打断我上课的事道歉并道谢:“希望你不要介意。”

“还好。”

“我不喜欢这样,太安静了。”我又开了个玩笑,还是没人笑。恰好此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争先恐后地逃离这个乏味而拘束的空间,一个个想有心事一样故意不和我对视,我心想,是喝咖啡的时间了。

“你考得不错。”

经过了连续几次的关机重启,外加卖弄了几句我自己都不懂的计算机术语,这头不驯的野兽终于被我制服,我凯旋回到教室。本来以为教室里这时候已经乱成一团,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孩子们竟然都在乖乖看书,听到我进教室也没人抬头。

“噢。”他说完就跑回去继续踢球了。

“其实不是电脑的问题,”我对坐在第一排的詹姆斯眨了眨眼:“是有秘密危机需要我去化解。”学生们盯着凯伦,看她有什么反应,他们显然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老师讲的笑话不是所有的都可以笑。我把批改好的作业本还给靠在讲桌边上等待的萨姆,萨姆拿到作业本准备回座位,我对全班同学说:“继续写作业,我去一下隔壁教室,马上回来。”大家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萨姆,我没多想,十指交叉做了个伸展运动,然后撸起想象中的袖子说:“威尔金森老师,你来领路,带我去看看这个不服管的机器。”

这两个孩子的口风都很严,当然这种事情谁也不会傻到给老师说的。这时上课铃响了,操场上的老师和学生成群结队地回教学楼继续做苦工。我找到凯伦,想看看她有什么收获。

下午上课的时候凯伦老师突然推门进来,焦虑又狼狈地说:“丹德里奇老师,您能帮我个忙吗?我电脑又坏了。”

只见她拉长了脸,不等我走近就开了口:“我的学生只要一提到考试就彻底沉默,应该是想把这页翻篇儿。”

这一切实在太过可疑,第二天我就故意在课堂上谈论起这个话题:“我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诚实面对自己,我了解你们的真实水平,也能猜到每个人大概能考多少分,你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正常发挥就好。”说完我环视教室一周,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发现任何可疑眼神。

“没那么容易翻篇儿,我一定要调查清楚这么多学生到底怎么可能算出同样的错误答案。”

“你从哪儿弄到的考题?”

每天的晨祷会上都有不少虔诚的小脑袋满怀感激地俯首祷告,感谢神明帮助自己渡过了一劫。每次期末考试之前,从礼拜堂回教学楼的这段路总是异常难走,仿佛刚翻过一座山又要攀爬一道峰。

“这次我知道考题。”

做完晨祷,我刚要回教室上课,已经有点迟到了,校长突然叫住了我:“有家长给我打电话。”他说话的腔调像是从没接到过家长的电话一样。

“难怪你上次考那么差。”

“噢?”

“戴茜说她上次抄我的答案。”

“是一通投诉电话,家长反映说对你有意见。”

课间我不小心听到几个学生在讨论期末考试,我本能地预感到学生们要搞小动作,他们脸上的恶作剧表情更激发了我偷听的动力,这几个孩子嘀咕着:

“我又犯什么错了?”

我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期末考试那天的到来,百分之百确信能用考试结果支持我对学生学习情况的洞察分析。学生们的期末成绩将是最好的证据,足以向那些家长证明我对他们子女的分析不仅仅是主观直觉,更是有数据支撑的。我敢肯定学生们的成绩会与我之前的评语完全一致,我用不着更改对任何一个学生的评语。然而事实很快就推翻了我的观点。

“家长说你污蔑人家孩子作弊。”

我当时又怎么可能预知以后的变故呢。

我当然不承认,但是其实心里早有准备,和五六个学生“聊了聊”数学考试之后,家长电话投诉什么的都在我预料之中。

赶紧走开啦,休伯特,少来掺和我的工作。我这样想着从他的鹰眼锁定下转身走向我的车。“下周的期末考试,”我头也不回地说:“考试成绩足以证明一切。”

“你问人家是怎么弄到答案的,有两个学生觉得你的问题很侮辱人,今天一大早他们的父母就把我的电话都打爆了。”校长说完仰起头顺着鼻尖看了看我,看得出来在虎妈虎爸的闹腾下学校高级管理层已经介入了这事。

幸亏休伯特根本没听进去我刚才的话,要是让他听出来我的挖苦,今天晚上又要吵个没完。“他们觉得自从你教阿米莉亚以来她的成绩退步了,我必须把他们的意见传达给校长。”

“那些学生们确确实实作弊了,我不瞎,他们也不傻,他们的家长应该也是心知肚明。”说完我就赶紧上课去了。

“如果他们不能接受自己女儿只是中等水平,那他们永远都不会满意。我已经给他们说了,阿米莉亚和别的孩子一样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他们不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休伯特,至少大多数人是这样。”

本来指望着休伯特能帮我说几句话,结果他竟然站在作弊的学生那边。被校长训话后我和凯伦趁着课间又讨论起这件事,那时教室里没别的学生,就只有哈利因为上课开小差没完成课堂作业被我留在教室写作业,他咬着笔头看着窗外,人在教室心在操场。

“他们不太满意。”

“我到处打听,随时观察名单上那几个学生,还是没有头绪。”我压低嗓门说道。

“我也刚和他们谈过。”我说。

“他们肯定作弊了,可惜我们没法证明。”凯伦小声说。

我迈着小步跑向停车场,休伯特•拉蒂默半道上拦住了我。对于宿敌我一向表明态度:少插手我的事。“我刚刚和梅瑞狄斯夫妇谈了谈,”他半仰着头看着我说,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鼻毛。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插嘴说:“他们从讲桌上拿到的样卷,丹德里奇老师,我看到了。”我扭头一看哈利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写完的作业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围绕阿米莉亚成绩中等的问题他俩一再发问、再三纠缠,最后我只好用老办法结束谈话——我主动站起身来。谁知这招没奏效,他俩坚持坐着不起身。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建议你们多多鼓励阿米莉亚,我对她很满意。”这句话总算起到了送客的作用,他俩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我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八点一刻了。我莫名有种还没完的预感:要摆脱梅瑞狄斯夫妇没那么容易。

“你刚刚说什么?谁拿的试卷?”

“嗯,根据我今年的调查结果她的成绩就是这样了,”我有种湿手捏干面粉——甩不脱的感觉:“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就能得到更多反馈。”我猜也能猜到阿米莉亚的期末考试成绩不会很高,她就属于那种上不去下不来的中不溜。

哈利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来消化我刚才的话,然后就像提前排练过一样异口同声地说道:“去年泰勒老师还说她成绩中等偏上。”

“噢,没事了,哈利,你可以走了。”

“噢,不是的,说她是尖子生或者差生都不太合适,她在班里的排名比较偏——嗯——比较偏中等。”

“我就知道,他们提前做了试卷然后背了答案。”我对凯伦试了个眼色。

“我们本来希望您会说她是班上的尖子生呢。”

凯伦开始翻学生们扔在地上的书包,我开始翻教室前排的抽屉,刚翻了几个抽屉就旗开得胜,我举着一张纸给凯伦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是那份考卷的复印件,简直无法无天!”

“她的斯科内尔阅读测试结果是十岁零七个月,这结果正好和她的实际年龄吻合。”我满脸堆笑地回答。

“这儿也有一张,就塞在书包侧兜里。”凯伦回答道。

梅瑞狄斯先生把身子向前倾了倾,把手机放在桌上,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把每个学生的书包和抽屉都翻了一遍,总共翻出来六张复印件。操场上的喧闹声突然戛然而止,学生们马上就要回教室上课了,我赶紧把那些复印件塞进讲桌抽屉,坐在讲桌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凯伦也回到隔壁教室。现在该怎么办?我不想在课堂上审问学生,他们只会磨磨唧唧把这事耗到放假就没人管了。一个不知名的顽童把我的样卷复印后分发给同学,到底是谁呢?我决定把复印件拿去给校长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校长,由他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我小心翼翼地用婉转的措辞给他俩解释阿米莉亚的学习情况,他们的女儿在班里既不拔尖也不拖后腿——只能说是中等水平。“阿米莉亚做事很有激情,学习认真,阅读水平也和她的年龄相符。”

铁证如山,我相信校长一定会秉正处理。

轮到梅瑞狄斯夫妇走进教室的时候,早就过了他俩预约的时间了,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还是忙不迭地道歉。这俩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下,我感觉到他俩是有备而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校园,这个时辰没想到校长也来了,校长从走廊那头向我迎面走来,一直低着头避免和我目光对视。

我给她分析了一下她女儿的学习情况,九分钟后桑德斯先生赶了过来,我又把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同样的话说完两遍之后他俩预约的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接下来我们翻来覆去地把该说的事情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我起身把他俩引出教室。我在预约表上桑德斯夫妇那一栏写上了“满意”二字,给家长会的第一对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对夫妇,也都是满意而归,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没碰到有“意见”的家长。我当然知道这种情况是暂时的。

“校长早。”我一嗓子唤醒了半睡半醒的校长。

我咬紧牙关挤了个微笑:“很好,您先过来坐这儿吧。”

“啊,蒂莫西2,早啊。”

时间到了,我们站起身来赶赴各自的教室。我慢悠悠地走到教室门口,看到桑德斯太太一脸微笑地等待着我:“我丈夫有点事耽搁了,他打电话说会尽快赶过来。”

“关于作弊事件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我俩像喝生命里最后一杯茶一样把茶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

“作弊事件?”他一脸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醍醐灌顶:“哦,你说的是期末考试那个小误会啊。”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可以重来,我会选择怎样的人生。”

小误会?大规模作弊这种事不能算“小”吧?

凯伦盯着沉思的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来我办公室谈吧。”校长用一种引蛇入瓮的口气说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校长是想让我从头到尾再解释一遍吗?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校长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在真皮扶手椅上坐下,我没有坐。他说:“我昨天已经和家长们谈过了,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怎么会有人对枯燥无味的家长会这样充满热情?我这样想着,其实自己刚从事教师这一行的时候,一丁点儿的新鲜事和责任感也都曾让我激动不已。要知道,我随口的一句评论就可能改变某个年轻人的一生啊。每次下班回家我都会给瓦珥和孩子们手舞足蹈地讲述一天的经历……从思绪中回到现实,我知道今晚家里又是空荡冷清,余生的每一天我都要孑然一身面对生活的艰辛。

“解决了?我不明白,你已经惩罚了那几个学生吗?校规里对作弊的处罚办法是有明文规定的,您没忘记吧?”

凯伦激动得连续翘起又放下二郎腿、接着向上伸直双臂,好像要够着天花板一样,两个眼睛睁得溜圆。

校长清了清嗓子:“我已经和某个家长谈过了——我就不指名道姓了——这位家长承认是他复印了试卷分发给儿子的几个同学。”

“我有我的理由。”

“几个?班上差不多一半的同学都有复印件。”

“你看上去波澜不惊。”

“——他已经承认了这么做是很不明智的。”

我没回答,只是略微低头、从眼镜上方看了她一眼。

“不明智?这说的都是些废话!”我气得脸颊发烫:“怂恿儿子作弊还不够,还要把半个班的同学都牵扯上,为人之父做出这种事,区区一句‘不明智’就算了?”

“我很喜欢开家长会,”她说:“和家长谈话总能带给我很多启发。”

校长本来想给我一个微笑,结果笑过头变成了傻笑:“蒂姆,咱们还是理性点吧,这事儿其实没那么严重。这位家长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我决定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凯伦瘫坐在椅子上,把鞋子蹬脱在地板上。

他言语之间的犹豫还有他游移不定的眼神都没能逃过我的法眼,他肯定知道更多的内幕,只是不被允许或者不愿意告诉我。校长现在的表情和休伯特之前的反应一模一样,或许是我小题大做,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或许有个大阴谋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筹划着,大家却无动于衷。我决定最后一次探一探校长的底线。

“想都别想,你刚到教室椅子还没坐热就会有家长赶在预约时间之前和你聊起来,家长们一谈起孩子的事就能滔滔不绝地扯上好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学生们在一场重要考试里作弊了,这样一个基本的原则问题你觉得没必要追究。”

“为什么?我还想着早点到教室好有时间提前准备准备。”

“考试再重要也比不上这位家长的赞助重要,我可不想惹恼学校的主要捐助人,我的意思你懂的。”校长尴尬地承认了事实。我知道校长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显然我说再多都没用了,校长又补充了一句:“话说回来,要是当初你把样卷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暴露在人来人往的讲桌上,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不要提前去教室。”我告诉她。

“照你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喽?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俩快速穿过走廊来到教师休息室,想赶在家长来之前喝杯茶吃点饼干垫垫肚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校长始终不敢正眼看我:“这件事当然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我只是指出其中一个。总之呢,咱们现在都赶紧忘了这事儿,往前看吧。”

凯伦没明白我的意思,但也没继续追问。我瞅了一眼她的预约名单,大多数预约都是在七点以后,我心想: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已经表明了立场,再多说也于事无补,只得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当老师的本来应该可以信任自己的学生,但是刚刚发生的这场作弊风波彻底践踏了学校最后的底线。学生撒谎也就罢了,校长竟然还替他们洗白,这样下去别的班也会效仿,同样的事下学期、下下学期还会一再上演。接下来这一整天我的情绪都很阴沉,班上的学生一个个见了我都绕着走,过去几天的事反复在我脑中浮现,心里满是不安与不快。

“表面看起来是这样,”我说:“其实有好几个家长是虚构的。”

就当我是老古董吧,但我始终觉得舞弊者必自毙。然而上周的事件给我、给我班上的学生和学生家长、给所有人都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

“你今天晚上安排得很满呀。”凯伦从隔壁教室探出头来。

1 英国家长会是老师和各个学生家长单独约十分钟在教室见面谈话,和中国的集体家长会不同。

我把家长会预约名单一份贴在教室门上,另一份放在我桌上,前一个家长和后一个家长中间的空闲时间我都用编造的家长名字补了上去,以防有家长故意拖延时间。

2 蒂莫西是蒂姆的全称。

我看了看今晚家长会1的预约名单,不由得叹了口气。梅瑞狄斯家排最后一个,其用意明显是为了能不受十分钟的时间限制又不用担心占用到其他家长的时间。我多晚回家他们当然不在乎,不谈个尽兴不罢休。桑德斯家排在第一个,这二位也不是替人着想的主儿,上次家长会就磨磨唧唧,直到我主动站起来指着大门口他俩才反应过来。我有一位同事,就不说具体是谁了,他每次开家长会都在桌上放个闹钟,示意家长时间已经到了,据我所知他脸皮还没厚到给闹钟上闹铃的程度,至少我从来没在家长会上听到过闹铃响。